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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二】特務玩宅鬥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10:17 AM     標題: 簡薰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二】特務玩宅鬥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15 03:0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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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特務穿越成小庶女,還衰到被怪怪大將軍看中,婚後陪他SM?!
出身警察世家的她,卻是優秀家族中的一顆老鼠屎——
沒有趨吉避凶的敏銳直覺就罷了,也沒有抽絲剝繭、解密的金頭腦……
憑著不服輸的傻勁,好不容易完成特務訓練,到個老大身邊當臥底,
某天卻在一場黑吃黑的爆炸中,穿了!
特務的訓練不是假的,她隱藏自我,融入新角色,原想就這麼平淡的過,
誰知一時腳麻竟影響她一生——她真的不是故意將熱茶潑到大將軍手上的,
偏偏這男人嗆明說他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而報仇的方式竟是娶了她?!
原以為嫁入豪門,日子很難捱,沒想到宅鬥的針鋒相對對她來說小Case,
婚後生活出乎她意料,愜意無憂得讓她每天吃飽喝足、睡到自然醒,
甚至這個大將軍相公也不急著要她「侍寢」,難道——
這個名媛閨秀人人想搶的男人,有著怪怪的癖好,
嫌她黑乾瘦,要將她養得白白胖胖像小豬,再一口將她「吃」了?!

【出版日期】2014/01/2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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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15 01:10 PM 編輯

第一章

三月,順安侯府。

即將成為新嫁娘,嫁的還是年少有功名的征西將軍景仲軒,但韓生煙卻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銅鏡裡,十五歲的臉孔,沒有嬌色,亦沒有雀躍,只是乖順的坐著,任憑那些有經驗的嬤嬤們給她塗粉,一層又一層,剛開始還能勉強看出她的樣子,後來只剩下紅紅白白,難看得要命,嬤嬤們卻直誇好看。

「七姑娘本來就長得美,這喜氣一襯托,更是漂亮。」

生煙看著銅鏡,無言至極。

「可不是嗎?征西將軍呢,多高貴的身份,京城裡未婚的千金們,誰不羨慕七姑娘對了門這麼好的親事。」

好親事?只怕苦頭還在後面。生煙在心裡腹誹著。

雖然是侯府,但不過就是個世襲爵位,至今只剩下一個名聲罷了,何況她還是連飯都只能在自己院落吃的庶女,沒有丫鬟,沒有小婢,連衣服都得自己洗,除了住在侯爺府,跟民女生活根本沒兩樣。

沒辦法,侯爺嗜色,府中妻妾眾多,通房更是難算,若有生兒子,正妻莊氏為了應付老夫人,還會照應一下,若是只有生女兒,母親身份又寒微,那便是糟糕到極點,生煙就是屬於最後的那種。

她的母親沈氏是鎮上布鋪的長女,一日隨父親送幾張新的狐狸皮進府,侯爺見她容色姣好,便提收房之意。

說是提,但實際上也不容拒絕了。

莊氏是尚書之女,其他幾房姨娘也多是官家小姐,這種情況下,沈氏地位自然低了又低,生下生煙後,身體便不大好,鎮日咳嗽,侯爺看那病容心煩,索性也不來了,不到一年,沈氏撒手而去,侯爺妻妾眾多,久未見她,竟爾想不起來,自然也就記不得還有個女兒。

所幸張姨娘一日經過別院,見四歲的小生煙跟沈氏帶來的嬤嬤中午只吃鹹菜粗飯,微覺奇怪,雖說庶女飲食自然比不上嫡子嫡女,但也不至於只有幾根鹹菜,好歹是金枝玉葉的身份,怎能吃這種東西,更別提院子野草亂生,窗紙都破了也沒補上。

生煙年幼,說不出所以然來,倒是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了清楚。

原來沈家經商,那院落管事覺得來服侍這商人之女,委實抬不起頭來,又見沈氏大字不識一個,琴棋書畫皆不會,更是鄙夷,常在言語上若有似無的刻薄,沈氏膽小不敢說,沒想到有次被莊氏撞見,當場發落了管事,扣例銀兩個月,打二十板子。

誰知管事不反省自身,反而懷恨在心,見沈氏病歿後只留下幼女,便把那恨意都出在這侯爺已經不來的院子。

三餐只給粗食,大管家按季送來的布料、皮襖,全給他拿去哄自家女兒,例銀更是不用說了,從來不曾送到生煙手中,想來大概也是跟帳房私吞了。

張姨娘見生煙明明是官家小姐,卻沒官家小姐的樣子,十分瘦小,面色枯黃,身上衣服更是明顯不合,黛螺色襖子,醬紫色長裙,那可不是未出閣小姐會穿的顏色,看來應是嬤嬤拿沈氏的舊衣改給自己的小小姐穿。

張姨娘跟沈氏無交情,但見一幼女如此,總也於心不忍,當場命人去大廚房點了幾樣菜色送來,還讓自己的奶娘隔三差五過來瞧瞧。

這一瞧,生煙的命運便大不相同了。

張姨娘雖然只是姨娘,但早在侯爺正式娶親之前便在府中伺候,乖巧溫順,寬容大度,很得老夫人歡心,最重要的是,韓家的長子是張姨娘所出--善讀書,通音律,與京城中的文人雅士都有往來,大學士更是對其文章讚不絕口,常常邀請過府敘話。

出色的兒子一向就是深門女子的依靠,剛好嫡子又無能,這一來一回,她的兒子更是加分不少,故張姨娘即便是丫鬟出身,還是被扶為貴妾,莊氏也得讓其三分,也因有她照料,家世單薄又沒有母親的生煙才能衣食不缺的長大,甚至能跟府中的夫子學識字。

侯爺雖好女色,但栽培孩子倒是大方,府中請了夫子來教習,在不影響兒子們的學習下,也讓女孩子們習字,以後在婚配時才好談個好人家。

好命的姊妹們都是掌上明珠,去花園散個步,有人拿皮裘,有人拿點心,抱琴的,拿書的,薰香爐的,丫鬟婆子一大串。才進涼亭,婆子便忙著把皮裘鋪上鵝頸椅,怕那椅子硬冷,讓小姐不舒服,粗使丫鬟也沒閒著,拿出小爐生火,以烹煮新茶,嬌貴至極。

生煙不是不羨慕,但也很能自我安慰--即便沒人幫她洗衣鋪床,但至少也不用幫別人洗衣鋪床。

府中尚有幾個跟她處境一樣的「侯府千金」,日子可沒這樣好過,不是去服侍嫡姊,就是去服侍奶奶,說好聽是陪伴,其實就是丫鬟,而這些姊妹們由於母親失寵,娘家無勢,即便百般不願,卻也只能接受。

至於自己,真是好多了,一樣是落魄千金,許是知道張姨娘的奶娘常來,倒也沒人敢來使喚她。

每月有例銀,每季有新布,冬天時有暖石,飯桌上總有幾道菜,沒人來打擾為難,需要什麼自己動手就是了,反正沒有下人,一切靠自己。

前年生煙於寒天落水,大病一場,病癒後體弱到無法下床,大夫說要老參燉雞,慢慢將養,嬤嬤求了大管家半天,大管家只是推托,後來嬤嬤無奈,只好厚著老臉去求了張姨娘的紙條,大管家才肯開箱取,又心疼那老參,殷殷交代,老參價比黃金,一次切幾片即可,可別浪費,要是能下床就別吃了,得拿回來。

生煙雖然身不能動,嘴不能說,但卻聽得一清二楚,人參比她的命值錢。

這些,就是她可笑而荒謬的侯府生活。

什麼順安侯府,什麼千金,不過就是個姓韓的民家女,原以為要在順安侯府終老,可沒想到意外定了親。

她未來的夫婿是將軍府的嫡子,要做譬喻的話,她是地上的小麻雀,他則枝頭鳳凰。

齊大非偶,絕對不配。

將軍府代代征西,鎮西,戰績顯赫,鐵打出來的功勞與權位,任誰都敬上三分,百餘年來,城西高牆裡住過一代又一代的征西將軍。

那高牆裡,甚至住過兩位皇后。

太皇太后便是景家千金,一共生了三子二女,當年受寵程度可見一斑。

皇太后雖然姓湯,但是在今上冊後一事,景家人又佔了上風,現在的皇后是景皇后,膝下二子,後宮共有十五位公主,但就只有這兩個皇子,兩位皇子都聰明伶俐,既能讀書,也能騎馬,極得今上喜愛,即便後宮年年納新,佳人無數,但景皇后地位無可撼動。

最重要的是,景皇后是景仲軒的嫡親姊姊。

三年前,老將軍戰死沙場,當時景皇后原本已有數月身孕,卻沒想到悲傷過度,竟爾滑胎,因滑胎後體弱,無法奔喪,正當難受時又聽聞弟弟仲軒襲了名號,自請出征,更是憂慮不已,皇上見狀,為安慰皇后,便賜下一枚腰牌給老將軍夫人汪氏,可以自由進出宮中探望皇后,無須通傳,此一殊榮,前所未有。

月餘,終於傳來好消息,少將軍率兵逐百里,殲滅西磷犯兵,預備駐西,一來防邊關生變,二來則是守孝。

匆匆三年過去,今春終於過了孝期,景仲軒招架不住奶奶跟親娘的書信,才回京預備娶妻。

消息一出,家有閨秀的朝臣們都蠢蠢欲動了。

皇后的親弟,太子的親舅,年少,襲爵,嫡子,娶的還是正妻……權貴之家的正妻,這實在太有誘惑力了,於是各家夫人開始拚命的拜訪將軍府的夫人,經過幾個月混亂,順安侯府的夫人莊氏終於順利取得默許--女兒韓生嬌不但貌美,性子溫順,更做得一手好女工,重點是生嬌兩個姊姊都是一嫁入夫家就懷孕,一年內便產下兒子。

「生佳已經三個兒子了,生雲也生了兩個,看她兩個姊姊都這樣,生嬌肯定會生,不怕將軍夫人笑話,我第一胎生的也是男孩。」

「權貴之家的正妻」對逐漸沒落的順安侯府有多大的吸引力,「會生兒子的媳婦」對將軍府就有多大的吸引力,也不知道是不是殺戮過盛,將軍府數代以來,男丁始終不旺,景家對開枝散葉的渴望,更是異於常人。

於是尋得一日,老將軍夫人汪氏帶著景仲軒前往順安侯府拜訪--名義上是拜訪,事實上就是讓兩個孩子見見面。

時值早春,侯府桃花盛開,枝頭上滿是點點緋紅,十分繁麗,莊氏命人在水榭設上茶宴,除了生嬌,又讓人喚了通房陳氏,郭氏,讓她們把女兒也打扮打扮。

莊氏打的如意算盤是,讓少將軍看看陳郭二人的女兒,若是合意,便讓她們隨著生嬌一起過去--一旦女兒有孕,為了孩子著想,勢必不能再服侍丈夫,她是正妻,便得有大度量,就算不替丈夫納妾,也要找幾個通房丫鬟,莊氏在大宅裡鬥了十餘年,女人爭寵時會有多厲害、多狠心,她都一清二楚。

想那張姨娘,當初不過也就是個丫鬟,仗著生出長子,又得老夫人喜愛,居然被扶為貴妾,裝念佛,裝心善,但私底下卻也給她這位正妻使了不少絆子,有次甚至讓侯爺一個多月都不見她的面。

將來,生嬌恐怕也會遇上這狀況。

陳氏郭氏都是府中的家生子,侯爺一時貪鮮,陪了幾次,都各得一個女兒,這兩個女孩過去後,若好好給嫡姊當左右手,讓嫡姊舒心,那她自然不會虧待陳氏跟郭氏,但如果她們不為生嬌打算,那麼,她這個侯府夫人自然不會替她們的母親打算。

只不過這些自然不能言明,不然倒顯得她這位侯府夫人心狠手辣,以母制女。

兩女孩一叫天抹,一叫微雲,在將軍府人的面前,身份是韓生嬌身邊的大丫鬟。

天抹跟微雲沒讀過書,只是大宅待久了,有些事情不用人提點自然明白,只能彼此安慰,兩人一起也算有伴,能夠互相照應,聽說少將軍並無侍妾,自己隨嫡姊過去後,若能早點有孕,便能安身立命,若自己不能得丈夫心意,又或無子,只要好好侍奉身為正妻的嫡姊,姊姊斷不至於一點情分都不顧。

至於韓生嬌,知道要嫁的是傾權之家,本來就十分願意,若說有什麼猶豫,也就是擔心武官出身的景仲軒太過粗野,但這一點點猶豫,在曲橋上看到景仲軒時,便消失無蹤了。

湖邊,一人佇立,眉斜飛,眼如星,嘴角含笑,沒有武人的粗魯不文,有的是掩飾不住的英氣勃發。

身後是早春的玉色湖面,湖岸的桃花漫漫,更襯得他如畫中人物一般。

韓生嬌見未來夫婿這般相貌,只覺得胸口怦怦跳。

待進得水榭,彎身見過,便見景仲軒微微一笑,「韓五姑娘好相貌。」

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直接,韓生嬌臉一紅,大概是情意已動,並不覺得對方輕浮,反而想,既然是武人,自然說話是直接些,何況對方落落大方,若在這問題追究,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莊氏見景仲軒稱讚女兒,自然喜悅,「少將軍過獎了,莫要寵壞這丫頭。」

「不是我過獎,是侯府夫人過謙了。」

莊氏一聽更喜,汪氏見兒子喜歡,當下便笑開--韓五姑娘這珠圓玉潤的,肯定好生養,又見她容色溫婉,舉手投足盡顯閨秀之風,更覺得喜愛,當場便拔下手上的玉鐲子給她戴了上去。

「倉卒出門,沒備什麼禮物,這鐲子是我進景家時太夫人賞我的,五姑娘可別嫌棄這鐲子舊才好。」

莊氏跟韓生嬌一聽,便知對方十分中意,至於景仲軒,自然也是明白的--對象是誰,老實說他並不是太介意,只要乖巧些,能跟娘親處得來就好。

這韓生嬌容貌自然是上選,至於個性嘛,懂得低眉斂首,應當不至於跋扈才是,家和萬事興,他軍務繁忙,可沒辦法應付個火雞媳婦。

見親娘把曾奶奶送的鐲子都給出去了,意思不言而喻。

「我們乃是將門之家,因此規矩不多,當初進景家時,婆婆也只跟我交代服侍夫君便成,晨昏定省那些倒是不用,婆婆說,繁文縟節皆可免,便只有一點得讓我明白,便是景家的家訓--景家,做的是殺人的事情,因此家裡不講仁善道德,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無論如何,恩怨得兩清,不欠人,可也別讓人欠著了。」

莊氏其實聽不太明白,但「不用晨昏定省」這倒是聽得很清楚。

若將軍夫人所說為真,那生嬌日子可好過了,當媳婦的最怕規矩多,何況老將軍的娘還在呢,同時侍奉婆婆跟太婆,那個可是有苦說不出,為表明自己結親誠意,連忙道:「丈夫是天,女子出嫁,自然是遵從夫家規矩。」

兩個正房妻子很快順著持家之道大談特談,莊氏一面迎合,一面注意女兒跟少將軍有否互動。

只見女兒始終害羞低頭,少將軍自然不好搭話,一亭子女人,他只能反著手看湖面,莊氏心想,這樣可不行,瞥眼見到被自己叫來的生煙傻站著,便開口道:「生煙,端杯新茶給少將軍。」

命令下了,卻沒得到回應。

大概又走神了,莊氏壓低聲音,加了幾分恐嚇,「生煙!」

「嗷,喔,好。」

一陣騷動,竟惹得景仲軒轉過身來,打量這裡。

如此不伶俐,莊氏只覺得丟臉--生嬌不愛讀書,更別提吟詩作詞,臨時想到叫上生煙,只不過因為府裡的女孩中,除了張姨娘所出的生舞外,就數生煙識字多,書看了不少。

還不都是先前兒子跟自己說,京城少爺怪癖多,文人喜歡拿弓以示自己非文弱,武人偏愛念兩句詩詞,好顯得自己不粗魯,總之,都是竭盡可能的裝模作樣,為怕少將軍也突然來吟個詩,才把生煙這丫頭叫來。

既然她書讀不少,有什麼難題便讓她來答,如此將軍府只會想,一個庶女都能讀書,那嫡女自然只會更好。

可沒想到,都還沒派得上用場,就先讓她失了面子,什麼嗷喔好,如此不端莊……

「這位姑娘是?」

「是生嬌的七妹。」

「原來是韓七姑娘。」

見生湮沒動作,莊氏壓低聲音,恐嚇意味十足,「行禮。」

「嗷嗷嗷。」生煙隨便福了福,「見過少將軍。」

莊氏見生煙那極為糟糕的行禮,還有那個沒有意義的嗷嗷嗷,心裡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把她叫來,萬一他以為侯府千金禮儀皆如此該如何是好,這不是害了自己女兒嗎?

「少將軍莫怪,生煙這丫頭也不知道怎麼著,前年大病過後,腦袋就不太好使,念過的詩書雖然記得,但府中規矩卻忘了大半,我跟侯爺憐惜她早年喪母,不忍心對她太嚴厲,倒是讓夫人跟少將軍看笑話了。」

景仲軒一笑,「無妨。」

莊氏見他真的不介意,倒是鬆了一口氣,「生煙,端茶。」

端茶……在一旁站得腳麻的生煙倒了茶,小心翼翼端在手上,忍耐著熱度,走到了景仲軒身邊,「少將軍,請。」

生煙只專注在手中的熱茶,卻沒注意到腳邊的石椅,也不知怎麼拐了一下,耳邊只聽到一陣驚呼聲,她才知道自己把那熱茶盡數倒在他的手上。

茶湯很燙,男人即便膚色較深,但也燙出一片紅。

汪氏著急地拉起兒子的手,「娘瞧瞧。」

莊氏喊著,「來人,來人,拿涼膏來,快命人去請歐陽大夫。」

韓生嬌雖然擔心,但兩人終究還沒名分,不好意思過去,只能隔著石桌看著,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就在一片女人驚叫聲中,生煙一把拉起景仲軒走出水榭,又在一陣目瞪口呆之中,把那燙傷的手放入湖水。

「水有點冷,忍著點,燙傷泡水最有用了,等一下就不疼。」

男人不置可否,「燙傷浸水,倒是第一次聽說,七姑娘怎知此法?」

生煙張了張嘴,最後向上吹了一口氣,鼓起臉頰,嘴裡嘟囔著,「因為我有許多你沒有的智慧。」

「看來姑娘定是熟讀四書五經了,失敬,失敬,我自幼好動,除了兵法之外,其他都不愛,四書五經坦白說,一本也沒念過。」

「四書五經算哪根蔥,我懂的比那厲害多了。」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只是個卑微的庶女,怎能如此大言不慚,幸好這男人沒再說什麼,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

早春湖水冰涼,浸了一浸,那火熱之感便褪去許多。

過了一會,景仲軒已經不覺疼痛,接過丫鬟遞上的乾淨布巾將手擦淨,便又走回去。

面對一亭子女人的關心,他笑了笑,「不礙事。」

莊氏想,那就好,大概是武人之家,所以不是太介意,看將軍夫人又對生嬌很滿意,彼此意合的婚事應當不會生變才是。

又看了看景仲軒,神色尚佳--看來外傳少將軍喜怒無常,動輒杖罰,大抵是有人挾怨報復,不足為信,不然光是生煙那丫頭剛剛闖的禍,便足以讓他勃然大怒了。

幸好,幸好。

「提親的話,是不是該給點信物為憑?」

莊氏聞言,掩不住心中歡喜,「有的話自然是好,要不等說媒那日一併給倒也是可以的。」

就見景仲軒一個示意,景家小廝便遞上八錦盒給莊氏。

莊氏打開,只見錦盒中裝的一隻蝴蝶玉簪,雕工細緻,玉質溫潤,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這是我前幾年入宮看姊姊時,姑婆讓我收下的,說將來若有侄孫媳婦,轉送給她,這便給侯府千金做信物。」

莊氏一聽,姑婆?可不是太皇太后賞下來的麼,心喜難掩,「小女害羞,我身為母親,做主替她收下也是一樣。」

「那就說定了?」

「自然,自然。」

「我景家百年殺戮,自信自己,不信命,因此,不合八字,不算佳期,過幾日便命人抬八十大聘,下月初十迎親,侯府夫人意下如何?」

莊氏一聽不算日子,便知道趕著下聘,本有些猶豫,怕倉卒訂親,聘禮不多,恐怕連二十抬都困難,削了生嬌的面子,但一聽到八十大聘,登時覺得自己多想。

是了,皇后前些年滑胎後,去年再度有娠,算算日子,臨盆大概也就是最近的事情,皇上跟太后、太皇太后,都想著再來一個小皇子,為了讓皇后舒心,定是會交代內務府。

皇上金口一開,哪還有什麼不方便,肯定庫房裡的清單今晚便會送去將軍府,讓景家自行挑選了。

「一切便隨少將軍意思。」

「甚好。」

莊氏正在盤算要準備什麼嫁妝,卻見景仲軒笑說:「那下個月初十,我便八人大轎來迎娶韓七姑娘。」

一片靜默。

生煙見話題突然轉到自己頭上,瞬間有點傻,她不是被叫來預防將軍掉文,以保嫡姊面子的嗎?怎麼突然變成新娘預備軍?

她對將軍府沒興趣,也興趣不起。

身份如此低微,恐怕連府中的老嬤嬤都可以發作她這個少夫人,侯府歲月雖然不富貴,但也算是小舒坦,一旦真的入那高門,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呃,將軍恐怕有所誤會,生嬌行五。」

「沒錯,我要娶的是七姑娘。」景仲軒朝生煙一指,「她。」

「兒子,」汪氏發言了,「你可想清楚了?這七姑娘可是庶出……」

「我便要她。」他露出壞心的笑意,「先說了,若不是韓生煙,不管誰嫁進來,我日日抽她二十籐條,每天只給兩頓,白日砍柴洗衣,晚上就睡柴房,挺得下來是命硬,萬一挺不住,也只能怪自己身體不好--我還有軍務,得先走,親事要怎麼談,讓誰過門,侯府夫人跟娘親可得想清楚了。」

莊氏突然想起汪氏剛剛說的: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無論如何,恩怨得兩清。

看來,景仲軒對自己被燙傷真的很生氣,不能在別人家發作,便娶回家,慢慢折磨。

當天晚上,消息已經傳開:少將軍將娶順安侯府的七姑娘為妻。

庶女為正妻,這可是未曾聽聞。

皇后的弟妹,太子的舅母,韓家可沒哪個女兒嫁得如此風光。

生煙應該大大的高興,大大的感激,甚至要一生茹素以答謝上天對她的厚愛,但她實在高興不起來。

未來丈夫喜怒無常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她根本不是韓生煙。

更正確的說,她連侯府千金都不是。

她叫做喬熙惟,二十五歲,出生台北,警校畢業,因成績優異,被送到美國做特警訓練,三十期結業。

是的,她穿越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1:22 PM

第二章

關於穿越這件事情,喬熙惟深受漫畫跟電視劇的影響,總覺得浪漫又深情,但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之後,她才知道,不是那一回事。

浪漫的相遇,深情的等候什麼的,沒有,一件都沒有。

醒來時先是餓得半死,然後病得半死,好不容易活過來,又被現實嚇得半死,沒有曼菲士,當然也沒有吳奇隆,只有一個嬤嬤。

嬤嬤總喊著,「小小姐,您可要撐著,您要走了,我便是馬上死了,也沒臉見小姐啊。」

房間大,但卻整個家徒四壁,除了床跟一張會搖晃的桌子,什麼也沒有,那窗戶破爛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門栓也不緊,風大點門就被吹開,嘎吱作響,院中雜草漫漫,而且居然還有野貓,就算有個白衣女鬼從大門進來,也不用意外,因為整個場景都很聊齋。

喬熙惟當時正高燒,昏昏沉沉,還以為自己作夢,等到後來神智漸清,這才發現事情大條。

是的,她穿越了。

在她應該大展身手的時候,穿越了。

怎麼會這樣?

她這個硬邦邦的女人,居然遭遇了這麼電影的情節?

出生警察世家,喬熙惟沒有他想,第一志願就是當警察。

喬家從爺爺那代起,個個直覺強烈,遺傳給爸爸跟叔伯們,然後到她這一代,哥哥以及堂兄弟姊妹們都有野生動物般的第六感,前進或者再等等,左走還是右轉,是危險還是安全,幾乎都可以用沒有理由的「感覺」做出正確判斷--三代以來,唯一突變的就是她。

她完全沒有遺傳到那令人羨慕的天分,相對的,還有些遲鈍,因而家人都不贊成她走這條路,偏偏,喬熙惟雖然沒有家族特有的敏銳,但在「執拗」這點上卻又遺傳的十成十,她打定志向從警,怎麼說都沒用。

家人原本覺得,待她感到辛苦,自會萌生退意,可沒想到她默默的一年一年升上去,雖然不像哥哥第一名畢業,但成績也不差,在前十個百分比。

到刑警局沒多久,有天被大老闆喚了進去,問她要不要去美國接受特訓?刑警局需要年輕的臥底,而她沒有銳氣,也不油條,最重要的,她是生面孔,不會引起警戒,很適合。

喬熙惟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身為警察世家的孩子,她知道一個好的臥底能消滅多少罪惡,能帶給社會多大的安定,維持著多大的正義,她不想一輩子在刑警局倒茶,影印文件,加密文件,她想有功績,想……更像喬家人一點。

在警校時,所有老師都對她另眼相看,因為她是喬熙文的妹妹,喬熙文全科滿分畢業,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自然所有的教職員都會記得他,而堂姊喬熙薔則是去年的第二名,單支手槍,動向飛靶全數落地,看得射擊教官一驚一乍的,直說十年都沒遇到這麼出色的女射手了,還表示如果想去哪個單位需要推薦書,願意幫她寫,於是乎,喬熙惟自然是備受期待的,然後很快的,老師們就發現她的資質一般般。

說一般般不是客氣話,真的是全部一般般。

射擊成績不佳,但也能在紙上戳出幾個洞,對於實教影片顯得不太能接受,但又沒有嘔吐或者暈倒的跡象,文科理論測驗不出色,但也沒差到不及格,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終於畢業。

一切重演。

進入刑警局時,局長知道她是喬安邦的女兒,又對她另眼相看了。

父親跟叔伯們功績顯赫,年年破大案;哥哥才從警不到五年,便破格升任隊長,剿了好幾處大毒窟;熙美、熙婷堂姊妹則是破案能手,跟過這對姊妹花的人都說,就像在拍電影一樣迅速神奇。

熙玄擅長解密,熙荷對於亂數資料能迅速排列意思……而喬熙惟是這龐大獅群中的跛腳獅,大家雖然寵她,愛她,可是她不希望大家為了她放慢腳步,她希望的是跟大家用一樣的速度奔跑。

所以,當局長問她願不願意的時候,她立刻就答應了。

因為想跟上家人的腳步,她在美國苦捱一年學習各種技能,讀取電腦加密資料的技術,解碼技術,多國語言,特殊速記,每天每天都去練習射擊,因為騎重機時平衡感不好,她甚至特意練了馬術,每週六小時,整整一年……

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回到台灣後,局長給了她新名字,新身份,新工作,然後給了她最重要的一件任務--

接近陸捷,想辦法找出華康集團的真正帳目。

華康表面上是做正經生意,但實則有大量非法活動,典型的以合法掩護非法,但若沒有帳本,一切都是白說。

換了身份的第一天起,她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成功。

半年多來,她順利得到陸捷的信任,偶而會進出他的辦公室,雖然還沒拿到帳本,但也破了兩個中盤,被記了大功……即便說不能公開表揚,但喬熙惟已經很高興了。

再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可以偷到帳本,再一點時間就好……

可沒想到,在她偷到帳本之前,就變成了侯府庶女韓生煙。

喬熙惟很想吶喊,她咬牙忍受肉體以及精神的雙重疲累,不是為了穿越啊,她怎麼就到了這裡?

怎麼就到了這裡?

換了名字,換了容貌,從3C天堂走入要自己挑水劈柴的世界。

她的任務呢?

記憶中最後一件事情是爆炸。

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是喬熙惟變成韓生煙的這段時間,她想的最多的就是--陸捷還活著嗎?

喬熙惟早在警校時期就知道陸捷這個人了,放眼華人世界,大概也沒幾個人不知道他。

陸捷的父親叫做陸華康,一手創立「華康餐飲連鎖」,算是很早就開始分店概念的餐飲店,賣的是清粥小菜,生意之好,連國稅局都要定期查訪。

大概十年前,陸華康退休,把事業全部給了兒子陸捷。

陸捷這人很有幾分生意頭腦,接手之後,那十幾家老店全部大刀闊斧的改裝擴建,改為二十四小時營業,接著看準女性市場,創立全新品牌「莓果貓咪」,專賣甜品以及各式茶飲,樣樣精緻可愛,很受女性歡迎,都會區一間一間的開,生意好到不預約根本無法進入的地步。

義大利連鎖餐館,法式料理,入資飯店,幾年之內便從「餐飲連鎖」變成「餐飲集團」。

當然,會被盯上不是因為他眼光獨到,而是因為有人密告。

密告者說,陸捷的集團固然賺錢,但是,看不到的生意更是驚人。

他在歐洲,美國,都有價值數十億的房產,雪梨最新的八十樓商業大廈,便是華康獨資,那些合資者都是掛名而已。

有證人,自然開始查了,只是查來查去,始終都只有一些無關緊要的間接證據,負責單位百般無奈,這才想出臥底這個老方法。

喬熙惟的新身份是「夜歡」的酒家女,花名娜娜--是啊,有什麼比酒家女更容易接近不正經的生意人呢?

夜歡的老闆楊姐也不是什麼正經人,這幾年因為逃漏稅頻頻被關切,故而喬熙惟的長官提出了條件,要楊姐盡力幫助她的任務,維護她的安全,那麼,一切都好談。

一間高檔酒店逃漏稅多年,真要查起來,只怕吃不完兜著走,除了鉅額罰款,說不定還得蹲大牢,也因此楊姐沒考慮就答應了,當然也有附帶情事……若事情成功,可別讓喬熙惟再出現,更不能在電視上表揚,不然陸捷如果聯想到是她搞鬼,她一樣完蛋。

就這樣,喬熙惟開始以娜娜的花名在夜歡坐台。

不到一個星期,陸捷就出現了。

楊姐很快的把喬熙惟給介紹過去,陸捷顯然對這新面孔很滿意,捏著她的下巴看了看,便要了一瓶十萬的酒。

楊姐一看那架式,不得了,連忙撲過去,「陸先生,娜娜呢真的是第一次坐台,她是家裡有急用才出來打工的,喝不來。也不是說她多嬌貴,我是怕她暈了或吐了,反而掃興,不如,喝點無酒精的香檳吧。」喬熙惟正自忐忑,想不到陸捷倒是挺好說話,「那就這樣。」酒這關總算是過了。

接著他拿出煙,喬熙惟自然是要幫他點的,只是技術不太好,前面一公分多都被燒到了,陸捷卻沒生氣,「真是第一天出來?」喬熙惟點點頭。

陸捷便沒再問了--出來做這個,大多都是不得已。

過一會,少爺端來了無酒精香檳跟冰桶,喬熙惟又是笨拙的倒了酒,瓶口碰得杯子磕磕作響,陸捷看得大樂,接觸多了精明的人,偶而遇到這種類型,倒是挺有趣。

沒多久,另外幾位生意上的朋友來了,楊姐叫了幾個有經驗的小姐來相陪,看得喬熙惟大開眼界。

她一直以為酒店就是那樣,酒色財氣,對話只會有:討厭,死相,再來一杯,再親一口,人家的包包最近壞掉了,矮油,不要嘛……但夜歡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開口閉口世界金融,期貨,今年冷冬,棉花應該會漲,南非的船期得再延後,華爾街的消息,路透社的報導,生意人說得口沫橫飛,陪酒小姐們個個也都像金融系畢業的一樣專門,利息,升碼,道瓊指數等等,什麼都能接,說得頭頭是道,這哪裡是什麼酒店,根本是經濟座談會。

喬熙惟聽得懂部分談話,但完全插不上嘴,只能陪笑。

終於,商業會議在深夜三點多結束。

陸捷直接問她,「出場多少?」

楊姐本來就一直在留心這邊,見眾人站起,早就過來候著,一聽陸捷要帶喬家小姐出場,連忙又撲過來,「陸先生,娜娜呢,不出場的。」唉,上星期一個刑警小隊長來找她,她還以為底下的人又該死的沒聽話,惹了不該惹的事情,沒想到對方只說,臥底那丫頭是自己妹妹,請多關照,她才知道這臥底丫頭真正的來頭。

他們做這種邊緣生意的,誰不知道喬家,要讓她被帶出場了,就算長官那邊頂得住,喬家那邊也頂不住啊,她一個姐妹交的男朋友也做這行,那帳目明明好幾道密碼鎖,沒想到喬家兩個女孩,一個解密,一個排序,不到一下午帳目就排好了,賴也賴不掉。

早知道是燙手山芋,可沒想到這麼燙。

「小姐是新手,怕生。」

陸捷似笑非笑,「哦,不是家裡有困難嗎?」

本來麼,來酒店上班就是求財,真要賺錢,出場是最快的,何況夜歡走高檔路線,客人出手都很大方,要是會說話,又合得眼緣,大老闆說不定當場就幫忙解決經濟問題,這種事情在夜歡屢見不鮮,並不少見。

「娜娜呢,雖然經濟有困難,但沒那樣困難,坐台費就能應付,因此當初就說了不出場,陸先生也知道,夜歡主要還是提供各位老閱聊聊天的地方,過夜這種事情,我從來不勉強小姐的。」

「那倒可惜了。」陸捷又看了喬熙惟一眼,「自己的意思?」

喬熙惟連忙點頭--開什麼玩笑,她才不要跟一個沒感情的人做那種事情呢,吃吃豆腐還勉強能忍,酒店小姐總不可能還打客人,但過夜太超過了……嗯,不過說起來,陸捷今天好像也沒對她動手動腳……

「那好吧。」

見陸捷沒繼續追究,兩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第一次見面,算是有驚無險,他沒有勉強她,而且,對她相當有好感。

喬熙惟告訴自己,這是好的開始。

沒多久,陸捷又出現了,要帶她出場,在楊姐撲過來之前,他自己先講了,「就吃個飯,不用過夜,吃完就送你回來。」喬熙惟想,有這麼好的事情嗎?

行為分析師給陸捷下的其中一條評語就是,談笑中,灰飛湮滅。

不要以為他笑著,就是心情好了,也不要以為他笑著,事情就有轉圜,大哥當慣的人,一旦想幹嘛,恐怕也由不得她說不要,她自然是學過近身搏擊,但根據資料,陸捷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打起來,恐怕打不過他。

可若拒絕,只怕沒有再跟他接近一步的機會。

他的帳本據說放在家中的保險箱,這東西要弄到太困難,但是熙玄說,如果能找到他海外帳戶,證明有非法資金,一樣可以。

什麼地方適合放置數碼資料?答案是手機。

若能拿到他的手機,給她一些時間,她可以找到密帳,他總不可能一直揣著手機,只要能接近他,就有機會。

去?不去?

喬熙惟天人交戰了一下,點頭,「好。」

總之,隨機應變,最多就是逃跑,她受過專業訓練,又在美國待了一年,總不至於連逃跑這種小事都做不到。

陸捷的休旅車緩緩往山上開,進了柵門,又繼續往前。

她知道,這是他住的高級住宅區。

後面跟著她的人,當然不可能進來,很好,她早就預想了各種狀況,穿的是平底鞋,包包有手電筒,而且手錶有衛星定位,不怕,就算同事們的車子被擋在柵門外,他們會想辦法潛到附近的。

兩旁每隔一兩分鐘才會出現一棟住戶,終於,他轉彎開進了其中一間。

兩層的小別墅,燈火明亮,這讓她小小安心了一點。

停好車,他直接走往後院,「跟我來。」

後院早有人等候,看起來大概五十多歲的婦人,胖胖的,笑起來很是和氣,「少爺下次要帶人回來吃飯,要早點講,這麼臨時,買不到什麼菜,要失禮了。」

「沒關係,隨便煮煮就好。」他說著就往屋內走去,「我去換件衣服,你們隨便聊聊吧。」

「小姐可別見怪,這裡跟山下太遠,買菜來回要兩個多小時,可少爺七點多才說要帶人回來,怎麼樣也來不及下山一趟,就只能用現成的菜做幾樣了。」

「不要緊。」喬熙惟還挺喜歡這位胖阿姨的,笑咪咪的,十分和藹可親,「是我來的太臨時了,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都做好啦,把菜端出來就好,山上風涼,在外頭吃飯最舒服,不用擔心有蚊子,這些花花草草有人照顧的,從不生蚊子。」兩人一邊閒聊,一邊把廚房的菜二搬到後院的西式涼亭。

夜風習習,完全感受不到夏天的炎熱,從圍籬將看下去,便是台北市的美麗夜裡樂。

胖阿姨爽朗的笑,以及桌上的家常菜色,都讓她的心情逐漸柔軟放鬆……

「我姓吳,十幾歲時就在陸家幫忙做事了,剛開始只想先找個臨時工作就好,畢竟也念了書,總想找份體面的工作……跟同學聯絡,聽到人家進了大公司,都羨慕得不得了,總覺得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幫傭,可是啊,漸漸我就發現了,每次見面,那些同學都在說委屈,上司刁難,同事欺負,有時候晚上還睡不著覺,再想想自己,先生太太對人都不錯,我在這裡,不曾受過委屈,天天都睡得安穩,想清楚後,我就沒再羨慕過誰了,大公司說出來是好聽,可天天被罵得要死,就算體面有什麼用,你說是吧?」

「嗯。」喬熙惟知道這種老人家話匣子一開,完全停不住,但其實也好,這些對於她的任務都是有幫助的。

她所知道的不過就是一些片面資料,而吳阿姨講的這些,卻不在任何一個檔案裡面。

「後來少爺出生了,先生跟太太都很開心,可惜,少爺才七八歲,太太就過世了,先生工作忙,本來就不常在家,太太一走,更沒人陪小少爺。」

「是吳阿姨您照顧陸先生長大的吧?」

「說照顧太嚴重了,不過就是送他上下課,給他煮煮飯而已,一年又一年,居然也就習慣了,少爺搬到這裡後,也一直是我在打理,公司幹部是常來,不過幹部以外的,」吳阿姨壓低聲音,「小姐你可是第一個呢。」

喬熙惟真的驚了,「我?」

「是啊。」吳阿姨笑得爽朗,「少爺的脾氣實在不好,我常常擔心他交不到女朋友,不過現在看來,是我想太多了,緣分這不就來了嘛。」天啊,誤會大了,吳阿姨以為她是陸捷的女朋友。

她不是啊,他們才第二次見面……

「對了,還沒問小姐叫什麼名字?」

她的內心正奔騰,因此直覺反應的回答了,「喬熙惟。」啊,糟糕,她應該要叫葉美佳的才對。

「什麼?我沒聽清楚。」

天啊,上天是愛她的,上天是站在正義的這方……「我叫葉美佳。」

「哦,葉小姐。」

說話間,陸捷已經換好衣服,走入後院,「還聊得挺開心。」

吳阿姨笑說:「隨便說說而已,葉小姐不嫌棄。」一直到很後來的後來,喬熙惟才知道,一切都是陷阱。

陸捷去換衣服是陷阱,吳阿姨跟她隨便的交談也是陷阱--她果然沒有喬家人特有的直覺跟敏銳,居然以為那個胖阿姨就只是個單純的煮飯阿姨而已。

能替陸捷掌家的人怎麼可能這麼簡單,親切是讓她放下警戒,說起往事是讓她鬆懈,暗示她跟陸捷有什麼是讓她分神,然後套她真名,最後那個聽不清楚當然也是假的,不過是給她個台階下罷了。

後來陸捷常去夜歡捧她場,也常常帶她出場……吃飯。

她一直沒能找到帳本或者銀行帳號,可是,卻也不是全無收穫,例如,破了幾個小案,抓了個局長逮了七八年還逮不到的壞傢伙,也因為這樣,臥底雖然不算成功,但也沒有要撤的意思,反正才一年多呢,等過了五年還一無所獲,才會真的抽。

只不過,還沒到五年,事情就發生了。

那天,陸捷說要帶她去北海岸兜風,才剛上車,他的電話就響了,他只講了「恆星大廈」,「越快越好」,便開車門去外面講電話,她很想把車窗降下來聽,但也知道要鎮定。

這時候,車內電話響起,她沒有想太多的接了起來。

還沒喂,對方軟軟的聲音就傳過來,「不是說今天晚上要來看人家嘛,怎麼現在還沒影子,嗯,快點過來,我新買的內衣,很性感哦。」說完,逕自掛了電話。

喬熙惟一時還無法回復過來,天啊,那什麼?她好像聽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新買的內衣,很性感?女人要見誰的時候,會穿性感的內衣?

喬熙惟忍不住覺得不高興--雖然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不高興,但她就是不高興了。

曖昧了一年多啊,她沒談過戀愛,這男人又對她很好,於是她有時候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幹嘛了……泥碼的太糟糕。

正當這時候,陸捷開了車門,坐進駕駛座,車子一下回轉,「北海岸改天再去吧,我想起來晚上有事,先送你回家。」

「有什麼事?趕著去看性感內衣嗎?」喬熙惟指指電話,意思是,有人打過來,我接了-說話的時候又是向上吹氣,又是鼓臉頰,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陸捷大笑,「性感內衣有什麼好看。」

說完,他騰出一隻手,拍拍她的頭,沒再說話。

他在公寓前放她下來,很快又消失在車流裡,喬熙惟望著車子的方向,心頭思緒正覺得複雜,電話響了,沒有號碼。

喬熙惟主動說:「是我,可以講話。」

「陸捷最近有個買賣,有人準備黑吃黑,除非天降鴻運,不然他這次絕對完蛋,你注意安全,避著點,最好這幾天裝病,別跟他出門,小心被波及,知道嗎?」

「我知道。」

但她一掛掉電話,立刻跳上另一台計程車,「去恆星大廈。」結果車子都還沒轉彎呢,就被攔住,幾個凶神惡煞一把將她從計程車上揪下來,劈昏,再丟上廂型車。

喬熙惟是被水潑醒的,最後的記憶是水泥牆壁,訊問椅,一堆看起來好像從黑社會電影中走出來的人,以及……中間應該還有一些事情,但是,她卻是想不太起來。

記得陸捷的聲音,應該也還有看到他的臉,其他的,再怎麼樣回想都是一片模糊了。

接著,就是一陣爆炸。

光,火,震耳欲聾的聲音。

熱氣奔騰。

劇痛之後,昏昏沉沉的十分難受,等她清醒過來,才知道喬熙惟已經不在。她活著,但卻沒活過來,而是活了過去。

她不再是喬熙惟,而是侯府七小姐,韓生煙。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1:33 PM

第三章

桌上紅燭搖曳,映著窗紙上大大的喜字,已經成了韓生煙的喬熙惟只覺得說不出的諷剌。

就這麼嫁人了,嫁的,還是只見過一次面的人。

莊氏說了,若她敢在婚禮上惹事,或者逃跑,讓侯府丟臉,那十五年來忠心耿耿照顧她的周嬤嬤,日子可有得瞧。

喬熙惟到這兩年多,一直是那嬤嬤在照顧自己,生病時嘯寒問暖,病癒後因為時代不同,她鞋不會穿,襟不會扣,無可奈何之下裝傻,裝失憶,有時候連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嬤嬤也只是摟著她,安慰道:「小小姐別怕,總會想起來的,要真想不起來,也不要緊,總之,嬤嬤會一直陪您的。」那溫暖,喬熙惟一生不會忘記。

初來乍到的驚慌,因為那和善的老面孔,一點一點褪去,數不清有多少次因為想家而哭泣,也是那嬤嬤摟著她,拍著她,直到她哭累睡著,她的身邊始終有人。無論如何,不能連累那老好人。

所以,她行禮如儀的嫁了過來。

她知道今天的她羨煞多少京城中的閨女,但誠心來說,她打從心底不希罕,什麼少將軍,什麼景仲軒,她一點好感都沒有。

端坐不知道多少時間,終於聽到喜娘吱吱喳喳的聲音,「哎,少將軍來啦。」隨著話語落下,那貼上喜字的門,咿呀一聲打開。

莊氏替她挑選的兩個老嬤嬤連忙迎上,「恭喜姑爺。」

「都下去吧。」

「奴婢們還沒伺候姑爺跟小姐喝合巹酒呢。」

「不用伺候。」

老嬤嬤們互看一眼,不知道該不該下去--她們兩人都是跟著莊氏從娘家出來的,行前夫人的殷殷交代,可都記得清楚。

名義上是過來服侍,其實是有其他情事要她們想辦法……別讓韓生煙惹長輩不快,但也別讓她真的得寵。

韓生煙若能懷孕,少將軍自是要納妾,這時兩人便要跟她提,與其娶個不知底細的外人,不如讓自己的嫡姐過來,既然是嫡姐,身份也不好太低,以平妻入門最為妥當。

而若韓生煙半年沒動靜,可就更好說了。

莊氏想,少將軍執意娶韓生煙,不過是想出氣,等韓生嬌過門,寵愛的自然還是這個平妻,名義上雖然吃虧了,但也無妨,丈夫的寵愛最重要,何況上面還有夫人跟老夫人,比起韓生煙那從來沒學過禮儀的丫頭,女兒肯定更能獲得長輩們的喜喬熙惟蓋著喜帕,根本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只聽到景仲軒要人出去,老嬤嬤這個那個的不從,然後就聽見他喚人進來,把兩個老嬤嬤拖走。

喬熙惟忍不住對他有點好感,她也討厭那兩個老嬤嬤,開口規矩,閉口規矩,而且每次都用鼻孔看她,好像由她們服侍有多了不起一樣……

倏地,喜帕被掀開,景仲軒笑道:「夫人好等。」

喬熙惟想跟他說,笑屁--但人在屋簷下,自然不可能這樣直說,只能微微頷首,當作回應。

他替她除下那頂綴滿珍珠的鳳冠,「不早了,我們就休息吧。」嚇,也太快了吧。

她原本是預計喝交杯酒時說話,沒想到他連酒都不喝。

眼見景仲軒要來解她的衣服,喬熙惟連忙伸手一檔--這身體原主雖然是個後天失調的弱女,但經過她兩年努力不懈的鍛煉,力氣已經不小,即便比不上她的警花歲月那般可以徒手碎蘋果,但擋得一擋,卻還是辦得到。

景仲軒見她一出手竟把自己推開一小步,笑道:「娘子好大力氣。」

「慢著,我有話跟你說。」

「娘子請說。」

喬熙惟深吸一口氣,心中默數一二三,「我知道你原屬意五姐,但卻下了我的聘,仔細想了又想,大抵是我那日得罪於你,你又不便出手教訓侯家千金--深閨女子不外出,你堵不到我,我爹又是個閒散官兒,你也刁難不到他,所以才出此計策,好讓我知道厲害。」

「哦,原來我在娘子心中,是氣量狹小的小人哪……」

景仲軒雖然是笑著說,但喬熙惟就是心中毛毛的,想想情勢,勉強陪笑道:「不是將軍氣量狹小,是我罪孽深重,粗手粗腳,燙傷了將軍,為了贖罪,我願意為婢好好在將軍府伺候。將軍呢,就把我當小婢看待就行了,我一定做牛做馬,絕不偷懶,灑掃鋪床,劈柴生火,這些我都行,明日晨安過後,我再去同老夫人說,給你先納幾個妾,那日情況老夫人也是親眼所見,想必能夠瞭解,三年過後,將軍便可以無子之罪休了我,屆時再另娶名門淑女,豈不完美,別人只道我肚皮不爭氣,於將軍府威名無損。」

「將軍府上下百人,我又不缺人鋪床。」景仲軒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缺的是暖床人。」呃,就是不想幫你暖床啊。

不懂這人什麼毛病,二十三歲在古代可是大齡青年了,這麼要人暖床,不會納幾個通房丫頭,家裡人知道,恐怕也只有放鞭炮慶祝的分--經她惡補,景仲軒除了景皇后之外,只有三個庶出弟弟,以及三個庶妹,都具成親。

古人嫡庶觀念重,他要願意納小妾,即便是小妾所出,家裡人也會高興擺流水席慶祝一番。

簡單來說,暖床人選多得是,幹嘛打她主意?

雖然她是侯府千金韓生煙,但骨子裡卻是現代女子喬熙惟,小時候學的是「男孩女孩一樣好」,長大後知道「性別平權」,丈夫為天什麼的無法接受,跟見一次面的人上床更不可能。

「娘子若要說的是這事,我不同意,我八人大轎抬你進門,哪有放著正妻當小婢的道理。」說完,又要來解她衣服。

喬熙惟連忙又是一推,「慢,慢著,我還沒講完。」

景仲軒含笑道:「那就請夫人繼續說,為夫聽了便是。」

A計劃不行,沒關係,還好她有B計劃,「那個……其實呢,也不瞞將軍,我在府中不過庶出,沒有下人伺候,凡事得親力親為,又因為前年落水,大病一場,大夫說了,我先天不良,後天又失調,看起來好像有點力氣,其實氣弱體虛,脈浮步輕,大夫,大夫要我二十歲之前,不可行周公之禮,否則要是過了病氣給少將軍,那我可是萬死不足謝罪了。」

「哦。」

「那日少將軍約定得急,並非故意隱瞞,還請少將軍恕罪。」

「夫人先是要當我的小婢,為我做牛做馬,現在又說氣弱體虛,請教夫人,體虛之人,如何做牛做馬?夫人所言前後矛盾,到底何者為真,何者為假?」尬的,A計劃跟B計劃居然相衝突?

天啊,這下要怎麼說,C計劃嗎?但她沒有C計劃啊。

滿室喜氣中,就見男人含笑,女人尷尬,還要編麼?但她已經想不出來了……

「你若不跟我圓房,便拿不出元帕,我娘身邊的老嬤嬤可是天一亮便會過來取,你說,我娘若見元帕一片雪白,她會怎麼想。」

「少將軍若願意默許,我自有辦法弄出痕跡,若不願意,老夫人為了不讓人笑話,也不會聲張……只不過我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就是了。」

「說白了,便是不想跟我同床共枕?」

喬熙惟硬著頭皮,「嗯。」

「我年少有功名,外表又是英姿俊朗,如此人才,京城只怕找不到第二個,加之我景家歷代都是將軍夫人掌家,明早祭過祖先,娘便會把庫房鑰匙交與你,夫人手握實權,也無須晨昏定省,敢問夫人,哪裡不滿意?」什麼功名,庫房鑰匙,她又不在乎,傻子才搶那支鑰匙,不過就是把雜事往自己身上攬而已。

因為沒有一點希罕,所以沒有一點滿意。

「以我的身份,自然是我高攀將軍,只是,我跟將軍之間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實在……」

「明媒正娶,有何不好?」

「自然是好,但是呢,名分只是夫妻關係中的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感情。」喬熙惟努力跟這個古人說道理,「名義上是將軍之妻,但其實我們也就見過一次面,我對將軍,並無感情……說小女子不知好歹也罷,我便是不想跟個陌生人成夫妻,將軍若是強來,我身小體弱,自是打不過,不過……若真被欺負了,我,我一定會找機會毒死你。」喬熙惟說完,深吸一口氣--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他總該生氣了吧,賞她幾巴掌,然後把她這個想要謀殺親夫的傢伙趕去柴房睡……沒想到巴掌沒來,景仲軒還笑得挺開心。

不會是從吧?

他朝外喊,「冬雪,春香。」

兩個丫頭應得一聲,便推門而入。

「帶少夫人去東廂休息,今天晚上就在那陪著,好生伺候。」

「是。」鴉青色衣裳的丫鬟先過來一福,「春香見過少夫人。」

綠衣丫鬟也跟著過來,「冬雪見過少夫人。」

離開主屋之前,喬熙惟回頭看了景仲軒一眼,意外的,他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樣生氣,反而還有那麼一點興味的意思。

大抵是投懷送抱的見多了,偶而來個拒人千里的覺得有趣吧。

他的想法,她沒興趣知道,只知道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如此便好。

景仲軒既然承襲了爵位,院子自然十分大。

出了正房,又走了十幾公尺才到東廂,春香點了燭火之後先行退出,冬雪則是拉起鏤金牡丹屏風,喊粗使丫鬟送熱水。

嗷嗷嗷,熱水!

喬熙惟一聽登時大為感激,累了一天,她真的就只想洗個熱水澡,捲著棉被好好睡一覺。

權勢之家真的好辦事,不過才一下子,粗使丫鬟們便把浴桶的水注滿,冬雪替她脫了那身繁複的喜服,又將長髮盤起,扶她進入浴桶--一泡到熱水,喬熙惟真是舒服了。

來到這世界,真的沒有好好洗過一次澡。

出嫁之前是有進過一次浴桶,但當時煩惱新婚之夜該如何推托,完全不覺得舒服,不像現在,放下心中大石,整個人無比暢快。

水的溫度剛剛好,還有淡淡的香味……香味?她聞了聞,真的是香味沒錯。

「這水加了什麼?」

「回少夫人,加了些香露。」

真稀奇,居然是青草味,還有竹子的清香,好好聞。「外頭有得買嗎?」

「有的,不過大多都是花香,蘭花,玫瑰,梅花之類的香味,少夫人用的這個,外面可買不到。」喬熙惟知道冬雪是要引她說話--她剛便注意到了,這兩丫頭的個性不同,冬雪活潑些,春香比較靜。

「怎麼買不到?」

「這是皇后娘娘命宮中的調香師調出來的,不過,當然是少爺開的口,前前後後做了好多次呢,其實少爺說味道還差些,不過沒時間,先用著吧。」冬雪似乎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一邊拿著小木杓給她的肩膀澆熱水,一邊笑說:「夫人就說了,誰家閨女用這種味道的香露,又是青草,又是竹子的,還要加茶葉,硬邦邦,一點女孩子家的感覺都沒有,會失禮的,不過拗不過少爺,還是進宮跟皇后娘娘傳了話。」喬熙惟聽懂了,這香露,是景仲軒特別為她弄的,也不過才見了一次啊,是從哪裡看出來她喜歡竹草清香,而不愛香郁濃芳的?

果然不可以小看古人,既然身為將軍,又是少年得志,應該也是有某些雷達才是。

浸了一會,浴桶的水漸涼,冬雪便扶她出來,要幫她穿衣服。

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體,喬熙惟有點不好意思,但好歹移民兩年多,很知道這年代的規矩,要是主子說想自己來,就意味小婢服侍得不好,那冬雪恐怕要馬上跪下,還要配上幾個響頭,因此她什麼話也沒說,乖乖配合便是。

出得屏風,春香已經在外頭等著。

「少夫人喝點桂花酒釀,晚上好睡些。」說完,立刻掀開桌上的食盅。

嗚嗚,酒釀,她以前超愛吃這東西,但是想當然耳,穿越後能吃飽就不錯了,酒釀真的就是夢中相見而已。

喬熙惟拿起瓷羹,一當起一些,放入嘴裡,酒香跟花香混在一起,別說多甜美了。

三兩口吃完,漱了口,便上床躺下。

床鋪又大又暖,兩丫頭就睡在隔壁的耳房,門口則有兩個僕婦守著,因此即便是人生地不熟,倒也是不害怕,只是……唉。

真的回不去了呢,好幾次都希望只是夢,好幾次都希望能夠回到本來的世界,但一個月又一個月,然後一年又一年,再怎麼也知道了,大勢已定,她喬熙惟走到二十六年,要開始以韓生煙的身份活下去。

可憐的庶女,命不好,偏偏笨手笨腳還在大雪天掉進水裡,就這樣沒了,而她陰錯陽差進入她的身體。

原以為是一場意外,可是後來她發現,生霞每次看到她,都會閃躲。

喬熙惟不用直覺,學習過的肢體語言學告訴她,那個叫生霞的少女,絕對有鬼--她大可不管,但做不到,總得知道真正的韓生煙是怎麼沒了,若是意外,無話可說,但若是人為,好歹要討個公道,不讓她冤枉而死。

去年找到機會,她假扮已亡的沈氏,趁夜潛入生霞睡的屋子,裝神弄鬼,嚇得生霞吐實,只求沈氏饒了自己。

「我看到五姐推了生煙,可沈姨娘,您也知道我什麼身份,我娘不過是個九品官的庶女,奶奶看我就像看一般婢子一樣,或許連爹都不知道我是誰,我說出來的話,誰會聽,何況五姐可是夫人的親生女兒,她犯天大的錯,都不會是錯,夫人總有辦法遮掩過去,沒人會跟夫人作對。我若吐實給生煙討公道,只怕公道還沒討,便被夫人隨意嫁掉了,沈姨娘您過世得早,不知道夫人多心狠,二姐以前在張姨娘茶中吐口水,被生月看見,告訴了張姨娘,張姨娘便要個說法,夫人不得已只好罰了二姐三個月的例銀,但生月卻被胡亂嫁掉了,您知道嫁給誰嗎,嫁給大管家的弟弟當續絃,大管家的弟弟已經快五十歲了,當時生月才十四歲。沈姨娘您別怪我看著生煙落水不施救,看著她命大活過來也沒說實話,我是自身難保,我不想成為下一個生月……大管家的弟弟,吃喝嫖賭什麼都來,才成親不到一年,他就把人賣掉了,生月妹妹現在在哪,我想都不敢想,我膽子小,只想跟我娘好好在府中安生,冤有頭債有主,推人的是五姐,請您饒了我吧。」早死的韓生煙,不知下落的韓生月,一個比一個可憐,就連韓生霞,她也無法責怪。

不是狠心,是生存太困難了。

古代的女人,真不容易。

沒地位,沒人權,像貨物一樣,可以隨意買賣,打死也能隨便栽贓說是偷人,夫權就像魔法棒一樣,什麼都能賴在那上面,而且完全不用理由--這樣想來,景仲軒還真是好人,既沒行使夫權,也沒把她趕到柴房。

即便燭火昏暗,也看得出東廂是新佈置起來的,百合鏡台,吉祥畫屏,放置衣服首飾的抽斗一應俱全,窗邊的美人榻上連錦墊都有……難道景仲軒還能預知她在新婚之夜抵死不從嗎?

唉。

她的人生居然走到這種奇怪的地步,躺在百花繡被中,看著頂上的鴛鴦帳,她想,真的該死心了,因為真的回不去。

從今而後,她不再當自己是喬熙惟,而是真真正正把自己當成韓生煙。

爆炸都沒炸死她,那麼,就好好活下來。

她閉著眼睛,告訴自己,她是韓生煙,順安侯府千金,今年十五歲,已婚,丈夫是征西將軍。

未來雖然不可知,但她會盡最大的努力爭取最大的利益,無法再對爸媽盡孝,唯一能做的,便是抬頭挺胸,努力走下去--再見了,喬熙惟。

景家雖然免了晨昏定省的繁文縟節,但是大喜之日後的各種拜見還是免不了,總得見見太婆,婆婆,還有三位小叔,弟妹們,以及幾位小朋友,因而生煙一大早就被春香喚醒,梳洗過後,便跟冬雪一起要幫她換衣打扮。

生煙正想糟糕,她的嫁妝裡可沒幾件好看的衣服--想也知道,莊氏覺得是她使計奪走乘龍快婿,這種情況下,能給什麼好嫁妝。

當然了,為了侯府面子,還是著實操辦了一下,只不過那些東西,不是古董字畫,就是人參靈芝,貴重歸貴重,她又用不到,真正給她的東西,還不到一抬。

鞋子別說,肯定不合腳,衣衫不是深藍就是深咖啡,美其名為端莊,其實是顯老,首飾皆俗,那金鐲子,怎麼看怎麼像手銬,一點美感都沒有,她不在乎將軍府的人怎麼看,問題是打扮成那樣很醜。

不合腳的鞋子,丑衣服,心情會很不好……她正自低落,卻見春香拿著一襲淡藕色的衣裳朝她身上一比,「少夫人皮膚白,穿藕色好看,不如就穿這套吧?」

生煙傻眼,「這不是我的衣服啊……」

她看過自己嫁妝裡的衣服,等她七十歲以後穿起來應該會很合適。

「這是繡娘做的。」冬雪笑嘻嘻的回答,「說起來,少爺真神奇,居然猜得到侯府替少夫人準備的衣裳一定是貴重不好看,所以約聘後,便讓府中繡娘開始做少夫人的衣裳,顏色也都是少爺挑的,真襯少夫人的膚色。」選好衣服,便是梳頭了。

這下生煙也沒驚訝了,首飾盒中那些精緻小巧的簪子跟耳環,也是景仲軒準備的。

長髮轉眼成了婦人髻,先插上的便是約聘那日的蝴蝶簪,生煙看那一抽斗的髮簪,原本擔心自己的頭髮會變成髮簪展示架,沒想到春香只再加了一支步搖便住手,讓她安心不少。

接著冬雪又從抽斗取出四雙鞋子,都是繡工精緻的彩墜香鞋,描花圖案也相同,就是大小不太一樣。

「府中的繡娘們都是十幾年的經驗老手了,少爺講了身高,便能做衣裳,不過鞋子倒是難倒她們,所以多做了幾雙。」冬雪蹲在地上替她試鞋,「嗯,少夫人,這雙好嗎?」也不能說不好,四雙中,就這雙最合腳了。

「春香姐姐,」外頭一個小丫頭的聲音,「少爺在問少夫人打扮好了沒?」

「就好了。」

門咿呀一聲打開,景仲軒大步流星跨了進來,春香跟冬雪連忙彎身行禮,景仲軒只是點了點頭,接著走到她面前,笑問:「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生煙老實點點頭,洗了熱水澡,喝了酒釀,一覺到天亮,初春乍暖還寒的天氣,她躺在被窩裡,賴著完全不想醒。

「既然好了,我們就走吧。」他走了幾步,又回頭跟她交代,「人多之地自然有人好事,羨慕者有之,窺探者有之,待娘把鑰匙給你,你便是當家主母,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無須顧慮,有些人,對他客氣了,還會想爬到別人頭上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1:45 PM

第四章

大婚之日是緊張的最高點,景仲軒同意她睡東廂,她便已經放下心中大石,待隔天拜見過太婆,婆婆,見過三位小叔一家,以及為了這婚事來做客的幾家親戚之後,基本上就沒什麼問題了。

太婆人很好,婆婆嘛,對她庶出身份不太滿意,但也不過就皮笑肉不笑,沒什麼刁難她就是,三叔一家很普通,普通到她連他叫什麼都忘了,四叔的妻子過世一年多,尚未娶繼室,一派讀書人模樣,溫文儒雅,她對他的印象倒是還不錯,真的算要花點心思的是二叔一家。

兩人從太婆住的松竹院出來後,景仲軒便問她,「怎麼樣,還能應付嗎?」

生煙老實回答,「不知道。」

「覺得誰比較麻煩?」

「二叔,他們一家看我的眼光,好像想把我生吞活剝。」今天其實是她跟名義上的夫婿第三次見面而已……第一次燙傷他,第二次求分房,照理來說,他應該要把她關到柴房去才對,但是他沒有。

她雖然不是太精細的人,但也不至於太粗線條,早就佈置好的東廂,適合她的衣裳,首飾,進退有分寸的丫鬟,這些都得有心人才可能會安排,不管是什麼理由,他對自己沒有惡意。

因此方才見到一個嬤嬤拿出兩人圓房證明的元帕時,她只淡淡瞄了他一眼,心想兩人分房睡的事應該也不用擔心被長輩們知道,他肯定是交代好院子裡的下人了。

於是,她對他沒有什麼防備--以她移民到現在兩年多的經驗來說,除了自己的嬤嬤,看到的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人與事,例如,好色到不像話的侯爺,明知道媳婦苛刻庶女卻還裝聾作啞的老夫人,喜歡裝大度但實則善妒的夫人,假仙閨女韓生嬌,喔,還有一個叫做韓定齊的弟弟,他娘據說有點來頭,小霸王一個,知道自己中意的丫鬟有了喜歡的人,居然讓人把那小廝打瘸,這些事情,族繁不及備載。

她一直過得小心翼翼,怕一個不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相較順安侯府那堆人面野獸,景仲軒根本是天使了啊,她區區一個凡人,又何需對天使設防呢?

她對古人價值觀的認知程度為零,什麼也不懂,在這個沒有女權的社會,一個疏失可能就會導致不可挽回的下場,她需要一個領隊或者導遊,告訴她大宅裡正確的生存方式,否則,說不定她很快又要死第二次了,而且坦白說,若不依靠他,她也不知道能依靠誰。

所以當出了松竹院,景仲軒問她感覺時,她很自然的說出心中的想法,沒有半點修飾。

而景仲軒這位在地人也沒讓她失望,直接便說了,「我朝男子,大多十六歲迎親,十八歲已經算微遲,大約是因為我一直沒成親,所以給他些許錯覺。」

「你便是不成親,也還是將軍哪。」她不解的說。

「景家現在雖然是我襲爵,但若我一直不成親,這爵位將來自然是從子侄之中挑選承繼,南兒自幼體壯,年紀小小便可拉半弓,馬步一蹲半個時辰,汗流浹背也不喊累,實屬不易,何況,母親年紀漸長,也得有人操持內務,掌管庫房鑰匙,而這事自然是由女眷來做。」生煙哦的一聲,懂了。

那對夫妻見大哥似乎沒成親的意思,因此自己幻想起兒子襲爵,當家掌庫房等等美好將來,可沒想到,半路殺出程咬金,於是乎,自然對她臉色不善。

景家世代受封,爵位的薪水肯定只有加,不會減,最重要的是先皇因為立了湯氏女為後,景家女為妃,導致當時的景太后不滿,藉口要給丈夫祈冥福,東西收收便帶人往山上寺廟去住了,一住數月,先皇為了平息親娘的不悅,便替才五歲的太子先定了景家親事,聘禮則是京城的鹽糖專賣。

只能說,知子莫若母,景太后早知道自己兒子會出求親招,上山之前便已經讓親信傳話過府,交代娘家人,皇帝不管出多少聘禮,想辦法推拖便是,不可答應。

負責官員來回幾次折騰,這才終於定下景家的親事,聘禮除了早先說好京城的鹽糖專賣之外,又加了兩條街的店舖,連帶景家的高牆,往東拓移了十箭之遙。

這些福利算算,一年能有好幾箱金子,而且這金子只會有增無減,每年每年的疊高上去,也難怪讓人眼紅了。

生煙簡直無辜,「他們覺得,是我搶了這一切?」

「自然是。」

「不會來找我麻煩吧?」

景仲軒莞爾,「你是當家主母,怕什麼,娘剛剛不是把鑰匙交給你了,不用太擔心,記帳支出一律有帳房先生,帳房先生沒錢了,才會來跟你取,不用一筆一筆計算,以後你核實過帳房先生的本子沒問題,便開庫房,取定銀給他就好。」

「若是有人借他事刁難於我呢?」

「刁難回去。」

她有點擔心,「會不會被說閒話,然後就被婆婆叫去問話了?」掌家是掌家,但婆婆依然是婆婆,各個院子裡只怕都放有一兩個人要定期匯報大小事情,小事然是不會過問,但是兄弟鬩牆算是大事了。

「在我院子誰敢製造閒話,便抓來打一頓,要是說得太難聽,直接趕出府,以後就可以清靜了!大宅深院,你要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話,是行不通的,早晚要死,要先殺雞儆猴,再來恩威並施,這才是權力正確的使用方式。」

生煙想了想,「嗯。」

「你知道你爹有幾個妻妾通房嗎?」

「不知道。」

「知道自己有幾個兄弟姐妹嗎?」

生煙還是搖頭,「恐怕,只有夫人知道吧。」

「順安侯府人多,因此,沒人敢多想,可是景家剛好相反,外人可能覺得人少簡單,兄弟齊心,但事實上,一旦權利當頭,齊心二字便成笑話了,要想在這裡過得清心自在,就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別人把你當人看,你就把別人當人看,如果對方把你當下等人看,你就把他當下下等人看,這樣懂了嗎?」生煙想想,懂了。

景仲軒教她的生存之道很簡單,不需要當壞人,可是遇到事情,也別心軟。

命已至此,做不來也得做了。

得當家,得深沉,二叔夫妻肯定會找機會捅她這個程咬金,三叔夫妻恐怕也只是裝乖而已吧,四叔嘛,不好說。

景仲軒說得很對,一旦權利當頭,齊心二字便成笑話了。

古代嫡庶分明,兄不友弟不恭才是常態,嫡子知道自己將來當家,態度倨傲也不奇怪,弟弟自然不平,都是兄弟,為何自己什麼都沒有,還得小心翼翼,免得被趕出去。

落差如此大,感情能好那才叫稀奇。

生煙歎了一聲道:「其實你初次到順安侯府,婆婆便說了,景家,做的是殺人的事情,因此家裡不講仁善道德,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無論如何,恩怨得兩清,不欠人,可也別讓人欠著了。」

景仲軒微微一笑,「勉強算孺子可教。」

初春時分,府裡染了一片新綠,枝頭上點點桃花,十分美麗,兩人屏退丫鬟小廝,踩著石板子地,緩步而行。

少爺俊逸出塵,少夫人文秀可喜,任誰看到,都會稱讚是一雙璧人。

不知情的人,只見少爺殷殷交代,少夫人乖順點頭,大抵要以為他們新婚夫婦自有新鮮話,若聽到對話是大宅生存守則,只怕要暈倒。

將軍府大,兩人都說了好一陣子話,又走了好一陣子,這才走到自己的院子。才過垂花門,春香便迎了上來,「見過少爺,少夫人,那兩位從韓家來的嬤嬤,昨天被少爺斥下後,陳嬤嬤先讓她們住客居,現在吵著要見少夫人呢。」

景仲軒瞥頭見生煙神色,「是侯府夫人身邊的人?」

「嗯,那兩人是來預防我不討人喜歡,壞了侯府名聲,但也預防我討人喜歡,得了你的寵。」

「說詳細點。」

經過這兩日的折騰,生煙已經打算要把他當成生存指南了,因此也不隱瞞,「生嬌對你一見鍾情,那日你突然下聘於我,到成親那日之前她都還在哭鬧,非君不嫁,夫人疼女兒,又希罕你這位女婿,自然是要想辦法的,嬤嬤是來指點我,如何讓你娶生嬌為平妻,待她過門,再想辦法讓我出錯,使你休我,這樣生嬌便可扶正。」

景仲軒聞言,沉聲道:「春香。」

「是。」

「讓人準備一下,把那兩個老太婆送還侯府,便說昨晚兩人對我無禮,如何處置,請侯府自行定奪。」幾句話,生煙最後的危機也解除了。

因為太過輕易,她一時間還無法回過神來,直到他摸摸她的頭,「在將軍府,我說的話就是一切,日後你要處理的事情多,別說府內,府外之事恐怕也難逃,要是有為難之處,便說是我意思就行。」生煙知道,這是在告訴她,她在府中可以假傳聖旨--他說的話,只怕連太婆都要讓步。

生煙很感謝,但是她始終不懂,以才見面三次的人來說,他對她也太好了吧。他似乎看出她的困惑,笑著又摸了摸她的頭,「別急,以後自會明白。」幾日後,第一個挑戰來臨。

生煙在院落的小塘邊看書,春香跟冬雪在一旁繡花相陪,沒人說話,但氣氛也不錯。

生煙想著,既然已經要在東瑞國落地生根,好歹讀讀歷史地理,總不好一問三不知,意外的,這個在歷史上名不見經傳的國家居然很有趣,正看得高興,小丫鬟來報,說二少爺那邊的王嬤嬤來了。

生煙問道:「王嬤嬤是誰?」

春香放下繃子,「是二少夫人凌氏的奶娘。」

又是奶娘,又是嬤嬤的,看來也是麻煩人物。

但人都到大門口了,也不能不見,於是只好讓小丫鬟請人進來。

不多時,一個約五十歲的胖婦人便走了進來,滿臉堆笑,但生煙怎麼看都是笑裡藏刀。

「見過大少夫人。」

「王嬤嬤年紀大了,無須多禮。」

「是。」嘴上說是,但王嬤嬤還是福了一福,「我家小姐說,大少夫人那日新婦奉茶,因為人多,也沒能交談,後來想想,實屬可惜,既是妯娌,便應該多親近親近,趁著今日天氣晴朗,想請大少夫人到雲禧院喝新茶。」聽起來像是普通社交,但生煙一想,就覺得怪異。

她是嫡長子的正妻,這高牆中的女人,除了太婆,婆婆之外,她最大,怎麼想都該是凌氏來拜見她,而不是召喚她。

景仲軒有說,若想太平過日,適當的殺雞儆猴很重要。

新婦入門,大家都在看呢,這時候應該……嗯,有了。

在美國上課時,某位行為學講師有說到--談判當下,放慢回應,可以造成一種「我什麼都知道」的壓迫感,讓對方產生怯意……自己回國後,便立即成了酒店小姐,沒什麼機會實踐這個技巧,現在就來試一試,馨有沒有效。

生煙放下書卷,冬雪很適時的捧上剛剛沏好的茶。

故做姿態慢慢的掀開碗蓋,吹了吹,又慢慢的喝了一口,把茶碗交給冬雪,這才又看了那個王嬤嬤一眼,果然王嬤嬤的笑就有點不自然了。

「冬雪,二少夫人的出身,你可知道?」

「是,二少夫人是凌大學士的正室所出,五歲便能寫文章,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當年二少爺便是慕名求親。」

「沒記錯嗎?」

「奴婢自小便在景家做事,不會記錯的。」

「那就奇了,凌大學士之女應該知書達禮才是,怎麼長幼不分,尊卑也不分,嫡嫂拜見庶弟妹,這傳出去,不知道別人會覺得嫡嫂傻,好欺負,還是說這庶弟妹厲害,才幾日便鎮住新婦?」王嬤嬤臉一陣紅,一陣白……當年景仲軒年過十八還未娶親,便有傳言他終生不娶,而景家手上有京城的鹽糖專賣,日進斗金,因此凌家才願意將掌上明珠下嫁庶子,想的便是將來的好日子。

老將軍過世後,老夫人的身體便不大好,小姐跟姑爺都盼著哪天老夫人叫去,便把掌家的事情交給他們,怎麼知道少將軍突然回來了,還要娶親,也不過才兩個月前的事情,人這會過門了。

新婦奉茶過後,小姐在院中大發脾氣,摔壞了好些東西,隔天凌家派人送信來,說總算知道新娘子的底細。

他們一直以為過門的是順安侯府的韓五,沒想到居然是韓七。

不過就是個庶女而已,憑什麼跟她爭?

小姐想了幾日還是忿忿不平,便想出這方法,想那身份卑微的韓七必定不懂其中機巧,以為可以拉攏她,便過來喝喝茶……即便改變不了事實,好歹讓婆婆跟太婆看看,景家娶的蠢嫡媳。

王嬤嬤一聽,大聲讚好,換了衣服便過來,原以為此事簡單,可讓小姐出口氣,沒想到,人家一下就識破機關。

「大少夫人恕罪,是老奴說錯話了,我家小姐是說,今日天氣晴朗,想到松嶺院拜訪,不知道有沒有空?」生煙自然是沒空了,她對結黨營私一點興趣也沒有。

傍晚,景仲軒回到院子,冬雪便吩咐丫鬟去廚房傳話,可以準備上菜。

照例問了今天有沒有事,冬雪口快,便把下午的事情說了。

「那王嬤嬤好過分,笑咪咪的說天氣晴朗,請少夫人到雲禧院喝茶,當人是傻瓜呢。」

景仲軒看了看生煙,「吃虧沒?」

「當然沒有,她既然說是自己傳話錯了,我便讓她回去了。」

「就這樣?」

「總不能揪著她認吧。」這裡又沒有測謊儀。

「那可不行,叫順伯過來。」

順伯很快來了。

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一臉精明幹練,看樣子就算不是大管家,與之也不會相差太遠。

「把仲和跟凌雲娘叫過來。」

說實話,松嶺院真的是美,主屋旁是東西廂,延伸過去各有耳房,外有遊廊相接,窗梁的雕刻都是桃子,簡單討喜。

東廂牆沿植竹,西廂牆沿栽花,前院有水塘,水榭,兩株老樹下還結著鞦韆,涼亭邊則種著幾株桃花,院子裡植栽種樹雖多,卻錯落有致,生煙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院子。

只可惜,這麼美的院子在景仲和夫婦進來後,就會上演包公夜審的戲碼。

生煙尷尬得要死,但她自己是當事人之一,不能不在。

很快的,順伯把兩人帶來了。

跟在後面的,除了凌氏的貼身丫鬟,還有正自惴惴不安的王嬤嬤。

「大哥這麼晚了還讓人找我們夫婦前來,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呢?」

「我剛回來,卻聽下人說,自我成親之後,二弟妹不只不曾來拜見過大嫂,今日下午甚至要人傳話,讓我的娘子去拜見她,我一時搞不清楚這將軍府是誰當家,所以特請弟妹過來相詢。」景仲和臉色一黑,他自是清楚妻子對韓氏入府忿忿不平,但也跟她說過,慢漫來,怎知道她這麼沉不住氣。

「雲娘,可有此事?」

「自、自然是沒有的,我原本今日要來拜訪大嫂,怎知道王嬤嬤傳錯話,令得大嫂生氣,我也很是不安,還望嫂子大人有大量,別跟老嬤嬤計較。」生煙忍不住搖頭,這凌雲娘還真會睜眼說瞎話,老太婆都已經快成人精了,怎麼可能傳錯話?

左一句大嫂,右一句大嫂,但完全不正眼看她。

說來說去,也沒講個對不起,而且若追究下去,倒顯得她氣量狹小一樣。

景仲軒哦了一聲,「所以,都是傳話錯誤導致的誤會了?」

「自然是。」

「那麼,順伯,把王嬤嬤帶下去,就三十大板吧。」正在喝茶的生煙聞言,噗的一聲,也顧不得狼狽,我的媽啊,這,這什麼跟什麼啊。

都一把年紀了,十板子恐怕就得養傷半個月,三十大板,會打死人的。

王嬤嬤聞言,更是立刻跪了下來,「大少爺饒命啊。」

「若你是聽二少夫人行事,我自是不能罰你,她是我弟妹,斷也不可能重罰她,不過二少夫人既然否認,自然是由你獨受了。」話說得明白,王嬤嬤抖著身子看向自家小姐,只要說得一句話,她便不用受那皮開肉綻之刑,可惜凌雲娘從頭到尾都不看她。

倒是景仲和開口,「大哥,這王嬤嬤是凌家之人,冒然重罰只怕不好。」

「凌家之人?」景仲軒一臉好笑,若是真心求情,他還能考慮考慮,但那意思分明是想拿妻子的娘家壓他。

「吃我景家,喝我景家,住的是我景家的房子,拿的是我景家的例銀,敢跟我說是凌家之人?也行,讓她收收東西帶著自家小姐回學士府去,我自然管不著。」景仲和一聽他話說得重,也不敢開口了,心裡暗忖,他怎麼變成這樣?

他跟這個嫡兄並不親近,但也還能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軟弱,怕事,懦弱非常,動不動就哭,弓不能拉,槍不能舉,像個女娃似的,爹對他很失望,大夫人也常常抱著他哭。

後來,大抵是覺得這樣不行,與其讓他繼續在府裡當安樂大少爺,不如早點帶去軍營磨練,有年冬天,爹要回西疆時,便將他帶走了。

剛開始還有一點消息傳來,據說他還是很沒用,晚上常常哭著說想娘,沒幾個月,打探消息的人被發現了,便再沒有他這位嫡長兄的消息,父親偶而回京,卻也絕口不提,大夫人要是問急了,也只說還活著,連他大婚之日,這嫡兄都沒有出現,府裡甚至開始有傳言,大少爺早就死了。

三年前父親戰死,景仲軒自請出征,他原先還以為是景仲軒怕軍權旁落的計謀,那麼懦弱的人怎麼可能自請出征,只怕吵著要回家了吧,至於打仗之事,自然有其他副將代勞,無論如何,他都不信自家大哥有那個膽識。

前兩個月他終於回府,奶奶十分高興,罕見的將家裡十幾口人都聚在一起吃飯,他才看到這個十幾年不見的長兄。

說是兄弟,不過也只是打打招呼,兩人的娘親不和,他們自然是打小不親近,外頭傳言的那些,他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直到剛才,聽他說得嚴厲,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所聽到的,都不只是傳言。

景仲和知道,他不是出言恫嚇而已,真要惹他不高興,會怎麼樣很難說。

「我知道你們也做了不少打聽,大抵都是真的,所以皮繃著點,別惹我不高興,我自幼離家,在邊疆一住十幾年,殺人可比生火還簡單,今天這事,我要把凌雲娘趕出去,凌大學士也無話可說,只能怪自己沒把女兒教好,光是一個『口多言』就有你受。」景仲軒面色嚴厲的說。

景仲和知道他已經動怒,低聲道:「弟弟回去,定當好好教訓她。」

「以後別讓她出現在你嫂子面前。」

「是。」

生煙驚愕。

成親十餘日,景仲軒始終對她和顏悅色,她也一直覺得他是個和善的人,總不懂每次在府中散步,那些下人看到他,為什麼一臉看到鬼的害怕模樣,直到現在,她終於懂了。

他對於事情怎麼發生的沒興趣,他只知道,惹我不高興,我就處罰你……完全就像個背景雄厚的黑社會。

順伯道:「少爺,這王嬤嬤……」

「三十板。」

眼見順伯領了命就要下去,生煙連忙出聲,「慢,慢著。」

「大少夫人還有何吩咐?」

生煙扯著景仲軒的袖子到一旁,小聲說:「三十大板,會不會太多了?」

「你是我的娘子,對你不敬,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這要是在邊關,我早就一刀斬了,打板子已經是看在奶奶吃素的分上,不想府裡出人命罷了。」三十大板,就算不死也半條命了。

有人因為不尊敬她,所以被打成重傷,她一點都不高興。

「我知道她沒安好心,但終究也不過是聽命行事,說好聽是奶娘,其實也只是顆棋子而已。」

「你倒是說到點上了,棋子可棄,要是沒懲罰到該懲罰之人,恐怕也是學不乖。」景仲軒說完,又回到亭子中間,「我既然已經說了三十板,便不能減,不過大少夫人給你求情,那就一月一板,打足三十個月。」那王嬤嬤一聽,雖然仍要挨皮肉痛,但可是好太多了,起碼留下一條命,連忙跪下謝恩,「謝大少爺,謝大少夫人。」

「御下不嚴,凌雲娘,罰你半年例銀,若以後你院子裡的丫鬟嬤嬤再出什麼錯,那可不是半年例銀可以了事的,記住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1:57 PM

第五章

日子匆匆過去,生煙嫁入景家,居然也一個月了。

她的貴婦生活是這樣的:

每天清晨由貼身大丫鬟喚醒,梳洗過後,到主屋跟景仲軒一起吃早餐,菜色豐盛自是不用說,原以為他是武官,一大早會要吃烤羊腿,燴鮮牛之類的,沒想到桌子上的東西倒是挺清淡,清粥,小菜,最特別的是有像潤餅之類的東西,薄面皮包著幾種不同的食物,很好吃。

吃完料豐味美的早餐後,接著便是認識環境。

既然是武官之家,射箭,騎馬,練力氣的場地自然是首要參觀的地方。

景仲軒帶她看過他的戰馬,大概是連續劇看多了,生煙一直覺得,將軍的戰馬一定是黑色的,還養得油光水亮,脾氣很壞,要不就是純白,依然得油光水亮,依然脾氣很壞,可沒想到,那匹佔據馬廄最大空間的,是一匹顏色很不整齊的花馬,咖啡色的毛中,還參雜大量白色跟黑色。

困惑的表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景仲軒看得好笑,「怎麼,有點失望?」

「也說不上失望,只是跟想像有落差。」生煙用雙手比了個大小,「戰馬不是越高大越好嗎?」

「是沒錯,不過它無懼打仗,也不畏金聲,跑得又快,這些優點補足了不足的部分。」那花馬原本在原地踏步玩兒,看到景仲軒,長嘶一聲,立刻奔來,發出呼呼的聲音,顯得十分高興。

景仲軒伸手摸摸它的鬃毛,「不但是花馬,還是匹母馬。」

馬兒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樣,漆黑明亮,鬃毛蓬蓬的,看起來很柔軟,生煙看得喜歡,「我可以摸摸它嗎?」

他伸出自己的手,示意她搭上來,「剛開始得由我拉著,別看它現在這麼撒嬌,脾氣大得很,咬起人來可厲害。」是自己說想摸馬的,現在這有點說不過去,於是雖然心情有點微妙,但還是伸了出去,讓他握住自己的手,順著馬兒的鬃毛緩緩撫摸,順了幾下,他便放開,讓她自己跟馬兒接觸去。

嗷嗷嗷,小動物什麼的,最療愈了。

生煙一邊享受那銷魂的手感,一邊想,馬兒看起來脾氣不錯呀,不但任她摸,還過來聞了聞她,鼻子濕濕的真可愛。

「等天氣好些,帶你去城外騎馬。」

生煙眼睛一亮,「我,我可以出去?」

景仲軒莞爾,「你又不是來我景家坐牢的,當然可以出去,只不過這春雨綿綿,路太泥濘,要等天氣好些再說。」

「那要跟太婆,婆婆報備嗎?會不會給你惹麻煩?」即便說她真的快悶壞了,但考慮到這年代的風土民情,女子婚後出門,不知道會不會被說閒話,她自己是不在乎,但總也不好拖累他,怎麼說人家對她也是仁至義盡,她怎麼好恩將仇報呢。

「不用,但記得帶上幾個護院跟丫鬟,去哪裡得交代一聲,還有,別太晚回。」大好人!

一定是老天爺覺得穿越對她來說太殘忍了,所以送了個小天使給她。

小天使不但供她吃,供她住,還跟她說想出去隨時都可以,等過幾日天晴,她絕對要出去溜溜,去哪都沒關係,重點是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兩人又在馬場停留了一會,才轉往其他地方。

而這景家還真的大得有夠誇張,主人家各有院落就算了,另有客居院落十數個,桃林,竹林自然不在話下,還有大塘小塘六七處,小塘的水榭雅致精巧,大塘甚至可以擺上船隻……在自家院子划船耶,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歷代主房自然是不允許再居住,連帶兩位皇后的舊院一同,雖然是閒置,但每日依然有僕婦清掃,沒得允許,不得輕易進入。

生煙聽得好笑,「為了表示對皇后的尊敬,所以沒人可以進去,但是僕役卻能進出?」如果僕人躺在床上睡覺也沒人知道啊,這不就跟夏威夷的高級別墅都只住傭人的感覺一樣嗎?少了什麼也不知道吧。

景仲畫說:「你若想看看,倒是無妨的。」

「真可以?」

「那是自然,我是家主,你是主母,我們要不能進去,誰還能進去。」說完,便邁開步子穿過垂花門,生煙帶著春香冬雪,連忙跟了上去。

太皇太后的院子倒還好,就是一般閨閣模樣,院子種滿香花,牡丹刻窗,蘭花簷廊,書桌上放的都是《女誡》等沒有人權觀念,但男人看都開心的書籍,閨秀得不能再閨秀。

至於景皇后,那真是不得了。

一進院子,生煙就傻眼,這是院子嗎?這是古裝片的電影城吧,超大,超美,而且非常奢華。

草綠,花艷,池塘上還游著幾隻鴛鴦,岸邊柳樹依依,風一吹,搖曳生姿……

看出她內心震驚,景仲軒跟她解釋道:「姐姐四歲便跟皇上訂親,院子自是不同的,這是湯太后下旨建造的,一切比照長公主的府第。」

「但這也太……」得幾個人來掃,才能掃得乾淨?她暗忖,天天沿著院牆跑一圈,一個月應該可以瘦上三公斤吧。

「地方大,住起來舒服點不是?」

「大成這樣倒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完全失去住在一起的意義了嘛。」生煙自然而然說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狀況,「家最適當的大小應該是,站在中間大喊一聲,所有人都能聽見,這樣才對,皇后娘娘這院子,就算十個人站在中間一起大喊,也不可能讓院牆內所有人都聽見,太大了。」

冬雪已經跟她相處月餘,知道她沒架子,自然也不怕她,「少夫人,屋子大點,這才威風呢。」

「要那麼威風乾麼,屋子大只能代表有錢,不能代表幸福,照我說,跟喜歡的人住在一起便好,小屋也開心,若是兩人不同心,又相對無言,就算天宮也沒什麼好高興--」呃,她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以她的身份,講這些話不太妥當,直白說,有點嫌棄的意思……生煙見冬雪跟春香,早就乖覺的退到了數丈之後,因此說話也就不再那樣顧忌,「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也沒有針對你,只是譬喻而已。」

他頷首,「我懂。」

「真懂?」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麼。」

「大概是這意思,但好像又不太對。」生煙懊惱著想要找出比較正確的說法,但是越急,腦袋越是像漿糊。

古人對這很計較,萬一他起了疑心,恐怕她在東廂的快樂生活就結束了,得回主屋去……圓房……依照現代的眼光來看,他真的是金龜婿一個,五官俊秀,對她也好--但重點是,她對他就只有「好人」,「心胸寬大」之類的感覺,沒有一點評然心動,牽手都不想,更別說要履行夫妻義務。

「那個你別誤會,我在侯府,沒有什麼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剛剛只是單純的有感而發。」景仲軒笑道:「看來夫人不怕我啊。」

雖然不知道他怎麼冒出這一句,生煙還是嗯的一聲……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看他沉著臉色發落了王嬤嬤,臉色之不善,所有人都不敢吭聲,饒是如此,她也還是不覺得可怕。

其實她最害怕的是新婚之夜,難關都過了,其他就不算什麼了。

「那麼,夫人可有一點喜歡為夫了呢?」

雖然為難,生煙還是搖了搖頭。

想想,又補上一句,「對不起。」

「是我自己想知道答案,所以,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知道不?」見她沒說話,景仲軒戳了戳她的額頭,「回答。」

「知道。」

「現在你既沒那心情,把我當朋友便是,夫妻之事,你若不願,我絕對不會勉強於你,安安心心在這裡住下去,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小心翼翼怕我不高興,將軍府這牆已經夠高,院子也已經夠小,再勉強下去要生病了,所以,你就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生煙真不懂,他到底喜歡自己哪裡?

雖然沒戀愛經驗,但她又不是傻子,只有喜歡一個人,才會這樣包容一個人,這高牆大院裡,他就是道理,其實根本不需要這樣尊重她,但他對她,卻是相當的保護,思想開明到幾乎是現代人的地步了。

生煙的困惑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他笑著輕戳了下她的額頭,「傻瓜。」

生煙一呆,內心深處有個身影慢慢浮出--重疊上剛剛的一切……曾經有個人,總會耐著性子聽她亂說一通,然後笑著戳戳她的額頭,說,傻瓜。

接連幾天,生煙都睡不好,思及現在,又想起過去,兩相交乘,真是沒一日好眠。

先說現在吧。

王嬤嬤欺人,但那也是聽命行事,三十個板子即便分期付款,也還是很有得受,年紀這麼大,打跛了說不定就這樣跛下去了,即便知道景仲軒看在她求情的分上,已經讓了一步,但這還是讓身為現代人的她很難接受,有人因為她而受苦,無論如何真的高興不起來。

再者那凌雲娘,從頭到尾都沒顯出後悔的樣子--這種千金大小姐有時候挺麻煩,會因為沒能踩到對方而一試再試,日子還長,不知道她會再出什麼怪招,生煙不怕,但覺得煩。

那日新婦奉茶,除了三位小叔,府裡還有幾家親戚,都是婆婆汪氏的兄姐,原本只是過來府中小聚,可沒想到景仲軒迅速訂親,因此便住下來,等到婚事之後才走,故此,那日奉茶也都在廳裡,大部分的眼光都是打量她這個不知道走了哪門子運氣的庶女,但裡面有兩個表妹喊她「表嫂」時,一臉的不情願。

生煙只覺得好笑,古代女子也沒機會見幾個異性,寂寞的閨閣生活中,景仲軒閃耀出現,要外貌有外貌,要家世有家世,那還不芳心評然,恐怕早纏著自己的爹娘暗示想嫁,可沒想到汪氏是個急性子,景仲軒不信八字,不過出門一趟,就什麼都定了。

這下兩位表妹自然是悶得很,若在人家剛定下親之際,馬上論共侍之事,又恐惹笑,因此,一股怨氣自然只能發在情敵身上了。

真是冤枉,不管要娶平妻,還是納妾,她完全沒意見啊,盡量娶吧,反正院子大得很,重點是,她又不喜歡景仲軒……不對,她喜歡景仲軒,但是非關情愛,而是把他當「恩人」或者「好人」那樣的喜歡。

正當盛年,又無通房,看起來也不像同志,居然能尊重她的意願而不碰她,她真的只能說感激,至於愛情……唉。

不知道陸捷好嗎?

那個爆炸,她現在想起來還會後怕,到底用了多少炸藥,即便兩年多過去,她都還能記得那震耳欲聾的聲音、火光,她整個人從窗戶彈飛出去,直落別墅外面的游泳池,重傷之際,即使會游泳也沒用。

再次睜眼,人生驟變。

她在侯府養病半年,以前的事情只能記得六七成,她知道有空白,但是那些空白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小時候到美國之間的部分還好,但在她變成娜娜之後,記憶出現嚴重的斷層,只有一些片段,或者隻字片語,有時候甚至出現互相矛盾的回憶,讓她頭痛欲裂,原本以為自己再也無法拼齊完整的過去,但奇怪的是,到了將軍府之後,那些失蹤的拼圖,一塊一塊又出現了。

陸捷也喜歡戳她額頭,然後笑說,傻瓜。

她記得他怎麼一次又一次的約她出去,討她開心,三十幾歲的人,會像小男生一樣,親筆寫情書給她。

陸捷的字很漂亮,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一筆一畫,都是力道,她在套房裡看著他的信,常常忘了自己的身份,一遍一遍的看,一遍一遍的傻笑。

明明是黑社會,但卻因為她喜歡大自然,有空就會帶她去踏青,陪她看文藝片,兩人還拍過大頭貼。

他對她,總只是親親臉頰,沒再多了。

剛開始,她是忍著那個吻,回到家總還要洗臉好幾次,後來,她不再在回到家時,馬上衝到洗手間,更後來的後來,她開始期待,喜歡他親自己的臉頰,然後摸摸自己的頭髮。

她甚至想過,如果他說要留下來過夜,她不會推開他……但是這件事情,除了第一次見面那天,他再也沒有提起過一次。

沒多久後,他說:「夜歡進出的人複雜,你又這麼累,別做了,還缺多少錢我給你,你若不想收,就當是跟我借的,來莓果貓咪做事,這樣我放心點。」雖然是前生的事情了,但陸捷說話的樣子,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楚。

他順著她被風吹亂的頭髮,眼神很溫柔,自己糊里糊塗就點頭了--忘了自己是娜娜,忘了自己應該是葉美佳,當時,她是以喬熙惟的心情點頭的。

不是在夜歡很累,而是臥底很累。

她知道臥底不能跟目標產生感情,但她就是產生感情了。

她有時候會想跟組長說,自己不行了,要退出這計劃,可每次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陸捷並不防她,所以要偷聽什麼很容易,事實上,她偷聽的成績很不錯,抓到過幾個頭痛人物,如果再這樣下去,她要達到真正的目標,也不是難事,只是她很懷疑,若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可以定他生死的證據,她有辦法交出去嗎?

讓他逍遙法外,她無法對整個小組的人交代,十幾個人,日夜輪班,盯著他,也守著她,他們也是把青春耗在這個任務中,有些人因為這樣跟男朋友分手,有些人因為這樣被老婆趕到客廳睡覺,組長半個月才回家一趟,回到盯梢處,苦笑說,兒子又不認得自己了,她若心軟,是讓所有人的努力都化為烏有。

但若一切按照計劃,將他繩之以法,她又要怎麼面對自己,面對他?

生煙翻了個身,歎口氣,起床。

家人,朋友,他們一定很傷心,如果可以,真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沒事,還有……陸捷。

他活著嗎?還是死了?

當時以為他要被黑吃黑,攔了計程車就要衝,可沒想到陸捷的死對頭就等著逮她。

真的是……自己被自己的蠢害死……

「見少夫人睡不著,我去切了些水果,少夫人吃些吧。」春香在松嶺院月餘,已經知道主人的飲食習慣。

少夫人飲食清淡,不喜油膩,補品那些一律不愛,各式鮮果倒是很喜歡,因此小蔚房裡常備有各種新鮮水果。

剛才見少夫人睡不著,便去小廚房切了桃子過來。

「你去睡吧。」

春香笑說:「少夫人還醒著,奴婢卻睡了,這要傳出去,可不能聽了,只怕連少爺都不要我在松嶺院服侍了,奴婢給少夫人鬆鬆肩膀吧,待會好睡點。」

「在松嶺院有什麼好,他脾氣那樣大,不怕哪天被打嗎?之前不就有個小廝直接讓人牙子來帶走?」雖說古代人口買賣是合法的,主人家不滿意,隨時可以轉手賣,但她真的覺得難以習慣。

如果她看見了,絕對會阻止,可惜那事發生在她入府之前,因此無從阻止。

據說,那孩子也才十三歲多……

「少夫人說笑了,少爺又不會無緣無故打人,那小廝……」

「那小廝怎麼了?」

春香微微躊躇,還是說了,「少夫人好心,可是府中有人不安好心,那小廝拿了二少奶奶的賞錢,準備將松嶺院的事情往雲禧院傳,少爺若不重罰,以後人人都這樣,那還得了,還好那是在少夫人入府之前,若是之後,把少夫人住在東廂的事情傳出去,可要鬧大了。」說到這,春香又低聲道:「其實,少爺真的很維護少夫人的,春香是奴婢,本來也不該說這些事情,不過正是因為侍奉過其他主子,才覺得少爺難得,剛開始,少爺要我跟冬雪佈置東廂,我們都不知道要幹嘛,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要跟少夫人分房睡……少夫人莫怪,那日守在門外,是等著少爺跟少夫人圓房後,幫忙漱洗更衣,並非要偷聽,只是站得近了,少夫人聲音又不小,自然就會聽到的。」生煙窘了,居然讓她們兩人聽到這種事情。

看看春香,臉色很正常,沒有取笑的意思,這才放心下來。

自覺尷尬,生煙便沒話找話,「對了,那日聽冬雪說,她自幼入府,你呢?」

「婢子六歲入府。」

六歲?「六歲能做什麼?」

「幫忙洗洗菜,洗洗碗,看顧爐火,能做的事情不多,只不過是幫家裡減少個吃飯的人。」生煙簡直傻眼,「那家鄉呢?」

「在城西五里,老夫人好心,每年生日的時候,可以回家三天。」回家?春香梳的是婦人的髮式,那她是回娘家,還是夫家?若是夫家也太奇怪了,結婚一年只見三次嗎?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春香主動說:「奴婢十八歲給自己贖了身,回到娘家,便跟鄰家哥哥定了親,日子還算過得去,丈夫很體貼,婆婆也待我甚好,一年多後,我生下一個女兒。」生煙只覺得接下來好像不大好,果然--

「可孩子生下沒多久,丈夫便因打獵不慎,被野獸反咬了一口,傷重自是不在話下,家裡僅存的一些錢都拿來請大夫,能賣的賣,能當的當,小屋子裡後來真的要什麼沒什麼,我娘家也窮,無法幫我,眼見丈夫病得快死了,卻請不起大夫,我心裡真的是很急,當時聽到大少爺要成親,預備買新丫頭,我只好又回來求大管家,大管家從小看我長大,總算對我有些憐憫之心,出了二十兩,把我買下來。」

天啊,這也太慘了,好不容易贖了自己出去,竟然是這樣的結局……「那你相公……病,病好了嗎?」

春香一笑,「孫大夫去瞧過兩次,我婆婆托人帶了口信過來,說已經好多了,只是病久了,暫時還不能出外打獵,得將養一陣子才行。」生煙想說,那便好,可其實,一點都不好啊。

六歲的丫頭,最多三兩吧,她存到十八歲,才存足三兩贖身,現在是二十兩啊,等春香存到二十兩,那要多少年,丈夫恐怕另娶,女兒也只怕不認得她了。

「那個……春香,我現在才剛嫁入將軍府,不宜多事,但讓你回家看看,這點我還是可以做主的,以後每月月底,你便回家小住幾日。」生煙說得義正辭嚴,卻見春香一陣溫暖笑意,「少夫人跟少爺真是天生一對呢。」天生一對?怎麼扯到景仲軒身上了?

「少爺知我狀況,允許我每月月底回家三日,若服侍得好,三年後便會讓我出府。」唉,她還以為景仲軒只會打人板子,沒想到居然有這麼人性的一面。

「不過少夫人是心軟,少爺是想我們好好做事--在松嶺院服侍的人,只要不犯錯,最快三年,最遲五年,都可以帶著自己的賣身契跟十兩銀子出府,這可是京城沒有過的好事,賣身為奴,都是一輩子了,哪想過有天可以離開,還有錢銀可攜,少爺之所以這麼做,說穿了,就是怕底下的人不忠心而已,所以那日發現那小廝拿了二少奶奶的賞銀,才會這樣生氣。」生煙再遲鈍也又明白了,景仲軒之所以大手筆,都是為了她。

知道她在韓家什麼都沒有,又怕她的庶女身份被刁難--大宅裡,得勢的丫鬟比落魄的主子厲害,韓生嬌身邊的大丫鬟,甚至能指著她們幾個庶女的鼻子說話,沒人能保證將軍府沒這樣的人。

「三年攜銀出府」大概跟緊箍咒一樣有用,難怪她覺得丫鬟小廝都好相處,原來松嶺院的福利這麼好。

「少夫人聽奴婢一句話,這話,不是少爺讓奴婢說的,是跟少夫人相處下來,奴婢自己想說的--女人終歸需要依靠,少夫人若繼續分房,不會有孩子,將來若少爺納妾,萬一那女子恃寵而驕,少夫人娘家又生分,恐怕連個幫忙講話的人都沒有,不如趁少爺現在有心,趕緊懷上孩子,方能在府中安生。」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2:11 PM

第六章

生煙知道春香是好意,但老實說,做不到。

不過仔細想想,這樣景仲軒也可憐,二十三歲,應該是某種慾望最強烈的時候,娘子卻不給自己碰……考慮了幾日,趁著晚飯時間,生煙開口了,「那個……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夫人請說。」

「因為我們現在分房睡……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請婆婆幫你找幾個家世清白的閨秀……」男人原本還有笑意,聽到她說「找幾個家世清白的閨秀」時,臉色便不好看,生煙心知不妙,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完。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生活但傳宗接代真的很重要因為你年紀也不小又是嫡子想必婆婆跟太婆都很想快點抱孫子。」她一口氣說完。

呼?

景仲軒放下筷子,「也好。」

看吧,果然是男人,明明說過「夫人對我來說千金不換」,但當她提納妾之議,立刻欣然同意。

「娘的確是跟我提過子嗣之事,姐姐前兩天也傳了口諭過來,說想抱抱外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此事的確需要慎重。」明明就是好色,還提到子嗣之事呢。

生煙忍不住想起陸捷--跟吳阿姨熟了之後,吳阿姨曾跟她說,陸捷在認識她之前,的確有過幾個女朋友,帶出場的小姐自然也不少,不過自從她出現,他就再也沒跟其他女人來往了,更別說他的住處,她還是他搬到這裡後,第一個帶進來的女人呢,也因此,吳阿姨才認定了她……可惡,怎麼又想起來了。

將軍府是有時空黑洞嗎?嫁過來之後老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陸捷,她明明都已經跟自己說好,要拋掉喬熙惟這個名字了,但不該想起的人卻又老是衝出腦海是怎樣……停!

陸捷放在心底就好,她現在是韓生煙,老天爺既然給她再一次的機會,無論怎麼樣,她都會好好過,她可以回想,但絕不沉溺。

她深呼吸,很好,打住。

幾次調息後,睜開眼睛,又是韓生煙。

進行到哪裡了?嗷,納妾。

以景仲軒來說,雖然成婚了,但在這個三妻四妾很正常的年代,這無損身價,他依然是金龜婿榜上的第一名,皇后的親弟弟呢,整個後宮那麼多女人,偏偏就景皇后才生得出兒子,誰不想攀景仲軒這門親事?

因此即便是妾室,也不能太隨便,家裡得有人為官,品級別太低,若是庶女,還得看看庶女母親娘家那邊的狀況,總之麻煩又複雜,她跟京城的貴婦們都沒交情,所以只能請婆婆出馬。

「夫人如此為為夫設想,為夫甚是感動。」

他嘴巴上說得欣慰,但臉上表情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耶,有點不爽的感覺。

生煙也想不出什麼原因,但在這種情況下,有點騎虎難下,只好順著話題繼續說:「是吧,趕緊生個孩子,所有的人都會很高興。」

「眼見弟弟的孩子都四五歲了,我二十有三,卻膝下猶虛,母親跟奶奶也的確著急。」

「那麼我明天--」

景仲軒打斷她,「那麼我們今晚便圓房吧。」

啊,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圓房?

「你你你你,」生煙一急,連話都說不清楚,稍微深呼吸了一下才恢復,「你不是答應過我,除非我自己願意,否則絕不碰我?」

「是沒錯。」

「你是將軍,大丈夫一言九鼎,豈可言而無信?」

「不是為夫我言而無信,而是夫人你說,『傳宗接代真的很重要,因為你年紀也不小,又是嫡子,想必婆婆跟太婆都很想快點抱孫子』,要抱孫,我們自然得同床才行。」

「那個,你可能忘了,我剛剛有提起侍妾之事……」

「侍妾?」景仲軒似笑非笑,「夫人不願跟沒感情的人同床共枕,難道我便可以嗎?」呃……

兩人對望了一下,生煙首先低頭,「對不起。」

「清楚自己錯在哪裡嗎?」

「嗯。」生煙說著自己的罪狀,「我不該因為自己的內疚感而想把陌生女子塞入你的房間裡。」

「知道就好,若是下次再犯……」

生煙連忙接口,「沒有下次,保證不會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他輕敲了她的頭一記,「記住了?」

「記住了。」

「少爺,」一個小廝引著另個小廝進來,「四少爺的書僮過來傳話,問少爺少夫人什麼時候有空,有事想跟二位商量。」四少爺?她至今只在新婦奉茶那日見過一次,老二老三雖然是姨娘所出,不過姨娘的身份其實也不低,都是官家大小姐,因此過得還算有底氣,但是老四景仲宜卻是程姨娘帶來的陪嫁丫鬟所出,景家慣例,不讓通房有孕,因此伺候過後,是要喝藥的,也不知怎麼著,被那通房避過,等發現時,肚子早大了起來。

數月後,通房臨盆,一舉得男,原以為從此母以子貴,將軍會撥個院落,再給她幾個下人,從此過著好日子,卻沒想到大戶人家最忌諱這種事情,因此孩子才滿月,老夫人便發話了,這孩子交由汪氏扶養,而那通房依然由程姨娘管著,可程姨娘又怎肯留這種丫鬟在身邊,自是命人送回娘家,說要再好好管教。

程家既然知道這丫鬟不安分,又給主子惹了事端,能有什麼好事?自然是給人牙子領走了。

景仲宜便是處在這種尷尬的情況,庶出,卻在嫡母的院子長大,荒謬的是,由於他的存在便是削了程姨娘的臉面,汪氏居然也對他不錯,起居皆有照顧,加上景仲宜習文有成,十二歲便過了國考,如此稚齡,實屬罕見,人人都道是汪氏教養有功,就連老夫人也誇了她一頓,賞了好些東西下來。

故此,雖然只是名義上的母子,但是母親庇佑兒子,兒子給母親爭光,居然也頗像一回事。

待他十五歲時,汪氏便給他說了門不錯的親事,景仲宜善詩書,那閨女亦是琴棋書畫皆通,夫婦感情很是和樂,只可惜那女孩命薄,才成婚一年多,便因為難產而死,留下一個女嬰,景仲宜至今未娶繼室。

那日匆匆相見,但是生煙對這位小叔其實頗想親近,因此聽說他想來訪,便用眼神示意,可以啦,我也想見見。

還沒回答呢,大管家卻匆匆過來通報,「少爺,區大人來訪。」景仲軒皺眉,「怎麼挑這種時候?」

見少爺不大高興,大管家陪笑說:「還是老僕去回他,少爺已經休息了?」

「那倒不用,老區沒急事,應該不會這麼晚過來,我去看看。」他站了起來,面對生煙時,不太高興的臉色變得溫和,「今天十五,我已經讓人把船隻準備好,原本要帶你去賞月,不過老區是個話嘮,一時半刻大概也停不下來,讓春香帶你去吧。」稍晚,生煙便在湖面上晃蕩了。

景仲軒說的船隻,其實比較像會出現在李白詩句中的那種漁舟,放了一張極矮的美人榻,扣掉舟子,大概只能坐上四五人,月光極白,映得湖面隱隱有霜色,若不是親眼看到,還真難相信高牆內能有此風景。

生煙躺在美人榻上,看著月光皎潔,耳邊聽到的是船槳碎水的聲音,鼻尖聞到的是初夏的氣息,舟子輕搖,恍若搖籃,舒服得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際,卻聽見一陣吵雜在夜風中傳來。

冬雪見她睜開眼睛,探身問道:「少夫人,吵著您了?」

「什麼聲音?」

「兩位表小姐也來遊湖,船隻大,因此丫鬟嬤嬤都帶上了,聲音自然就大了。」生煙順著聲音看過去,天啊,簡直是一艘八里渡輪,將看過去便有二十幾個人,船上似乎還在進行著吟詩作對之類的才女活動,難怪吵了。

「春香,告訴舟子,我們回去。」

「少夫人,」冬雪不平了,「何必讓她們呢,傳話過去,讓她們安靜點不就好了,何況真要走,也是她們走才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們又不可能永遠住這,月亮也不會跑,等她們走了再來,豈不清靜。」舅舅一家,當初說是要看外甥成親才留下來的,現在都成親兩個多月了還不走,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不安好心眼的人來襲,避開比迎擊更省力啊,吃飽太閒才正面迎戰。

可惜她這樣想,人家卻不是這樣想。

他們的小船上並無燭火,就安安靜靜的在湖上輕搖,距離拉遠了,不仔細看大概也發現不了,生煙原本只想悄悄回岸,可沒想到就這麼剛好,小舟轉向時被瞧見了,生煙還聽見一個丫鬟的聲音。

「小姐,那裡有船。」

不到兩分鐘,那八里渡輪就來到生煙面前。

汪家大姑娘倚著船欄,「是誰在那?」

春香回道:「我們是松嶺院,小舟上的是少夫人,敢問姑娘哪位?」

「胡說八道,會坐個小破船出來,我看是二表哥那幾個通房之一,不想出來拜見我,故意扯謊。」汪大姑娘故意唉的一聲,「不過算了,我也不喜歡為難別人,既然自知輕賤,你們就自己去吧。」

「表小姐怎麼這樣說話,我家少夫人是少將軍八人大轎迎回來的,怎可說她是雲禧院的通房……」

生煙不想吵,所以沒起來,但現在這狀況,好像不起來也不行了。

於是下了美人榻,讓春香給她理了理衣服,這才轉身,「兩位表妹好興致。」

「真是表嫂呢。」汪二姑娘嘻嘻一笑,「幸好表嫂的衣裳華貴,我們這大船的燈盞又多,要不然可也分不出來跟那些妾室通房有什麼兩樣,嘖,畢竟是庶出,又是商女之後,氣度不似正經千金小姐般落落大方。」

冬雪怒斥,「你們別太過分了。」

「哪裡過分了,韓七姑娘的出身不是人盡皆知麼,聽說侯爺妻妾眾多,除了幾個出身良好的,根本不記得其他人,到大婚前幾日才知曉,原來要嫁人的是那個布莊丫頭給自己生的女兒。」此語一出,船上一陣嘻笑,無禮至極。

生煙拿起榻邊的蘋果,在手上拋了拋,眾人還不明白她要幹嘛,只見她眼一瞇,直線投擲,打得兩個汪家姑娘抱頭尖叫不已。

冬雪驚喜,「少夫人,您好厲害,我們再丟其他東西上去。」當然厲害,恢復健康後,她可是日日練習,兩個汪家小妞要慶幸,等她力氣再大點,連西瓜都能丟上去。

想想,又朗聲道:「掌船的給我出來。」

那掌船的早聽到動靜,也知道表小姐嬉鬧過分,但思及夫人一向親近舅老爺,愛屋及烏,對兩個表小姐也諸多寵愛,因此不敢有所動作,此刻聽得少夫人叫喚,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來了。

「見過少夫人。」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知道。」其實不知道,但他認得春香,明白春香是服侍誰來著,冬雪也是見過幾次,清楚她是品級高的大丫鬟,只服侍主人家。

「告訴下面的船夫,這個月每人多領一弔錢,算是今日辛苦,這船,便給我停在這裡,天亮才准走。」

此語一出,兩位表妹也不喊痛了,立刻對船夫說:「你敢?」

「有什麼不敢?」生煙微微一笑,「兩位妹妹可別為難船夫,誰讓他們住景家的房子,領景家的月銀,當然要聽景家人的話,即便我是商人之女,庶出千金,我也是明媒正娶的景少夫人不是?」生煙左一句景家,右一句景家,看兩位少女臉色變化,便覺愉快……她今天既然靠著韓七才能再活,那麼,韓七就是恩人,斷不容許有人這樣污辱她。

「京城便是在天子腳下人人都得守法,身為主子命奴僕做事,理所當然,妹妹若是因為氣憤出手打人,可別怪我不客氣。」兩位表小姐以及一干女眷日出後才能回岸,早就蔫了,兩位表小姐也不梳洗,逕自去汪氏房中告狀,說那韓氏不過見她們船隻大了些便不高興,不但命人打傷她們,還不准船夫們回岸,兩人又累又倦,求姑姑做主。

汪氏見兩個如花似玉的侄女一臉憔悴,頭上還各有腫包,一聽原來在湖上被困了一夜,自是心疼,立刻就要人去松嶺院叫人來。

生煙有點沒底,用眼神跟景仲軒求救,嬤嬤卻說,夫人交代只請少夫人。

景仲軒知道如果自己堅持干涉,事情只會更糟,再者,也該給生煙自己練練膽量--這種事情以後都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她總得知道如何應付,所以也只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生煙自知絕對逃不過,只好梳妝打扮後,跟著婆婆身邊的嬤嬤去了。

「娘沒為難你吧?」

「沒有,我照實把事情說了一次。」

景仲軒頗為意外,「她信?」

他娘對這兩位表妹的偏愛,可是接近不講理的地步。

她跟舅舅姐弟感情好,侄女兒自是怎麼看怎麼滿意,他剛回京城,舅舅就一家來訪,想也知道他娘打的什麼算盤。

「原本自是不信的,你那兩位表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自己絕對沒有出口污辱我的出身,說只是邀我上大船去聽琴吃果,怎麼知道我突然大怒,不但命下人攀船毆打她們,還放任下人對她們粗言穢語,十分難聽,眼淚一滴一滴,一下子手帕就濕了大半,可憐到我都懷疑自己精神錯亂了,婆婆自然是更不信我,所以我只好發誓了。」

景仲軒被她勾起好奇心,「你說了什麼?」

他爹雖然不好色,但也娶了四個妾室,外加兩個通房,他娘這輩子斗這六個女人,可比他在邊關凶狠得多,一般誓言只怕起不了作用。

「我說,婆婆明監,我韓生煙若說謊,這輩子得不了丈夫的心,生不出兒子,到老孤身,丈夫疏遠,寵妾欺凌。」對於古代女子來說,這可是毒誓中的毒誓。

汪氏聽她如此說,心中已經信了一半,又見兩個侄女躊躇,不願跟著起誓,心中已有數--侄女兒說話刻薄在先,被罰也只是咎由自取,但畢竟從小看到大,在汪氏內心自然還是偏兩女孩多,因此只說了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之類的場面話。

生煙自然知道婆婆不公道,完全沒提兩位表妹謹賴她之事,但人在屋簷下,何況,這公道要爭出來,也只是讓婆婆不開心,何必呢,又不是打仗,還非得分出個輸贏嗎?

她來這趟,不過是為了求生存,又不是真的要兩個姑娘下地獄。

景仲軒聽了她這個毒誓,會心一笑,「你倒是聰明。」

「是唄。」

「不怕真生不出兒子,得不了寵?」

「我又沒說謊。」

「她們沒真的跟你說過話,大概以為你是三弟妹那種唯唯諾諾的庶女,受了欺負也不敢說,沒想到惹到了母老虎。」他大概是覺得好笑,忍不住邊說邊搖了搖頭,「你沒想過萬一我娘還是不信你,要如何是好?」

「那我只好說,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自己講過,若是我在府中有什麼不方便之處,便說是你的意思便行--不過這當然是最後的大絕招,不到生死關頭,不會輕易用的。你放心好了,其實我心裡很明白,這事不過就是個開端,既然有了第一樁,就會有第二樁,第三樁,有人想要你的爵位,有人想要我的鑰匙,利字當頭,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會有。若有狀況,我會先盡一切努力解決,真要不行才會拿你來擋,我知道輕重,別擔心。」他摸摸她的頭,眼神很是欣賞,這女人還是這樣有趣……

生煙瞇了瞇眼睛,初夏,這時間太陽有點剌眼。

一早起來,飯都還沒吃飽,婆婆那邊的人就來了,身為媳婦自然只能馬上動身,松嶺院到松合院中間至少要走二十分鐘,她這二十分鐘,除了要忍受飢餓,又要努力絞出想法,此刻放鬆了,自然覺得小累。

景仲軒很快的發現,「想休息了?」

「有些。」

「到亭子坐一下吧。」

「不用,休息中間又不知道會有什麼芭樂人來招惹我們,再者,越近中午太陽越大,還是快點回院子才是王道。」景仲軒微微一笑,「好。」

笑得這麼奸詐是什麼意思?

她剛剛講了什麼奇怪的話嗎?沒有吧,嗯,應該沒有才對,不行,她絕對不要問……

生煙走了一下,終於忍不住,「你剛剛在笑什麼?」

「剛剛?夫人說的是什麼時候?」

一定是故意的。

但她既然都開了頭,自是不願意在這裡打住,「就說要在涼亭休息那會。」

「哦,不過是想起其他的事情,可此事提來不好意思,等夫人正式跟我成為夫妻,為夫才好告知。」都這麼說了,生煙自然是不會繼續追問下去。

她哪裡知道,自己剛才「我們」,「我們」的,顯然已經將他當成極親近之人,聽在他耳裡,自然覺得這些日子的付出有回報。

再者,她不願在外稍作歇息,而只想回松嶺院,那又代表了,她內心把松嶺院定義為安全的地方,一個她可以放心,並且感覺舒適的所在地,這表示兩人的關係已經前進,雖然當事人未必明白就是……這女人大事情上面是挺聰明,但感情上好像少根筋,等她自己開竅,恐怕還得要段時間。

但景仲軒也不急,親都結了,這女人就在他的院子裡,能跑到哪,多磨些時候,總能磨得她心軟,願意跟了他。

屆時,兩人夫唱婦隨,才有意思。

生煙又睡不著了。

最近不知道怎麼著,看到景仲軒時,開始沒有以前那樣自然,總有那麼一點微妙,但也不是不高興,就是……微妙。

說來也奇怪,當她開始覺得兩人關係微妙的時候,他的五官便常常會在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浮現。

以前沒仔細想過不覺得,現在平心靜氣的想,他還真可以說是當代美男,劍眉星目,身材挺拔修長,外貌總評,九十五。

至於個性嘛--

春香說,少爺雖然才回府不久,但由於身有戰功,便自然有軍威,在府裡,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可沒人敢違逆,要跟他講情,只會讓自己丟臉,當然,對少夫人是例外。

這個生煙無法否認,他對她真的是沒話說,對別人時,耳朵很硬,對她的提議,卻又全盤接收。

那日替王嬤嬤求情,只是不想出人命,但是她後來才知道,自己可寫下松嶺院的歷史紀錄。

春香的結論是,少爺對少夫人真是沒話說。

而且,唉,生煙不得不承認,她提議納妾時,他那句「夫人不願跟沒感情的人同床共枕,難道我便可以嗎?」還真讓她有吃驚到。

韓七的親爹,妻妾數人,通房至少二三十,兒女有幾個,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侯府裡,稍有姿色的家生子都避著他,生怕一不小心被看上,幾天后又膩味丟開,一輩子就毀了。

景仲軒的爹,據說為人耿直,不愛女色,但也娶了四個姨娘,兩個通房,外加正妻,共七個女人。

景仲和目前是三妻四妾,兩通房,但因為他還年輕,最後的累計數量會多少,還很難說。

景仲傳目前一妻一妾,兩通房,以後依然難說。

景仲宜成親未久,妻子便因病過世,未娶繼室。

野蠻表妹的親爹,也就是舅老爺,妻妾人數不明,但看他都年紀一大把了,還有十五歲的閨女,妾室只怕也不少。

因此她原以為古人都是好色老古板,但景仲軒有些觀念還挺現代,譬如說,同床要有感情作基礎,又譬如說,尊重女性,對於她完全不會女紅之事,也不是很介意,在這個七出合理的年代,這太難得了,得加分才行。

他早上要上朝,偶而還會被皇帝留下來談一些其他的事情,中午多半是回府同汪氏吃飯,盡孝道,下午,他幾乎都陪著她,看書,下棋,她的棋藝爛得很,虧得他有耐心,陪她一盤又一盤,有時候輸得多了,耍賴一推,將黑白棋子都混在一起,他也不生氣,只伸出手指彈她額頭,笑說:「傻瓜。」那表情,既有寵愛,也有包容,更多的是期待。

生煙知道,他在等待她回應他。

可是……

生煙翻了個身,唉的一聲,從床上起來。

時序已經進入晚夏,地板並不冷,因此她也懶得穿鞋,直接就走到百鳳鏡台前,從抽斗取出七巧盒,從頸中項鏈拉出鑰匙,打開盒子。

裡面放的,是喬熙惟綁在小腿上的袖珍手槍。

韓七落水前,隨身小兜的油紙包裡放的是銀票,落水被救起後,油紙包裡的東西竟換成了她的手槍。

周嬤嬤說,沈氏初入府的那幾個月很受寵,侯爺大筆大筆的金銀首飾賞下來,光是現銀就有七八百兩,加上首飾至少上千兩,後來沈氏病歿,嬤嬤怕那銀子首飾被找到後會讓莊氏藉口吞了,於是損失了些現銀,換成銀票,一層層用油布包包好,連同沈氏從娘家帶來的幾個小木刻,都放在小小姐腰上的小兜裡。

小木刻不值錢,又是沈氏遺物,因此莊氏派人掀屋什麼也沒找著後,便也只能算了,從來沒人來翻小小姐身上的小兜。

大宅裡,一旦有錢,人人都會想來分一杯羹,沒錢才能安身,因此即便吃穿不飽,嬤嬤也沒動那錢,只想著將來小小姐肯定沒嫁妝,這些得給她留著傍身,不然兩手空空嫁過去,只怕要一輩子被夫家瞧不起。

可沒想到韓七居然被韓生嬌推落水,需要老參補身,大管家不願開箱取,為了小小姐的身體,嬤嬤也別無他法了,逕自剪開小兜的夾層,卻發現那一層層油紙包裡的不是銀票,卻是未曾見過的銀色東西。

她當時雖然還躺在床上,但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自己慣用的袖珍手槍,當時還稍微改造過,好讓她拿得更順手一些。

穿越到這裡,那手槍倒成了紀念,提醒她二十一世紀所有的一切。

生煙撫著那手槍,許久,才把槍再度放回七巧盒鎖上。

怎麼睡著的也忘了,在夢中她回到了喬家,跟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一起吃早飯,趁著工作空檔跟堂手足們LINE.

然後又夢見陸捷,黑社會老大帶著她去武陵農場賞櫻花,漫天的緋紅,美得讓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他的身份。

就好像他們只是普通的兩個人,身份沒有矛盾。

她記得自己蹲在地上,撿起好些花瓣,陸捷問她撿這些做什麼,她說,做紀念呢。

陸捷大笑,摸著她的頭髮說,傻瓜。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2:23 PM

第七章

數日後的下午,生煙正因為夏秋交替之氣犯懶,趴在窗邊一動也不動,卻聽得外面一聲接過一聲的「見過少爺」,景仲軒回來是也。

剛成親時他還挺閒的,但這幾日好像有點忙……

「起來,帶你去個地方,不用換衣服,這便走吧。」生煙雖然沒什麼直覺,但基本眼力還是有的,譬如說,她看得出來景仲軒在趕時間。

也因此,她迅速從美人榻上下來,穿了鞋子,快步跟上。

兩人在側門上了馬車,不是景家的紫檀金銹四頭馬車,就是一般市集常看見的那種,藏青帳子,一頭普通馬兒,連車伕的樣子也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地步。

這時間市集早散了,路上沒什麼人,因此馬車跑得很快。

他這樣急,又吩咐了丫頭不用跟來,生煙被這氣氛弄得有點緊張,但看景仲軒,臉色卻又挺好--感覺上不是什麼壞事,只是單純的趕時間而已。

出了城門,路,開始顛簸。

生煙覺得有點不舒服,景仲軒拍拍她的手,溫言道:「再忍忍。」也不知道顛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住。

他先下了馬車,接著扶她下來,生煙只覺得頭暈腿軟,他快手攙住她,「還可以嗎?」

她一手搭著他的肩膀,一手攀著他的手臂,深呼吸了一下,才緩緩道:「可以。」人煙荒蕪的奇怪地方,除了個小破亭,什麼都沒有。

生煙正想問,卻見到另一方向有馬車駛來,景仲軒臉上出現笑意,似乎等的就是這輛馬車。

車子停下,先下來的是個十二三歲的丫頭,接著下來的是……

「周……周嬤嬤……」生煙覺得自己看錯了,怎麼可能是周嬤嬤,可是,那身影她看了兩年多,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陪伴她,她絕不會認錯。

生煙一下來了力氣,朝那個年邁的人跑了過去,拉住那熟悉的溫暖雙手,「周嬤嬤。」

那周嬤嬤一看到自家的小小姐,一下也哭了,卻沒管自己的眼淚,只顧著給她擦,「小小姐,別哭啊,別哭,才成親沒多久,哭了要不吉利的。」

生煙見她還是一樣只為自己著想,眼淚哪裡能忍住,「周嬤嬤……」

「小小姐,將軍府的夫人待您好嗎?」

生煙點點頭,「好。」

「那就好。」蒼老的臉上,滿是欣慰,「我跟夫人打聽,夫人卻什麼也都不肯說,我只擔心小小姐就這麼點嫁妝過去,怕要受委屈,姑爺對您好,我是知道的,現在聽到夫人也待您好,老奴便放心了,將來若見到小姐,總也能交代。」

生煙見老嬤嬤只顧著問她好不好,心裡既溫暖,又難受,「嬤嬤呢,那日差了大夫人的人回去,可有為難你?」

「那不要緊,我都這年紀了,皮肉粗得很,不怕。」那就是被打了……她住的那院子,人煙荒蕪,想必也不會有人敢跟莊氏作對,去關心一個老嬤嬤傷口怎麼樣。

生煙難過問:「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不疼了,不然怎麼能坐得了馬車呢。」

周嬤嬤提到馬車,生煙突然想起,「嬤嬤,你怎能出來?」

「說來,還要謝謝姑爺,小姐成親後沒幾日,便有兩個面生的丫頭來找我,說是姑爺派來的,知道大夫人絕不肯放人,要偷偷帶我出府,可惜,我那時剛挨了打,連走都沒辦法,那兩個面生的丫頭便每天晚上都過來給我上藥,七八月時原已經快好,哪知又被大夫人藉口發作了一頓,躺了兩個多月,直到今天才成行。」

生煙既心酸,又憤怒,「她幹嘛又打你?」

「生嬌姑娘要我過去伺候,我手腳慢些,便讓大夫人藉口罰了。」生煙聞言憤怒,韓生嬌是莊氏的親生女兒,哪裡少得了丫鬟婆子,會需要周嬤嬤去伺候?不過是找不到理由打她,才這麼做吧。

「周嬤嬤,幸好你已經出來,否則那母女倆又不知道要怎麼折磨你。」

周嬤嬤握著她的手,笑說:「其實,能不能離開韓家,我也不那樣在乎,她們越生氣,就代表小小姐的日子過得越好,我哪還怕什麼。」

「周嬤嬤不怕,可是娘子卻怕得很。」景仲軒過來道,「娘子在韓府便只掛念周嬤嬤,總得讓周嬤嬤安適,娘子的日子才能過得舒坦,否則日夜掛念,如何過日子。」

「唉,是,是。」這還是周嬤嬤第一次見到自家姑爺,連忙躬身行禮,「老奴謝謝姑爺,小小姐她人是很好的,那個……」

景仲軒看出她明顯欲言又止,笑說:「周嬤嬤有話直說無妨。」

「是,那,老奴就說了……將軍府想必什麼都不缺,還請姑爺給小小姐調養調養身子。」

「調養?是怎麼回事?」他自是知道韓生煙落水過,但卻未聽聞有什麼大病。

周嬤嬤便將自家小小姐病後虛弱之事說了,「那歐陽大夫說了,小小姐得調養上一兩年,都怪我沒用!當時只要來一根老參,小小姐的命雖然救回來,但要說到調養,可也沒辦法,夏天便罷了,到了冬天,手腳冰得嚇人,因為體寒,所以也睡不好,還請將軍憐惜小小姐命苦,多多照顧她。」

「嬤嬤放心,我既娶她為妻,自會一生一世照顧她。」他看看天色,對那馬伕道:「該走了。」

生煙十分不捨,但也知道不宜再敘,因此再次交代周嬤嫂千萬保重,老人家這才依依不捨上了馬車,在近晚的天色中,慢慢消失在山坳。

回京城的馬車裡,生煙呆呆坐著,忍了大半日,終於哭出來。

景仲軒安慰道:「周嬤嬤這算私逃,得越遠越好,放心,我安排她去梅花府上的朋友家居住,那莊氏就算要找,也絕對找不到那裡去,你若想見,待過幾年,莊氏忘記這事,再把周嬤嬤接回府中便可。」生煙點點頭,卻哭得更大聲。

他將她摟進懷裡,哄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不要緊。」

「謝謝你,周嬤嬤……我真的一直很擔心她……」順安侯府再無權,終究也是沾了皇家邊,要安排兩個丫頭進去,想必也費了一番心血。

又,莊氏拿周嬤嬤要脅她,守門的自然也會知道,是絕對不可能放她外出,侯府裡,除了那兩個丫頭,恐怕也還有其他人幫忙接應。

這些,都只是為了讓她安心。

「謝謝你……」

「傻瓜。」

找碴表妹回家了,周嬤嬤也安全了,婆婆則因為她那日識大體的沒有吵鬧追究表妹誣賴之事,送了雙玉鐲給她以示嘉獎,那鐲子晶瑩美潤,漂亮得不得了。景仲軒看了說,是好東西。

多珍貴她其實沒有很介意,重要的是日子平順開心就好。

府裡流傳,少夫人韓氏手段厲害,先是鎮住了野心勃勃的二少夫人,又打了表小姐,表小姐都告到夫人那去了,居然也沒事。

傳著傳著,到秋天的時候就變成,少夫人韓氏手段厲害,先是鎮住了夫人,又打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都告到太婆那邊去了,居然也沒事。

冬雪不平,「說得少夫人好像妖怪似的。」

「沒關係,愛說讓他們說去。」傻子才跟流言較真,小日子過得舒服比較自在呀。

再者秋天來了,少去了炙熱的夏陽,她又可以趴趴走了。

這個夏天,她終於把景家的平面圖弄清楚了。

那個可以開船的湖,原來並不屬於景家,不過後來先皇主動給景家拓院,金口一開,往外移十箭之遙,沒想到第十箭的落點居然僅離湖邊二十餘丈,那丈量官為了討好景家,便回報說,將軍的最後一箭,落入湖邊,於是乎,那遊湖便被圈入,成了景家的一部分。

就說嘛,誰家這麼誇張,蓋院子時會挖出一個大湖,還在旁邊蓋了一個可比黃鶴樓的水榭,原來是這樣。

順伯說,湖邊山上種的不知道是什麼樹,一到秋天,紅紅黃黃的煞是好看,主人家們各會宴請朋友來此喝酒賞景。

紅紅黃黃啊,楓葉嗎?若是秋意微涼之時,在那假黃鶴樓上,吃螃蟹,賞楓葉,倒是不錯,如果有人在旁邊彈琴什麼的就更妙了……

「想什麼呢,笑成這樣?」景仲軒一入院子,便看到自家娘子捧個杯子,坐在小塘邊,對著裡面的幾尾小魚傻笑。

「螃蟹。」

男人莞爾,「那有什麼難的,吩咐下去便是了。」

「美食要有美景配,順伯說,再過一個月,湖邊那山坡上的樹木會轉紅轉黃,到時候我們蒸幾隻大螃蟹帶過去慢慢啃,一定很有趣。」

他摸摸她的頭,十分寵愛,「都依你。」

妖孽男,笑得這麼好看幹嘛?

剛成親時,她對他真的完全沒感覺,但經過這半年的相處,不可否認,她越來越注意他了,表情,動作,語氣,說話的樣子,還真是,有那麼一些動心呢……慢著,她剛剛想了什麼?

動,動心?

不,不是吧,她對一個古人有感覺了?

撲通!

這什麼聲音,怎麼這麼響,還有,為什麼她突然間有種頭昏腦脹的感覺?

景仲軒見她原本說螃蟹,秋天什麼,眉飛色舞得不行,突然不動,一下想起周嬤嬤說她體虛,這幾日才開始調養,大夫說了,春秋二季,冷熱交替之時,最需要注意,此刻見她不語,以為人不舒服,連忙道:「怎麼了?」生煙搗著胸口,原本想跟他說沒事,見到他關心神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說不出口。

撲通!

一旁冬雪早乖覺的倒了溫湯上來。

景仲軒見她的手有些抖,身體也沒什麼力氣,便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拿著茶杯,慢慢餵她。

正要叫人去請大夫,卻眼尖看到她漸漸紅起來的耳朵,又想起她突然有些彆扭的姿態,他瞬間懂了,臉上擔憂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掩的笑意,看來,這丫頭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啊。

「少爺,要請大夫嗎?」

「不用,弄些乾淨的冷手巾過來,再吩咐廚房煮些寧神湯,晚飯清淡些。」

「燕窩呢?」

「先溫在爐子上吧,少夫人睡前再端過去。」

生煙想說不用什麼凝神湯,一抬頭,看到景仲軒的臉,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把頭又低了下去。

中邪了嗎,怎麼突然不敢看他的臉了?

生煙正自煩惱,而此時,她的胸口繼兇猛的撲通之後,突然又漏跳了半拍,然後繼續的,撲通,撲通,撲通。

她懊惱起來,怎麼還是這樣--當她還是喬熙惟時,跟陸捷相處半年後,才知道自己早就喜歡上他。

算了算,早春嫁入到現在,也差不多是半年。

愛情什麼的,她沒經驗啊。

雖然景仲軒已經算是思想開通了,但無論如何畢竟是古代人,如果她說,我喜歡你了,說不定會被貼上輕浮的標籤……生煙心想,她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好像,已經,正式的……走到盡頭。

生煙還在處理自己心裡的微妙變化,另一個青天霹靂居然來了--景皇后要她入宮一敘。

生煙簡直呆滯,她都忘了這件事情啊。

她成親之後,依禮本就該入宮拜見,但當時景皇后有孕,又加上三年前曾經滑胎,一切起居皆以休養生息為重,因此親弟成婚,只命人送了諸多禮物過來,並沒召見二人入宮。

算算,現在應該差不多做完月子了。

半刻前,她還在想著螃蟹要烤還是清蒸,然後來了個宮中命婦,說來傳皇后口諭,讓將軍夫婦入宮,馬車已在外面候著,待將軍及夫人準備妥當,即刻便走。

那命婦說完,便到院外候著,留下神色如常的景仲軒,以及神色呆滯的生煙……入宮就算了,居然還馬上。

皇后娘娘有沒有這麼急啊,好歹提前幾天通知啊啊啊啊啊啊……景仲軒看她魂飛天外,忍不住好笑,「只不過進去說說話罷了,不用那麼緊張。」生煙壓抑內心的奔騰,歎口氣,「宮裡規矩多,我怕應付不來。」如何舉筷,如何飲酒,都有規矩,一旦出錯,貽笑大方就算了,萬一被解釋成對皇家不敬,那真是吃不完究著走。

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哪知道這麼多繁瑣的步驟,這下子讓她即刻進宮,她就算想惡補一下宮中禮儀都沒辦法。

「放心吧,姐姐知道你是庶女,自是不會為難你的,讓你進宮,也不過想看看弟媳婦而已。」

「皇后娘娘怎不早幾天傳人說,唉,春香,快幫我梳頭髮,換衣服,要進宮的,你估量一下,別失禮。」春香跟冬雪早在外面等了,聽到她的聲音即刻進來,跟景仲軒行禮後,春香打開抽斗挑衣服首飾,冬雪便開始解她頭髮,重新梳起髮式,兩丫頭手腳俐落,很快把她打扮起來。

前往宮中的馬車上,景仲軒跟她惡補人際關係。

「姐姐雖然是六宮之首,但上面可還有個湯太后,你既是庶出,想必也沒人跟你提過這些事情。」生煙點點頭,庶出萬歲,接上句她好多事情都可以推托到庶出的頭上。

「姐姐雖然自小定了親,人人都知道她是未來的太子妃,但就在太子準備大婚之前,姑婆身體突然不大好,別說下床,就連醒著的時間都少,鎮日都在昏睡,自然也就管不了事情,湯皇后便趁那幾個月,先把自己娘家的六姑娘跟十四姑娘送進太子府中,等姑婆身子大好,兩位湯家的姑娘早有了身孕,還有了側妃封號,姑婆即便生氣,但也沒辦法。」

「慢著,那場怪病該不會……」

景仲軒一笑,「你倒是聰明。」

「膽子這麼大?」對當時的太后下手?

「事後雖然找出是誰下藥,但那人卻一頭撞死,真是死無對證,姐姐也是滿肚子委屈,原本該是風風光光出嫁,跟太子夫唱婦隨,待懷有身孕,再給太子納側妃,彰顯賢慧,可沒想到自己還在府中繡嫁衣,側妃便已經入府,懷了身孕,而長子便是長子,便有江山不是嗎?」也是。

「說來也是荒謬,湯六由於妊娠較晚,又聽信娘家的婆子說,肚尖生男,便服了催產藥,湯十四聽說此事,居然也服了藥,兩人都搶著先把孩子生下來,忙壞了府中的婆子。」天啊,是有多蠢,古代又沒保溫箱,這樣冒險值得嗎?

景仲軒看她一臉不以為然,「夫人覺得不值?」

「大大不值,上天讓女子懷胎十月,自是有其道理,又何苦為了一己之私,逆天而行呢?既然是皇家子孫,一生自是衣食無憂,說什麼為了孩子打算,其實是為了自己吧,想爭權,又怕落人口實,所以把一切賴在『為了孩子』,真要為了孩子,會好好照顧自己,而不是喝藥催產。」生煙搖搖頭,「後來呢?有人生了兒子嗎?」

「兩人生下的都是女兒。」

唉,就說吧,不要逆天而行。

「姐姐不到幾個月也懷了孩子,姑婆因為自己被下藥之事,因此多有防備,把身邊幾個厲害的嬤嬤都給姐姐送了去,姐姐足不出府,專心養胎,十個月後生下了一個男嬰,太子自然是對姐姐更好,更體貼,皇上知道有了男孫,又是大筆賞賜下來,開心的昭告天下。」那兩位側妃跟湯皇后肯定很不開心了……

「後來皇上駕崩,太子即位成了皇帝,湯皇后成了湯太后,她自然是希望兒子立自家侄女為後,但一來有姑婆擋著,再來,姐姐生有兒子,因此即便不願意,姐姐還是封了後,成了六宮之首。」

「婆媳應該很緊張吧?」

「自然,湯太后想學姑婆,給太子定下自己娘家的姑娘為親,但卻被姐姐給拒絕了,兩人關係更不好。」

「她怎麼不學姑婆當年上山祈福那招?」

「當然不行,當年姑婆一擊中的,是因為皇宮中她的輩分最大,沒人可以命令她,皇上為怕落人口實,只好屈服,但如果湯太后也來這招,姑婆一個口諭她就得乖乖回來了,不然教天下人指責不孝的不是皇上,而是她。」景仲軒笑說,「太皇太后與皇后是一家人,湯太后在中間,難免使不上力,既恨姑婆長命,又恨姐姐接連生出皇子,兩種婆媳關係皆不睦。」

「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麼皇后娘娘不能給我一些準備時間?」

「我這不正在跟你說前因嗎?」

後來經過再度解說,生煙終於懂了。

湯太后想給太子定親使不上力,又想到景皇后厲害,等將來她的兒子登基,恐怕湯家的女子再難入宮,便把主意打到景家來。

景家手握兵權,有京城的鹽糖專賣,又有店舖,加上前幾代留下來的茶莊,染院,金銀之豐,不在話下,最重要的,景家便是太子的舅家。

她本家適婚年齡的閨女很多,挑兩個好相貌的,嫁給景仲軒做為平妻,不管生男生女,那孩子都是景仲軒的孩子,也都是景皇后娘家的人,若是女孩,便有機會入宮,對湯家多少有助力。

生煙聽完,默默有種不爽的感覺。

看她不爽,景仲軒倒是挺樂的,「姐姐擋下湯太后給太子定親,但若這時候湯太后許給我平妻,恐怕不好拒絕,所以不讓人準備,等湯太后知道消息,我們早出宮了。」生煙還在腹誹。

可惡的老太婆,年紀大了就種種花,養養寵物,跟孫子玩,開心過日子就好了,幹嘛還管到別人家的事情啊?

想到有人想給景仲軒房中送人,就萬分不舒服。

不能接受,絕對不行。

是不是該將生米煮成熟飯會好一點……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2:36 PM

第八章

皇后不愧是皇后,滿頭珠翠,一身紅色衣裳用金線繡著祥雲以及鳳凰,衣擺極長,攤開在黑石磚上,廳中二十幾個宮女躬身站著,極靜,而在這安靜中更顯得皇后架式驚人。

不怒自威。

生煙相信她並非有意如此,只是宮中生活多年,自然而然便是這樣了。

走到皇后跟前,生煙自然而然想起古裝片裡的那些場景,一邊想著實在不願意跪,一邊還是自動跪下,「生煙見過皇后娘娘。」

「弟妹怎如此客氣,快些起來。」

「謝皇后娘娘。」

「除了翡翠,都退下。」

一句話,那廳中數十個宮女嬤嫂,瞬間退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個看來品級頗高的宮女在旁服侍。

景仲軒自己先坐下了,接著拉了拉她,用眼神示意:坐吧。

生煙猶豫了一會,便跟著坐下了。

翡翠很快的端上了熱茶,以及八寶乾果,接著又退到幾步之外,十分乖覺。

生煙正覺得尷尬,景仲軒很快打破沉默,「後宮說來,還是姐姐最有福氣,雖然不是最早在皇上身邊伺候,但卻是最得聖眷的,此次姐姐再次生下皇子,想必皇上定是高興。」

說到皇上跟皇子,皇后的表情瞬間柔和許多,「皇上前兩天剛剛許了封地,不過現下還小,要等大些才能給。」

「又是個好命崽子。」景仲軒喝了口茶,「湯美人那女兒皇上給名字了嗎?」

「還沒。」

「湯家那老太婆不來煩死你?」

「我推說才剛生完孩子,等身子好些,自然會請皇上起名,太后雖然不高興,可也沒辦法。」

「誰讓她本家的女兒不爭氣,湯六跟十四雖然封了妃,但卻因為催產藥傷身,再也無法生孕,兩位公主一體弱,一傷腦,自然討不到皇上的喜愛,好不容易又送個湯美人進宮,三度有娠,又是個女兒,皇上怕有十三四位公主了吧?」

「十六,湯美人產下的是十七,不過皇上既然還沒給起名字,自然現下什麼都不算了。」生煙想,古代的女人喔……生男生女雖然是機率問題,但這景皇后也的確夠好命了,包辦後宮所有皇子,即便容顏老去,也於地位無損,後宮裡,再受寵的新人見到她也只有討好的分。

又想景家,二房的凌雲娘生了兒子,兒子又是個活潑健康的,也因此底氣十足,凡事比較能說得上話,反觀三房的正妻,至今兩個女兒,每每看她總是頗有憂色,又聽說三弟的妾室已經有孕,只怕此後更不好睡。

生煙忍不住想,若將來自己也只生出女兒怎麼辦?她又無法跟景仲軒解釋染色體的神奇之處,難道到時候要傚法這時代的女性,開始給他物色妾室?

無法想像……

「瞧我們只顧著自己說話,倒是冷落弟妹了。」

驚!生煙暗掐自己一下,強迫回神,「生煙不懂宮中事,只怕多說多錯,還望皇后娘娘見諒。」

「弟妹肯定悶了。」

「不,不是……」

生煙略慌的模樣引得景皇后微微一笑--當初母親入宮跟她說,弟弟看上個庶女,還說如果到時候新娘不是韓七姑娘,不管是誰,他便天天抽上二十籐條,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她又怎麼敢給他定別家親。

弟弟成親後,母親又道,這媳婦規矩不太好,不過既然是庶出,大概也沒好好學過,不想怪她。

當時自己只問:「弟弟可喜歡?」

母親倒是沒有猶豫,「軒兒倒是真心喜歡,我看他的笑容都多了些,這丫頭命好,合了他的眼緣。」

「新媳婦可有謀權弄略?」

「沒有,所以你奶奶也是挺誇她的,想那凌雲娘剛進來就搞得家裡雞飛狗跳,現在都不安生,長輩都還在呢,急什麼,韓生煙倒是還不錯,不欺人,但也不是什麼軟柿子。」她再問,母親卻不說了。

倒是跟著母親三十餘年的木嬤嬤笑說:「舅老爺家的坤眉小姐,坤月小姐之前因為出言不遜,辱了少夫人的母親以及出身,少夫人便命船停在湖中,天亮才准走,兩位表小姐在湖上待了一整夜。」皇后噗哧一笑,母親疼愛坤眉,坤月,自然不想說她們的醜事。

但這兩個丫頭其實她也不喜歡,或者應該說,舅舅家的那些丫頭們,她沒一個喜歡。

早些年,母親曾經帶坤蓮入宮,說是跟表姐敘敘舊,怎知道這個丫頭頻頻問皇上會不會過來,席間還發作了宮女幾次,當下她心中便有數,果然沒多久,母親便跟她說,舅舅問了,能不能讓坤蓮進宮伺候,雖說也是分了皇上的寵愛,但到底是自己人,總比其他人好。

她自然是沒準,還沒進宮就這樣不安分,發作了皇后宮中的人,進來了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

相較之下,韓生煙的性子她倒是挺喜歡,恭順但不怯懦,明知道她是誰,卻也不來討好,討賞,比起那些機靈過頭的大家閨秀,這性子反而讓人放心弟弟還頗有眼光。

「你們成親已經半年了,娘跟姐姐都等著好消息呢。」生煙一驚,好消息指的應該就是那個了吧。

沒辦法啊,她還在東廂睡著呢,無法有好消息……

「姐姐放心,若有好消息,肯定請娘帶話入宮。」

「我知道你們感情好,只是,有些話不能不說在前頭。」皇后臉上雖然是笑著,但眉宇之間卻逐漸凝重,「若是再過半年,生煙這肚子還沒動靜,姐姐便要給你納妾了,你是嫡子,不能無後,感情歸感情,總不能有了妻子,便不跟列祖列宗交代是不是?」

「如姐姐所言便是。」

聽他這樣說,景皇后的臉色總算又好看了--生煙這才知道,景皇后召她入宮的意思。

看看她當然是真的,但主要還是暗示她,快點懷孕,補充說明就是,你再不爭氣,就換人給弟弟暖床了。

等出了皇后寢宮,生煙只覺得都快蔫了!

納妾?

景仲軒若是納妾,她……她不想毒他,但也無娘家可回……好,她知道了,到時候她就把身邊值錢的東西收一收,直奔梅花府,把周嬤嬤接出來,兩人找個地方生活,當然,有機會的話也不會排斥再嫁……

「別想!」

「啊?」

「你若是在想逃跑那些的話,就省省吧。」

生煙一驚,奇怪,他居然猜得到……「我又沒有說什麼。」

你沒說,但你的表情很好懂,「你猜,是市集的馬車快,還是我的軍馬快?」

「這有什麼好猜,當然是軍馬快。」

「再猜,是你先到梅花府,還是我的軍馬先到梅花府?」嚇!

錯愕歸錯愕,但她繼續嘴硬,「聽不懂你在講什麼。」軍馬?我哼!

這幾個月她常常去馬廄喂小花吃紅蘿蔔,也給刷過幾次毛,相信一人一馬已經心靈相通,到時候她牽了小花就跑,小花可是一級戰馬,絕對比軍馬快。

「姐姐都說到那分上,我總不好再推。」

「那萬一過幾天人就送進來了呢?」她嘟嘟囔囔的,完全沒注意自己現在的表現非常酸。

他笑道,「不會,她今天既然說了半年,就是半年,若是言而無信,何以統領六宮?」

「可是半年也是很快的。」

「到時候再說吧。」

生煙知道他是在跟她解釋,自己只是不想讓皇后操心,並無意納妾-哼,這還差不多。

她的心情不自覺好了起來。

景仲軒低頭在她耳邊說:「放心了?」

「我可沒說什麼。」

「好。」他一臉好笑,「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行不行?」被皇后召見,又聽聞納妾之事,生煙本是不高興,但經過這個插曲,兩人的感情倒是在曖昧中更確定了一些。

只是生煙的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大挑戰就來了。

「啊,誰來訪?」

「是少夫人的嫡母,順安侯府夫人。」

「你沒聽錯?」

福伯恭敬的點頭道:「因為不知道少夫人見是不見,大管家先請侯府夫人在偏廳用茶。」不想見啊,有啥好見,但趕她出去又很奇怪。

冬雪道:「這侯府夫人怎好如此,應該先遞上帖子,問問少夫人的意思,這樣突然到來,推也不是,不是讓人為難嗎?」

「她知道若是遞帖子,我絕對不會回,所以直接過來,即便我不想見,好歹也得顧著景家的面子出去會上一會。」生煙頓了頓,「福伯,你過去回話,說我稍後便到。」福伯走後,生煙站了起來,「幫我更衣。」

春香跟冬雪在服侍她之前,便已經知道這未來主子的事情,是飽受嫡母欺凌的庶女,此刻她要出去會會嫡母,兩丫頭自是一心一意替主子打扮起來。

「春香姐姐。」小丫頭喊道,「王嬤嬤求見。」春香先看了生煙一眼,才道:「請她進來。」

生煙奇怪,凌雲娘已經安靜許久,莫不是又想出招了吧?

「老婆子給大少夫人請安。」

「王嬤嬤好說話。」

「這……老婆子是凌家的人,本該忠于小姐,但大少夫人救過我一命,這件事情婆子也不敢忘記。」

「我當日求情,不過是覺得將軍責罰太重,並非要嬤嬤記恩,嬤嬤其實無須放在心上。」

「大少夫人好心,但婆子不能無心。」那王嬤嬤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凌夫人出閣之前,跟一位莊家小姐常有往來,婚後雖然見面少了,但寫寫信倒還是有的……老婆子只能說到這裡了,還請大少夫人見諒。」

「生煙明白了,多謝王嬤嬤提點,春香。」

春香會意,從隨身小袋中取了幾顆金珠子,「那板子雖然一月一捱,但總也是傷身,王嬤嬤買些好東西補補身子。」王嬤嬤假意推辭了幾下,便謝恩收下走了。

生煙歎口氣--她還想說,凌雲娘那日雖然倨傲,但見這幾個月都沒惹事情,還以為她想清楚了,沒想到是寫信回娘家告狀。

這些閨閣千金也很神奇,都已經住在高牆大院內,還有辦法搞小團體?

莊氏不甘心女婿被搶,凌夫人想幫女兒出口氣,結果就這樣了,莊氏會突然殺來,想必也是跟凌雲娘商量好了,看來不管她去或者不去,凌雲娘都會剛好出現,然後以敘舊的名義,把莊氏留下來小住。

近日西邊不安,景仲軒每日早朝後,總還要去上書房許久,今日一回府,便得知侯府夫人帶著女兒殺到之事,又聽聞凌雲娘不小心經過花廳,發現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長輩,無論如何要留她們小住幾天……他快步回到松嶺院,原以為會看到蔫掉的生煙,卻意外的沒見到人,丫鬟說,少夫人請客人去月湖邊賞景吃蟹。

這麼好興致?

景仲軒自然是很快過去了,果然見到水榭上,生煙跟另外兩名女子說話,一梳婦女髮式,一梳閨女髮式,丫鬟們都伺候在旁邊,見她神色倒不似被勉強。

春香低聲道:「少爺來了。」

生煙一抬頭,笑著對他招手。

兩名女子轉頭見人,很快站起,「順安侯府張氏,見過將軍,這是韓三小姐,是少夫人的庶姐。」

「生舞見過大將軍。」

「無須客氣,請坐。」

難怪生煙看起來頗有興致--若不是張姨娘,生煙只怕得破衣鹹菜的長大,那根延命人參也是張姨娘給了紙條,大管家才肯開箱取給周嬤嬤,要說是生煙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景仲軒坐下,春香早乖覺的掛了酒。

「早該過府拜訪姨娘,不過生煙不喜見莊氏,因此這事便耽擱下來,此次讓兩位過來,倒是我們失禮了。」他拿起酒杯,「還請恕罪。」

張姨娘聽他說話爽快,倒先放了心,「將軍客氣,沒先通告便過來,是我們失禮了……此次隨夫人過來,是有事相求。」

「姨娘有話但說無妨。」

「小女生舞,今年十八歲……」張姨娘期期艾艾,真不知道該怎麼講。

「娘,我自己來說吧。」韓生舞對景仲軒微一彎身,「府中日子枯乏,生舞常扮男裝出門,數月前,在歐陽書鋪偶然認識一人,談天說地,相見恨晚,後來常在書鋪相見,偶而也到酒樓吃飯,前些日子我告知他,自己其實是女子,又問他,可覺得女子在外拋頭露面不妥,他道,他過世的妻子也常常扮男裝到外透透氣,他覺得此舉不妨。」景仲軒聽到這裡已經知道,這韓生舞識得的男子便是四弟景仲宜。

「我見他一身布衣,以為只是個國考書生,便透露自己身份,暗示他來提親,他也送了我玉珮為信,那時我才知他竟然是景家四公子。」韓生舞微微頓了頓,「我知以自己身份,絕對配不上他,但既然已經贈玉,我便在家等他上門提親,只是左等右等,總也不見人,幾天前爹爹透露想把我嫁給左丞相的弟弟當妾室,所以我才纏著母親上門,想問清楚。」一旁,生煙聽得目瞪口呆。

她雖然知道張姨娘是有事相求,但沒想到自己的庶姐居然如此勇猛,真,真好樣的。

消化完這些訊息後,生煙道:「姐姐莫誤會,四叔房裡有個小孩兒,入秋後一直在發熱,四叔便這麼一個骨肉,愛逾性命,自是不放心交給婆子丫鬟,一湯一藥,都是自己一口一口餵下去的,肯定是這樣才耽擱了。」生煙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向景仲軒,「嗯,這麼說來我突然想起,區大人來找你那天,四叔不是有事想找我們商量嗎?哪,上個月十五祭祖先時,他也有話要說,會不會就是這件事情?」景仲軒笑,「順伯,去請四少爺跟侯府夫人過來。」稍晚,景家的人都知道了--四少爺跟韓家三千金定了口頭親,過幾日便會請媒人上門。

對莊氏來說,不過是點個頭的順水人情,於己無損,又能討好景仲軒,何樂不為。

二房跟三房則是暗自高興,四弟娶到個沒落侯府的庶女有什麼用,那韓生舞的母親張氏雖然是貴妾,但也是破格從丫鬟抬起來的,對景仲宜可是一點助力都沒有,故兩房都是真心恭喜。

至於老將軍夫人汪氏,本來就閒得慌,現下又有婚事可以操辦,自然是十分高興,美中不足的是老四這次成親是娶繼室,無法太過鋪張。

生煙倒是挺高興的,也趁機弄清楚這兩個不對盤的女人怎會走在一起。

原來莊氏欲來訪,又知道自己絕對不受歡迎,藉口邀了與生煙有恩的張姨娘,而張姨娘正為女兒韓生舞的事情頭痛,既不想女兒委屈做妾,又怕寫信不小心讓人拿了去,讓女兒變成笑話,這時剛好莊氏來邀,張姨娘自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那景仲宜看起來很是端正,雖然女兒嫁過去是繼室,但景仲宜房中沒有妾室,也無通房,女兒過去便是院子主人,自然過得清心,怎麼說都比當丞相弟弟的妾室好太多了。

生煙一大早便聽見外院吵鬧,翻了個身,「是誰?」

「是侯府夫人跟韓五姑娘。」

「兩隻火雞在外面幹嘛?」

「說好久沒見少夫人了,昨日因為舟車勞頓早早休息,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一起用用早膳。」春香低聲道,「少夫人還是早些起來吧,不然只怕凌家那位會不小心經過,然後說話難聽。」

生煙從床鋪上坐起,睜著無神的死魚眼說:「端水來。」春香跟冬雪手腳俐落,不到一炷香時間,已經將她打扮起來。

春香選了一套淡綠色緞面戲水鴛鴦的衫子,交領以金色絲線繡出朵朵牡丹,同色三曲襦裙上則繡著百鳥朝鳳,左手玉鐲,右手五層金環。

頭上最明顯的自然是定親那日的白玉蝴蝶簪,冬雪多了個心思,把皇后賞賜的鳳凰步搖也插了上去,雙耳垂珠琉璃火玉墜,胸口則帶著家傳翡翠,顏色溫潤穩重,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物。

生煙看看鏡子,也很滿意。

冬雪嘻嘻一笑,「侯府夫人要看到少夫人胸口這塊翡翠,可真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是啊,家傳翡翠,又稱將門翡翠,是歷代主母帶在身上的東西,生煙嫌重,除了初一十五去祠堂祭祀祖先,其他時間根本不會配戴。

景仲軒顯然已經聽到聲音,從後院繞了過來,見她打扮如此慎重,忍不住一笑,「穿成這樣不難受嗎?」

「我要氣死她們。」

女人果然才是最懂女人的,當外廳的莊氏跟韓生嬌看到她這一身富貴榮華,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莊氏死死看著她頭上那支白玉蝴蝶簪,而後又瞪著那顯然是貢品的垂珠琉璃火玉墜,而韓生嬌則看著她胸口那塊翡翠,一瞬也不瞬--可惡的女人,這寬敞的五進院子,這出色的丈夫,這代表地位的--翠,本來都該是她的。

景仲軒搖了搖頭,這兩母女的表情可真夠難看了,想把生煙生吞活剝似的,尤其是那韓生嬌,簡直是夜叉。

生煙見兩人眼睛噴火,心裡高興,「嫡母跟五姐一大早過來,是有何事嗎?」

「是這樣的,你在韓家既然不曾掌廚,到這裡肯定也什麼都不會,已經嫁過來半年多,想必是想念家裡滋味。」莊氏一邊說,一邊打開手中提籃,迅速把盤子擺了一整桌,「你姐姐於是早起做了些韓府菜色,讓你解解饞。」生煙臉掛黑線,好一招明疼暗貶啊,而且她才不信嬌貴的生嬌會親自下廚。

景仲軒看了看桌上,「這些都是什麼菜色?」

韓生嬌聽意中人問起,連忙回答,「這是清蒸鱒魚,白玉蝦,荷葉美人羹,鮮蔬四道。」

「五姑娘好手藝。」

韓生嬌聽他稱讚自己,暗自得意,故做嬌羞,「將軍過獎了。」

「不過若是想讓生煙吃些家裡滋味,解解饞,應該準備稀粥跟鹹蛋才是,畢竟生煙在侯府可也沒吃過幾次像樣的東西--這樣說來也不對,張姨娘命人隔三差五過去瞧瞧之後,應該有鮮菜可吃了吧?」

生煙忍笑,「是,托張姨娘的福,我四歲後總算知道蔬果滋味,每天也有一餐肉可吃,有布可裁新衣,不必再用我娘的舊衣改,甚至還能跟夫子學習,日子好過許多,只不過偶而還是會想起小時候,那一年到頭都只喝稀粥之事。」莊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韓生嬌亦是相當精采。

景仲軒一笑,「對了,不知道周嬤嬤可好?反正嫡母要在這小住一陣子,不如讓人把周嬤嬤送過來,生煙一直想念這個老嬤嬤。」

「周嬤嬤……她……」

莊氏暗忖,如果說逃跑,景仲軒肯定會說要幫忙抓,而一旦要抓,就會被知道她因為女兒嫁不成,遷怒下人,說出去也實在難聽。

但人又不在府裡……有了。

「她是沈姨娘帶來的婆子,不是我韓家人,生煙出嫁後,便向我提出回沈家,我自然是允了。」到時候沈家找不到,自然怪不到她頭上,韓沈兩家離得這麼遠,說不定她自己半路走丟了呢。

「原來是回沈家了。」景仲軒對生煙一笑,「那麼你便命人傳話去沈家即可,不用勞煩侯府夫人了。」

生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嗯。」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2:48 PM

第九章

生煙蹲在雲禧院的西廂窗外,有點無聊,有點冷,但是,她可以忍--雖然這個身體已經不是她原來的身體,但是意志還是原來的意志,身為一個特務,蹲點不過是普通技能,她有很多種打發時間的方法,例如:發呆。

那日大手筆給王嬤嬤幾顆金珠子果然有用,下午時,王嬤嬤讓孫女來帶話,說凌雲娘請了莊氏母女一起晚膳。

生煙想也不想就決定自己來了,一來,王嬤嬤耳背不可能幫她偷聽,二來,她也怕漏了什麼沒注意到,因此決定自己上場。

用膳時間有丫頭服侍,三人自是客氣來客氣去,等撤了菜,便聽到凌雲娘的聲音,「都出去,離門遠一點。」生煙精神一振,來了。

「二少夫人可想好怎麼做了?」

生煙一驚,原來這已經是三人第二次會面了。

「這容易,我嫡婆婆即將過壽,便以商討壽宴的理由,用仲和的名字邀大伯去望月亭,為自己的母親操辦壽宴,他必不會拒絕,屆時我讓丫鬟奉茶,五姑娘可得看好時機自己進亭子,我會多帶幾人過去,等他藥醒了,事實也已經造成,想賴都賴不掉。」

韓生嬌道:「那藥……不會對身體有害吧?」

「放心吧,那藥是我那不爭氣的舅舅從娼館拿來的,客人們誰不吃些助興,醒來就沒事了,倒是我們那日商量之事--」

「二少夫人放心,等生嬌掌了權,便把那西市兩條街的地契都給你,例銀加倍,若是二少夫人還信不過,我們便畫個押。」

「不是信不信得過,而是侯府夫人說要讓我大伯娶五姑娘當平妻,這我還相信,畢竟人人只會道他酒後亂性,欺侮了妻姊,給個平妻名分補償也算合理,但侯府夫人怎這麼有把握,一年之內五姑娘必定能掌大權?我這大伯對那丫頭還挺疼愛的,除了上朝,幾乎都陪在身邊,即便什麼都不做,對坐看書也是一個下午,五姑娘有自信能爭這個寵?」窗外的生煙想,那還不容易嗎,韓生嬌既然已經推了她落水一次,推第二次又有什麼困難?正妻既死,松嶺院又不能沒女主人,一切理所當然。

權力什麼的,好醜惡。

接著聽來聽去便是韓生嬌的掌權夢,以及三人輪流罵生煙這賤女人--真是哦,外表是端莊大小姐,出口卻跟市井婆娘沒兩樣,越罵越難聽,接著嘲笑韓生舞果然是姨娘生出的庶女,居然巴巴上門只為了給人當繼室,侯府的面子都要被她丟光。

凌雲娘知道張姨娘本是丫鬟出身之後,便說起丫鬟有多不安分,自己前陣子才發落了一個跟景仲和偷來暗去的小蹄子,趁著她心煩,居然就這樣爬上主人家的床……生煙知道接下來應該沒重點,便揉揉小腿,打道回府。

秋天泡澡,太享受了。

清茶味道的香露滴在水裡,消除疲勞,等下讓春香給她捏捏小腿,再喝碗桂花酒釀,便上床睡覺。

門咿呀一聲開了。

正給她肩膀澆水的冬雪喝道:「不是交代了少夫人在沐浴,不准進來嗎?秋風灌進,害少夫人受涼了怎麼辦?」

「是我。」牡丹屏風外傳來景仲軒的聲音,「我有話要跟少夫人說,出去守著門。」冬雪把木杓一放,便出去了。

生煙有點緊張,怎麼辦,自己還沒穿衣服呢……倒也不是討厭,就是緊張。

透過屏風,卻見他在桌邊坐下--生煙既欣慰他是君子,但坦白說,也有一點點的失望,如果他進得屏風,其實她也不會生氣……

「今日去雲禧院聽到些什麼?」

嚇,「你怎麼知道我去雲禧院?!」

「你有王嬤嬤,我也有別的嬤嬤,凌雲娘今天既然約了那母女倆,你的性子肯定要自己去聽的,那三個女人想出了什麼東西?」生煙便把自己聽到的詳細說了一次。

如何使計讓他出現,如何下藥,如何讓眾人剛好趕到,讓他百口莫辯,而終得娶了韓生嬌這個委屈的大小姐。

「這計策不錯,不如我們就將計來個反間計。」

「怎麼反?我原本還想,到時候請順伯代替你去,他年紀也不小,該娶親了。」

「那可便宜那女人了,順伯可是正七品的致果副尉呢。」

啥?「那他幹嘛每次都打扮得像管家一樣在府裡?」

「他是爺爺撿來的孤兒,因為戰功升到七品,但今年我孝期滿了回京,自然是跟著回景家,他閒下來就慌,我才派點小事情給他做。」

天啊,居然有這種事情?生煙想了想,她還曾經要順伯幫她切預備餵食小花用的胡蘿蔔,雖然對「致果副尉」沒概念,但「正七品」還是懂得,不小的官兒。「我一直以為他是松嶺院的管事……」

「那是福伯。」

呃……「沒關係,他不介意的,他對景家有很重的報恩情結,我在西疆也讓他幫忙煉金屬的,你這主母吩咐他做事情,他反而高興……我們話說這麼久,水該涼了吧?」不等她回話,他便站了起來,對外面喊,「冬雪,服侍少夫人穿衣。」雖然隔著屏風什麼也瞧不見,但生煙還是有點害羞。

冬雪雖然還未出嫁,但是她這等級的丫鬟都是經過嬤嬤解說的,甚至比很多婦女都還清楚夫妻之事,這時見少夫人微有羞意,便特意將她衣領往旁邊鬆了些,腰帶則是綁了個鈴鐺結,既顯出婀娜身段,又方便拉開。

將她扶了出來,把香爐換過暖香,這才退出房間。

「你剛剛說的將計就計是什麼?」

景仲軒看她剛沐浴出來,臉有嬌色,原本還有幾分遐想,但沒想到她一坐下來說的居然是這個硬邦邦的話題,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

「附耳過來。」

「哦,嗯,嗯,居然還可以這樣?會不會害到二弟?」畢竟要說起來的話,他真的是很無辜。

「這你倒不用擔心,他天生好色,別說院子裡的丫鬟都要招惹一下,每月例銀有一半以上都送給了花街的姑娘,韓生嬌長得美貌,有此飛來艷福,只怕求之不得。」過幾日,果然有雲禧院的小廝來跟景仲軒說,二少爺想跟大少爺商量夫人壽宴之事,還請大少爺移步到望月亭。

待那小廝走了,景仲軒便命人把話帶給景仲和,只是顛倒一番,景仲和不疑有他,自然前往了。

沒多久,京城人又多了一個八卦話題。

聽說,景家大少奶奶的嫡母與嫡姊受邀前往小住,沒想到那嫡姊居然偷偷跟二公子好上,在庭院中幽會,大概以為天色已黑,伸手不見五指,不會有人瞧見,竟大膽行起那野合之事。

好巧不巧二少夫人剛好約了侯府夫人出來賞秋月,聽得有異聲,命人把燈籠全拿過來,這才發現兩人衣衫凌亂的躺在花叢中,二少夫人氣得臉色鐵青,韓五姑娘還大叫說「怎麼是你」,二公子卻是迷迷糊糊,顯然色慾未醒。

韓生嬌既然失了清白,自然也不能嫁其他人了,可是她雖然貴為侯府嫡女,嫁過去也只能當妾室,二少爺住的是三進院子,妻妾通房又多,她自然是別想住廂房了,凌雲娘恨她無恥,只隨便撥了個小房間給她,又令她沒得允許,不得出現在前院。

韓五是嫡女,自小飽受寵愛,哪受過這種氣,第一天便跟正妻頂了嘴,說自己又不是坐牢,憑什麼只能待在雲禧院的後院,誰知那凌雲娘使了個眼色,旁邊丫鬟便一左一右架住她,老嬤嬤上去啪啪啪連甩十幾個耳光,把她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凌雲娘要給這新妾下馬威,打完後,便道:「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區區一個姨娘,竟然帶了六個陪嫁丫鬟跟兩個嬤嬤,你那房間不過豆腐塊大小,裝得下這些人麼?來人,把那些嬤嬤跟丫鬟都趕去蔚房。」

韓生嬌一聽,這樣以後自己身邊可是一個人都沒有,「那是我的丫鬟,你憑什麼?」

「憑什麼?憑我是正妻,而你是妾。」說完,又是一個眼色。

嬤嬤再次賞出十幾個巴掌,接著厲聲道:「妾室果然是妾室,一點規矩都不懂,什麼你啊我的,以後,要稱呼夫人為「夫人」,講話時,自稱「賤妾」,既然已經嫁給二少爺,便歸二少夫人管,好好收起你那浪蹄子脾氣,別惹人不快。」凌雲娘見韓生嬌滿臉紅印,卻還是不消恨,「王嬤嬤,聽說四弟妹也會寫文章,明日下午便請她來雲禧院,我們妯娌談書說文,再讓韓姨娘出來,她們姊妹聚聚,豈不愉快?」要知道凡是女人,都討厭丈夫納妾,偏偏二少爺特別好色,沾了一個又是一個,凌雲娘才剛剛攆走一個爬床丫鬟,沒想到轉眼又得給丈夫納妾,心中不悅可想而知。

韓生嬌之前看不起韓生舞,說庶女就是庶女,巴巴上門為了當繼室-可即便是繼室,現在也是名正言順的妻子,在小雅院是主人,出得小雅院,人人見了她,也要喊一聲四少夫人。

嫁夫隨夫,大將軍府先論景家兄弟,那韓生舞若來,韓生嬌還要屈膝給她問好?

果然,此話一出,韓生嬌的臉色更是難看,隔日她便裝病不出,但凌雲娘又怎會讓她好過,命兩個嬤嬤進去把她揪出來,硬是讓她對自己的庶妹斟茶問安。

--以上,都是王嬤嬤後來告知的。

生煙有點唏唬,但也不同情韓生嬌,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說來,嫡女變婢妾還算便宜了她,凌雲娘雖然對妾室不手軟,但殺人害命之事,是絕對做不出來的,而真正的韓生煙,可是被她害得命都沒了。

總覺得,也算是為那個韓生煙出了一些氣……

「怎麼,」景仲軒在她身邊坐下,「覺得這樣是輕了,還是重了?」

「自然是輕了,但要再重,我也下不了手。」

「你若是想除掉韓生嬌,為夫倒是可以代勞--」

「不,不用。」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常常忘記景仲軒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其實,她若死了,我也不會愉快。」

「你也夠矛盾了。」

「我是啊。」就像以前,其實她曾經有機會拿到陸捷的機密文件,當時沒人在辦公室,而她知道保險箱的密碼,她可以拿出來拍完照片再放回去,不會有人發現……但是她卻猶豫了。

做了,陸捷只怕一輩子都會待在牢裡--沒錯,這是她臥底真正的目的,但在那一刻,她卻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想要的。

哥哥一直說她不適合當警察,原本她以為哥哥的意思是,她沒有喬家人的直覺,但到最近,她才知道哥哥指的是她容易心軟,容易猶豫,平常時候也還罷了,關鍵時刻的猶豫,那會很致命……

景仲軒摸摸她的頭,「你這樣,我要怎麼放心回邊關。」

生煙猛抬頭,「你要回邊關?」

「邊關情勢有異,既然身為大將軍,自然得回去鎮住西線。」

她想也不想,「我跟你去。」

他眼睛閃過一絲異樣,又道:「此時的邊關可是漫天大雪,又濕又寒,除了城牆及帳篷外,只見一片白色,其他什麼也沒有,吃的是鹹菜粗飯,兩日才吃一次醃肉,沒有新鮮蔬果,夜晚風大,聲響令人徹夜難眠。」

「我不怕。」生煙握住他的手,「所以,帶我去。」

「真不怕?」

「其實……是怕的,不過,我還是要跟……你如果不帶我,我會想辦法自己去。」

他被她逗笑了,伸手輕彈她的額頭,「傻瓜。」幾日後,生煙便跟著大隊人馬出發了。

由於是打仗,所以她沒有帶太多東西,連丫鬟都沒有,倒是那隊伍末端有五十餘輛的大車,前後都跟有士兵,最後面則由奪武校尉及禦侮副尉各帶精兵壓陣。

生煙想,大車中的事物大抵是兵器或者炸藥,又想,帶這麼多東西,可見敵人難纏,恐怕得在西疆待上一陣子了。

兩個月後,西疆。

景仲軒沒有誑她,邊疆真的是除了雪之外,什麼都沒有。

吃食簡單,鹹菜,鹹肉,粗飯,住的是軍帳,自然也不若景府安適,總之一切從簡,慶幸的是帳子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厚實,外頭大雪,裡面只要放上幾顆暖石,便即刻暖和起來。

她出身刑警世家,自然知道有大事發生時,若突然冒出一個完全狀況外但又想干涉事物的人,有多討厭多麻煩,因此來到這裡,她完全不插手軍務,命令就是命令,絕對不問為什麼。

那些二三四五六七品的武將跟副將們,剛開始雖然會跟她行禮,但那是源於她是將軍夫人,後來見她知進退,生活都自行料理不顯嬌氣,行禮之時,自然多了幾分尊敬。

景仲軒見她沒事可做,便把照顧將軍戰馬之事交付給她,所以這些日子,她天天給它們刷毛,偶而也上去騎騎馬,慢跑習慣了,也快跑過幾次,都沒難倒她。

有時無聊,想幫馬兒的鬃毛打個蝴蝶結之類的,但考慮到都是戰馬的身份,還是將軍們的坐騎,只好作罷,但那柔軟的鬃毛,總讓她忍不住一順再順,馬兒們顯然也很喜歡,在她跟前乖得跟綿羊一樣,還會跟她撒嬌,可愛死了。

如果能拉進帳子就好了……

「給我挑出三千精兵,明晚夜襲。」

景仲軒說完這句話便進了帳子,生煙連忙站了起來,替他脫掉大氅--以前下人多,這種瑣碎事情自然輪不到她,但軍營中沒有人是下人,她理所當然做了這些事情。

生煙記得,自己第一次替他脫掉大氅時,他還露出很深沉意味的笑,笑得她頭皮都麻了,問他笑什麼,也不講,只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說很高興。

後來,她就天天替他做這件事情。

其實很簡單,就是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拉開繫帶,接著將披風掛在帳子入口旁的衣掛上,前後不用三十秒,但這動作卻讓兩人之間感覺親密許多,有那麼一點點夫妻的感覺「明天會有大風雪,你乖乖待在帳子裡,別出去。」

「那你還要晚上去夜襲?」

「這才叫出其不意。」他坐了下來,伸手拿起溫在爐子上的茶,「這次非得打得西磷國跪地求饒不可。」景仲軒說這話的時候,眼露精光,氣勢滿滿,生煙相信他可以做到,但還是不由自主擔憂,「會不會有危險?」

「放心吧,我無論如何都會回來。」

兩人四目相對,應該是溫馨的時候,但生煙就是覺得他的眼神很有深意,疑似暗指他們尚未圓房,不太甘願。

下一刻,她確信,不是她「覺得」,而是真的。

他笑得太曖昧了,眼睛還在她身上飄來飄去……好想揍他。

生煙推他,「說真的!」

「放心,為夫我又不是莽夫,忠武將軍、輕車將軍數日前便已經出發南進,我讓西磷人以為我們要繞路埋伏,所以他們全副精神祇會放在那五萬人身上,忠武跟輕車越繞,西磷國就越安心,絕對不會想到,我明日便率精兵殺進城門。」果然是將門之後,根據她對這個時代的認知,應該還沒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段故事,但是景仲軒居然可以自己體會,難怪年紀輕輕便有過人戰功。

「打完之後,還要納降,可能要春天才能回京了,要不要先送你回去過年?家裡只怕也需要幫忙,好說歹說,你也是景家的主母。」說實話,有她相伴自然好,但這裡天寒地凍,又沒人服侍她,看她自己一個人幹那些丫鬟活,總是有些心疼的。

他娶她,是想讓她享福,而不是在這寒荒之地受苦。

「我這主母,其實也不過就是名字好聽而已,你應該也明白,我回不回去,根本沒差。」雖然說,帳房先生會固定拿帳本給她,她再開金庫取銀,但是,帳房先生想必也是汪氏人馬,在送給她之前,汪氏一定看過了。

至於鑰匙,只怕還有另外一副,總得進去看看金銀的數目是否有變,那些價值萬金的古董,字畫,是否還在,專放地契的箱子鎖頭有沒有變過--誰會放心把一個家交給剛剛進門的媳婦,說著好聽而已。

不過平心而論,汪氏算是個好婆婆了,不用晨昏定省已經是大恩,吃飯也不用一起,她不是沒見過韓家吃飯的樣子,那真的……難怪韓家的媳婦姨娘們,每個都是趙飛燕。

景仲軒見她不願,倒也不再勉強她,兩人又說了些閒話,待伙食兵把晚飯端進來,他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有件事情你應該有興趣--四弟媳已經有了身孕。」

生煙果然高興起來,「生舞若能給四叔生個男孩就好了,雖然我心裡認為男孩女孩一樣,但在景家,男孩肯定比較吃香……不過,韓家早就是空殼,張姨娘的體己都散在大哥四哥的聘禮裡了,生舞手邊恐怕也沒多少錢準備孩兒出生之事,我若送金銀,雖然實際,但恐怕又有點不妥,四叔是國生,生舞也是個才女,怕他們多想,原本是好意,反而惹得他們不快。」

「那還不容易,你送幾支老參過去,說是給她補身子,她身邊的嬤嬤自有門路去幫她把老參讓給藥鋪,老參價比黃金,好用得很,她再想,也只會想到母親的紙條給你續命之事,不會多做臆測。」

「那好,我馬上寫信讓春香幫我辦這事。」

景太皇太后以及景皇后都心向娘家,景家庫房的東西多得誇張,幾支老參根本不算什麼,何況四房到現在還沒男孩呢,生舞有喜,太婆跟婆婆只會高興而已。看生煙寫信寫得開心,景仲軒便自行上榻子。

帳外北風吹嗥,帳內卻是小室春暖。

景仲軒閉上眼睛一會,卻又突然張開,「這幾日風雪大,別出去亂走。」

「你剛剛就說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裡不安,駐西三年,大小戰役無數,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因此,忍不住再跟她確認一次,「記得了?」

「記,得!」

生煙後來才知道,話不要說太早是什麼意思,她嘴上說記得,事實上她根本不記得!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3:00 PM

第十章

擰到北京還是牛,自己就算再活了一次,也還是少根筋的喬熙惟--泥碼的同樣的當她居然可以上兩次?

帳子依然溫暖,但這不是東瑞國的帳子……而是西磷國的。

生煙頹喪已極,一邊罵自己豬腦袋,一邊回想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也不過就是一天前,晚飯過後沒多久,景仲軒整起三千精兵,縱馬直奔,預備把西磷打個措手不及。

他們才出發不到一盞茶時間,留營的忠勇將軍便進來帳子見她,神色頗急的道,他們派去西磷的臥底前月便死了,這兩個月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西磷現在是十萬兵囤牆,預備一口氣打死大將軍。

生煙一聽,豈有不急。

忠勇又道,他預備立刻去追大軍,由於駐西的將軍以及副將們都已不在營裡,因此軍營之事暫且交給她。

「我不懂軍務,因此請將軍留營,我來去追。」

「可是……」

「我這兩個月都在照顧馬匹,策馬對我而言非難事,何況我體輕,又不帶東西,馬兒跑得更快,西磷在西,我觀夜星可直行。」話說到這分上,忠勇也不再堅持,只要她小心。

生煙取了披風,牽了軍馬出來,翻身而上,那馬立刻急衝了出去,不一會,軍營已經被甩在身後,地面上除了雪以及沒有葉子的樹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了。

感謝她紮實的特務訓練,她知道怎麼從陰影計算時間,也瞭解如何從星星判斷方向。

星光明亮,她不用指南針也可以準確的往西行,馬兒奔得極快,當時為了訓練平衡感而練習的馬術,在這時候發揮了效果。

生煙心裡算著,她身體輕,又不帶弓箭,武器,食物,飲水,馬匹負擔只有兵士的一半,若不休息,最多兩個時辰便可以趕上。

風很冷,刮得臉生疼,但這時候,她只有一個想法,絕對不能讓景仲軒有事。派去西磷的臥底為何曝光,而東瑞這邊接頭的人為何不說,這些,都等他回來再講。

他不能有事,絕不能有事……生煙知道,他一直在等自己給答案,她想好了,等這個紛亂過去,她會老老實實跟他說……馬兒突然狂叫了起來,接著將她甩落在地,所幸雪厚,倒也不覺得疼,只是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血?潔白雪地上的一灘血,讓人怵目驚心。

生煙摸摸自己,並不覺得哪裡特別痛……所以,是馬受傷了?

她站了起來,「是誰?」

「將軍夫人好敏銳的直覺,佩服,佩服。」

一群人從路邊大石的後面走了出來,來不及抵抗,雨名大漢便架著她,拿起水袋往她口裡灌,生煙不得已喝了幾口,很快昏了過去。

醒來,已經是黃昏……幾乎是舊事重演,因此她很快的搞清楚狀況。

她又上當了。

東瑞的臥底沒有被揭穿,景仲軒根本沒危險,現在有危險的人是她。

帳子外不斷傳來腳步聲,明顯守衛森嚴,完全是逃跑無望的狀態,加上她發覺自己雙腿無力,故決定繼續裝睡,以保安全。

有人走了進來。

「五王爺,我們什麼時候把這女人交出去?」

「再等等。」

「聽說東瑞國精兵已經把前城控制住了。」

「不要緊,等他把柏城,原城都攻下來,父皇不得不跟東瑞國談議和時,我再把這事情攬下來,有這女人在手,只怕不但不用賠銀子,還能賺得幾車鹽巴,大哥提議出兵,惹來禍事,我立此大功,保全國家,這一消一長,群臣都會讚我賢明智慧,屆時父皇不讓我當太子都不行。」原來又是萬惡的權力惹的禍。

她得想辦法在議和之前逃走……

混帳傢伙到底給她喝了什麼藥,她都已經睡了兩回居然還體力不繼,難怪他們連綁都不綁,因為她現在根本沒有逃跑的能力。

如果她有隨身攜帶金子的習慣就好了,只要肯花錢,一定有人願意冒險幫助她離開這裡,可惜她走得急,除了腰帶裡那不值錢的東西外,什麼也沒有……帳門突然掀開,生煙立刻閉上眼睛。

有人走近,然後拍了她的肩膀……有種青草混著茶香的氣味……生煙睜開眼睛,然後睜大,說不出話來。

景仲軒!

他看著她,「醒了?」

她呆呆點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夫人好沒良心,為夫是來救你的。」

「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這可是西磷五王爺的封地。」

「那又怎麼樣,即便我要進西磷京城,也沒人能擋。」他扶著她坐起,發覺她下身無法動彈,臉色隨即變了,伸手按按她的腿,發覺沒斷,臉色才好些,「饒文良居然把腦子動到你頭上來,我絕對饒不了他。」

「他們給我服了藥。」

「手呢?能動嗎?」

「可以。」

「那好,你來我背上。」

生煙攀上他的背,這才發現順伯也來了,他們都打扮成西磷武人的樣子。順伯抖開手中的氅子,把她覆蓋起來,又在氅子上灑了一些酒。

三人在帳中等了一會,聽到外面一陣貓叫,順伯也學了一下,外面的貓又叫了一次,接著順伯掀開帳子,三人很快出去。

一個穿著西磷戎裝的人給他們引路,路上偶然有人過問,那人只大笑說,喝醉了,走不動,沒人多疑。

又走了一會,那人停了下來,「那裡便是穀倉,下官已經在那裡安排了兩匹馬,後門雖然掩著,但侍衛已經被迷倒,推門便開。」

「你自己小心。」

「下官知道。」

三人進了穀倉,果然看到兩匹大馬被繫在柱子上,正解著馬繩,不意此時竟有幾人走了進來,大概是軍營喧擾,所以沒能提早發現。

「這糧倉大米還有多少?」

「回王爺,可供半年之……誰?來人,掌燈!」即便是氅子蓋著,生煙也感覺到氣氛凝重,偷偷掀開一角看,穀倉已經大亮,人人表情都看得清楚。

只能說冤家路窄,進來那群人的首領,便是西磷五王爺饒文良。

饒文良起先略有怯意,但大抵又想到自己人多,所以很快恢復鎮定,「景大將軍既然來到小王封地,何不一起喝杯酒?本王的帳子雖然不比景家宅院,但美人好酒卻也不缺,這穀倉,除了粗米便是老鼠,讓人知道景大將軍居然待在這,還以為小王怠慢貴客。」景仲軒先將生煙放上馬背,接著抽出腰間長刀,「我不跟不敢打仗,只會抓女人的畜生喝酒。」

「你!好,本王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饒文良下令,「給我活捉他。」得了命令,他身後那數十名侍衛便衝了上來。

刀光劍影,生煙只覺得心臟都快跳出來。

景仲軒身手雖好,但對方人卻多,倒了一個,還有第二個,而且有人去喊人了,這裡很快會被包圍。

雙手難敵四掌,生煙即便沒有功夫,也看得出來現在只是勉強打平,要脫身幾乎不可能,更別說等一下饒文良的後援來了,情況絕對只會更差。

難不成要死在這裡嗎?其實她並不怕,畢竟,她早該死了,這一世算是多的,只是有點遺憾沒能早點回應他的心意。

不遠處傳來更大的喧擾聲,饒文良的援兵到來。

景仲軒也聽到了,他臉色變得很難看,而隨著圍攻的人增多,兩方打鬥之間也顯得更吃力。

他冒著這麼大的險,只為了來救她,可以的話真想跟他說,這輩子想跟他好好當夫妻……慢著,她的手槍還在。

生煙從腰間小袋掏出手槍,上膛,舉起,瞄準--沒人知道她手上的東西是什麼,自然沒人攔她。

瞇起眼,她對準饒文良隨從手上的火把,砰!

只見火把落地的火星亂竄,西磷乾燥,穀倉又儘是易燃之物,很快的在四周燃起不小的火。

「失,失火啦,來人,快點滅火!」

已經沒子彈了,生煙把槍當成武器,扔出去打落另一個隨從手上的火把,火光瞬間大了一倍,這下西磷國的人沒人想打了,這穀倉要是燒了,什麼都完了。

解除危機的景仲軒很快的翻身上馬,懷裡緊抱著生煙,順伯開路,先領著馬踢開後門,三人疾馳揚長而去。

生煙心跳快得很,頻頻回望,見後面的確沒人追來,直到再也看不見,這才放下心來!瞬間,昏了過去。

生煙醒來時,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但因為看到景仲軒,所以很安心。「醒了?」

「嗯。」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道:「我們現在在原城,等西磷帝上了降書,便可回京。」

「納降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嗎?」

「交給順伯去做就行了,這裡太過濕冷,可不利你養病,我們還是快點回京城比較好。」他把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又在她背後塞了枕頭,讓她舒服點,「大夫來看過了,你的腳過幾日便能走,不過西磷那藥已入骨,若不好好將養起來,恐怕過些年後,雙腳便日日疼痛沒完沒了。」

生煙想想,是自己太笨了……慢著,「那個忠勇呢?」

「已經押回京城。」

她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自責道:「都是我不好,你都交代了別出去,我還傻傻的騎了馬就跑……」

「真是,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幾萬人駐紮在這,怎麼可能只有一個武官在。」生煙真想把臉埋進被子裡。

「不過,天寒地凍,只有月光指路,一個女子居然敢這樣上路,你為了我的命這麼著急,我很高興。」景仲軒握起她的手,笑道:「為夫是不是可以想,夫人終於接受了我的心意?」生煙有點躊躇,喜歡?當然是。

以為他中計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抓的時候,困在穀倉的時候,她內心最大的遺憾都是,沒跟他說喜歡他。

但她心裡有著大秘密,既然要在一起,她就不想對他有所隱瞞,想讓他知道她來自哪裡,以及她心中的那個牽掛。

「我,我有一個故事想告訴你……」

「為夫洗耳恭聽。」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姓喬的女孩子,叫做喬熙惟,她的爹是警……」顧及他不知道什麼叫做警察,生煙決定用古代用語,「是有名的捕頭,爺爺也是捕頭,全家都是捕頭,所以,她從小就立志要當捕頭……」接著說起如何進入縣衙工作,如何受訓,如何接受了新的工作,如何猶豫等等,毫不隱瞞。

包含她與陸捷的點點滴滴。

然後遇到危險,死亡,而後穿越。

只能說,景仲軒不愧是大將軍,聽了這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居然沒有驚訝之色,只哦了一聲,表示明白,「為夫並不介意你是喬熙惟還是韓生煙,為夫比較介意,夫人是不是真的對我上了心?」

「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情,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在我心裡,你很重要,可是,有一個人我可能很難把他從我心裡拔去……」

「就是那個陸捷嗎?」

生煙點了點頭,「其實,我對最後事情的印象並不完整,大概是爆炸太強烈了,有些空白的部分到現在還想不起來,但即便是這樣,我也還記得一件事情--他是為了我,才到那個別墅去的。」

「但你是為了怕他被黑吃黑才被抓的不是嗎?真要說,應該兩相抵銷才對,你為他一次,他為你一次,扯平。」

「可是,我不是運氣好才剛好落水,是他從二樓窗戶把我拋下去的,他記得我會游泳,那個情況如果在水裡,活命的機會還比較大……」生煙頓了頓,「你可能很難理解,但他的名字就是跟著我過來了……我,我……」

「不會忘記他?」

該怎麼回答?

在這個女子如草芥的世界,如果她說是,他可能回京之後就娶妾室了,他再怎麼與眾不同,都是古代人,在這個妻子跟陌生男子說話就是失德的時代,妻子內心有別人肯定是死罪。

只要否認,景仲軒會對她很好,他們可以真正的成為夫妻,養兒育女,上輩子那些豪邁的理想都算了,她現在最想要的是小家庭,小院子,孩子的笑聲。

否認就好了。

只要否認,幸福唾手可得。

但是,但是……「如果我說不是的話,那我就是欺騙了你,所以,我的回答是『是』,我心裡對他的牽掛,大概不會消失,可是,我想跟你成為真正的夫妻,生活在一起。」沉默。

果然不行嗎?看來,她回去要幫景仲軒張羅納妾之事了……唉……「『成為真正的夫妻,生活在一起』,這可是你自己親口說的,那我們回京就圓房。」咦?她抬起頭,意外的發現景仲軒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相反的,是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

「你,你不介意?」

「我為什麼要介意?」景仲軒挑眉一笑,「為夫高興得很呢。」接著生煙聽到了讓她僵直的兩個字,他說「娜娜」。

捨?

「還是說,葉美佳?」

咦?

「應該還是最習慣人家叫你喬熙惟吧?」

說完,他還捏了捏她的鼻子,心情很好的樣子,但她卻徹底傻眼--她是真的聽到了娜娜,還是幻聽啊?她發誓,剛剛在講故事時,因為怕他把夜歡想成青樓,絕對沒有提到娜娜還是葉美佳什麼的,所以,所以……她伸出一隻手指,顫抖的指著他,「你……你……」

男人笑著握住她的手,「我一直頗遺憾自己最後一句跟你說的話居然是『性感內衣有什麼好看』。」

真是陸捷,「你沒死?!」

「我死了。」

「不是,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後來生煙才弄清楚,陸捷過來時,取代了原本傷重不治的景仲軒,他那樣聰明,自然三兩下就套話出來--父子出戰,沒想到卻中了埋伏,援兵抵達時,只能救回奄奄一息的景仲軒。

既然知道狀況,接下來就是如何讓自己進入狀況。

首先便是認人,這件事情不難,他本來記性就好,加上武官們講話都會自報姓名,因此他還在養病時,便都已經認得幾個將軍以及副將的名字,接著再把老將軍的家書以及筆錄看一看,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偶有奇怪,眾人也都不會追問,畢竟大病初癒,父親又過世,所有的不正常都是正常的。

藉著守孝之名留在西疆,摸清楚朝廷的盤根錯節,摸清楚景家的關係結構,讓自己完完全全融入這個新的人生,三年後才回京,景仲軒幼年離家,此後未曾進家門,對府中人事陌生也是自然,加之他已經養出威嚴,竟也沒人對他有所懷疑,就連汪氏也只是欣慰自己的兒子終於成長,不再是幼時那個怯懦的孩子。

那日在順安侯府中,她「嗷,喔,好」的,又是「嗷嗷嗷」都是喬熙惟的慣用字,瞬間引起他的注意。

又聽聞此女前年大病之後腦袋不太好使,自己有這個經驗,自然開始起疑,最後定江山的就是她帶他去浸湖水之時,他問起她怎知道此法,她很無奈的向上吹了一口氣,接著鼓起臉頰說話--喬熙惟情緒低落時,就是這樣講話。

他當下便已經有了九成把握,故決定下聘於她。

她怒道:「你既然已經認出我,幹嘛不說?」

「我怕你若知道我是誰,便不願跟我在一起,所以才想慢慢相處,讓你日久生情。」他伸出手,將她微亂的頭髮塞到耳後,「畢竟,你是刑警世家的孩子,正直,正義,可我,卻是個大壞蛋。」

她一方面震驚於他知道她臥底的身份,但一方面聽見他話中頗有些滄桑,竟莫名地心軟,「我,我又沒有那樣想過……」

「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我很高興。」

算箅時間,她晚了自己一年到這裡。

至於為什麼同一天出意外,在這卻差了一年,他想,大概也沒答案了……其實,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她是真的愛上他了呢,不管是哪個他。

以前,他們處在對立的位置,因此即便喜歡,他也沒有說出口--警察跟黑道,哪能有什麼結果。

她不可能為了他而拋棄自己的家人,而他既然已經走進那個世界,便注定很難回頭了,於是,只能默默喜歡,偶而給她一些消息,讓上司覺得她的臥底有收穫,盡量的將她留在身邊久一點。

能多相處一天,便是一天,牽牽她的手,在分別時親吻額頭,如此而已。

那日聽到她被抓了,心急如焚,卻沒想到對方並不是想跟他談條件,而是想跟他同歸於盡。

爆炸的時候,他將她拋入了樓下的泳池。

火光很大,爆炸聲震耳欲聾,等他醒來,已經成了景仲軒。

現代人的智慧用在古代戰事上綽綽有餘,雖然騎馬跟兵器這件事情的確也讓他累了一陣子,但上手之後,一切又無聊了。

接著,便是前往順安侯府,見到了她。

以為只能錯過的人,沒想到穿越時空再度相遇……欣喜若狂。

真的,欣喜若狂。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3:08 PM

尾聲

「爹爹,哥哥打我。」

「是弟弟調皮。」

「好好好。」景仲軒面對兩個小娃兒在他腳邊擊腿鳴冤已經很有經驗,一手撈起一個,「別吵娘,過來這裡跟爹爹說。」牽了兩個孩子去水塘邊,開始煞有其事的排解起來。

生煙在美人靠上乘涼躲暑氣,看著這父子三人,也忍不住覺得神奇……這情景在松嶺院可是天天上演,是天天啊,人家是包公夜審,他們是景公日審。

這兩小子真是牛來著,用不完的體力,竄上竄下,好像沒有停歇的時候,每天每天,都要找他們的爹告狀,哥哥打我,弟弟不乖,哥哥搶我玩具,弟弟弄壞了我的筆。

然後景仲軒就得睜眼說瞎話,同時安撫小的,又開導大的,但通常不過半天,兩隻牛又會再度吵起來,無限重複。

她原本還能幫忙管的,但自從懷上第三胎,可真的沒辦法了。

她懷孕最後一兩個月總特別不舒服,犯懶,犯困,不愛吃東西,景風是冬天出生,景陽是春天,倒也都還好,偏偏這個不是,本來就因孕不適,天氣這一熱,真是疲倦到不行,整天懶洋洋。

冬雪端著食盤過來,「少夫人喝點酸辣粥吧,周嬤嬤一早煮的,已經放涼了。」酸酸辣辣的味道,聞起來挺不錯。

春香見狀,連忙放下扇子,將她扶好一些。

生煙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嗯,好吃。

見她食慾不錯,春香笑道:「真多虧周嬤嬤的手藝能讓少夫人開胃,不然少爺可要白頭髮了。」五年前冬天,少爺偕同少夫人回京,並沒回府,而是直接住進京郊的溫泉院子,命她們收拾東西過去服侍,沒多久,周嬤嬤就來了,據說是從小照顧少夫人的老嬤嬤。

春日回到景家沒多久,少夫人便有了喜。

少爺二十四歲終於要當爹,大夫人自然是十分高興,就連皇后跟太皇太后都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只是夫人懷孕到八九個月時,突然不愛吃東西,聞到什麼味道都不舒服,只能吃些冷飯冷菜,而且還不是三餐都吃得下,食慾時有時無,少爺雖然著急,但也沒辦法,最後還是周嬤嬤下廚試著煮了一些粥品小菜,沒想到少夫人卻因為這樣開了胃。

懷胎十月,一舉得男,府裡之熱鬧那就別說了,連那幾乎已經成半出家狀態的老夫人都踏出松竹院來瞧瞧這個曾孫,又逗弄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回去……

自從丈夫,兒子相繼過世,老夫人便沒再踏出過松竹院,托小少爺的福,老夫人每隔幾天都會過來一趟,許是有在走動,整個人看起來倒是年輕許多。

然後,便是春香自己出府的時間到了。

少爺見少夫人捨不得,便問她願不願意繼續留下,若願意,把丈夫,女兒以及婆婆都帶進來,跟所有家生子一樣在府中有自己的屋子,丈夫既然是獵人,便幫忙照顧馬匹,一樣有例銀,至於她,吃完早飯後再來松嶺院,晚飯前便可回去跟家人在一起。

這麼好的主人家哪裡找,春香哪有什麼不願意,自然當場就點頭了。

在冬雪跟書院管事成親前,兩人已經將京華跟京貴調教好,她跟冬雪還是白天伺候著,但早起梳頭,服侍沐浴,就寢等事,便由京華跟京貴負責了,兩丫鬟自然也是一般,少爺說過了,服侍的好,三年後便是自由身,因此人人都盡心得很。

這一切,當然都是為了少夫人。

說來,他們少夫人也真是好命,都成親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少爺納妾,恩愛自是不用說,孩子便是最好的證明了。

記得三年前,舅老爺一家來訪,舅太太直接找上少夫人,明示暗示,少夫人故意裝作不懂,舅太太眼見太陽都要下山了,只好不拐圈子,直言道:「生煙啊,你這都五六個月的身孕了,總該找個人伺候軒兒,景家人丁單薄,多個人幫忙開枝散葉總也是好的,你說是不是?坤眉跟坤月兩個人是他表妹,親上加親,是再合適不過了。」

「舅媽的意思,是讓我收兩位表妹為通房?」

「坤眉跟坤月雖然不是嫡出,但她們的娘也是名門之後,自然是當平妻,跟你齊心,好好打理這松嶺院。」

「舅媽此言差矣,坤眉跟坤月既曾經辱我,我怎可能跟她們平起平坐。」

「我等會讓那兩丫頭來跟你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

「道歉過後,我還是會記在心底,所以舅媽還是別想了,我絕不答應,就算是婆婆親自來說,我也不答應。」話說到這分上,舅太太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好笑的是,沒過多久,居然聽聞坤眉跟坤月兩位表小姐要嫁給二少爺當妾……舅老爺家沒落,夫人即便想幫自己的哥哥,但上面還有婆婆盯著呢,故舅老爺急需攀上景家這門親,景仲軒既然無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大抵也是想,順安侯府的嫡女都嫁給景仲和當妾室了,跟她同位,倒也不算委屈。

只是,原本就已經雞飛狗跳的雲禧院,更是沒一日安靜了。

兩位表小姐本就嬌氣,加上有姑姑當靠山,根本不把凌氏放在眼底,凌氏又怎麼肯吃這個齡,幾日後便藉口一位姨娘懷孕需要靜養,把兩人趕去跟韓姨娘住在一個屋子。

兩人當天便去跟夫人告狀,夫人疼惜兩位表小姐,當晚便殺來問清楚,凌氏說,雲禧院不過是三進院子,房間本來就有限,姨娘有孕又不可能造假,若兩位妹妹不願意體恤,盡可搬去客院。

混亂中韓姨娘衝出來求夫人做主,說凌氏跋扈,不但遣走了她從娘家帶來的婆子丫鬟,還不准她出院子……總之,一團亂。

生煙看著景仲軒走過來,笑道:「搞定了?」

「為夫連西磷國都打下來了,兩個小傢伙而已,有什麼搞不定。」男人伸手扶她起來,「太陽快下山了,去外院走走。」生煙將手遞給他,順勢站了起來。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基本上動作困難,但是,唯一堅持的是每天一定要出去走走。

一來是為了生產時順利,二來,自從生了孩子,獨處的時間就只剩下這時候了。

松嶺院過去一點,有一整排梧桐,就這樣種在石子路邊,大概百來株,府中養的小鹿常常在附近玩,也常有松鼠出沒,因為這樣,生煙特別喜歡那裡,景仲軒自然是投妻所好。

兩人聊的當然不是風花雪月,而是……

「凌雲娘昨天過來說,雲禧院這三四年加了不少人,那些例銀實在不夠用,要再多拿一點。」

「要就給,我們又不是她爹娘。」

當年凌雲娘意圖設計景仲軒,雖然後來是自己嘗到苦果,但那可不代表一切彌平,景仲軒後來使計讓舅老爺家的小姐嫁進去,更是沒一日安寧。

說來,舅老爺也是腦袋裝水的,居然覺得侯爺嫡女當妾,所以自己女兒為妾也沒問題,什麼邏輯啊,都不打聽一下韓生嬌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由於表妹是一起長大,情分自然不同,而侍妾個個愛嬌討好,即便是跋扈如凌雲娘,對待丈夫時也是好聲好氣,便只有韓生嬌自覺委屈,整日板著臉,景仲和去了幾次自討沒趣,也不管她了,凌雲娘又把她的丫鬟遣走,自然是什麼都得自己來,什麼侯府嫡女,在雲禧院就是得自己打水燒水的失寵姨娘。

但生煙並不同情她……推韓七下水,又跟凌雲娘合計設計景仲軒,現在的日子不過就是剛好而已。

「我也不想,但她的理由很正當,我暫時想不出什麼可以推托的,她如果去跟婆婆說,反而不好。」就像她照顧周嬤嬤,接濟沈氏的弟弟一樣,她知道景仲軒也會想好好照顧汪氏,太婆,幫景皇后弄些不好吩咐外人的東西。

汪氏年紀已大,實在不適合煩心。

「那簡單,就說,讓那兩個表妹帶著幾個侍妾去其他院子,她肯定會打消念頭。」生煙想想,笑了,「好。」

表妹與幾個侍妾另有別院,那地方儼然就會變成景仲和的另一個去處,凌雲娘管不著,她一定不容許這種事情,於是乎,加例銀,別想。

「那二叔說雲禧院實在太小,想拓成五進院子……」

「當然不行。」男人一口回絕,「他現在才二十七,妻妾便已經十餘人,我要讓他拓了院子,他只當家裡大,又三天兩頭納了,妻妾多,那是他的事情,為夫辛苦賺錢可不是讓弟弟敗家用的。」

生煙歎哧一笑,「賺錢?」

他厚著臉皮,「賺錢!」

古代鹽貴,東瑞國臨海,鹽都不便宜了,何況西磷跟北虞國,食鹽之貴,甚至可當金銀交易。

景仲軒就憑著京城的鹽糖專賣,大搞走私。

那年她跟去西疆,那一輛輛的大車,奮武校尉及禦侮副尉親自押著,一臉忠心耿耿,當時還以為是什麼武器,搞了半天,他是開始走私鹽跟糖。

得知實情那日,生煙還真哭笑不得,這男人無論如何就是要犯法,好像當個良民很困難一樣。

傻眼過後,她自欺欺人的想,算了,走私食鹽總比走私槍械好,至少不傷天害理。

可別說,食鹽還真好賺。

景家本就富裕,這幾年,庫房的金子翻了一倍都有,她再怎麼不識貨,也知道自己的吃穿用度極盡奢華。

「四叔說,讓風兒去跟他讀書,你覺得呢?」

「我還想給他些快樂童年。」

「我也想,不過我們兩人到現在都還在學辨識古書中的斷句,自己教孩子是別想了,倒是四叔兩個孩子都年紀小小就會讀書……」

「怎麼,不想讓風兒輸在起跑點?」

「我現在懂這種感覺,很怕他會輸給別人,我好想訂購巧連智給他。」

景仲軒聞言大笑,「古人的書還不如他爹娘的智慧,何況,我又不要他考狀元,等將來他長大些,為夫來教他做生意。」生煙想到那些食鹽,忍不住滿臉黑線。

講到賺錢,景仲軒明顯有興致起來,「據說,北虞國有種胭脂原料,顏色既好看,還有點淡淡的香氣,如果能談成專賣,絕對能大賺一筆,你知道的,不管哪個時代,女人的錢都是最好賺的,我少量進口,物以稀為貴,賺個十倍利就好。」

「啊?十倍?」太暴利了。

「你也覺得太少是吧,十五倍好了。」

梧桐樹下,兩人牽手而行,但如果聽到他們講話的內容,大概會暈倒,因為,太硬邦邦了。

沒辦法,他們一個黑社會老大,一個刑警世家出身的臥底特務,本來就不適合風花雪月,說些我愛你,或者,你是我的命運……這種纏綿的話,他們怎麼都說不出口。

但那不代表他們不愛,或者不認為那是命運,相反的,是因為心中有底,於是覺得不用時時掛在嘴上……不遠處,兩個小人兒飛奔過來。

「爹爹,娘,哥哥打我!」震天價響。

「是弟弟調皮。」

「爹爹,哇哇哇……」

又來了呀……景仲軒無奈對她一笑,接著伸手,一手撈起一個兒子,「又怎麼啦,說給爹爹聽。」生煙忍不住微笑,哪還用說什麼愛啊,命運啊,此刻不就是愛與命運的最佳證明嗎?

來到這裡時,又病又弱,對未來一片茫然--臥底就是二十四小時加班,而她居然加班加到穿越,是哪門子霉運,但後來才知道,是走了大運,因為以他們敵對的身份,原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生煙掏出手巾,給兒子擦汗,恰巧景仲軒轉頭,兩人大概是想到一樣的事情,相視一笑。

夕陽將影子拖得老長,沿著那梧桐小路,兩人帶著兒子們慢慢朝松嶺院走去,路上小娃兒們爭執不休,新一輪的景公日審,再次上演。

幸福,盡在不言中。

--End--

欲知其他苦命加班卻人生大翻轉,穿到古代遇到愛的精采故事,請見--

*寄秋花園系列--穿越要在加班後之《紅娘闖高門》

*金萱花園系列--穿越要在加班後之《廚娘戲王侯》

*簡瓔花園系列--穿越要在加班後之《小秘拐皇帝》

【新春快樂簡熏】

大家好,先祝大家新春快樂。

說起這套書,其實就跟過去每一次的過年套書一樣--講的時候虎虎生風,寫的時候滿是掙扎。

不過薰這次有一個創舉,我是這次最早交稿的(給自己拍手),因為太早了,於是現在要寫後記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該寫什麼了……誠實來說,每一次的後記我都不知道該寫什麼。

還是來說我最擅長的事情好了,粉絲報告(噗)。

我終於,開始整理雜誌切頁,其實那些切頁已經囤積好幾年了,看它越來越多,越來越亂,就越來越不想整理,轉眼從一個抽屜,變成兩個抽屜,然後三個抽屜,在第三個抽屜滿出來之前,我發憤開始分類了。

光是把各家歸類就是浩大工程,而且歸類沒多久,莫名就開始看起雜誌內容跟圖片,各種感歎,如:這張知念好可愛,這張涼介激可愛,這張和也可愛到爆炸,winkup小編我知音,中島攝影師把你的記憶卡交出來……諸如此類的內心吶喊,而最容易產生時空漩渦的就是演唱會的報導,看著報導,很自然就會摸出場刊,看了場刊,接下來就是shop照跟生寫,攤開周邊大浴巾看一看,把T恤一件件打開,再一件件折回去,萬一那場有看過現場,必定拿出票夾凝視票根,或者乾脆看起了DVD……這些無法控制的行為導致時間雖然花下去,但整理進度延緩,後來跟朋友說起,發現大家整理雜誌或者切頁時都會出現一樣的症頭,於是我就安心了。

接著是「俺俺,三十三個我」出了中文DVD,身為沒跟到戲院團的粉絲真是太感謝,有正版已經要痛哭流涕,還跟日本初回一樣有特典影像,根本是佛心來著,立刻跟了團購單,真希望「妖怪人間」也做發行,JOKERGAME可以的話……沒記錯應該今天才開鏡啦,但明年上映期過後,希望能夠出中文版(粉絲熱望)--我就這樣靠著粉絲報告寫完了後記(噗)。

最後要回到套書身上,希望大家喜歡。

最後的最後,再次祝大家新春快樂,順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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