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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杯雪 -【陛下替我來宅鬥】《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0 PM     標題: 杯雪 -【陛下替我來宅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2-12-18 02:55 AM 編輯

【書名】:陛下替我來宅鬥

【作者】:杯雪

【內容簡介】:

  【身嬌體弱溫柔賢惠的當家主母與一言不合搞你全家的暴躁皇帝互換了身體。】

  孟弗作為宣平侯夫人,為他操持家務,孝敬雙親,還要為他管理後院爭風吃醋的小妾們,她做到了一個侯夫人該做的一切,只是始終不得夫君的寵愛。

  孟弗不愛宣平侯,也不傷心,她預感這一生都要如死水一般平靜度過,直到她一覺醒來,有人在她耳邊叫她陛下。

  ……

  宮人與百官們覺得他們的陛下變了,從前他一開口就能罵得他們腦袋疼,如今對他們卻是如春風般和煦,還會關心他們餓不餓,渴不渴。

  我可以!我還能為陛下再幹一百年!

  宣平侯覺得自己的夫人變了,從前她賢良淑德,溫柔大度,現在她就像是一點就炸的爆竹,昨天她把自己最寵愛的小妾給罵哭,今天就把他給踹進湖裡。

  宅鬥?老子把你宅子給拆了!

  ……

  宣平侯同孟弗和離的時候,他斷言這個女人遲早有一天會後悔,這京城中的高門大戶,誰會要一個嫁過人的女人。

  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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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1 PM

第1章

  銅色的香爐上飄出裊裊的白煙,一縷一縷浸透了頭頂帳子上的芙蓉花,夕陽的光掠過假山上最後一株白色山茶,又穿過薄薄的窗紗,在地毯上留下幾道斜長光影。

  孟弗臥在床上輕咳起來,半個月前,她從白馬寺回來的路上淋了雨,到家後就大病一場,這麼拖拖拉拉了半個多月一直不見好。

  大夫來看過幾次,開了幾副湯藥,勸她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太操勞,只是她身為宣平侯府的少夫人,宣平侯府每日都有一堆瑣事等她處理,後院裡還有三房姬妾整日裡爭風吃醋,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斷,即便她現今生了病,也不能完全撂下手。

  大夫前腳剛走,謝文釗後腳過來,他站在房間中央,與孟弗之間隔了一道淺色的紗簾,晚風順著窗戶吹拂進來,簾子下面的流蘇微微晃動。

  謝文釗看向孟弗,似乎有話要說。

  孟弗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謝文釗生的極好,眸若星辰,面如冠玉,當年先帝在桾山圍獵見到他的時候還稱讚他君子端方,那時候帝都內想要嫁給他的名門淑女能從街頭排到街尾。

  這是孟弗的夫君,可他不喜歡她,或者可以說,非常厭惡她。

  文康一十六年的春天,端陽公主大婚,在京華園設宴招待眾賓客,孟弗與妹妹孟瑜隨母親前去赴宴,宴會中途發生意外,為了顧全孟弗的名節,謝文釗不得不與她成親。

  孟弗的父親是當世有名的大儒,謝文釗幼年時曾拜在他的門下,跟著他讀過幾年書,而且那時先帝還在,孟弗的父親作為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任太子太傅,孟家與宣平侯府是門當戶對,所以這樁親事的開局雖然有些不美,但謝、孟兩家總體都還算滿意。

  孟弗與謝文釗接觸不多,在此之前僅僅見過幾面,她對於自己的婚姻幾乎從來沒抱有過任何幻想,無論嫁給誰對她來說好像都沒有太大區別,而直到成親後,孟弗才知道,最不滿意這樁親事的人其實是謝文釗,他心中另有所愛,他喜歡的人是孟弗的妹妹。

  得知這一切的孟弗什麼也沒說,只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仍舊在侯府中安然做她的少夫人。

  她習慣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偏愛妹妹,現在也不多謝文釗這一個。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能夠讓身邊的每個人都滿意,所以父親要求她做一個名門淑女,她做到了;家裡人希望她能嫁給謝文釗,她也就嫁了;謝文釗不喜她彈琴,她從嫁入宣平侯府後就再也不彈了。

  孟弗知道這樣不好,但是那些反應就像她生存的本能一樣,已經刻進她的骨頭裡,她扭轉不過來。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半晌過去,面前的謝文釗終於開口問道。

  孟弗淡淡道:「還好。」

  謝文釗沒有離開,他站在原地,看起來還有話要說。

  他有好些天沒來孟弗這裡,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以為當年在京華園裡自己是被孟弗設計,最後才不得不娶了她,他們二人成親後謝文釗一直有意地避開孟弗,今日有事求她才不得不來,明明該是這世間最親近的夫妻,卻比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還要陌生,只在這裡多待了一會兒,都會覺得不自在。

  孟弗道:「侯爺今日來我這裡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寒煙身體不好,她住的汀水閣你也知道,又冷又潮,她昨日找大師來看過,大師說那裡風水不太好,」謝文釗頓了頓,對孟弗說,「所以她想換個院子。」

  謝文釗口中的寒煙名叫曲寒煙,原是個青樓女子,後來被他抬入府中做了第三房姬妾,曲寒煙彈得一手好琴,在府中很得謝文釗的喜愛。

  孟弗嗯了一聲,只是換一間院子而已,不算大事,她不至於為了這種事去故意為難曲寒煙,她道:「南邊還空了三間院子,那裡光照很好,她去挑一間吧。」

  謝文釗卻道:「大師算過了,那三間院子與她八字相剋,也不好。」

  孟弗稍微坐直了些,心中隱隱猜到謝文釗想說什麼,她問:「那侯爺的意思呢?」

  謝文釗道:「霽雪院不錯。」

  「她想住我這兒?」孟弗問。

  謝文釗點了點頭,孟弗正想要問問曲寒煙能否住得慣側院,又聽他道:「府裡其他的幾間院子,你可以隨便挑。」

  孟弗沉默。

  孟弗一個正妻,卻要給一個妾室讓位,這是何等可笑之事。

  見孟弗不說話,謝文釗繼續道:「我知道你素來大度,明白事理,不會在意這等小事,寒煙那裡實在沒有辦法了,這兩天她人憔悴得厲害,待你見了她也定然會心疼,其他的院子都找人看過,總是差了些,你若覺得府裡的其他院子不合你的心意,到時我出錢給你重新修座院子。」

  他說了這麼多,床上的孟弗始終沒有開口,謝文釗突然覺得不自在,孟弗這樣平靜,倒顯得他像個傻子,他的表情逐漸冷淡下去,他對孟弗道:「你不想換就算了,就是間院子而已。」

  孟弗忽然間頭疼得厲害,她應該做一個事事順從夫君的好夫人,做一個人人稱讚感念的當家主母,但是然後呢?她做到這一切又能怎麼樣呢?

  孟弗有些茫然。

  最後,她對謝文釗:「讓我想想吧。」

  謝文釗表情柔和了些,似乎有些內疚,他抿了抿唇,語氣有些生硬地說:「現在不是很急,你慢慢想,等你病好了再搬也不遲。」

  孟弗應了一聲,謝文釗覺得這事應該是成了,之後隨口囑咐了兩句,便從霽雪院離開。

  他離開不久,侍女青萍端著藥碗從外面走進來,站在床邊道:「夫人,該喝藥了。」

  她話音落下,一陣錚錚琴聲從汀水閣的方向傳來,曲寒煙住在那裡,這琴自然也是她彈的。

  青萍偏頭往外看了眼,隨後不忿道:「彈彈彈,就知道彈,夫人您彈得比她好多了,您為什麼不彈琴啊?從您嫁進來,奴婢就再也沒聽您彈過琴了?明明侯爺那麼喜歡聽琴。」

  孟弗沒有回答青萍的問題,她伸手接過藥碗,把碗中湯藥喝盡。

  喝了藥孟弗又有些睏倦,臉上依舊泛著病態的白,她剛要躺下歇息,外面就傳來姨娘們的爭吵聲。

  青萍說替她出去看看,然而時間過去許久,爭吵聲仍沒有停止。

  孟弗仰起頭,面無表情地望向帳子頂上的芙蓉花,這兩年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被縛在一張厚厚的龜殼裡面,四面八方都是堅固冷硬的牆壁,無法活動,無法呼吸,她好像注定這一生都要被囚在裡面,直到頭髮花白,牙齒脫落,直到呼吸和心跳全都停止,她的棺槨長埋地下,她都沒有辦法掙脫出來。

  那些嘈雜的聲音在她耳邊漸漸遠去,她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的上元節,她與家人走散,沿著郊外的那條潯河一直向南走,河面上漂浮了許許多多的河燈,像是天上的星星落進了水中,有黑衣的少年坐在高高的河床上,他冷著臉,一副誰也不想搭理的模樣。

  十三歲上元節的晚上她差點死在一群流氓手裡,是少年救下了她。

  那是她離掙脫這個樊籠最近的一次。

  少年將禁錮她的鐵牆撕出一道口子,亮晶晶的星星順著那道裂口掉落進來,她猶豫地伸出手,可是最終沒能握住它。

  如果有一天還能再見到那個少年,他見到這樣的自己,一定會很失望吧。

  孟弗閉上眼睛,漸漸睡去。

  沉沉暮色壓在皇城的千重宮闕上,紫宸殿裡燈火通明,年輕的天子坐在長案後面,迅速翻看眼前的奏折,隨著翻過的奏折越來越多,他的臉色也愈加陰沉,彷彿下一刻就能滴出水來。

  終於,他忍不住怒火,將手中的奏折往地上重重一摔,騰地站起身,背著手繞著長案開始轉圈。

  太監高喜邁著小碎步趕緊跑來:「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醫說了您最近不要動怒,對您身體不好。」

  李鉞聽了這話反倒更加生氣,他指著地上的奏折,怒氣沖沖道:「是朕想要動怒的嗎?你看看他們說的什麼話?圈裡的豬叫的都比他們好聽!過年殺豬的時候怎麼不把他們一起給宰了!」

  高喜一個太監這個時候可不敢隨便插嘴。

  「不想考績?」李鉞扯著嘴角冷笑,「呵,一個個說的冠冕堂皇,心裡盤算的小九九朕會不清楚?」

  聽到李鉞的笑聲,高喜跟著後背一涼,他勸道:「陛下您先消消氣,消消氣,您這身上還有傷呢。」

  李鉞身上的傷是前幾年在北疆打仗的時候留下的,後來好不容易找了位神醫能給治好,只要求他在三個月內不能動怒不能上火,結果這傷硬是拖了三年還沒痊癒。

  「有就有吧!不治了!」李鉞惱火道,「整天看著這些蠢貨,朕氣也氣死了。」

  這哪兒能不治?這位陛下脾氣一上來跟個小孩似的,高喜心道這明日得跟神醫說一聲,三個月又得從頭算了,眼下還是得先讓陛下息怒,他道:「或許明日早朝諸位大人就明白過來了。」

  李鉞斜睨了高喜一眼,又呵了一聲,高喜這還沒睡覺就開始說夢話了。

  高喜被他這一看,頓時覺得自己脖子也涼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4 PM

第2章

  晨曦的光在碧色的瓦片上輕盈跳躍,宣平侯府的下人們開始新一天的忙碌。

  除了曲寒煙外,謝文釗的後宅裡還有兩位姨娘,她們一大早來到霽雪院外面,說是要給夫人請安,但其實是昨日聽見了些風聲,想來看看孟弗是不是真的要把霽雪院讓給曲寒煙。

  要是孟弗真的能給曲寒煙騰地方,她們得為自己考慮考慮,說不定也能跟著分上一杯羹。

  花小菱是謝文釗抬進府裡的第一個妾室,她身材豐腴,容貌嬌艷,然而目前在府中最不得寵的也是她,謝文釗幾乎當她這個人不存在。

  不過她原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身後有老夫人撐腰,加上她性子潑辣,臉皮頗厚,在府裡就沒吃過虧。

  她身邊的孫玉憐只比她晚進府一個月,她出身官宦之家,因年少時與謝文釗有幾分情誼,後來孫家出事,謝文釗將她接入府中,待她倒還不錯,比起花小菱的張揚,她行事低調許多,有時候還能幫著孟弗處理一些府中事務。

  至於曲寒煙,這位姨娘的出身雖不太好,卻是三個人裡最為高傲的,自進府以來除了謝文釗她誰也不放在眼裡,她以身體不好為借口,許久沒來向孟弗請安。

  花小菱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瞇著眼睛抬頭看天,這都什麼時辰了?夫人怎麼還沒起來?

  又過了兩刻鐘,裡面仍舊沒有動靜,花小菱待不住,叫來下人打聽昨天侯爺過來都與孟弗說了些什麼。

  下人哪裡知道這個,謝文釗過來的時候她們又沒在場,花小菱挨個問了半天問不出結果,又問起孟弗是不是昨晚出了事,要不怎麼到現在人都沒出來?

  下人搖頭,一問三不知,花小菱有點生氣,覺得是下人瞧不起她,在故意敷衍她,加之她又在這裡等了這麼長時間,心中格外煩躁。

  她提氣便罵:「夫人要你們有什麼用?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們頭上頂著的是豬腦子嗎?怪不得夫人這病一直不好,我看就是被你們給氣的,也就是夫人心腸好才讓你們留在府裡整天混日子,」花小菱揚起下巴,指著他們趾高氣揚道,「等我見了夫人,就讓夫人把你們一個個全都發賣出去!」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說的話也越來越刺耳,霽雪院中的下人們全都耷拉個腦袋,不敢吱聲。

  守在孟弗床邊的青萍聽見外面花小菱的叫罵直皺起眉頭,夫人昨夜睡了沒一會兒就醒了,一直咳到丑時才重新睡下,這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又要被她們吵醒,這麼下去,這病什麼時候能好。

  夫人脾氣好,一般的小事也不跟這些妾室們計較,可她們不僅不會感念夫人,還把這一切當做理所當然,得寸進尺,毫無顧忌。

  青萍冷著臉從屋子裡出去,她原是想讓花小菱小點聲的,結果花小菱見到她出來,倒是格外來勁,指著青萍的鼻子又是一頓罵,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孟弗故意把她們晾在外面,青萍年紀小,嘴笨,臉皮又薄,氣得渾身發抖,眼圈都紅了,硬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淺色的帳子下白色的流蘇輕輕晃動,那頂上的芙蓉花彷彿活了一般,在裊裊煙霧中一點點暈染開來,鎖在櫃子最下面的小匣子裡的玉石在黑暗中發出淺淺光亮。

  李鉞這一覺睡得委實不大好,他昨日在紫宸殿發了一通火,睡覺前還想著明日早朝該怎麼才能把考績一事給辦成,睡著後又做了很多很多的夢,一開始是在北疆打仗,之後在桾山圍獵被一群灰狼包圍,最後又回到帝都,對著先皇那張死人臉……

  李鉞不知這些夢境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只覺得身體異常疲憊,他還想好好地再睡一會兒,可耳邊突然傳來女人的吵鬧聲,聽得他心煩,再無睡意。

  這是哪裡來的宮人?這麼沒規矩,敢在紫宸殿內喧嘩,高喜是怎麼管事的?還能不能幹了?不能幹了趕緊換人。

  李鉞皺起眉頭,想著昨天已經發了頓火,今日是個新的開始,多少該忍忍,可那聲音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過分。

  李鉞越想越氣,這怎麼一夜之間就有人敢跳到他的頭上蹦躂,他被人推翻了?那這也太快了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已經從頭開始算,不差這一天,李鉞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從床頭的櫃子上抓個杯子,砸在地上。

  杯子落地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剎那間屋內屋外一片寂靜,花小菱嚇了一跳,也終於停下聲,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還不等眾人弄清楚屋子裡發生了什麼事,就聽到她們向來端莊溫柔的夫人出聲罵道:「都給朕閉嘴!」

  「吵什麼吵?一個個趕著去投胎啊!」

  「要死也都給爺死遠點,別一大早過來找晦氣!」

  他連罵了三句才停下,再沒開口,之後,院子裡一片死寂,眾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出。

  花小菱一口氣卡在嗓子裡,把自己給嗆得要死,又不敢出聲咳嗽,硬是生生給這口氣憋了回去。

  而原本想要進去看看的青萍直接呆在原地,樣子有些茫然,有些無措。

  剛才是……是他們夫人的聲音嗎?

  良久,屋子裡的那位都沒有再說話,眾人想或許夫人只是做了噩夢,就是夫人開口的有些突然,他們沒太聽清楚他前面罵了什麼,而有的人聽清楚了,也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青萍回過神兒,她擔心孟弗出了事,趕緊跑回房間,繞過屏風,掀開珠簾,她看到他們夫人此時正坐在鏡子前,臉上的表情異常猙獰。

  青萍第一次從孟弗的身上感受到恐懼,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嚥了口口水,小心走過來,輕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李鉞死死盯住鏡子中的女子,女子螓首蛾眉,明眸皓齒,鬢髮如雲,垂落在後背。

  這張臉似乎無一不好,唯一的問題是,這不是他的臉。

  要命。

  就在剛才李鉞怒斥了外面那些人後,他猛地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聲音,他低頭看向自己,發現自己竟變成了個女人。

  此事如此詭異,起初李鉞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但很快這點希望就破滅了,他現在確確實實地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個身體還不大好的女人。

  李鉞暗罵了一聲,怪不得一大早上的就有人敢在他頭上撒野。

  那麼,他現在是誰?

  而誰又成為了他?

  「夫人?夫人?」青萍大著膽子又喚了兩聲,問他,「您到底怎麼了?您不要嚇奴婢啊,要不奴婢給您叫大夫來吧?」

  她的聲音帶著點哭腔,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李鉞轉過頭,看了青萍一眼,又無聲轉了回去,他緩緩道:「不用,朕……我在想一件事。」

  青萍順著李鉞的話問下去:「您在想什麼啊?」

  「我在想,」李鉞看著鏡子中陌生的臉,伸手在臉上輕輕戳了一下,「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青萍聽不懂李鉞話中的意思,問道:「夫人您說什麼呢?」

  李鉞沒有說話,仔細思索自己提出的這一問題,是他這兩年的殺伐太重?還是他去年祭祖的時候把祖宗們的供奉給削減了五成?又或者是他登基那年祭天的時候差點打了瞌睡?

  啊,他這些年造的孽確實不少。

  但為什麼偏偏會在今天呢?他這段時間好像還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

  實在沒天理。

  他會不會是被人給暗算了?

  那怎麼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呢?

  李鉞琢磨了半天,其實到現在他也無法確定有一個人正代替他坐這天下之主的位置,說不定不久後還能聽到皇帝駕崩的消息,那是真的要了命了。

  他煩躁地起身,繞著桌子開始轉圈,結果走了沒兩圈就開始頭暈,李鉞更加惱怒,這身體也太不爭氣了吧。

  他得盡快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然後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希望自己現在還在帝都。

  李鉞找了張椅子坐下,問青萍:「剛才外面是怎麼回事?」

  青萍將事情簡單與李鉞說了一遍。

  李鉞聽著這個姨娘那個姨娘的,頭都大了,問道:「她們人呢?」

  「應該還在外面,」青萍試探著問道,「夫人要見她們嗎?」

  「讓她們都進來吧。」他說。

  青萍轉身要去叫人,只是走了沒兩步,她又停下,回頭看著他們夫人,欲言又止。

  李鉞抬眼對上她的目光,直接問道:「怎麼了?還有事?」

  青萍道:「夫人您是否該換件衣服?」

  李鉞身上穿的是套白色的褻衣,一個侯府夫人這樣見人確實不好。

  「麻煩,」李鉞低頭看著胸口有些鬆散的衣帶,耳朵後微微泛起一抹紅暈,他閉了閉眼睛,對青萍揮揮手說,「那讓她們在外面再等會兒吧。」

  青萍應了一聲是,轉身退下,她隱約察覺到今天的夫人與往常不一樣了,也不知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房間裡很快又只剩下李鉞一個人。

  李鉞,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他皺起眉頭,瞇著眼睛,緩緩將帶子解開,謹慎的樣子好像多碰了哪裡,自己的貞操馬上就沒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5 PM

第3章

  李鉞與那堆衣服爭鬥半天,才勉勉強強把它們都掛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知有沒有差錯,反正看起來挺像那麼回事的。

  時值六月,焦金流石,日頭越來越高,天氣越來越熱,花小菱揮著扇子,墊腳使勁往屋裡張望,卻什麼也看不到。

  再問門口的青萍,她也只說夫人在更衣。

  這穿個衣服哪裡用得上這麼長時間?夫人不會是故意在折磨她們吧?

  可夫人應當不是這樣的人,花小菱手裡的扇子扇得愈加勤快,她想找個人發發心裡的火氣,隨即想到不久前夫人是怎麼罵他們的,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小菱也發楚,她這人腦子不行,但直覺特別准,總是能非常精準的趨利避害,現在便是如此,她默默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又過了半刻,李鉞終於讓青萍把丫鬟姨娘們給放進屋裡,他坐在主位上,看著從外面進來的這一群穿著花花綠綠的小姑娘,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又擠到一起,這都誰誰誰呀!

  是哪個不學好的,沒事娶這麼多小老婆,真不是東西。

  他還沒數清來了多少人,青萍看了眼門外,又道:「曲姨娘也來了。」

  隨後一藍衣女子從外面走進來,她的相貌清秀,五官有些寡淡,但勝在身材高挑,氣質清冷。

  這便是府中最得謝文釗寵愛的曲寒煙。

  花小菱一見曲寒煙,也不顧夫人還沒開口,直接就來勁兒了,她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樣,尖尖細細地道:「呦,這不是我們久病纏身的曲妹妹嗎?進府這麼長時間,今兒個身體終於好了,能給夫人請安了?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曲寒煙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花小菱,彷彿多看她一樣都會降低自己的身份。

  花小菱最討厭曲寒煙這副假清高的樣子,青樓出來的還裝什麼裝,他們夫人都沒她的架子大。

  曲寒煙神色冷淡,她走到李鉞面前,盈盈福身,拜了一拜,請了聲安,然後道:「妾身昨日聽侯爺說,夫人您心善,知道妾身的八字這府中其他園子相剋,願意將霽雪院讓給妾身,妾身感激不盡,今日是特來過來感謝夫人。」

  她本不想來見孟弗,是謝文釗在她那裡聽了琴後特意叮囑她的。

  「夫人您真要把這霽雪院給她?」花小菱尖聲問道。

  沒等李鉞開口,花小菱繼續厚著臉皮道:「那夫人我覺得我那院子跟我八字也不合,我也想換個院子,我覺得凌香館就不錯。」

  她停了一停,補充說:「很合我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那間院子離謝文釗的院子最近,她覬覦已久。

  三位姨娘裡只剩下孫玉憐沒有開口,她心中明白,若只給曲寒煙換了院子,花小菱肯定不會罷休,而如果給她們兩個都換了地方,依著夫人的性子,斷不好意思讓自己空著手,即便她換不了院子,也會在其他方面補償於她。

  這樣一來,自己絕對不虧。

  而且到時讓老夫人知道了這事,少不得要斥責夫人一頓。

  這些個姨娘們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而他們的夫人什麼話也沒說,左手在桌上敲了兩聲,右手支頤,作沉思狀。

  夫人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不久後,李鉞放下手,眾人都以為他這是想好安排,然緊接著就聽他問:「侯爺?哪個侯爺?」

  十分的理直氣壯。

  這是什麼鬼問題?

  在場的姨娘與丫鬟面面相覷,一時沒明白這話中是不是有其他深意,唯有花小菱這人不長腦子,當即道:「當然是咱們侯爺,宣平侯啊。」

  宣平侯?

  李鉞把這稱呼在腦子裡過了一圈,道:「謝文釗啊。」

  他的尾音微微拉長,原來是這小子不學好。

  先帝在時,御前都尉謝平救駕有功被封為宣平侯,後來先帝病重,太子薨逝,眾皇子為奪取大位各使手段,謝平在這其中站錯了隊,這也沒什麼,畢竟當時朝中的九成大臣都站錯了隊,剩下的那一成是沒站隊的。

  之後李鉞登基,並沒有跟他們計較這些事,可惜謝平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行,自己整日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在熙和二年的冬天大病了一場,久久未癒,最終向他上書讓他的嫡子謝文釗襲了爵。

  思及至此,李鉞點點頭,心道那還好,自己人沒出帝都,有救。

  現在有很大可能是謝文釗的那位夫人成為了他,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女子。

  自己怎麼才能去皇宮裡看看呢?

  「夫人您說話啊。」花小菱催促道。

  李鉞回過神兒,摸了摸下巴,側頭問青萍:「我昨日有說要把這霽雪院給她?」

  青萍忍下心中對曲寒煙和謝文釗兩人的埋怨,答道:「您說要考慮考慮。」

  李鉞對宣平侯府不熟悉,這院子給了這姑娘,他住哪兒去,至於他們夫人原先是怎麼想的,暫時還不在他考量範圍之內,他往後一靠,道:「那我考慮好了,」

  曲寒煙的臉上露出淺淺微笑,她知道孟弗一定會答應自己,她進府這麼長時間,對孟弗有些瞭解,除非是不合規矩,不然她多數情況是不會拒絕謝文釗的要求。

  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跟規矩完全不沾邊,畢竟沒人規定做正妻的就只能住在霽雪院。

  曲寒煙來時打量過霽雪院,這裡很合她的心意,她已經想好等自己搬過來後要把哪些地方重新修整一下了。

  「這事不行,」李鉞道,「還有見到謝文釗跟他說別那麼迷信,什麼八字相剋,有病趕緊找大夫看病去,別整那些歪門邪道。」

  不過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李鉞在說這話的時候多少還有點心虛。

  曲寒煙的笑容登時僵在唇角,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場合下被孟弗毫不留情地拒絕,她斂起笑意,道:「您這樣說,恐怕侯爺會不高興。」

  「我也很不高興。」李鉞幽幽道。

  曲寒煙不想這樣輕易放棄,尤其還是在其他兩個姨娘面前,她從進了侯府後第一次遇到這樣尷尬的境地,她彷彿可以感覺到花小菱此時正在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她。

  曲寒煙定了定神,她揚起下巴,對李鉞道:「侯爺若是知道夫人您這樣出爾反爾,應該會很失望吧。」

  李鉞他會怕謝文釗失望?謝文釗娶了這麼多小老婆,他還失望呢。

  他完全沒把曲寒煙這話放在心上,站起身伸了伸胳膊,隨口回道:「那就等他回來,親自跟我來說吧。」

  曲寒煙張開唇,似還有話要說,卻被李鉞打斷,他道:「行了,你們沒事就退下吧。」

  其餘的人對視一眼,行了禮陸續離開,曲寒煙待在這裡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恨恨離開。

  等謝文釗回來,她定要好好告上一狀,孟弗一個不受寵的夫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看侯爺回來怎麼收拾她!

  人都走後,坐在桌子前準備用膳的李鉞有點憂愁,愣是半天沒下筷子,謝文釗的這位正妻性子柔軟,不然的話這幫姬妾們也不可能一大早就在她院子裡叫嚷,更不會讓她一個正妻給妾室騰地方,她現在要是真成了自己,那考績這事,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成不了了。

  更要命的是,這位夫人要是被底下那些大臣們欺負得在朝上哭出來可怎麼辦!

  那就真完犢子了。

  紫宸殿後殿中央的香爐裡燃燒的蓬萊香明明滅滅,不久前被暗衛找回來的小小玉珮在漆黑的匣子中亮了一亮,轉眼黯淡。

  「陛下?陛下?您該起了。」

  孟弗聽到耳邊有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在輕輕喚著自己,她奇怪自己的房間裡怎麼會有男子,更加奇怪對方為何會叫陛下。

  不過她覺得今日身體好了許多,或許這兩日就能痊癒,她睜開眼,見床邊站著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男子有幾分面熟,應當她是見過的,這裡的環境於她而言非常陌生,床上掛著深色的帳子,那帳子上用金線繡了許多龍紋。

  高喜見他們陛下盯著帳子上的龍紋,久久沒有開口,有些擔心道:「陛下?陛下您怎麼了?奴婢給您叫太醫來?」

  他心中暗暗歎氣,昨天晚上陛下實在不該生那麼大的氣,到最後傷的還是自己的身子。

  「陛下?陛下?」他又喚了聲,今早的陛下可太不對勁了,這要是在往日聽他叫了這麼些聲陛下,肯定是要嫌他聒噪的。

  「陛、下……」孟弗低聲重複高喜的稱呼。

  高喜被孟弗這聲陛下嚇得一激靈,他忙道:「奴婢還是找太醫過來給您看看吧。」

  這感覺是出了大問題,得讓神醫來看看。

  孟弗沒有說話,她坐起身,將兩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低頭看去,這雙手的手掌寬大厚實,手指關節突出,虎口因常年練武磨出一層厚厚的繭子。

  這不是她的手,這是一雙男子的手。

  她摸了摸胸口,又仔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良久,她再次抬頭看向高喜,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她想起眼前這個人是誰了,這是天子身邊的貼身太監高公公。

  結合眼前的這一切,與這位高公公對自己的稱呼,她腦中頓時浮出一個離奇至極的想法,但也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解釋。

  她變成了當今的聖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6 PM

第4章

  孟弗腦中迅速掠過她所知道的關於這位陛下的信息。

  李鉞,先皇第三子,少時因冒犯太子被先皇給趕去北疆,說是讓他歷練一番,磨練心性,但大周自建國以來,一直是重文輕武,先皇這麼做,相當於是讓三皇子遠離了權利的中心,就算日後太子出事,他也絕沒有即位的可能。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三皇子到了北疆後就如同脫了韁的野馬,再也沒人能管得住他,天大地大,任他馳騁。

  因為種種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原因,近些年來大周在異族的交戰中年年失利,年年賠款,李鉞到了北疆後的第二個月,有異族來攻城,守城官員消極作戰,被他一劍斬殺,他親自率領一支輕騎,出城迎戰,將攻城的異族一直追到城北三百里外的大漠之中。

  自那以後,大周對異族的形勢開始逆轉,先皇雖然常常不滿他自作主張,但想到以後不用賠款了,說不定還能從異族那裡撈點回來,於是硬是頂著朝中百官的壓力,將他留在北疆。

  五年後,先皇病重,命太子監國,年後,有人上報說太子密謀謀反,先皇大怒,將太子叫到眼前怒斥一頓,當晚太子在回寢宮的路上失足墜入湖中,一命嗚呼。

  翌日,先皇聽聞太子薨逝,大受刺激,昏迷過去,性命垂危,眾位成年的皇子在這期間明爭暗鬥,各使手段,等到先皇再醒來時,成年的皇子裡就剩下個四皇子和遠在北疆的李鉞。

  這位四皇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頭髮比較稀少,加上初春時節,天氣有些涼,腦袋也跟著了涼,所以腦子一抽,偽造了一道聖旨送到北疆,命李鉞自戕。

  當一個人蠢得恰到好處的時候,就會讓人不禁去懷疑,他到底是真蠢,還是在裝蠢。

  反正李鉞覺得四皇子的腦袋大概是被驢給踢了,根本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不久後四皇子得知李鉞不僅沒有自殺,甚至還把他送過去的那道聖旨燒了烤羊肉吃,四皇子頓時是出離的憤怒了,立刻派了殺手前往北疆,幫李鉞做了結。

  那時李鉞本來都要把那些異族給打回老家,結果被四皇子干擾,讓異族們有了喘息的機會,李鉞簡直暴怒,也不打異族了,把北疆的事務安排好後,直接起兵從丁州一路打到帝都,四皇子眼見不好,連夜收拾行李準備跑路,可惜他策劃的太子失足之事敗露,死在太子門客的手上。

  等到先皇清醒過來,得知一切,在龍椅上枯坐了一天一夜,於天亮之前,寫下傳位詔書,他看著廷下的李鉞連歎三聲,嚥下最後一口氣。

  同年,李鉞登基為帝,改年號為熙和。

  孟弗未出嫁時,曾在家中聽父親談論起這位陛下,那時他還只是三皇子,她父親說他性格暴烈,桀驁不馴,凡事很有自己的想法,讓先皇非常頭疼,但畢竟是先皇自己的兒子,先皇拿他沒有辦法,才派他去了北疆。

  在她嫁入宣平侯府的一年後,這位陛下登基,之後她偶爾也會在旁人的口中聽說這位陛下,無非就是昨日陛下大怒,今日陛下震怒,明日陛下可能會暴怒。

  這位陛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生氣。

  現如今既然她成為了李鉞,那位陛下會不會正在宣平侯府中?

  孟弗簡直不敢想像這位陛下到了宣平侯府後,聽到有人說讓他騰地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其餘兩房妾室多半也會借此機會討些好處。

  另外這個月已快到了中旬,侯府裡養在榮輝堂裡的那幾位也該來要錢了,這兩年來他們一次要的比一次多,而侯府裡能賺錢的幾間鋪子又在老夫人的手裡,不知道那位陛下能不能周轉得開。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按了按額角,隨即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身體,思考再棘手的問題都不會頭疼。

  算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孟弗放下手,又聽到高喜道:「陛下,太醫已經過來了。」

  「不必了,」她掀開被子,下了床,環顧左右,向高喜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高喜答道:「已經是卯時了,您該上朝了。」

  上朝……

  孟弗幼年被先生教的都是《女戒》、《女則》之類的書,少年則跟在母親身邊學著管家,出嫁後在侯府裡管的也都是一家之事,現在卻要她來掌管整個天下。

  她可以托病,免了今日的早朝,卻又怕錯過要事,況且即便能拖上一天,若那位陛下仍不回來,難道之後也要這麼拖下去嗎?

  孟弗心中思緒萬千,然面上卻是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她這人行事向來謹慎自重,自幼對他人的情緒變化就非常敏感,極善於察言觀色,高喜與宮人隨便一個目光的接觸,她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除了在孟弗剛剛醒來的那段時間,高喜再沒從她身上察覺到其他異常,只是覺得今早的陛下有點深沉。

  用了早膳,宮人們過來服侍孟弗更衣,她穿上玄色龍袍,戴上十二旒的冠冕,站在眾人中央。

  這位陛下身材高大,剛才宮人為她梳頭的時候,她在鏡中窺得這位陛下的相貌,鬢若刀裁,劍眉星目,很是英俊,只是左邊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應該是過去在北疆打仗時留下的,不過不仔細看並不明顯。

  高喜跪在地上給她整理衣服,仰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孟弗正看著不遠處長案上的陶瓷小人,那表情竟然有些溫柔,高喜的動作一僵,自己莫不是做錯了什麼,陛下這副模樣看得真讓人怪害怕的。

  高喜心中惴惴,十分不安,在孟弗坐在龍輦前往宣政殿前,還是大著膽子叮囑孟弗說:「陛下您今日到了朝上別太動怒了,您的龍體要緊,要不等您下了朝,奴婢還是叫龐神醫過來給您看看吧。」

  孟弗垂眸看向高喜,他臉上的關切不是作假,如此看來這位陛下是有疾在身的,目前不宜動怒,這對孟弗來說不是難事,她應道:「好。」

  她猛地想起前段時間去林府赴宴時,無意間聽人說了一句,陛下有好幾日沒罵人了,陛下很有可能因這病改了脾氣。

  孟弗細細分析這之間的關係,從而推斷等下自己上朝該如何應對那些朝臣。

  高喜聽到她應得這樣痛快,並沒有感到送了口氣,反而是覺得他們陛下心裡頭肯定是在謀劃件大事。

  昨天陛下可能是真的氣得大了,今天估計又有人要倒霉了。

  李鉞是好不容易忍了小半個月沒跟大臣們發火,昨晚看完那些奏折直接前功盡棄,所以接下來他極有可能會把這段時間壓下來的怒氣全都發洩出去,那些大人們挨頓板子都是小事。

  古往今來能夠做到高喜現在這個位置的太監,沒有一個是蠢人,而聰明的太監都深諳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

  但這也不好讓道友們都死光吧。

  高喜決定早朝前得去提醒提醒那些個大人們,今日最好不要跟陛下反著來。

  也不光是為了他們,更是為了能讓李鉞早些康復。

  宣政殿外,天還未亮,文武百官已經在此等候,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雖然陛下已有數日不曾用言語攻擊過他們,但他們依舊保持著一項在李鉞登基一年後留下優良傳統,他們在這裡猜測陛下今日會用什麼新鮮詞彙來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大臣們說著說著便說起了考績一事,霎時間宣政殿前又是一片長吁短歎。

  前些時候陛下提出想要給朝中和地方的官員們安排一個考績,讓他們從此半年一小考,一年一大考,不合格的要麼降職,要麼直接罷官。

  陛下當時說讓他們回去想想,這幾日就要把這件事給定下來,這些官員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出人頭地,這考績一來他們說不定就要回家賣紅薯了,這倒也不是他們不干實事,只是實在沒有信心能過了這位陛下的考績。

  中書省、門下省和六部的官員們向來不合,這個打壓那個,那個又打壓回來,這次卻是破天荒地統一戰線,堅決不要考績,他們當日下朝回家後趕忙寫了一堆奏折,從各個角度論述考績一事不可行,希望陛下明鑒,收回這個可怕的想法。

  這些奏折應當已經到了陛下的面前,不知道陛下看過後態度是否有所轉變。

  朝中的幾位重臣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等下到了朝上該怎麼應對聖上。

  「這事咱們絕對不能讓陛下做成了。」

  「之前陛下想要增添地方巡查的官員也就罷了,現在又想做考績,這不是要了我們的命嗎?」

  「是啊是啊,陛下向來嚴格,這考績一出,不知同僚中有幾個能達到陛下的要求?」

  「不如這樣吧,今兒個早朝咱誰也別提這事,陛下忘了最好,若是沒忘,咱就給拖著,說此事不能輕易定奪,要再商量一番。」

  「誰先跟咱們的陛下認了慫,誰就是孫子。」

  「這話說的好,我相信在場的諸位大人都沒有想當孫子的吧。」

  中書令魏鈞安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尤為堅決,雖然顧及自己身份沒提孫子不孫子的,可之前他私底下他已經找過許多同僚談話,還特意去聯繫了與他們向來不對付的門下省和六部的同僚,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陛下施行考績,若是有人敢第一個出頭跟陛下提這事,他定會要他好看。

  而圍在四周的官員們紛紛表達了自己要與陛下對抗到底的決心,即便有些人心中清楚這考績並不算件壞事,但為了自己的前途,不敢輕易開口。

  高喜比孟弗先一步到了宣政殿外面,見他來了,大臣們圍上前來,向高喜問道:「高公公,這陛下怎麼還沒到啊?」

  高喜道:「諸位大人稍等,陛下馬上就到,只是陛下昨夜沒休息好,大人們到了朝上諸位大人一定要慎言,慎言啊。」

  高喜作為一個宦官,不敢妄議朝政,只能言盡於此。

  百官一驚,上次高喜這麼說還是在先太子餘黨於丁州密謀造反的時候,那次謀逆牽連甚廣,陛下當廷罷黜大大小小官員兩百餘人,空了有些年頭的詔獄一下子滿了八成,主犯與附逆者全部斬殺,宣政殿前的白玉石階紅了一片,宮人們足足洗了三日才洗乾淨。

  這是在對他們進行威脅恐嚇呀,陛下不知今天是要用什麼可怕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那也不能當孫子!

  魏鈞安的目光在同僚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對他們的表現非常滿意。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7 PM

第5章

  時辰一到,宣政殿大門打開,百官走入殿中,依次站好。

  高喜在龍椅一側站定,拖長了聲音喊道:「皇上駕到——」

  廷下百官跪拜在地,山呼萬歲,孟弗在片聲音踏上九層石階,轉身在龍椅上坐下。

  她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子,擁有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利。

  孟弗心中有一股很奇怪的情緒在蔓延,半晌,她沉聲道:「都起來吧。」

  待百官起身後,高喜按照往常一樣向廷下官員們宣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孟弗無聲地打量廷下的官員們,這些人中有些面孔是孟弗熟悉的,有些則完全沒有見過。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像當中的要好出許多,這滿朝文武她還不至於一個名字都叫不上來,孟弗等了一會兒,卻無人開口,她拿不準是真的天下太平,還是百官畏於李鉞的威嚴,不敢說話,孟弗問道:「諸位愛卿是無事要奏嗎?」

  孟弗心想,若真如此,那接下來就可以退朝了,可這話聽在下面這些大臣們的耳中,那就是接下來就好好聊聊考績一事了。

  他們到底還是很在意上朝前在宣政殿外高公公提醒的那句話,若接下來陛下說起考績一事,他們不觸怒陛下幾乎是不可能,眼下還是先把這事給往後拖上一拖。

  「臣有本奏。」戶部尚書錢東舟上前道。

  孟弗認得他,道:「說吧。」

  錢東舟道:「近年來北疆異族懼我大周國威,漸漸凋敝,邊疆戰事早已平息,故而微臣認為,今年派去丁州軍隊的軍費可以適當削減兩成。」

  錢東舟的話剛落下,兵部尚書齊雲蛟站出來,出聲反駁道:「錢大人這話說的不妥,雖說眼前丁州並無戰事,但那些異族向來狡詐,我等稍有鬆懈,他們定然伺機而來。」

  錢東舟不以為意道:「我倒是覺得齊大人你這是杞人憂天,我大周如今兵強馬壯,即便是削減了兩成軍費,對上那些異族,又有何懼?」

  「不妥不妥,不能因為這幾年異族消停了,就忘了前些年他們怎麼來犯我大周邊境的。」

  「我來與諸位大人說說這兩成軍費削減的必要,這其一……」

  廷下的大臣們就這麼激烈地爭論起來,剛剛還鴉雀無聲的大殿立即熱鬧了起來。

  原本孟弗還擔心他們要詢問自己的看法,但他們好像完全忘了自己。

  這倒不錯。

  於是孟弗安靜地聽著他們爭吵的內容,他們的主題從是否該削減今年的軍費,到怎麼修建長城,再到兩個月後的科舉,就沒一個能和平解決的,中書省和六部的人輪番站出來,各抒己見,門下省的人幫忙和稀泥,此間熱鬧得比賣鴨子的集市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孟弗一點也不嫌他們吵鬧,她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對大周與這些官員的性情更瞭解些,等被人問到的時候不至於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是看他們如此激動,孟弗不免有些擔心這些大臣們的身體情況。

  早朝前高公公提醒她說要保重龍體,現如今看來,這些大臣們好像更該保重一下。

  就這麼大半個時辰過去,這些官員們仍舊沒爭論出一個高下來,他們中有人嗓子都喊啞了也毫不退讓,有人氣得那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還有一位老大人說著說著捂著胸口咳嗽不停,孟弗真怕這位大人一激動直接過去了。

  官員吵了大半天,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投入,越來越真情實感,還把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給翻出來,完全忘記自己的初心,他們本來只是想要做戲給陛下看的,想讓陛下沒法提考績一事。

  這吵著吵著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這心裡空落落的,就在他們中都有人擼起袖子準備上手薅同僚頭髮的時候,終於有人發現不對,今天的早朝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

  是不是少了點罵聲?

  官員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廷上的陛下到現在可一直都沒有開口,在往常,早在他們第一次吵起來的時候陛下就該發火了,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哪裡能容他們在這裡嘰嘰喳喳這麼長時間。

  這些個大臣們也是在李鉞面前壓抑得太狠了,所以今日陛下的存在感稍微弱了一些,他們就忘乎所以,放飛自我。

  有官員抬頭偷偷看了眼孟弗,發現龍椅上的陛下正靜靜看著他們,頓時覺得自己的脖子好涼。

  孟弗見有人向自己看來,她抬眸對上那官員的視線。

  官員趕緊把頭低下,心道完蛋,腦袋好像要搬家了。

  他們剛才吵得是不是有那麼點過分了?

  陛下怎麼不說話?

  陛下為什麼不說話?

  陛下是不是已經開始醞釀怎麼罵他們了?

  陛下這麼長時間都沒說話,那肯定是在醞釀一個大的,高公公在早朝前明明都已經提醒過他們了,他們怎麼一上頭就給全忘了。

  這陛下安靜的時候好可怕,等會兒不會是要賞他們一頓廷杖吧?

  自古以來的大部分皇帝為了自己後世的名聲著想,不會輕易對大臣們動刑,常常就算是自己挨罵了也會把苦水往肚子裡咽,然他們這位陛下是個異類,只要他不在意虛名,就沒人能用這個東西來綁架他。

  爭吵的百官漸漸沒了聲音,一個個低著頭看著腳下,開始老老實裝鵪鶉,孟弗寧願他們吵些好,現在誰也不說話,氣氛多少有些尷尬。

  孟弗平靜問道:「怎麼都不說話了?」

  這話聽在百官耳中更像是嘲諷,他們甚至可以腦補出陛下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們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一個個怎麼都啞巴了?繼續說啊!

  他們平日裡修的是中庸之道,現在陛下稍有點縱容,他們就得意忘形,實在不該。

  可陛下不開口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難得的他們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太陽從西邊升起來。

  就……沒忍住。

  百官在心裡默默反省,同時猜測等會兒哪個小倒霉蛋要第一個挨陛下的罵,有人暗暗後悔自己剛才太過張揚,有人則慶幸自己沒怎麼說話。

  然而他們預想中的劈頭蓋臉的痛罵沒有到來,孟弗坐在龍椅上一直沒有再開口。

  她沒想好自己該說什麼,這些個大臣們剛才吵了這麼長時間,一個結論也沒有吵出來。

  宣政殿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這些官員們大氣不敢出,明明六月天氣,空氣卻彷彿凝結成冰霜,在這種不知接下來有什麼東西在等著自己的情況下,不少官員都感到呼吸困難,急需救治。

  孟弗並沒有做什麼,官員們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李鉞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太深刻,他們可能需要一生來治癒。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大概就是自己嚇自己,因為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心中最恐懼之事,陛下越是不說話,他們便越容易產生各種不好的聯想。

  有人甚至想,要不就順了陛下的意思,提一提考績之事。

  眼看著部分官員小臉煞白,冷汗涔涔,明顯是要扛不住跟陛下服軟了,中書令魏鈞安趕緊上前一步,這位魏大人今年都五十多歲了,這幾年為了應付上面的陛下,生生把他的頭髮給熬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即使如此,依舊常年奮戰在與李鉞做對的第一線。

  主要是先帝在時,他們這些文官手中的權利很大,大部分的國策都由他們來制定,然而當今聖上手腕強硬,自登基後就不斷打壓他們這些文官,很多大臣受不了這個落差。

  魏大人曾信心滿滿的以為自己日後能夠成為大週一手遮天的權臣,被李鉞搓磨了幾年,如今只求這位陛下沒事不要折騰他們。

  然而這個卑微的願望至今沒有實現,他們的陛下還越來越過分了。

  魏鈞安心裡其實也害怕,但這個時候絕不允許他後退,同僚們都說了,誰要誰第一個人慫誰就是孫子,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能給那些人當孫子?何況這事主要還是他組織起來,他要是退了,同僚們要怎麼想?

  魏鈞安默默安慰自己兩句,然後豁出去向孟弗問道:「關於修建長城之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他已經預想到自己問完這話將要迎來陛下怎樣猛烈的怒火,畢竟這事其實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定得差不多了,他這簡直是的找罵,陛下要是這都不罵他,那陛下可能是不想跟死人多費口舌了。

  同僚們非常敬佩魏鈞安的英勇無畏,高喜也覺得這位魏大人是過於找死了,他都提醒過他們了,這怎麼還過來拔老虎的鬍子呢。

  不被抬著回去不舒服是嗎?

  然而龍椅上的孟弗依舊很平靜,修建長城這事她剛才聽他們廷下討論了有一會兒,她有點想法,不過並不清楚李鉞都意思,於是她道:「此事容後再議。」

  比起剛上朝的時候,孟弗腦中緊繃的那根弦總算稍微鬆了松,早上高喜囑咐她不要動怒,她還以為朝上大臣們會提出一些很棘手的問題,還好沒有,她很慶幸他們說的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也許是上天給她的為數不多的好運氣。

  廷下百官們就沒孟弗這麼舒服了,他們感覺自己的心是直接被丟到了火上烤,陛下此事要容後再議,那當下是不是該議考績一事了?

  今天早上陛下的火氣都被壓了下來,接下來考績要是不成,那陛下不得把他們挨個清算了?

  陛下,您現在就罵我們一頓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8 PM

第6章

  廷下的百官此時迫切的希望陛下能把他們體無完膚的痛罵一頓,可是他們等了好一會兒,孟弗都沒有開口。

  陛下怎麼不罵了呢?他們的一顆心過了油,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他們也不是受虐狂,只是清楚現在陛下不把這口氣給發洩出來,後面肯定得變著法來折騰他們。

  他們有些後悔在陛下面前演戲了,陛下肯定一早就看穿他們。

  這些吵了一早上的鴨子們現在一個個的安靜如雞,如果可以的話,他們連呼吸都不想發出聲音來,有幾位官員剛才吵得太厲害,傷了嗓子,想咳嗽又不敢咳,一張臉憋得通紅,更有甚者,兩條腿都在打晃了。

  孟弗可不知道他們是因為自己的沉默才變成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只是想著自己第一天上朝把這些大臣們折騰出毛病來,罪過就大了。

  而站在前面的魏鈞安魏大人的臉色更是難看,好像現在有一點風吹草動他人就能過去。

  何至於此啊?

  孟弗想不明白這些官員們為何會露出這副可憐的模樣,卻也不好讓人倒在朝上,她對一邊的高喜道:「諸位愛卿吵了半日也不容易,高喜,給諸位大人上杯熱茶來,潤潤嗓子。」

  孟弗的話音落下,宣政殿裡仍是鴉雀無聲,不過大臣們內心裡的小人卻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三年了,陛下登基到現在都有三年了,他們第一次在上朝的時候能有一杯茶水喝!

  但陛下為什麼要給他們上茶?潤潤嗓子這種話也就騙騙那些腦子進水了或是被門給夾了的單純孩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這麼折騰了一早上,陛下不會是嫌他們太煩,在茶水裡下了毒吧?

  這個猜測委實有些離譜,但他們這位陛下也不是做不出這種事。

  難不成今日這個早朝真的要有來無回了?

  不少官員都抱著同一個想法,原本通紅的臉一下又變得煞白,甚至還有人如果不是同僚扶著,此時已經腿軟坐在地上了。

  這孟弗這一看更加擔心了,這些大臣難道同時得病了不成,她補充道:「高喜,把太醫也叫來吧。」

  官員一聽這太醫都要來了,更慌了,這明顯茶裡肯定是有問題的呀!

  過了將近有一刻鐘,太監們端著茶從外面進來,多疑的官員們覺得多半是在茶水裡做手腳了才用了這麼長時間,陛下果真是已經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了嗎?

  眾人端起茶杯,環顧左右,即使看到有一些同僚已經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將茶水一口飲盡,之後仍好好地站在這裡,但膽小的或者是剛才在朝堂上特別張揚的官員仍不敢輕易下嘴,許是陛下只是專門給他們的茶杯裡下藥了呢,又或者下的不是立即毒發的藥呢?

  孟弗見廷下大部分官員好像是顧忌身份,端著茶杯並不飲用,他們的臉色看起來似乎更加不好了,她真怕他們在這宣政殿裡出了事,便問道:「諸位愛卿為何不喝?」

  她見大臣們的狀態實在不好,說這話的時候特意收起板了一早上的表情,語氣也和善了不少,然而疑心比較重的官員們心裡卻是咯登一下,他們陛下說話可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這聽在他們耳中跟催命似的,陛下這是在給他們下最後的通牒,要他們不要不識抬舉。

  端茶的手,微微顫抖。

  孟弗又道:「諸位愛卿喝了茶,好好想想今日還有什麼要上奏的。」

  她想著若沒有事差不多應該可以下朝了。

  而官員們卻從話中聽出另外一層含義來,陛下是要他們去地府上奏嗎?

  這考績固然重要,但命只有一條。

  要不就從了陛下吧?

  不行不行,這次這麼容易就從了,那以後豈不是要任由陛下胡來了?

  孟弗見他們臉色愈加蒼白,道:「若是覺得身體不舒服,太醫就在外面,諸位愛卿可以出去找太醫瞧瞧。」

  這要是出去了還能回來嗎?

  他們低著頭,用餘光打量自己的同僚,他們真不敢喝茶,也真不想跟陛下對著幹了,考就考吧,總比丟了命強吧。

  許多官員蠢蠢欲動要向陛下服軟,魏鈞安側頭瞪了他們一眼,又把他們給生生瞪了回去。

  孟弗是認得這位魏老大人的,多年前,在她的父親還是太子太傅的時候,這位老大人經常會去孟府與她的父親閒談,在眾多陌生的面孔,看到這麼一位比較熟悉的,孟弗猶感親切,語氣又和善了不少,她向魏鈞安問道:「魏大人為何不喝?莫非是嫌棄這茶不合胃口?高喜,給魏大人換杯茶來。」

  魏鈞安聽到這話手一抖差點沒把手裡的茶杯給丟了出去,陛下這個語氣可太嚇人了。

  陛下這是氣急了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這一刻,魏鈞安是真的怕了,這位陛下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瘋狂。

  他可以不將同僚們的命放在心上,可不能真把自己的命給搭上去。

  他認了,他慫了,當孫子就當孫子吧,總比這麼白白死在宣政殿裡要好。

  哎,原來孫子竟是我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他將手中茶杯放回茶盤上,抬起頭大義凜然道:「陛下,臣還有事奏,昨日微臣回去認真思索過,您說的考績的確很有必要,不僅能夠有效抑制朝野上下屍位素餐的不正之風,也能澄清吏治,督促官員克勤克儉,有所作為。」

  官員們有些意外這位魏大人竟然會是向陛下投降的第一人,不過今天早上的陛下實在太可怕了,魏大人這般也不是不能理解,孟弗則是淡淡道:「是麼?」,聽不出喜怒。

  她根本不知道那位陛下說的考績是什麼,但聽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魏鈞安忙道:「是的陛下,只是這考績施行起來頗為複雜,涉及的官員數量極為龐大,請待微臣回去讓中書省擬定個章程出來,讓您過目。」

  既然是那位陛下自己提出來的,那他應該是很希望促成此事的,孟弗問:「幾日能出?」

  「一個月……」見廷上的孟弗仍舊上那副很和氣的樣子,魏鈞安趕緊改口,「肯定是用不上的,半個月應該能出。」

  「半個月?」孟弗聽他說的那麼麻煩,心想半個月會不會太急了。

  魏鈞安一咬牙,道:「要是趕一趕的話,三日就能出來。」

  原來是她低估了這些官員們的辦事速度,都這樣了孟弗還常聽官員抱怨說陛下斥責他們辦事拖沓,可見陛下要求實在是高。

  她頷首道:「可以。」

  聽到她說了可以,廷下百官頓時劫後餘生般的鬆了一口氣,只是今天的這場大戲徹底白演了,他忙忙活活一大早上,陛下什麼都沒說,他們自己先慫了,慫也就算了,還把後路都給封上了。

  陛下這一招可太毒了。

  「那愛卿們喝茶吧。」孟弗道。

  百官們傻眼了。

  怎麼還要喝茶!

  魏鈞安為了不喝這杯茶,連忙又與孟弗仔細說起這考績的好處來,而見中書令都開了口,中書省都其他官員也只得開口附和,孟弗終於明白考績是怎麼一回事,這對天下百姓來說是件好事,只是官員們要多受累,魏鈞安能夠當朝贊成此事,足可見他心繫百姓,憐憫蒼生,且還不怕得罪其他同僚,這位魏大人確實是位忠君愛國之士。

  他說了這麼多,孟弗也不好一言不發,她道:「魏大人思慮周全,體察百姓,可謂用心,魏大人辛苦了。」

  孟弗此言一出,廷下百官那一個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思慮周全?體察百姓?可謂用心?他們這是聽到什麼了!這還是他們冷酷無情翻臉不認人的陛下嗎?啊?陛下什麼時候還會誇人了?

  今天早上的太陽不會真的是從西邊出來的吧?

  登基這麼長時間,他們就沒聽到陛下說過一句誇人的話。

  他媽的,魏鈞安憑什麼?他憑什麼!

  一開始不就是他讓他們都別應陛下提出的考績一事嘛!

  一瞬間,大殿裡一雙雙羨慕又嫉妒的眼睛看向魏鈞安。

  魏鈞安原本在說考績之事時心裡嘔得要死,此時驟然得到孟弗的誇獎,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兩邊的嘴角都忍不住地上揚,同時還有點心虛,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陛下的誇讚。

  陛下竟然誇他了,陛下登基這幾年來送出去的賞賜不少,可從來沒開口誇過人,而自己居然可以得到陛下的誇獎,這是多麼大的殊榮啊,這足以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魏鈞安越想越激動,當年金榜題名時也不過如此啊,他不由得挺了挺胸膛,謙虛道:「陛下謬讚,微臣也不過是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罷了,陛下您放心,微臣一定將盡快將此事辦好。」

  同僚們看到他這副模樣,更加來氣,也忘了手裡還有茶沒喝完,媽的!他們不會是被魏鈞安給算計了吧?好氣,他們也好想聽陛下誇誇他們啊,怎麼才能讓陛下也誇誇他們呢。

  魏鈞安這個老狐狸!就知道他不能信!

  考績一事輕鬆解決,早朝在一片和諧的聲音中圓滿結束,下朝後,魏鈞安走出宣政殿沒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住自己:「魏大人留步。」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去,見高喜向自己走來,魏鈞安滿面春風地問:「高公公還有事嗎?」

  高喜道:「陛下剛才看您步伐吃力,特意讓奴婢過來送大人出宮。」

  看來陛下說很滿意魏鈞安在朝上的表現,這誇了一句還不夠,還有讓自己的貼身太監送他出宮。

  魏鈞安臉上的得意之情簡直難以抑制,他好多年都沒這麼爽快過了。

  陛下原來也會有這樣關心臣下的時候,尤其這份關切之情還是單給他一個人的,別的同僚都沒有。

  好感人,魏鈞安感覺自己都要哭出來了。

  中書省的官員們也感覺與有榮焉,走路時的腰背都更加挺直了,然其他的同僚們聽到這話,看向魏鈞安的眼睛裡彷彿能射出火來,只恨在朝上第一個提出考績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

  這一定是魏鈞安和他們中書省的陰謀吧!

  太陰了!

  魏鈞安走時看了同僚們一眼,見他們一個個都目露凶光,搖了搖頭,心中感歎,這男人們嫉妒的樣子可真醜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09 PM

第7章

  早朝後,孟弗回到紫宸殿中,看著堆在長案上的奏折,心裡琢磨她該怎樣才能見到那位陛下,她總不能去了宣平侯府直接說要見謝文釗的夫人。

  孟弗沒當過官,但她很熟悉她的父親,這些官員們特別喜歡揣測天子的心思,若是她指明要見宣平侯夫人,這些官員們不知道會腦補出些什麼東西出來。

  另外,她現在身為天子,為了安全不便輕易出宮,那麼就只能將人召入皇宮,同時還不引起其他官員的注意。

  孟弗倒是很快就有了主意,可以在宮中舉辦一場宮宴,先讓人光明正大的進宮,等到了宴會上再尋說話的機會。

  她當下就吩咐剛剛從外面回來的高喜去籌備此事,宴會要邀請朝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大臣,准其攜帶家眷,要越快越好。

  高喜心中疑惑,這沒過年沒過節的,陛下為何要開宴會,不過好在李鉞行事從來不講規矩,隨性而為,當年就連先帝也常常拿他沒有辦法,高喜不敢多問,他想或許陛下是有自己的打算。

  高喜退下,孟弗來到長案後面,低頭看了一眼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她仍無法完全放心,此事這般詭譎,那位陛下不一定就成為了她,也可能會有其他意外。

  ……

  謝文釗回到侯府時已經過了正午,他現在在戶部任職,今日戶部無其他要緊的事,他便先回了家。

  他在老夫人那裡用了午飯,準備回書房看會兒書,路過假山的時候突然聽到有琴聲從汀水閣的方向傳來。

  謝文釗停下腳步,他在曲寒煙的琴聲中居然聽出了幾分幽憤之氣,曲寒煙這人向來清高自傲,被賣入青樓後是這樣,進了侯府仍是這樣,她的琴音中很少會透露出其他的感情來,幽憤這種情緒就更沒聽過。

  謝文釗覺得稀奇,不知這府裡還有誰能給她氣受。

  他腳步一拐,轉身向汀水閣走去。

  汀水閣中,曲寒煙一身素衣,坐在窗前,微抿著唇,低頭輕輕撥動琴弦。

  謝文釗來時特意放輕腳步,丫鬟想要提醒曲寒煙也被他阻止,他在房間中坐下,靜靜地聽曲寒煙彈琴。

  他愛琴如命,愛那些傳世的名琴,更愛那些彈琴的人,他幼年時隨父親一起前往徐州,途中被父親冤枉,他心中不忿,冒著瓢潑大雨從客棧跑了出去,那時他年紀尚小,跑過兩條街後直接迷了路。他茫然站在雨中,不知自己該往哪裡去。

  雨越來越大,他沿著那條無人的長街往前走,雨聲噠噠落在長滿青苔的青石板上,像是無數奔騰而來的馬蹄,他一直走到這場雨停下,當雲層開裂,一束天光從那裂縫中傾瀉而出,清越的琴聲從遠方傳來。

  他不知這琴聲是從何而來,也不知彈琴者是誰,只是心中感受到一陣那時的他還無法描述的平靜。

  他尋著聲音找去,可沒走兩步就昏迷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回到客棧中。

  從那天起,謝文釗就對琴這一樂器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平生所願,便是能為自己尋得一知音人,與她恩愛白頭。

  他有找到那個人,他喜歡她的琴聲,更喜歡她,他曾對他們二人的未來充滿期待,可是陰差陽錯,他終究沒能如願,他娶了他心上人的姐姐,注定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和她在一起了。

  去年他在雲兮樓與孟瑜見了一面,他知道孟瑜為了他一直未嫁,心中更覺悲哀,而後他被好友拉去青樓借酒消愁,他就是在這裡遇見曲寒煙,她的背影很像那個被他藏在心底的人,她彈琴時的樣子與他想像中的更是一模一樣,那時他想這許是上天留給他的一絲安慰。

  謝文釗歎了口氣,人生在世,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求不得,他已經有了賢妻美妾,這一生就這麼過去其實也不錯。

  錚的一聲,琴弦斷開,那琴聲也戛然而止,謝文釗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兒來,他抬頭看向曲寒煙,溫和地笑了一笑,向曲寒煙問:「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呀?身體不舒服嗎?大夫來看過了沒有?」

  曲寒煙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是怎麼了?」謝文釗問,「我聽你今天的琴聲……你好像有些不高興。」

  「沒有。」曲寒煙冷冷說道。

  然而她身邊的小丫鬟玲兒卻是幾乎與她一同開口,為她抱不平道:「侯爺您是不知道。」

  謝文釗問:「我不知道什麼啊?」

  沒等玲兒說話,曲寒煙皺眉打斷她,道:「玲兒你退下。」

  玲兒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嘴巴撅得都能掛個油瓶。

  謝文釗笑道:「沒事,你儘管說。」

  玲兒抿了抿唇,看了曲寒煙一眼,忿忿不平道:「就是今天早上,我們姑娘聽了您的話去霽雪院給夫人請安,結果夫人反悔了也就算了,還把姑娘罵了一頓。」

  聽到曲寒煙被孟弗給罵了,謝文釗第一個反應就是搖頭:「不可能。」

  玲兒叫道:「怎麼不可能?那麼多人都看著呢,我們姑娘她什麼時候受過這個委屈!」

  曲寒煙開口阻攔:「玲兒別說了。」

  謝文釗仍是不信,他雖與孟弗相處時間不多,但她嫁進侯府也有幾年了,他自認對她說有些瞭解的,她就像是書本裡走出來的那種大家主母,溫柔賢惠,不驕不躁,行事周全,進退有度,不會爭風吃醋,不會打壓妾室,很多時候,她還都願意給幾房姬妾一個方便。

  這麼些年過去,謝文釗從來沒聽說過孟弗會罵人。

  今日有戶部的同僚從宮裡回來,還在那兒感歎今兒個的太陽說打西邊出來了,孟弗要是會罵人,那太陽可能就真的是從西邊出來的。

  「那我等會兒去霽雪院看看吧,」謝文釗安撫曲寒煙說,「你身體不好,不要生氣,我想辦法幫你把院子換了。」

  曲寒煙低著頭,臉上也不見笑,淡淡道:「我倒是沒什麼,只怕侯爺你去了夫人要連你一起罵的。」

  謝文釗登時就樂了,曲寒煙進府這麼久都沒笑過幾次,現在都會說笑話了。

  孟弗怎麼可能罵人?還罵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孟弗要是會罵他,那府裡的公雞都能下蛋了。

  謝文釗越想越覺得好笑,也不知道今早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曲寒煙說出這麼有意思的話來。

  ……

  霽雪院中,青萍一臉震驚地看著在院子裡打拳的李鉞,嘴巴半張,眼睛瞪圓,她這副有點癡傻的樣子已經保持了足足有一刻鐘,她一度以為說自己睡覺沒睡醒,不然的話這個世界也太玄幻了,她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他們夫人會換把裙擺剪短,把袖子束緊,在院中打拳,還打得大汗淋漓,那虎虎生風的架勢……青萍是真的是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李鉞又打了半刻,身體實在撐不下去才停下手,咳了兩聲後在院中一邊慢走,一邊調整呼吸。

  上午他把那些姨娘都給打發走後,原是想要出府打聽打聽宮裡的消息,結果沒走兩步就喘得不行,頭暈眼花,加上青萍在旁邊嘰嘰喳喳勸個不停,搞得他差點以為自己是快要死了。

  那確實不能死在外面,於是李鉞又回了霽雪院,派了幾個下人出去打聽,好在這位夫人的性子雖然過於柔和,但在下人當中還是很有威嚴的,他這一發話,他們就麻溜出去辦事了。

  將這事安排好後,李鉞又低頭打量起自己,這身體的確是太差,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具身體裡待多久,這麼柔弱讓他很沒有安全感,思來想去,只吃藥肯定是不夠的,他必須得鍛煉起來,於是便有了讓青萍覺得整個世界都魔幻起來的一幕。

  李鉞走了沒一會兒,他上午派出去的那些下人們都回來了,隨著下人們一起過來的還有住在榮輝堂裡的幾個老人,當年在桾山圍獵的時候,老侯爺救了先皇,這些跟在老侯爺身邊的下人也出了很大的力,現在他們的年紀大了,侯府不能趕走他們,就建了榮輝堂養著他們。

  他們每個月中旬會來孟弗這裡要銀子,如今他們的兒子孫子也都成了家,要花錢的地方更多了,所以胃口越來越大。

  上個月他們每人要了三十兩,這個月他們準備再多要點,夫人臉皮薄,顧忌侯府臉面,不好不給,而且侯府這麼大的家業,肯定不差這點銀子。

  他們對今天這一趟信心滿滿,心裡想好等下要怎麼說,只等孟弗開口問話。

  然後李鉞根本沒注意到他們,他坐在石凳上,聽下人們回報說並沒有聽聞宮中有何大事發生。

  他眉頭微皺,不是很滿意這個結果,轉念又想,算了,至少宮中沒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也算是一件好事。

  下人們見他臉色不好,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大,夫人很少會對他們露出這般凝重的表情,莫非是在嫌棄他們無能,於是他們趕緊把自己出去這一趟的所見所聞仔細說來,這些對李鉞都沒什麼用處,直到聽到有人道:「我們回來的時候路過魏府,見魏大人從轎子裡下來,看起來似乎非常高興。」

  李鉞的臉刷的一下沉下來,魏鈞安那個老狐狸能滿面春光地回了魏府,看來考績這事多半是黃了,以這位夫人柔順的性子,或許還黃的非常之慘烈。

  他面沉如水,一言不發,明明是炎炎夏日,下人卻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被凍住,他們被李鉞看上一眼,心中就會湧出一股跪下喊饒命的衝動。

  準備上前要錢的幾個老人見他這副模樣,也都嚥了口唾沫,默默將自己伸出的那隻腳給收了回去。

  李鉞掃了這些下人們一眼,收回目光,沒理他們,起身繞著石桌轉圈,他這人脾氣雖然大,但是從來不對無辜之人洩憤,這一院子的人都挺無辜,魏鈞安那些個官員們都不在眼前,他只能將胸中的這股氣生生憋下來,憋的那是相當難受。

  孟弗的身體不好,李鉞越走越快,也越走越難受,而這一院子的下人隨著他的腳步忽遠忽近,心都提了起來,他們還從來沒見過夫人這般煩躁,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鉞心想,魏鈞安那個老狐狸極少給人笑臉,這次既然能笑著回府,想來在朝上買少佔便宜,可他現在成為孟弗,進不了宮,也去不了魏府。

  這麼一想,李鉞更氣了,他極少有這種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時候。

  「夫人,您先停停,」青萍大著膽子走過來,拉住李鉞小聲道,「侯爺來了。」

  「他來幹什麼?」李鉞將袖子從青萍手中抽出來,不耐問道。

  「奴婢也不知,」青萍停了一下,又有些擔憂地說,「不過聽說侯爺從汀水閣那邊過來的,會不會說曲姨娘向侯爺告了狀?」

  李鉞冷聲道:「她還有理了她?」

  就這還好意思告狀?

  青萍心道,這有理沒理的,還不是得看侯爺的意思,而侯爺的心一直都是偏的。

  「來了也好,讓他滾進來。」李鉞道。

  他正好心中有氣沒處發,現在是謝文釗這個倒霉蛋自己撞上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12 PM

第8章

  青萍有些驚恐地看向李鉞,她剛才是不是是不是聽錯了?他們夫人讓侯爺滾進來?

  院中下人們齊齊後退兩步,低頭看著腳下,瑟瑟發抖。

  來要錢的那幾位老人此時也有點慶幸自己沒來得及開口。

  青萍本來就很擔心謝文釗此時過來是給曲寒煙出頭的,現在看李鉞這個態度,她更加擔心了,夫人不會和侯爺打起來吧。

  從前的青萍從來不會有如此離譜的想法,可不久前她剛見了打拳的夫人,現在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麼不可能發生的。

  見青萍還站在原地,李鉞開口問她:「還有其他事嗎?」

  青萍呆滯地搖搖頭,回道:「沒有。

  「那出去叫謝文釗吧。」李鉞說。

  青萍應了聲是,轉身往外走去,她剛走出兩步,又被李鉞叫住:「等一下,先給我搬一把椅子過來。」

  那石凳他坐著不舒服。

  他說完看了看青萍那小細胳膊小細腿,改口道:「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搬吧,你出去吧。」

  李鉞轉身要往屋裡去,太陽一照就覺得有些頭暈,他坐回石凳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他現在的胳膊腿也沒比青萍粗多少。

  他隨手指了兩個下人道:「去屋裡搬把椅子過來。」

  下人一刻不敢耽誤,連忙進屋抬了把貴妃椅出來。

  青萍來到霽雪院外,謝文釗站在石階下,他身穿了一件藍色的圓領長袍,臉上倒是不見怒色,反而因這一路上都在想曲寒煙說的孟弗會罵人一事,臉上還殘留了些許笑意,青萍屈膝行禮,道:「夫人請您……進去。」

  謝文釗奇怪青萍說話怎麼還一頓一頓的,他嗯了一聲,抬步走進霽雪院。

  霽雪院裡,李鉞坐在一株極大的椿樹下面,樹影斑駁落在他散開的裙擺上,他手裡拿著一把折扇,扇得極快,涼風吹動他的衣衫,簌簌響動。

  青萍走過來,輕聲道:「夫人,侯爺來了。」

  李鉞嗯了一聲,卻連頭都沒抬一下,繼續扇著扇子。

  謝文釗往前走了兩步,他發現今日的孟弗似乎的確有幾分古怪,從前的她絕對不可能穿成這個樣子坐在外面,也不可能聽到他來一句話也不說。

  不知為何,謝文釗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大,院中雖有不少的下人,可四處除了搖動扇子時風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他莫名產生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隨即謝文釗便安慰是自己想多了,這裡是侯府,是他的家,有什麼需要緊張的?他收起這些無關緊要的思緒,開口向李鉞問道:「你的病怎麼樣了?今日大夫來看過嗎?」

  李鉞道:「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謝文釗微微皺眉,這實在不像說孟弗會說出的話,她今天是怎麼了?

  他無聲地打量了孟弗一眼,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坐在那裡,眉眼低垂,左手搭在石桌上,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她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著,這副樣子無端地讓謝文釗感到害怕。

  當謝文釗察覺到自己心中害怕的情緒時,頓時失笑,自己已經沒用到這個田地了嗎?會被一個後宅夫人嚇到?孟弗能有什麼好怕的?她做過的最可怕的事便是生生拆散了他和孟瑜,她再也沒有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謝文釗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臉色漸漸冷下來,問李鉞:「今天早上寒煙來給你請安了吧。」

  謝文釗在帝都內經常被姑娘們形容是溫潤如玉,謙謙君子,唯待孟弗極為冷淡,在孟弗剛嫁入侯府的那一年,他甚至見都不願見她一眼。

  孟弗對這樁親事本也沒抱有什麼期待,從新婚之夜謝文釗宿在書房裡時她便知道謝文釗不喜歡她,不過沒有人說過婚姻必須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她對謝文釗的冷淡習以為常,對他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妾室無動於衷,現在換成李鉞,就更加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

  李鉞撩開眼皮,斜了謝文釗一眼,隨後刷的一下收起扇子,慢悠悠道:「是啊,怎麼啦?」

  這要是在宮裡,高喜見到他這副模樣,此時定然已經跪下請罪,然而此時謝文釗還意識不到危險的到來。

  他繼續問道:「她向你提霽雪院的事了?」

  「提了。」李鉞道。

  「你是怎麼說的?」

  李鉞從貴妃椅上站起身,緩緩轉過身,看向謝文釗,合起的扇子輕輕落在手心裡,發出一聲脆響,他說:「我說,不行。」

  隨著李鉞話音的落下,不遠處的下人們只覺得心臟一緊,特別想逃離眼前的這座院子,好像這裡是什麼魔窟血池。

  而謝文釗的反應其實比這些下人們還要大,他從來沒有見到孟弗這個樣子,但又覺得這個語氣有那麼些許的耳熟,他的聲音無意識地軟下幾分,對李鉞道:「昨日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李鉞呵了一聲,他此前見過謝文釗許多次,雖算不上十分瞭解,但覺得這人也還湊合,沒什麼大才,卻也不是個紈褲子弟,沒想到現在真是來替曲寒煙興師問罪的,原來又是沒長腦子的,跟魏鈞安他們一個樣。

  他心裡的火氣蹭蹭蹭冒上來,挑眉問謝文釗:「我與你說好了嗎?」

  「你說會考慮。」謝文釗道。

  「所以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李鉞又笑了聲,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笑意,他問謝文釗,「我說考慮了便是與你說好了嗎?」

  謝文釗抿著唇,不知要如何回答,在往常,孟弗說要考慮,差不多就是答應自己道意思,即便偶爾因為某些原因無法實現,最後也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

  她今天是怎麼了?被什麼妖魔鬼怪上身了嗎?

  李鉞哼笑了一聲,譏諷道:「真不知道你這樣是怎麼在戶部任職的,你平日裡都是怎麼辦事的?是靠自己的臆想嗎?錢東舟說考慮一下,就是應了你們?真好啊,朕……我不知道在戶部辦事能這麼容易,我都想去找個官做了,說不定錢東舟見了我,也會說考慮一下的。」

  謝文釗很少與人交惡,從小到大更是從來沒有與姑娘吵過架,李鉞說的這麼難聽,他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最後深吸一口氣,道:「孟弗,你不必這樣冷嘲熱諷,我為什麼會以為你答應了這件事,那是我原本以為你素來溫柔大度,識大體,懂分寸——」

  他的話沒有說完,被李鉞厲聲打斷,道:「謝文釗!」

  李鉞將手中折扇往石桌上重重一摔:「你說以什麼身份過來替曲寒煙要這霽雪院的?宣平侯府的侯爺?還是她的夫君?或者是一個想要閒著沒事幹的好心人?」

  「我便不說寵妾滅妻這些沒用的話,從前溫柔,那是從前願意給你們臉,現在我發現你們是越發的不要臉了,這樣實在不好,你們是根本沒想著給自己留點臉面,」李鉞停下來,咳了一聲,又繼續罵道,「作為一個侯爺,你插手後宅之事,還閉著眼睛亂插,是你昏了頭,作為夫君,曲寒煙的院子不好你沒法解決,那是你自己無能,而作為一個閒著沒事幹的蠢貨,迷信這些風水八字之事,那就完全是你腦子不清醒了,現在是誰不識大體,是誰不懂分寸,你來給我好好地說一說。」

  李鉞向來擅長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罵起人來更是不留餘地,他現在說起自己從前溫柔竟也沒覺得一點心虛。

  「怎麼不說話?」李鉞抬手在石桌上用力一拍,下人們跟著就是一哆嗦,「說話啊!」

  從被李鉞叫了全名的那一刻起,謝文釗就有些懵了,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到了朝堂上正在被陛下訓話。

  尤其是那聲謝文釗,他差點當場就跪下了。

  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剛才叫我的名字?」

  「有問題?」李鉞冷笑道,「你都叫我名字了,我憑什麼不能叫你的名字?是你的名字比較金貴,還是這三個字叫了會死人?」

  謝文釗動了動唇,又不知自己該從哪裡反駁李鉞。

  李鉞說的太理直氣壯,他覺得自己要是認真與他計較此事,最後說不定還得被他嘲笑一頓。

  「還有,曲寒煙身體不好,想換一間院子,怎麼?她是沒長嘴嗎?要你來說?」李鉞看著謝文釗這副樣子就來氣,嗤笑一聲,譏諷道,「賤不賤啊你!」

  謝文釗覺得李鉞現在說的實在太過分,他在汀水閣的時候本來還不信孟弗會罵人,曲寒煙叮囑他的話被他當做是一個笑話,結果來了霽雪院後被李鉞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他此時也有些惱怒,道:「你簡直不可理喻,不就是間院子嗎?你至於這樣嗎?」

  「不就是間院子?你覺得她住的院子不好,你把你的院子給她啊!」李鉞轉身在貴妃椅上坐下,又是冷笑,明明現在他坐著更低一些,卻彷彿謝文釗自己才是那個被徹底壓制的人。

  李鉞道:「謝文釗啊謝文釗,慷他人之慨,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你還好意思過來問我至於嗎!不是自己找罵是什麼!」

  「你這個侯爺是怎麼做的?竟迷信這些沒用的東西,被個姑娘牽著鼻子走,我若是你,現在被人點醒了,早就找一根繩子吊死了,你竟然還有臉過來,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你怎麼還有臉站在這裡?是要我給你準備繩子?」

  謝文釗氣得手都哆嗦,在此之前,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笨嘴拙舌,然而現在李鉞開口的時候,他完全插不上話。

  除李鉞罵的太快外,也是因為他不敢插嘴。

  他竟然會不敢。

  謝文釗自己都覺得可笑,他氣得兩眼發暈,腦子一片空白,最後拂袖離開。

  青萍以及滿院子的下人們直接呆住,夫人的氣勢未免也太強了,這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謝文釗擋殺謝文釗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14 PM

第9章

  李鉞對著謝文釗發了一頓火,現在心裡舒服多了,就是孟弗的身體不大好,剛才罵謝文釗的時候有點影響他的發揮。

  他將手中扇子重新展開,輕輕搖著,有椿樹的葉子從上面飄落下來,停在他的肩膀上,他抬手將那片葉子拂去,合上扇子,揮一揮手,倒是有幾分風流瀟灑的意味。

  院子裡的下人們戰戰兢兢,渾身發顫,都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們進侯府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夫人發怒,真是太可怕了。

  侯府裡的這幾位主人脾氣都不算大,至少他們很少在下人面前動怒,只有老侯爺偶爾會對他們吼叫兩聲,但比起夫人剛剛那副樣子,那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從孟弗生病以來,她對侯府的掌控比之前小了許多,府內的下人們人心浮動,不少人都藏了些去巴結其他院的小心思,但是從今天以後,他們就該把這些小心思全都給壓下去了,甚至有下人覺得,夫人讓他們留在院子裡聽她罵侯爺也是別有深意,這或許是在殺雞儆猴。

  就是這隻雞的來頭有點大。

  有下人小心地彎下腰,想要把剛才掉在地方的帕子撿起,彎到一半時,突然覺得後背有點發涼,他抬起頭,見夫人正看向自己,登時腿一軟,直接撲通一聲臉著地摔了下去。

  李鉞覺得侯府的下人們質量是真不行,平地也能摔跤,他擺擺手,對他們道:「你們沒事都下去吧。」

  下人們聽了這話像是得了赦令一般,趕緊離開,只是榮輝堂的那幾位老人還站在原地,他們是來向孟弗要錢的,可發生了剛才的事,他們也有些不敢同她開口了。

  李鉞站起身,伸了伸胳膊,見他們不走,走了過去,問道:「你們幾個還有事?」

  這些人偷偷抬頭看了看彼此,愣是誰也沒敢說話,夫人她可連侯爺都罵了,他們說的話若是不合夫人的心意,是不是得把他們趕出侯府去,他們現在完全不敢與李鉞對視,有人已經心生退意,想著既然夫人的心情不大好,他們不如改日再來。

  至於改到哪一日,那可就不好說了。

  見自己的這些個兄弟們都不說話,吳三勇敢地從後面走過來,這白來一趟豈不是讓其他的下人們都看了笑話,今日他們要是退下了,以後怕是更沒有勇氣來了,況且侯爺讓孟弗痛罵一頓,那是侯爺做的太過分,他們來要錢則是按照規矩來的,其實聽剛才夫人罵侯爺的話,夫人還是講理的。

  ……是吧。

  吳三稍微有了些底氣,他對著孟弗拱手行禮,道:「夫人,我們是過來拿這個月的月錢的。」

  李鉞雖然沒管過家,但也知道這事應該不用自己親自來處理的,他們能來找他,其中肯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宣平侯府還不至於連下人的月錢都發不出來吧?

  「有這事嗎?」李鉞側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的青萍,青萍剛從侯爺被夫人痛罵一頓的巨大震驚中回過神兒來,整個人還有點恍惚,此時聽到李鉞的提問,她抿著唇,僵硬地點了點頭。

  「行,你們要多少?」李鉞問。

  「五、五五……」吳三伸出手,張開五指,然一看到夫人的那張仍有些陰沉的臉,他五了半天硬是沒把完整的話說出來,他們原本是商量好的,先向孟弗要五十兩,若是孟弗不應,可以適當減少,至少得每人要個四十兩。

  然而現在被李鉞這麼隨意地掃上一眼,便叫他渾身發顫,心臟緊鎖,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吐不出來。

  李鉞皺眉,這怎麼還是個結巴,就不能來個說話順溜的?謝文釗這個侯爺做的是真不行,他臉上表情更加難看,有些煩躁地問道:「五什麼?五錢?」

  吳三趕緊搖頭,五錢和五十兩差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那是五文?」李鉞粗略地查了一下他們的人數,足有七八個,他道,「給你們五文你們這些人也分不勻,一人一文好幹什麼?」

  吳三當即瞪大眼睛,心中極度無語,夫人今日未免太摳,五文也就算了,還是給他們所有人一共五文,侯府不會是要揭不開鍋了吧?

  李鉞懶得跟他們在這裡耗下去,他向青萍問清楚這些人的身份,知道他們對老侯爺有恩,他乾脆道:「算了,我做主,大方點,給你們五兩,你們去給自己買套好點的衣服。」

  吳三他們來要霽雪院前特意把幾年前滿是補丁的舊衣服給翻找出來,就是為了向孟弗訴說他們如今生活的艱難,這現在他們還沒說呢,夫人就都說了。

  沒等他們開口,李鉞擺擺手,又道:「行了,你們也不用謝我,都下去吧。」

  吳三張開嘴,他弄不懂夫人這是真的以為他們這麼多人過來就是為了向她要五文錢,還是在嘲諷他們,可這個月他們若是只在夫人手上拿了五兩銀子,日後恐怕也不會多了,他忙道:「夫人,那個不是……」

  「嗯?」李鉞偏頭看向吳三,淡淡問道,「不是什麼?」

  就是這麼輕飄飄地一眼,吳三登時定在原地,完全動彈不得,他年輕時候隨著老侯爺上過戰場,也是從血海屍山裡爬出來的,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那些可怕的景象。

  李鉞轉過頭,吩咐青萍說:「去拿五兩銀子給他們」,然後他徑直走進屋裡,再沒回頭。

  青萍今年十六歲,她從十歲起就跟在孟弗的身邊,隨她一起來到侯府,她目睹了孟弗在侯府裡遭受的一切,她很心疼她的小姐,今日孟弗罵了謝文釗,又用五兩銀子就打發了那群倚老賣老的傢伙,青萍雖擔心她接下來在侯府裡的處境,可心底也是覺得爽快的,她應道:「是,夫人。」

  這些榮輝堂的人又是細心籌劃,又是精心準備的,最後卻只拿了五兩銀子離開,這事說出去能讓人把牙都給笑掉,其他幾人離開霽雪院後紛紛抱怨起吳三來,怨他在夫人面前話都說不明白,五什麼五啊,五十兩銀子燙嘴嗎?這麼難說出口,平日裡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嗎。

  吳三聽到這些話也來氣了,他質問道:「那你們剛才怎麼都不說話?我是結巴了,那你們是啞巴了嗎?」

  眾人吶吶不說話,當時夫人把侯爺都罵得跟個孫子似的,誰敢說話啊,尤其夫人最後看他們的那一眼,他們在老侯爺的身上都沒見過那樣的氣勢,彷彿能將世間一切都不放在眼中,他們有些理解謝文釗在他的面前為何是一種完全被打壓的姿態。

  這些榮輝堂來的老人們齊齊歎氣:「五兩啊,怎麼才五兩啊?」

  「我這回去可怎麼跟我家的那個老婆子交代呀!」

  「什麼五兩?這我們幾個人分一分,連一兩都沒有。」

  「要不我們去跟老侯爺說說?」

  「倒也是個法子,」吳三點頭,「這也不好直接說,我們回了榮輝堂再商量商量。」

  這位夫人能罵侯爺,總不可能把老侯爺也給罵了。

  ……

  李鉞回屋後坐在塌上將從書架上拿下來的書隨手翻過兩頁,現在他必須得想個辦法盡快見到皇宮裡的那位皇上,或許考績這事還有挽救的可能,但他這副身體想要硬闖皇宮,完全是白日做夢,不硬闖的話,他要挖地道進去?那從哪裡開始挖呢?

  青萍放慢腳步,停在他的眼前,圓圓的小臉上滿是憂愁,她說:「夫人,今天侯爺回去應該會很生氣吧。」

  李鉞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他生氣怎麼了?我也很生氣啊。」

  青萍張了張唇,思考半天,還真說不上來謝文釗生氣有什麼可怕的,他待孟弗向來冷淡,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了,而孟弗在宣平侯府中立足靠得也從來都不是他。

  她停頓了良久,對李鉞說:「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可能要為難你。」

  「老夫人?」李鉞仔細想想,自己對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印象實在不多,只是少年時在宮廷的宴會上見過幾面,他問,「她能怎麼為難?」

  青萍想了想,說:「可能要會讓孫姨娘幫著你管家。」

  李鉞等了半天再沒等到青萍的補充,他問青萍:「就這?」

  青萍卡了一下,點頭說:「好像是的。」

  李鉞把書合上,放到一遍,道:「那我覺得我現在還能把謝文釗再罵一頓。」

  青萍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說什麼了。

  那頭謝文釗怒氣沖沖地從霽雪院離開,剛回了自己的松軒堂,就有下人進來稟報說,宮裡來人了。

  謝文釗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給自己猛灌了兩壺茶水,把火氣壓下去,趕緊出去迎接,來的是個身穿青色袍子的小太監,年紀不大,官職應該不高,但畢竟是宮裡來的,不能慢待。

  謝文釗來到太監面前,笑問道:「不知公公今日來侯府是為何事?」

  太監道:「陛下今日晚上在麟德殿設宴,邀請帝都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王公大臣前來赴宴,奴婢特來告知侯爺。」

  「多謝公公,」謝文釗讓身邊的小廝給這小太監塞了張銀票,問道:「不過陛下今日為何會突然設宴?」

  太監笑笑,道:「這奴婢哪裡知道,陛下聖恩,您到時可帶家眷一同前往。」

  謝文釗想起自己今天在霽雪院遭的那頓罵,他除非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想帶孟弗同去,不過這事倒也不必專門同眼前的這位公公說,平白讓人家笑話,他頷首道:「我知道了。」

  「那奴婢就告辭了。」

  「公公慢走。」

  小太監還急著要去通知帝都內其他的大臣們,他翻身上馬,駕馬離開。

  ……

  紫宸殿中,孟弗正在翻閱案上的奏折,她從早朝後一直看到現在,好在這些奏折寫得簡略,沒有那麼多修飾的辭藻,她看書又極快,一個中午的時間,幾乎把這段時間的奏折都看過一遍,她將那位陛下的硃筆御批重點關注了一下,她怕今晚出了意外仍找不到那位陛下,至少得做個另外的準備,瞭解陛下的心意。

  這位陛下的御筆倒是比奏折還要簡略,一般情況下,五六個字就給應付了,偶爾奏折裡提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他倒是會多寫幾個字,多罵幾句,其中有幾段罵得還挺押韻的。

  將案上的最後一本奏折看完,孟弗抬手掐了掐眉心,若那位陛下真的成為了自己,不知他現在在侯府過得如何。

  榮輝堂的那些人如果去找他要錢,不知他能不能應付。

  孟弗放下手,但願今晚能夠見到他。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16 PM

第10章

  李鉞拿出青萍找出來的帝都地圖,分析從哪個地方挖地道能最快進到皇宮。

  他托著下巴看了半天,最後放棄這個離譜的想法。

  那還能怎麼進宮呢?

  青萍端著茶水從外面走進來,她將茶水在桌上輕輕放下,對李鉞說:「夫人,剛才宮裡來人了。」

  聽到青萍說宮裡來人,李鉞頓時來了些興致,他抬頭問道:「嗯?什麼人?是皇上來了?」

  皇上沒事怎麼會來他們侯府,青萍搖頭,答道:「是位公公,說陛下今晚會在麟德殿設宴,宴請百官。」

  李鉞立即意識到這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進宮的好機會,這個機會還極有可能是宮中的那位特意為自己創造的,他放下手中的地圖,問青萍:「我能去嗎?」

  青萍抿了抿唇,低聲說:「那位公公說可以攜家眷同往……」

  李鉞哦了一聲,點點頭:「那就是能去了。」

  青萍心中卻覺得這事不一定能成,她提醒道:「可您不久前剛把侯爺給罵了,侯爺應該不會和您同去吧。」

  李鉞道:「不必管他,你去備車。」

  青萍又看了李鉞一眼,見他的樣子不像是玩笑,圓圓的小臉上頓時佈滿愁苦,侯爺若是不讓去,這備車有什麼用?

  若是往常,青萍還敢同夫人撒撒嬌,問問夫人到底要做什麼,今日她卻不敢做這些,只能老老實實退下,讓下人去準備馬車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謝文釗換好衣服,從松軒堂出來,走到凌香館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抬頭向東邊看去,霽雪院裡那株高大的椿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茂盛,那被拉長的影子一直綿延到他的腳下。

  謝文釗不由地又想起今日下午在霽雪院裡挨的那頓罵,他到現在仍舊想不明白平日裡溫柔大度的孟弗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只希望她明日能夠恢復正常。

  謝文釗來到侯府門口,卻見外面停了兩輛馬車,他剛要開口詢問怎麼回事,一轉頭就見孟弗也從侯府裡走過來,往後面的那輛馬車走去。

  看到孟弗,謝文釗眼皮一跳,下午在霽雪院裡她罵過的那些話彷彿又在他的耳邊響起,謝文釗連忙出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李鉞理所當然道:「進宮。」

  謝文釗追問:「你進宮做什麼?」

  李鉞皺了皺眉,給謝文釗丟下四個字:「你話好多」,直接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把謝文釗這個蠢貨隔絕在外面。

  謝文釗臉上的表情非常難看,這位向來被戲稱是沒脾氣的面人公子,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幾分慍怒之色,青萍站在馬車外面,見謝文釗朝自己看過來,她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對著他乾笑。

  謝文釗無意去難為一個小丫頭,其實孟弗要去皇宮,他也不是攔不住,但是不遠處就是公主府,街道上還有行人走過,真要是鬧出什麼來,只會讓這些人看了笑話。

  他不讓孟弗去宮裡,不止是因為下午他在她面前挨了頓罵,更是因為她現在這個樣子,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她下午那個氣勢,謝文釗一度覺得就是皇上站在她面前,她也是照罵不誤的。

  皇宮乃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也是最重規矩的地方,容不得半點的差錯。從前謝文釗完全不需要去擔心這些,孟弗是孟雁行的女兒,自幼便有人教導她這些,她向來是最懂規矩,一言一行從不出格。

  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謝文釗隱隱有種預感,這可能還只是一個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孟弗就算是再大膽,應該也不會在宮中亂來,他上了馬車,沉聲道:「走吧。」

  月光如水,傾瀉在朱紅色的宮牆上,婆娑的樹影在晚風中輕輕抖動,遠處成千上萬的燈火將這偌大的宮城點綴得明亮如晝,到了宮門口,他們下車接受侍衛的盤查,隨後被放行,有太監在前面引路,去往麟德殿。

  一路上遇見不少的官員,他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小聲議論。

  「陛下今晚為何會在宮中設宴啊?」

  「這我哪裡知道?」

  「你看,魏大人看起來很高興啊,他是不是知道點什麼?要不我們過去問問。」

  那位門下省的官員聽到這話,登時呵呵冷笑了一聲,今日早朝的時候陛下破天荒地誇了人,誇的還是魏鈞安這個老狐狸,他能不高興嗎?

  但把這番事實說出來有些不好,顯得自己小肚雞腸又拈酸吃醋,這位官員敷衍道:「可能是遇見了什麼喜事吧。」

  同僚沒有多問,很快繼續八卦起陛下今晚設宴的目的。

  自李鉞登基以來,他在宮中設宴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更多時候就只是召那些他在北疆打仗時的下屬們進宮小聚,這位陛下的心裡到底是在打什麼算盤。

  李鉞認真聽著他們閒聊,想要借此判斷出今天早朝上都發生了什麼,但是官員們的廢話太多,半天說不到正題上,直到李鉞進了麟德殿落座,仍沒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而魏鈞安那個老頭坐在最前面,滿臉都是笑意。

  李鉞愈加覺得那位夫人今日在朝上定然是受了欺負,考績這事最終還是讓魏鈞安這老狐狸得了逞。

  ……

  孟弗想到那位陛下可能也在眾人之中,特意吩咐了高喜提前來了麟德殿,告知眾人等下見了她不必行禮。

  眾人不理解陛下接下來要唱哪出,唯有李鉞多少能猜出孟弗的心思,他現在有八成的把握是那位夫人成為了自己。

  不久之後,孟弗來到麟德殿中,她的目光在殿中賓客的身上掃過,很快找到了「自己」。

  「自己」坐在謝文釗的身邊,臉上沒有半點笑意,似乎是察覺到孟弗的目光,他抬頭向孟弗看來。

  孟弗與他對視一眼便立即移開視線,此處人多,她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接下來就該想辦法怎麼與「自己」私下見上一面。

  伴隨著管弦絲竹之聲,數十位身穿綵衣的舞姬走入殿中,翩然起舞,加之有孟弗開口,令眾人不必拘束,只當作是尋常家宴便可,殿內氣氛終於漸漸熱絡起來,眾人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魏鈞安想起今日早朝上得到的誇獎,大著膽子向孟弗敬酒。

  李鉞看到這一幕,眼睛微微瞇起,魏鈞安這是不是在挑釁?這老頭什麼時候給自己敬過酒?

  他越來越覺得那位夫人在今天的早朝上定是被欺負得狠了,必須得盡快與她見上一面,至少讓她明天上朝的時候不要再被欺負了。

  這場宴會雖只邀請了帝都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們,但這些人加在一起不是少數,李鉞想要離開倒也不會太過引人注目。

  謝文釗見到他起身,嚇得心臟差點都停了,忙問他:「你要去哪兒?」

  「這裡太悶,我出去走走。」李鉞道。

  「孟弗!」謝文釗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壓低聲音,警告他說,「這裡是皇宮,不是侯府,行差踏錯一步,你腦袋可就沒了。」

  李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謝文釗的話一般。

  「我今天就不該帶你來。」謝文釗心中十分後悔,當時即便是讓人看了笑話也該把孟弗給留在家裡的。

  「說完了嗎?」李鉞垂眸看向謝文釗拉住自己的那隻手,淡淡道,「說完了放手,不然我叫人過來。」

  謝文釗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孟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這是什麼地方?她也敢叫人來?

  謝文釗覺得這個玩笑可太好笑了,可他笑不出來,而孟弗此時的樣子也不像是玩笑。

  「你真是瘋了。」他鬆開手。

  李鉞沒再管他,轉身繞過柱子,沿著一條能避開大多數人視線的路向殿外走去。

  謝文釗看著她避開眾人的背影,心中竟然詭異地生出兩分慶幸,孟弗瘋得不算無藥可救。

  自己也是瘋了。

  酒杯已經斟滿,孟弗的手卻沒有移開,高喜低低叫了她聲:「陛下?」

  孟弗回過神兒來,低聲吩咐高喜說:「你去盯著宣平侯夫人,無論他去了哪裡,都不必攔,回來同朕稟報一聲。」

  「是。」

  「他若是看到了你,無論讓你做什麼,你只管應著便是。」

  高喜應了一聲退下,孟弗又叫住他,道:「還有,此事朕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高喜躬身道:「奴婢明白。」

  其實高喜心裡什麼也不明白,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他們陛下什麼時候與宣平侯夫人扯上關係了?

  高喜離開後,又有官員向孟弗敬酒,孟弗不清楚那位陛下的酒量如何,不敢多喝,畢竟接下來她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處理。

  於是,今晚的宴上孟弗只喝了一杯魏鈞安敬的酒。

  殿中官員看向魏鈞安的眼神更酸了。

  總不能因為今天早朝上是魏鈞安第一個跟陛下提的考績之事,陛下就對他刮目相看,從此將他當做心腹吧。

  以前大家一起挨陛下的罵也就算了,現在絕對不能讓他們中書省獨得陛下恩寵。

  絕對不能!

  孟弗並不清楚這些官員們的心思,因一直想著等下見了那位陛下都該說些什麼,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久後高喜從外面回來,他告訴孟弗宣平侯夫人此時正在御花園東北角湖邊的一座亭子裡。

  亭子的位置非常隱蔽,宮人們都很少會到那裡,高喜也不知道那位夫人為何會到那裡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17 06:16 PM

第11章

  「帶朕過去。」孟弗說。

  「陛下要去哪裡?」高喜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自己剛剛同陛下說了宣平侯夫人的所在,現在就要出去,陛下這還能去哪兒啊?

  他忙道:「是奴婢多嘴了。」

  孟弗隨高喜離開麟德殿,殿中眾人見陛下離開,立刻交頭接耳地小聲討論起來,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陛下今日為何會在麟德殿中設宴,又為何在宴會期間突然離去。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了。

  謝文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周圍的官員討論陛下,心中更是不安,孟弗怎麼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她不會是真把皇宮給當成自己家了吧?

  孟弗從麟德殿離開,直接向御花園去,高喜跟在後面,心中暗暗歎氣,陛下和宣平侯的夫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己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

  樹影搖曳,暗香浮動,月亮浮在平靜的水面上,晚風輕輕一吹,就破碎了,高喜說的那座小亭就在不遠處,孟弗停下腳步,藉著燈光與月光,隱約能夠看到一女子坐在亭中。

  孟弗讓高喜待在原地,別讓其他人過來,然後自己一個人走了過去。

  當她沿著腳下的卵石路一直走到亭子的石階前,坐在亭中的女子似乎聽到了聲音,她站起身,轉過身來。

  於是孟弗看到,「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

  月光似水般溫柔,順著亭子上的飛簷流淌下來,落滿灑金的裙擺。

  孟弗踏上腳下的石階,走進亭中,叫了一聲:「陛下?」

  李鉞嗯了一聲,轉過身又在石凳上坐下。

  孟弗站在他的對面,已經過去一日,她仍舊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位陛下竟然還真成了自己。

  按理說,她見了皇上,應該跪拜叩首,可問題是她現在用著李鉞的身體,這樣給自己行禮,這個場面怎麼想它都不太對。

  孟弗對這位陛下所知不多,當即決定將這個問題拋回給李鉞,問道:「我該向您行禮嗎?」

  李鉞擺手道:「得了吧,都這個時候還行什麼禮?」

  好在他的確是與這位夫人互換了身體,一切不算太壞。

  但想到孟弗的身份與宣平侯府的情況,李鉞又覺得這沒好到哪裡。

  孟弗站在原地,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瞪眼,五官變化十分之豐富,她自己一年到頭可能都做不出這麼多的表情來,良久,李鉞的表情歸於正常,孟弗低了低頭,小心出聲問道:「您知道我們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李鉞道。

  他臉色很臭,他要是知道是誰動的手,對方的腦袋已經搬家了,他若用自己的模樣,此時定然是氣勢逼人,可他此時用得是孟弗的身體,孟弗見「自己」氣嘟嘟的樣子,甚至還有些可愛。

  「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孟弗輕聲問道。

  李鉞略微古怪地看了孟弗一眼,孟弗說話的時候總是不疾不徐,溫溫柔柔,現在她用著他的身體,依舊是這樣說話。

  他從小到大都沒用這種語氣說過話,聽起來很怪,好像哪裡都很彆扭。

  孟弗如今變成他,為了維持國家穩定,此事肯定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所以她定然是得老老實實地待在皇宮去,作為他處理朝政。

  他其實是想留在宮裡的,也能幫忙避免孟弗上朝的時候被那些個官員們欺負,但孟弗是宣平侯的夫人,那這事就不太好操作了。

  要是讓人知道他把臣下的夫人藏在宮裡,這御花園裡的那群小貓小狗們得怎麼看他?

  「就先這樣吧,」李鉞說,「你待在宮裡,我還是回宣平侯府,你做皇帝,我做……」

  他的話音猛地停住,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他李鉞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還要給人做夫人。

  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啊!

  孟弗道:「我恐怕做不好,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鉞對別人即將代替他做天下之主這事似乎不是很在意,他抬頭看了孟弗一眼,見「自己」的臉上帶著幾分憂色,他將原本那些已經到了嘴邊的囑咐的話給收了回去,對孟弗道:「不至於,把底下的那群官員們給治好了,就是一頭豬都能當皇帝。」

  孟弗一時無語,這位陛下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李鉞仍在看著孟弗,這位夫人就安靜地站在對面,不言不語,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多,她與自己實在沒有幾分相似之處,也不知為何偏偏是他們兩人換了身份。

  李鉞收回視線,又道:「那些個官員們現在老實了不少,最近朝中也無甚大事,你不用擔心。」

  孟弗點了點頭,自己應該做得比會比豬好一點,只是她轉念一想,這豬又沒被推到龍椅上。

  「我們會一直這樣嗎?」她問,她覺得如果這種情況持續的時間比較長,至少得想個辦法讓他們能夠在各類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交換信息。

  李鉞道:「不知道,兩日後去風積山的白馬寺,找懷明看看。」

  孟弗垂眸,輕聲道:「懷明大師前段時間閉關了,說是要三個月才能出來。」

  李鉞笑了一聲,站起身來,他道:「那禿子閉的什麼關?多半是不想主持下個月的盂蘭盆節,不必把他的話當真。」

  孟弗微抿著唇,沒有說話,隨著李鉞起身,她的目光停在李鉞的腰間,張了張唇,又不知自己該不該說。

  李鉞察覺到她的目光,問道:「你看我做什麼?」

  孟弗稍作猶豫,伸手指了指李鉞腰間的腰帶和長帛,提醒他說:「您這裡穿錯了,那個應該是壓在腰帶下面的。」

  「是嗎?」李鉞低頭看去,他衣服是自己換的,沒用青萍幫忙,他覺得看著像那麼回事就可以了,而青萍也沒注意到,考慮到這事要是被其他人注意到,可能對孟弗的名聲不太好,李鉞還是願意努力調整一下的。

  然他努力是努力過了,但結果實在不太理想,他這弄了幾下,直接把腰帶打成一個死結,跟那長帛纏在一起,看起來更怪,也更明顯了,李鉞眉頭緊鎖,低聲道:「麻煩。」

  孟弗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可以看到自己因為穿不好衣服而生起悶氣來。

  但兩人互換身體這種離奇之事都能發生,也許以後還會有更多想不到的再等著自己。

  眼看著陛下眉頭越皺越緊,神色也越加的不耐煩,好像下一刻他都能用力直接把那腰帶和長帛給扯下來了,為避免出現更大的問題,孟弗上前一步,對李鉞說:「陛下,我來吧。」

  孟弗心中明白,他們兩個孤男寡女待在這裡就已經很不妥了,自己再來幫忙,是更為不妥,只是她若不來,最後恐怕就要叫宮人來幫忙,更加說不清,況且從某個角度來說,她是給自己幫忙,這樣一想,事情就沒那麼不好接受了。

  李鉞見她上前,慢吞吞地縮回手,他有點不習慣。

  這不是他的錯,任誰看到另一個自己突然靠近,都得有點不習慣。

  「我讓高公公守在湖邊,這附近應該不會宮人過來。」這話是說給李鉞聽的,也是孟弗說給自己聽的,他們兩個人在這裡的見面的事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李鉞道:「現在就有暗衛跟在你的身邊。」

  「啊?」孟弗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李鉞:「而且視力很好,個個話都特別多。」

  孟弗:「……」

  明日帝都中不會傳出當今聖上與宣平侯夫人在御花園私會的消息吧。

  「不過他們不敢亂說。」李鉞又道。

  孟弗迅速將李鉞的腰帶整理好,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一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她向李鉞問道:「您在侯府還好嗎?」

  「尚可。」李鉞說。

  孟弗一時猜不到陛下的這句尚可裡到底有幾分好幾分壞,她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到李鉞面前,對他說:「這是我今日整理出來的侯府各院內的情況,時間緊,所以寫得不夠詳細,希望對您有點幫助。」

  見李鉞把東西接過去,孟弗補充道:「侯府的榮輝堂那邊養了一些從前跟著老侯爺的下人,他們每月會來霽雪院要一筆銀子,這幾日該來了,您不必給他們太多。」

  李鉞啊了一聲,隨口應道:「今天應該已經過來了。」

  孟弗是知道這些人有多難纏的,他們又向來貪心,每次見了她都要獅子大口口,看陛下這副輕鬆的樣子,不會是直接應了他們吧?若是應了,接下來得將侯府其他項的支出稍微減少些。

  孟弗在心裡迅速做出安排,她向李鉞問道:「他們向您要了多少?」

  「五文啊。」李鉞道。

  「五文確實——」孟弗的聲音猛地停住,她一直淡然的臉龐上總算多了幾分失態,不過轉眼即逝,她有些驚訝地問道,「五文?」

  「嗯,」李鉞點了下頭,回身在石凳上坐下,說,「不過我覺得五文太少了,就給了他們五兩,是給多了嗎?」

  孟弗心中思緒萬千,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位陛下只用了五兩就能把那些人都給打發了?

  或者她該說,不愧是能治理天下的陛下,手段比她厲害多了,她之前擔心陛下在侯府裡可能會受下人蒙蔽,現在看來,這些擔心可能都是多餘的。

  這位陛下就算是第一次做這些,也能做得比她好。

  她搖頭說:「倒也沒有。」

  「那就行,」李鉞給自己倒杯茶,剛要飲下,忽然想起還有一事未對孟弗說,他抬頭說:「對了,還發生了一點小事。」

  「您請說。」

  李鉞道:「我今天把謝文釗給罵了。」

  孟弗:「……」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沒事,以後多半還會有比這離譜的事發生,她的臉上下意識地露出一貫的笑容,回道:「……確實是一點小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8:29 PM

第12章

  孟弗回想起自己剛剛得知可能是與陛下互換了身體時心裡的各種擔憂,其實到現在侯府裡都沒有鬧出人命,這已經很好了。

  謝文釗挨頓罵又算得上什麼?他都應該好好去給謝家的祖宗們磕幾個頭去。

  李鉞依舊在抬頭看著孟弗,他看到「自己」的臉上帶著很標準的微笑,可他覺得,這更像是戴上了一張極為貼合的面具,真是夠奇怪的。

  他特別想伸手去戳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張面具。

  考慮到他與孟弗的關係以及現在的情況,李鉞抿著唇,收回目光,將杯中茶水喝盡。

  「朕也不是故意罵他的,」他放下茶杯,繼續道,「他腦子有點問題,瞅著他就來氣。」

  孟弗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謝文釗的腦子有問題,一下沒忍住真的笑了起來,不過她即使真心笑了,也不明顯,微微上揚的嘴角很快就壓了下去。

  她頷首應道:「您說的是。」

  李鉞見「自己」突然笑了,彎起的眼睛中映著不遠處的燈火,像是藏著星星,他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他咳了一聲,移開目光,換了副坐姿,這位夫人與自己的性格不同,過於柔弱,一看就是好欺負的,聽說自己把謝文釗給罵了,她心中可能也是有些擔憂的。

  李鉞對她道:「你放心,若日後你我換回來,謝文釗要是欺負你,朕幫你做主。」

  其實孟弗心中清楚臣子的家事皇上是不便插手的,陛下能夠想到這裡已經很好了,她道:「多謝陛下。」

  「那你還有什麼要交代朕的嗎?」李鉞問。

  「沒有了,」孟弗搖了搖頭,「您在侯府裡保重自己。」

  李鉞點點頭,解決完這位夫人的問題,接下來就是自己的問題了,他讓孟弗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問道:「今日早朝上都有什麼事?」

  孟弗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早就準備好,她答道:「今早朝上大臣們提起許多政事,吵了許久,但是都沒給出定論,我不知道您的想法,在朝上讓他們容後再議。」

  她將早朝上大臣們吵架的內容盡可能詳盡地說給李鉞聽,把修建長城、削減軍費、科舉考試等幾樁事一一說來。

  她每說一件,李鉞的眉頭就皺上幾分,他心裡的小人已經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果然是看這位夫人好欺負,才敢在朝上拿這些八百年前都定下來的事來糊弄,怪不得魏鈞安那個老頭能笑得臉上都要開出花來了。

  孟弗見他的臉色極不好看,於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問道:「陛下,有什麼問題嗎?」

  李鉞壓著心裡的怒氣,向孟弗問:「他們提考績一事嗎?」

  不用孟弗說,他心裡已有了答案,依著那幫大臣們的德性,自己不提,他們絕不會開口,而今日孟弗又變成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提了,」然而孟弗道,「魏大人說,考績一事很有必要,他回去就讓中書省擬定章程。」

  「我就知道魏鈞安那個老東——」李鉞的聲音突然停下,他看向孟弗,問:「他說什麼了?」

  孟弗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李鉞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困惑,魏鈞安竟然會主動提起此事?真是稀奇。

  不過即使提了,這些個老狐狸接下來也會想方設法地把這事給拖延下去,這是中書省向來會用的法子,但這也比李鉞想像中的好許多,他本來以為這事是徹底沒戲了。

  「他有說多久把章程給擬出來?」他問,心裡琢磨著魏鈞安他們能把這事在一個月內做出點成果來,都算他們忠君愛國了。

  孟弗答:「魏大人說,三日之內。」

  李鉞:「……」

  孟弗口中的這位魏大人還是他認識的魏鈞安嗎?

  「沒人反對嗎?」李鉞又問。

  「沒有。」孟弗說。

  李鉞更覺得稀奇,平日裡讓他們辦點事都磨磨唧唧的,這回怎麼這麼積極?這些個大臣們是在朝上見鬼了?

  李鉞摸著下巴,問孟弗:「你今日在朝上還做了什麼?」

  孟弗想了想,對李鉞道:「並未做什麼,只是後來我見幾位大人身體不大好,讓人上了幾杯茶水。」

  「那真是奇了怪了。」李鉞不覺得一杯茶水能有這麼大的作用,所以這幫大臣們想要耍什麼花招,還是他們丟失多年的良心終於找到家了?

  孟弗見李鉞一直蹙眉,試探問道:「您是覺得他們用的時間太長了嗎?」

  李鉞也不好跟孟弗說,他以為他們至少得磨蹭半個來月,他道:「還……湊合吧。」

  孟弗稍微鬆了一口氣,她很擔心自己在早朝上哪裡沒有做好,會讓這位陛下覺得不快。

  李鉞不明白,問道:「那魏鈞安今天看起來怎麼那麼高興?」

  孟弗想了想,說:「也許是魏大人家中發生了什麼喜事?」

  「那可能是吧。」李鉞心想等回去得找人查查魏鈞安到底是遇見了什麼樣的好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向孟弗傳授自己這些年來當皇帝的經驗,孟弗認真聽了半天,發現這位陛下好像一直在跟大臣們生氣,等李鉞停下了,她出聲問道:「那如果他們說了什麼能讓您高興的呢?」

  「哦?」李鉞聽到孟弗這樣說,先是瞪著眼睛戰術後仰,而後非常驚訝道:「他們竟然也能說出讓我高興的嗎?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看來這位陛下陰陽怪氣的功力也不可小覷。

  孟弗問他:「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嗎?」

  「啊,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李鉞點點頭,他嚴謹道:「就是我登基這麼長時間,還沒遇到過。」

  孟弗想說魏大人他們今日在朝上說的那些陛下應該會高興點的,轉念想想又算了,這些話她不該說的。

  李鉞又喝了一杯茶,無聲地打量著對面的孟弗,明明是同一張臉,但因為裡面的靈魂不一樣,於是整個人都變得與過去非常不同了。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與孟弗說的那些經驗對她來說可能並不適用。

  孟弗抬頭,她的視線與李鉞交匯在一起,她迅速移開目光,向李鉞問道:「陛下為何這樣看著我?」

  李鉞對孟弗道:「你先做一個生氣的表情給我看看。」

  孟弗愣了一下,她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好像有好多年好多年都沒生過氣了,她抿了抿唇,按照這位陛下的要求皺起眉頭,瞪著眼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凶狠一點。

  李鉞嘖了一聲,這位夫人生氣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好欺負怎麼辦,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最瞭解自己,所以一眼就能看穿孟弗的憤怒太浮於表面,甚至這個表面也不夠嚇人。

  但不管怎麼樣,李鉞覺得他之前的想法恐怕是不行的,他對她道:「算了,我剛才說的那些你就全忘了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孟弗斂去多餘的表情,對李鉞道:「陛下說笑了。」

  李鉞道:「沒說笑,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來,不拘手段,事情能辦成就行。」

  李鉞這樣說,孟弗更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好一會兒過去,她開口說:「陛下,這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只是如果早朝他們提了什麼新鮮的事,不是特別緊急的話,你可以往後拖一天,期間把消息傳給我,等我回復,如果特別緊急,就讓暗衛立即去找我。」

  「我知道了,那您的後宮呢?」孟弗問。

  「後宮嘛……」李鉞想了半天,自己後宮好像什麼也沒有,他對孟弗道:「知道九王爺嗎?」

  見孟弗點了頭,李鉞繼續道:「我這個弟弟不是很聰明,現在住在我母后那裡,白天的時候經常會出來玩,你遇見了多照看些。」

  孟弗點頭:「我記下了。」

  「大概就是這些了,別忘了兩日後去趟白馬寺,」一想到自己接下來不知道還要在宣平侯府待上多長時間,李鉞心裡一陣煩躁。

  「再派幾個暗衛隨我回宣平侯府。」他說。

  「是。」

  孟弗按照李鉞教她的方法,將跟在自己身邊的暗衛都召出來,看著單膝跪在亭外的四名暗衛,她才知道原來自己身邊跟了這麼多人。

  暗衛們本來就很茫然了,他們看著他們陛下突然從麟德殿離開,一路來到御花園裡,跟個姑娘私會,現在又聽到陛下說讓他們從此以後跟著這位姑娘,暗衛們更是一臉懵逼。

  這怎麼個回事?這就把他們給送人了?還送給一個姑娘?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要待她如待我」?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這是給自己找了個皇后。

  陛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可這是宣平侯的夫人啊。

  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8:31 PM

第13章

  暗衛們不敢多說,只能在心裡嘀咕,順便用眼神交流一下,被李鉞瞪了一眼後,又連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們一個個老老實實跪好,心想這位夫人怎麼跟他們陛下一樣可怕?

  怪不得這麼多年陛下都沒找到個可心的人,畢竟要想找個脾氣跟他一樣的的確是太難找了。

  這位姑娘看起來頗有幾分他們陛下的氣勢,甚至可以說他們陛下在這位姑娘身邊看起來都比平日裡溫柔了些。

  但這位姑娘已經嫁人了,還是宣平侯的夫人。

  陛下這樣做不太好吧。

  噫。

  不管這些暗衛們心裡是怎麼樣的,不該說的話,他們是絕對不會往外說的,把接下來兩日的事宜差不多都安排妥當,孟弗與李鉞也該回麟德殿。

  事情都交代完畢,暗衛們回到暗處,高喜見他們從亭子出來,上前躬身行禮,對孟弗道:「陛下,剛才陳姑姑過來了。」

  孟弗神色不變,心裡琢磨著高喜口中的陳姑姑是什麼人。

  「是母——」身邊的李鉞開口,他頓了一下改口道,「是太后身邊的人。」

  「太后?」孟弗轉頭看向李鉞,太后的人看到自己與陛下在這裡,會怎麼想?

  李鉞對上她的目光,大致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對她道:「不必在意。」

  孟弗嗯了一聲,卻不能完全放心。

  不過眼下這些事也無法完全避免,只能以後見面的時候更謹慎些。

  跟在二人身後的高喜好奇極了,陛下與這位宣平侯夫人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而且看起來陛下在這位夫人面前好像會溫柔許多。

  高喜不敢多言,畢竟雖然陛下待這位夫人溫柔,但看他的時候可不一定還是這副臉色了,他的心裡就像是藏著只小貓,左右撓個不停,非常之難受。

  孟弗與李鉞兩人不好一同回去,商量好讓李鉞先回,將要分開時,李鉞停下腳步,他對孟弗說:「我見你有些面熟,我從前是不是見過你?」

  月光灑落在自己白皙的臉上,孟弗心神晃了一下,半晌,她回道:「或許是在宮宴上見過吧。」

  李鉞沒再多問,點頭:「可能吧。」

  他轉身先進了麟德殿。

  孟弗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仰頭看著天空中的這輪明月,高喜站在她的身後,她這副模樣,心中不免生出些憂慮來。

  陛下不會是真的瞧上人家的夫人了吧?

  這可不大好啊。

  不過不管怎麼樣,以後遇見這位夫人可得恭敬點。

  麟德殿中,見孟弗終於回來,謝文釗提著的那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來。

  孟弗出去的這段時間裡,謝文釗簡直如坐針氈如芒在背,身邊傳來一點咳嗽聲,他都能嚇得沒了半條魂兒去,端方如玉的謝公子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等到李鉞坐下,他連忙壓低聲音問道:「你出去做什麼了?」

  李鉞斜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孟弗!」謝文釗真是生氣了。

  然李鉞根本沒將他的憤怒放在心上,他瞇眼打量著坐在不遠處的魏鈞安,他特別想知道這老頭今日到底為什麼這麼高興?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後面了。

  魏鈞安正樂呵呵地跟同僚說起考績的好處,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是到了朝上,正被陛下注視,他轉頭在殿中環顧了一圈,陛下也沒回來啊。

  魏鈞安按下心中疑慮,繼續與同僚誇讚起陛下的英明。

  同僚敷衍地應了兩聲,從前他們怎麼沒發現魏鈞安這麼喜歡炫耀!

  不久後,孟弗從外面進來,這場宴會一直到結束時,眾人都沒明白陛下今日究竟是為何要在麟德殿設宴。

  離開麟德殿時,謝文釗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不知為何,他莫名有一種感覺,有人在暗中盯著他的腦袋看。

  他的腦袋有什麼好看的。

  他把帽子戴好,腳步又加快幾分。

  慈寧宮內,當朝太后躺在塌上小寐,她今年不過四十多歲,因保養得好,臉上倒不見太多歲月的痕跡,還別有一番風韻。

  宮女站在後面打扇,殿中飄散著各種名貴香料的味道,她睜開眼,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問道:「小九呢?怎麼還沒來?」

  身邊的宮女答道:「回太后,殿下又不見了。」

  「讓人快去找吧,」太后歎了口氣,卸去手指上的護甲,揉了揉額角,這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她甚至已經有些習以為常,她自言自語道,「他身邊那麼多宮人,怎麼就看不住人呢?」

  宮女道:「殿下應該是在御花園裡,只是怕殿下貪玩,會衝撞了陛下。」

  太后也是擔心這個,她道:「那還不快去把人找回來。」

  「已經讓人去找了。」宮女道。

  太后坐在身,重重地歎了口氣。

  小九這個孩子是李鉞去了北疆後她才生下的,腦袋也不靈光,他們兩兄弟相處的時間不多,故而感情也不親厚。

  當初李鉞正是因為撞見她與何太醫私會,才會衝撞太子,被先皇給趕去北疆,後來先皇病重,他帶兵攻入帝都,自己和小九差點又拖累了他。

  所以太后一直覺得自己愧對李鉞,即使有宮人說看到他對小九發怒,她也只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盡量不讓小九出現在李鉞面前。

  很多時候,她自己都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這個兒子,她也想要多關心關心李鉞,只是一見了他,又忍不住心虛,很多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去。

  「讓宮人們快點吧,」太后說,「陛下今日在麟德殿設宴,再等會兒那宴也該散了,對了,陳姑姑呢?」

  宮女道:「陳姑姑已經出去找殿下了。」

  太后微微點頭,但九王爺沒回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宴會結束後,孟弗沒坐御輦,步行往紫宸殿走去,路邊有一湖泊,水面波光粼粼,還有許多細小的螢火飛舞。

  走過假山的時候,她隱約聽到裡面傳來輕微的響動,便停下腳步,讓高喜提燈看看是怎麼回事。

  高喜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而後轉身對孟弗道:「陛下,是九王爺。」

  孟弗走過來,果然見假山裡面藏著一個小孩,五六歲的模樣,坐在一人高的石頭上,也不知道是怎麼上去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也不說話。

  京中一直有傳聞說九王爺的腦子有點問題,很少在人前出現,他與當今聖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過因當今聖上與太后關係冷淡,故而同這個弟弟也不親近。

  孟弗記得那位陛下剛才特意同自己說要多照看九殿下,可見傳言並不可信。

  「把九殿下抱下來。」孟弗說。

  高喜放下手裡的燈籠,伸出手要抱他,九王爺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耷拉下來的兩條小腿縮了回去,整個人往後躲避。

  高喜見狀,也不太敢動手,畢竟這是皇子殿下,摔下來可就不好了。

  孟弗上前道:「朕來吧。」

  高喜退到一邊,孟弗仰頭看著坐在石頭上的九王爺,他也在看著她,只是眼神有些木訥,好在當孟弗伸出手的時候,他沒有再躲避。

  孟弗一把將他抱了下來,原是要將他放到地上的,可這位九王爺先把兩隻手摟在了孟弗的脖子上。

  他的手有些涼,孟弗轉頭對高喜說:「晚間風大,你去拿件披風過來給九殿下。」

  高喜應了一聲,連忙打發其他宮人去取披風過來。

  孟弗抱著九王爺從假山後面出來,這位九殿下乖乖趴在她的肩膀上,孟弗看他的時候,他會微微歪著頭,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很是可愛。

  孟弗倒也沒有特別喜歡孩子,只是看到九王爺這個樣子,心中不禁一軟,她開口問:「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身邊的宮人呢?」

  九王爺仍舊是不說話,孟弗沒太在意,只是有點拿不準等下是該讓宮人把這位九殿下給送回慈寧宮去,還是由自己親自去送。

  慈寧宮這邊也得了消息,說九王爺在御花園裡被皇上撞見了。

  「他怎麼又跑到皇上那裡去了?」太后抬手按著額角歎氣說。

  皇上本來就不喜他,他身邊的那位劉嬤嬤說不止一次看到皇上對他發脾氣,可他腦袋有些呆,總也不漲教訓。

  劉嬤嬤跪在太后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奴就是去找件衣服的工夫,殿下就不見了,皇上素來不喜殿下,這回不知又要怎麼發怒了,我可憐的殿下啊,他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

  太后被這老嬤嬤嚎得頭疼,她道:「別哭了,哀家已經讓人去皇帝那兒把小九給接回來了。」

  雖是如此,太后還是受到劉嬤嬤的話影響,每次劉嬤嬤去皇帝那邊接小九,皇帝總會流露出些許不滿,想來他終是無法原諒自己做的那些事。

  明明她都聽從劉嬤嬤的建議,讓小九盡量不要出現在皇帝的面前,可他們母子的關係還是越來越差,她已經完全不知要怎麼才能修補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8:32 PM

第14章

  劉嬤嬤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抬起頭,臉上都是淚水,她懇求太后說:「娘娘,讓奴婢去接殿下回來吧。」

  太后有些猶豫,她聽宮人說,劉嬤嬤每次到皇帝那裡,皇帝都要生氣,小九回來身上也總是帶著淤青,她不免會多想,又不敢直接去問皇帝。

  她想了想,道:「不用了,哀家已經派宮人過去了,你現在這個哭哭啼啼的樣子也不好出去。」

  劉嬤嬤趕緊從胸口扯了塊帕子,在自己的臉上潦草地擦了一把,紅著眼睛道:「老奴實在是擔心殿下啊,娘娘您就讓老奴去吧。」

  這位劉嬤嬤是九王爺的奶娘,她進宮不久後,家中的獨子就病重去世了,從此以後她就把九王爺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九王爺的身上。

  太后知道她的為人,她這副模樣也只是過太過擔心罷了,所以並沒有責怪她。

  孟弗這邊也見到太后派來的宮人,宮人說了自己是來接九王爺回去的,那九王爺摟著孟弗脖子的胳膊又緊了些,似乎不太想跟她們回去。

  孟弗側頭看他,他的瞳仁裡清楚倒映孟弗現在的模樣,然後低下頭,小臉在孟弗的肩膀上輕輕蹭了蹭。

  孟弗的心又軟了一下,加上陛下還特地囑咐自己要多關照這位殿下的,她道:「算了,朕親自送他回去。」

  孟弗說完後,立即意識到另一個問題,她還不知道太后住的慈寧宮在哪裡,不過這個問題倒也不難解決,她讓高喜備了御輦,與九王爺一起坐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還是不對,見面時陛下與她只說了九王爺,沒提太后,她拿不準陛下對那位太后是何態度,所以打算將九王爺送去後就立刻離開。

  太后派來的宮人心中奇怪陛下今日怎麼會想到親自把九王爺給送回慈寧宮去?莫不是殿下他在陛下面前犯了什麼錯?

  這些不該是他們隨意揣測的東西,他們什麼話也不敢說,諾諾應聲。

  慈寧宮得了消息,說陛下親自帶著九王爺前來,劉嬤嬤一聽這話,趕緊出去準備迎接。

  太后沒在意她的失儀,她心中也疑惑陛下怎會突然過來。

  御輦在慈寧宮前停下,眾人跪拜行禮,帶孟弗說了免禮後,才站起身來。

  門口的劉嬤嬤一看到九王爺從御輦上下來,手腳並用飛快撲了過去,她跪在地上,她哭嚎道:「我的殿下呦,你怎麼敢到皇上面前?奴婢不是都跟您說過了嗎?您要是衝撞了陛下可怎麼辦?陛下,您可千萬不要生殿下的氣,殿下他年紀小,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就罰老奴吧。」

  九王爺的小手還扯著孟弗寬大的袖子,他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腳下劉嬤嬤,什麼話也不說。

  劉嬤嬤習慣這位小王爺的沉默,這位九王爺天性愚笨,今年都六歲了,還不會說話,偶爾發出一個音來,都能讓太后樂個半天。

  她繼續痛哭流涕地為九王爺求情,只是哭著哭著心裡開始有點發虛了,往日裡皇上聽了她這番抱怨,定是要當場甩袖離去,今日不知為何,他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自己,劉嬤嬤覺得自己好像都有點喘不上氣,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小。

  孟弗只站在這裡,聽著劉嬤嬤哭訴,心裡還有些覺得稀奇。劉嬤嬤的這些話聽著像是擔心九王爺的安危,可九王爺是與陛下在一起的,又會有什麼危險?這不就是在說陛下會對九王爺不利麼?

  後宅裡這樣的手段很常見,沒想到在宮裡還有人會用這種法子去針對皇帝,孟弗覺得自己又長見識了,等劉嬤嬤停了聲,孟弗問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陛陛陛……陛下,」劉嬤嬤不敢抬頭,她的聲音頓時結巴起來,「老奴只是擔心殿下。」

  「是麼?」孟弗問道,「所以你覺得朕會傷害九弟?」

  她的聲音不大,眼前的劉嬤嬤一聽這話,從頭到腳涼透了,朝臣們都說天子性情暴虐,但是自他登基以來,後宮卻並沒怎麼見血,不然的話劉嬤嬤也不會五次三番地在他面前說這些話,然而現在她突然有一種自己的一切都被這位陛下看透的感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她跪在地上咚咚磕頭,不過才磕了幾個,地面上已有了血跡。

  九殿下站在一邊,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無動於衷。

  孟弗沒說話,她有點想知道,那位陛下是不是也知道這些的,如果知道,他又如何忍得下來?

  不久後,太后從宮裡出來,孟弗請了安,太后見到她和九王爺站在一起,臉上不免多了些笑意。太后雖然不說,但她是最希望他們兄弟兩個能夠和睦相處的。

  只是聽到劉嬤嬤的求饒聲,太后臉色稍微變了變,這位老嬤嬤到底在九王爺身邊待了多年,她猶豫了下,幫忙求情道:「陛下,算了吧,劉嬤嬤也是關心則亂,沒了規矩,她沒什麼壞心。」

  孟弗臉上表情未變,太后的話在她腦中轉了一轉,陛下該是很喜歡他的這個弟弟的,太后與宮人似乎並不是這樣認為的。

  她向太后問:「母后也是這樣想的?」

  太后一愣,竟沒有立即反駁。

  孟弗心中瞭然,他們是真覺得李鉞要傷害九王爺,不知道這些人為何會這樣以為,這其中應該有自己不知的辛秘。

  不該知道的東西她不會多問,剛才的那句話她其實已經有些失言了,她伸手摸了摸九王爺的腦袋,九王爺仰頭看他。

  「那兒臣告退了。」她道。

  孟弗坐上御輦,很快就離開了慈寧宮。

  她離開後很久,太后仍站在原地,看向御輦離開的方向,月光落在她滿頭精緻的珠翠上,顯得有些冰冷。

  陳姑姑從慈寧宮裡出來,上前輕聲叫她:「娘娘?外面冷,您要保重身體,先進去吧。」

  太后回過身,牽著九王爺的小手,往宮殿裡走去,劉嬤嬤還跪在地上,額頭上都是血。

  陳姑姑問了一句,太后道:「讓她先下去,弄點藥抹一抹,讓她以後別在皇帝面前出現了。」

  她說完在椅子上坐下,看著桌子上的燈台,不住歎氣。

  陳姑姑回來的晚,不知道太后與皇上剛才的話,她跟在太后身邊多年,很少見到太后這個樣子,問她:「您這是怎麼了?怎麼一直歎氣?」

  太后道:「哀家想,哀家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她心中愧對皇帝,覺得皇帝不會原諒自己,所以不放心他與小九在一起,加上宮裡傳的那些風言風語,她也怕皇帝會傷害小九,如今看來,這一切會不會只是自己想多了呢?皇帝每次看到她那麼緊張小九的時候,都會想什麼呢?

  「娘娘您怎麼會這樣想?」陳姑姑問。

  太后輕輕歎了一口氣,「哀家也不知道,算了,先不想了,叫人傳膳吧,小九也該餓了。」

  她起身往內室走去,陳姑姑跟在她的身後,猶豫良久,還是出聲道:「娘娘……」

  太后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們多年的主僕,她一看陳姑姑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有話要說。

  她問道:「你想說什麼?可是小九有哪裡不妥?」

  陳姑姑搖搖頭,看著太后欲言又止,太后無奈道:「你就說吧,你我二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陳姑姑便道:「之前奴婢去找九殿下的時候,看到陛下與一女子在御花園中幽會。」

  太后聽到這話,半垂的眸子瞬間睜開,皇帝十五歲就被先皇派往了北疆,婚事也跟著被耽擱下來,而北疆是苦寒之地,女子不多,他身邊一直沒人,後來皇帝登基,大臣們也上書該選秀填充後宮,結果被他在朝上懟得差點撞柱子,之後就沒什麼人敢在他面前說這個。

  太后一度非常擔心是不是因為自己,所以陛下才會這般牴觸與姑娘接觸,現在陳姑姑竟然能看到他跟女子幽會,這委實有點了不得,她忙問道:「女子?哪家的女子?」

  陳姑姑道:「當時高公公守在那裡,奴婢隔得遠,沒太看清。」

  「是宮裡的人?」太后又問。

  陳姑姑道:「看衣著不像。」

  太后點了點頭,今日陛下無故在麟德殿中設宴,還准官員們帶家眷前來,說不定他今天幽會的對象便是哪位大臣的家眷。

  一想到這裡,太后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大了,這可是臣子之妻啊,皇帝不會真這麼胡來吧?

  可皇帝行事向來無甚顧忌,這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這皇帝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太后像是在問陳姑姑,又像是在問自己。

  這麼多年來,皇帝身邊一直都沒個人,現在卻要看上別人的妻子了,這事要是真的,那可就難辦了。

  陳姑姑回答不了太后的問題,「要奴婢去查查嗎?」

  「去查查吧,」太后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囑咐說,「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陳姑姑應道:「奴婢明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8:33 PM

第15章

  夜色沉沉,月涼如水,出了宮坐在馬車裡的謝文釗也一直在想,孟弗離開麟德殿,到底是做什麼去了。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結果來。

  孟弗到底是受到什麼刺激,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

  如果當年孟弗就是這個樣子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她進謝家的。

  他抬手捏了捏鼻樑,努力回憶這段時間孟弗都做了什麼,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孟弗的關注少得可憐,只知道她最近在生病,很少出來,後來因為曲寒煙想要換間好點院子,他才去了霽雪院見孟弗。

  謝文釗不知道孟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再這樣下去,他是真不敢帶她進宮去了。

  她自己出了事是小,要是連累了侯府可就完了。

  馬車在侯府門口停下,謝文釗從馬車上下來,抬頭便看到孫玉憐與花小菱站在門口,見到他後,面帶笑意,盈盈行禮。

  謝文釗只看了她們一眼就收回目光,轉頭向剛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孟弗看去,隨後眉頭下意識地皺起來。

  花小菱上前一步,走到謝文釗的身邊,她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嬌聲道:「侯爺,妾身給您煲了雞湯,您要不要嘗嘗?」

  然而謝文釗跟往常一樣,看都沒看她一眼,逕自向自己的松軒堂走去。

  花小菱轉頭看身邊的孫玉憐一眼,大概是心中覺得羞恥,跺腳哼了一聲。

  孫玉憐低下頭,沒理會花小菱,外人都說謝文釗溫柔多情,只有她們才知道,謝文釗看似多情,其實最冷情不過,除了他放在心上的人,其他人他都不會在意。

  但即使這樣,她們這些做姨娘的也要為自己爭一條出路來,總不能一直這樣。

  她得想個辦法。

  孫玉憐往花小菱的方向看了一眼,花小菱察覺到她的目光,瞪了回來。

  孫玉憐啟唇一笑,見孟弗回來,她屈膝又行了一禮。

  花小菱覺得孫玉憐笑得不懷好意,不過她雖然向來豪橫,但也不好不讓人家笑了。

  李鉞走過來掃了她們兩個一眼,也沒說話,走進府中。

  花小菱看著李鉞離開的背影,把手中的帕子狠狠丟在地上,問孫玉憐:「你就甘心一直這麼下去?」

  孫玉憐苦澀一笑,她說:「不甘心又能怎麼樣呢?侯爺心裡有人了。」

  花小菱哼笑一聲,扭著屁股回自己的院子去。

  她回到玲瓏館後是越想越氣,哭鬧起來,身邊的小丫頭勸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勸好,又打聽到謝文釗最近喜歡吃一種做起來特別麻煩的牡丹酥,當即跑去廚房研究起來。

  李鉞回房後,面臨了一個新的難題,他得洗澡了。

  皇帝陛下是一個相當純情的處男,他今年二十多歲了,都沒見過女人的身體,但是現在他得洗澡了。

  李鉞,考驗你的時候又到了。

  他伸出手,翹著蘭花指將腰帶慢慢抽開,小心的樣子好像是在捉一隻刺蝟。

  對面的青萍疑惑問道:「夫人您閉著眼睛幹什麼?」

  李鉞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隙,他對青萍說:「你也出去。」

  青萍其實是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可一對上李鉞的眼睛,她就什麼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只乖乖出了房間。

  這裡只剩下李鉞一個人了,他脫下其餘的衣服,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下了水。

  這事千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哦,好像還得告訴懷明那個禿子。

  他低頭盯著水面上的花瓣,要是讓他死去的那些兄弟們知道他現在的處境,估計能笑得在棺材裡翻起跟頭。

  皇宮裡的孟弗與李鉞遇到同樣的麻煩,不過在進行洗澡這項活動的時候,她比李鉞要爽快許多,之後她就停在了如廁這一步。

  孟弗解開腰帶,垂眸望著那東西,她已經憋了一天了,現在憋得很難受,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陛下應該不希望她理直氣壯地拿這事去問宮裡的公公們吧。

  難道要為這事派暗衛去宣平候府請教陛下?

  孟弗深吸一口氣,為了陛下的面子,她還是自己摸索吧。

  曦光破開萬里長夜,遠處群山被一團白霧籠罩,院中花香馥郁,鳥聲啾啾。

  新的一天,李鉞又是被與昨天早上聽到的相似的聲音吵醒的,他不用睜眼都知道,自己現在肯定還在宣平侯府裡。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他睜開眼,呼了一口氣,問守在附近青萍:「這外面又怎麼了?吵什麼啊?謝文釗死了?」

  青萍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幸好是她守在夫人的身邊,這話要是讓其他人聽到了,傳出去可不大好。

  她走過來,一邊挑開兩邊的簾子,一邊對李鉞解釋說:「昨天晚上,花姨娘熬了半夜做了份糕點,今早拿去給侯爺嘗,侯爺不喜,曲姨娘說她想嘗嘗,侯爺就把糕點拿給了曲姨娘,曲姨娘只嘗了一口,就把剩下的都賞給下人,不巧被花姨娘看到,現在花姨娘去了曲姨娘那裡,正對著下人發脾氣。」

  在青萍看來,這事的確是曲姨娘做得不地道,她即便覺得不好吃,也不該把糕點隨手賞給下人,還讓花姨娘知道了,花姨娘那個脾氣不炸了才有鬼呢!

  「謝文釗呢?」李鉞從床上下來,問道,「這事他惹出來的,他不管嗎?」

  「啊……」青萍愣了一下,沒想到夫人竟會是這樣想的,她答,「侯爺一大早就出去了。」

  李鉞冷笑道:「他倒是跑得快。」

  不知道為什麼,青萍看著他們夫人這副表情,莫名覺得他們侯爺可能又要倒霉了。

  等一等,她為什麼要用個「又」呢?

  李鉞昨晚回來後,把孟弗給他的寫著侯府各院情況的冊子看了一遍,裡面對幾位姨娘的性情家世都有所介紹,花小菱原是老夫人身邊的侍女,老夫人覺得她相貌性情都不錯,就把她送到謝文釗身邊,她極擅長推拿,現在老夫人也常常叫她過去給自己按摩,她在老夫人眼前比較能說得上話,所以她受了委屈就會向老夫人告狀,老夫人出於某些考量,在聽了花小菱的話後,都會把孟弗叫到眼前去敲打提點一番。孟弗提這些,也是希望這位陛下能有個心理準備,那位老夫人說話不一定會好聽。

  李鉞心想,再不好聽,還能不好聽過自己?

  孫玉憐的出身是三位姨娘中最好的一個,如果李鉞不想處理侯府裡的這些雜事,可以把這些事都丟給她去做。

  至於曲寒煙,除了謝文釗喜歡她,目前沒其他值得關注的。

  當然,在李鉞這裡,謝文釗的喜歡更是不值一提。

  李鉞洗漱後從屋子裡出去,打了一套拳後那花小菱竟然還在鬧,雖然曲寒煙的汀水閣並沒有緊挨著他的霽雪院,但奈何花小菱的嗓門大,在霽雪院裡也能把她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李鉞喝了口茶,皺起眉頭,侯府裡整日吵吵鬧鬧的像什麼話。

  這事就得賴謝文釗,找這麼多的小老婆幹什麼?

  他抬步向外走去,青萍趕緊跟上來,問他去哪裡。

  「去曲寒煙那兒。」他說。

  李鉞過來的時候,花小菱剛鬧完一通,正在調整呼吸蓄力,準備接著鬧,而曲寒煙站在石階上面,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花小菱,神色帶著不屑,彷彿十分瞧不起花小菱這副潑皮的樣子,她道:「不過是幾塊糕點罷了,何必發這樣大的活,你若是喜歡,我讓下人做個幾盤,給你送去,讓你一下吃個夠。」

  花小菱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直接上手把曲寒煙的那張臉給撓開花。

  下人做的跟她做的能一樣嗎?

  她張嘴就要開噴,結果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夫人的聲音,她一口氣上來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

  李鉞道:「都閉嘴吧,吵了一大早還吵,沒完了你們?要不要把你們送到東街的菜市去,讓你們吵個夠?」

  「我可沒有跟她吵。」曲寒煙道。

  花小菱剛要開口反駁,直接被李鉞打斷,他轉頭看向花小菱,對她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來她這兒鬧有什麼用?是謝文釗把你做的糕點送人的,你要鬧去鬧謝文釗啊。」

  「啊?」花小菱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回嘴道,「但是是她……」

  李鉞知道花小菱想說什麼,他一錘定音說:「謝文釗那個攪屎棍要是不送就沒有這事了。」

  道理確實好像是這麼個道理,但花小菱做這盤糕點本就是為了討謝文釗的喜歡,她要是為這事去鬧謝文釗,謝文釗不得煩死她了,她圖什麼呀?

  還有夫人竟然會罵侯爺攪屎棍?

  天吶,這真是她能聽到的東西嗎?回去不會被夫人給殺人滅口了吧?

  花小菱聽說昨天夫人在霽雪院把侯爺給罵了一頓,還以為是下人誇張,現在一看,可能是確有其事。

  她的眼珠子一轉,這事估計也快傳到老夫人那裡了,說不定今天老夫人就會叫她過去按摩,她可要好好想想到時怎麼告她們一樁,夫人、曲寒煙、孫玉憐,她們一個也別想逃過去。

  曲寒煙也沒想到孟弗會這樣說,抬著下巴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哼?你以為你有理嗎?啊?」李鉞轉過頭,看著還站在石階上面的曲寒煙,他抬步走上石階,比曲寒煙還高了一層,他道,「想吃什麼東西,讓下人去廚房給你做,還是說侯府已經窮得做不來第二份了?非要吃人家的,什麼毛病!」

  李鉞把她們挨個訓了一頓後,發出最後總結:「行了,以後大早上的誰再吵架就把你們都攆到東街菜市當鴨子去!看看是你們的聲音大,還是那鴨子的聲音大!」

  花小菱與曲寒煙這回是都不敢吵了,她們拿不準夫人這話是嚇唬她們的,還是真會把她們給當鴨子賣了。

  以夫人現在的脾氣,這事是真說不准啊。

  李鉞見她們兩個都老實了,便要回霽雪院再打會兒拳去,他正要離開,聽到花小菱聲音低低地叫道:「夫人?」

  「還有事?」他問。

  花小菱低著頭,她這人向來沒臉沒皮,撒潑打滾都是常有的事,但不知為何,自從昨日之後,她在夫人的面前是不敢有丁點不敢放肆,她苦著臉對孟弗道:「夫人,妾身都有兩個月沒有見到侯爺了,您能不能讓侯爺去我那裡坐一坐?」

  李鉞想了一下,問道:「你昨晚在侯府門口不是剛見過嗎?」

  曲寒湮沒忍住笑了一聲。

  「……」花小菱心裡想等她見了老夫人,定要在老夫人面前好好告孟弗一狀!

  她只能改口說:「侯爺好久沒去我那玲瓏館了?」

  李鉞來了點興致,問:「哦?他為什麼不到你那兒?」

  「侯爺的心思妾身怎麼知道?」花小菱委屈極了,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

  李鉞托著下巴,問道:「都把你納進來了,不去你那兒他去哪兒?去孫玉憐那兒了?」

  花小菱又是搖頭。

  不等李鉞問出下一個名字,曲寒煙就主動道:「侯爺在我這裡只是聽琴。」

  這謝文釗不會是不行吧?

  誒呦,這年紀輕輕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8:59 PM

第16章

  花小菱沒再說話,其實那日是謝文釗喝醉了酒,將她當成別人才成的事,如果不是老夫人做主,謝文釗根本不可能納她做姨娘。

  所以她其實也知道謝文釗為什麼不愛到她那裡去,可這事她也不好對別人說起來。

  謝文釗現在每個月裡去的最多的是曲寒煙這裡,雖然曲寒煙說謝文釗在她這裡聽琴,但他偶爾也會宿在汀水閣,他們孤男寡女的睡在一起要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花小菱是沒法相信的,而在曲寒煙進府以前,謝文釗一年到頭都是睡在書房裡。

  李鉞放下手,他沉思片刻,感覺這種事情在後宅裡應該算是一件大事,他現在代替了孟弗,有必要把這件事給辦得漂漂亮亮的,最好是能讓所有人都高興,以後侯府的後宅也能消停點。

  他一眼就看出這事的根結是出在謝文釗的身上,以後讓他多去這位花姨娘那兒不就好了,他端起下人茶杯,小抿了一口,問花小菱:「你想讓謝文釗到你那兒去?」

  花小菱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

  「那你覺得謝文釗每個月該去你哪裡幾次?」李鉞又問。

  花小菱不明白李鉞為何會這樣問,這話聽在耳中有些陰陽怪氣的味道,但花小菱不管這些,既然夫人沒有像從前一樣直接拒絕她,那就是還有機會,她下意識地看了曲寒煙一眼,而後討好地笑道:「我觀察過了,侯爺每個月至少會去十次汀水閣,我比不了曲妹妹會彈琴,會跳舞,侯爺能去我那裡五次就行了。」

  曲寒煙心中冷哼,五次?花小菱想得倒美,也不看看侯爺一個月去孟弗那裡幾次?連一次都沒有。

  李鉞放下茶杯,謝文釗府裡有三房小妾,一人五日這還剩下半個月呢。

  不能讓他閒著,這人一閒著就容易出來找事。

  見李鉞面色不虞,花小菱連忙改口:「夫人,妾身知道是妾身貪心了,沒有五日,三日也好。」

  花小菱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李鉞打斷,李鉞道:「這樣吧,你們都是姐妹,公平點,每人十天。」

  「我錯了夫人,您就讓侯爺來玲瓏館見我一面,一面就——」花小菱的聲音陡然停下,她忽然反應過來李鉞說了什麼,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聲音有些發虛:「夫人你說……十天?」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十天?

  每人十天?

  還有這樣的好事!

  她從入府到現在,謝文釗到她那裡的次數加在一起都沒到十天。

  在旁邊看戲的曲寒煙一聽到這話,當即皺起眉頭,道:「這不行。」

  她對謝文釗那還是有幾分情誼的,現在這算什麼,把謝文釗當成豬肉了嗎?每人都能分上一塊,他們有問過豬肉的感受嗎?

  李鉞仔細想了想,也覺得十天不妥,他嗯了一聲,點頭說:「是不行。」

  曲寒煙聽到這話當即鬆了一口氣,剛才孟弗說的不過是句玩笑話,也就是花小菱這個傻子才會當真。

  「謝文釗那身體看著就不太行,」李鉞覺得不能逼他太緊,還是得稍微留點餘地的,他道,「那就一人九天吧,讓謝文釗也歇兩天。」

  曲寒煙臉色難看,孟弗這樣說,她是真的不考慮一下豬的想法嗎?

  而花小菱這人確實是不太聰明,聽到李鉞的安排開始的時候還沒意識到這到底意味了什麼,只聽到自己能分九天,就恨不得趕緊跑出去放聲大笑,過了好一會兒聯繫李鉞前面說的話,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好像是讓她們每人都分九天。

  花小菱立刻扒拉手指,開始算數,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她算了大半天,終於算清楚李鉞幾乎是把謝文釗一個月的時間全給分好了。

  她這人向來貪得無厭,只要是好東西,她都是來者不拒,越多越好,但現在把天數算明白後,花小菱在李鉞面前竟是詭異地生出心虛和不好意思,剛才被李鉞凶的時候,她都想好等老夫人要她過去的時候,她要怎麼在老夫人那裡告他的狀,這下她還哪裡好意思去說孟弗的壞話。

  誒呀呀!

  不管這個事最後能不能成,夫人的態度都拿出來了,花小菱雖然有時候確實是有點不識好歹,但這次她是真想分一塊豬肉。

  只是每人九天也只夠三個人分的,她嘿嘿笑了一聲,問李鉞:「那夫人你呢?」

  李鉞心想謝文釗要是敢上他的床,他能把謝文釗的腿給打斷,畢竟老侯爺也是真的救過先皇的,看在老侯爺的份上,這雙腿還是給謝文釗留著吧。

  他道:「我不用,你們能消停點就行。」

  他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是把謝文釗當成用來打發人的小東西。

  怎麼會呢?夫人怎麼會這樣看待侯爺呢?一定是她們想錯了。

  分豬肉這事對曲寒湮沒有任何好處,原本謝文釗每個月都會來她這裡幾天的,這事要是真成了,還怎麼體現謝文釗對她的寵愛。

  但這兩日夫人的氣勢實在過於嚇人,半晌,她囁嚅道:「……侯爺也不會同意的。」

  李鉞輕笑一聲,他決定的事還管謝文釗同不同意?笑話!

  「那等他自己來跟我說吧,」他擺擺手,道:「行了,就這麼定了,以後都不許吵了,你們該幹嘛都幹嘛去吧。」

  花小菱歡歡喜喜地從汀水閣離開,曲寒煙則完全是另外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她原本覺得謝文釗定然不會答應李鉞所提之事,但看李鉞那副非常自信的樣子,突然覺得沒了底。

  好像這位夫人想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攔住他。

  不能吧。

  雖然侯爺沒什麼脾氣,但也不能讓人隨便揉捏啊。

  事情圓滿解決,李鉞悠哉悠哉地從汀水閣離開,他來到霽雪院後面的竹林裡,撿了根竹竿,打算和在宮中時一樣,先練半個時辰劍術,然後再打個拳,奈何理想是很豐滿的,然而現實卻給了他迎頭一擊,孟弗的身體實在過於嬌氣,他只練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靠著假山喘個不停,青萍也跟著急得滿頭大汗,想要幫他叫大夫來。

  出師未捷身先死,李鉞只能先扔了竹竿,先練點容易的打個基礎。

  等下次再見到孟弗,定要與她好好說道說道,即便是女子,身體也不好太過羸弱了,健壯些才好,做什麼事都有勁兒。

  打完拳,他繞著侯府外面這一圈走了走,回來的路上見到花小菱與另外一個姨娘坐在花園的小亭子中有說有笑,李鉞聽了幾句,她們正在感歎他提出的九日之法,表示以後一定會老老實實聽夫人的話,李鉞對此非常欣慰。

  看看,看看,這塊豬肉確實是沒白分。

  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昨天在宮裡的時候,孟弗特意提醒過他,侯府中姬妾們爭風吃醋或許會有些麻煩,這事今天就被自己這麼輕鬆解決,自己真是太棒了,等下吃飯他該多吃點。

  不過青萍對這件事不太贊成,回到霽雪院後,她小聲問李鉞:「夫人您真要讓侯爺每個月去她們那裡九天?」

  「是各自九天。」李鉞強調說。

  青萍的眉頭一下就蹙起來,這世間只有正妻嫌夫君總去妾室那裡的,這哪有專門把人往外面推的?

  她覺得這件事根本成不了,對孟弗一點好處沒有就算了,還可能讓她遭了謝文釗的厭棄,青萍勸說道:「侯爺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啊。」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而且您給她們一個月安排九天,那您自己呢?您不想早日跟侯爺生下小侯爺嗎?若是讓她們幾個先生了孩子,那她們的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

  「生孩子?算了吧,」李鉞搖搖手道,「還是給謝文釗留條命吧,謝文釗罪不至死。」

  青萍十分茫然地看著李鉞,以她一個正常人的邏輯還不能理解,這怎麼能死人呢?

  下午李鉞從暗衛那裡拿到了孟弗給他寫的信件,上面除了把早朝的情況詳細地寫下來,還提了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孟弗擔心老夫人會因為李鉞罵了謝文釗的事,找他算賬。

  這群八卦的暗衛本來想向李鉞打聽打聽他與孟弗二人究竟是什麼關係,結果被李鉞瞪了一眼,兩條腿直接就軟了。

  他們心中默默感歎,怪不得陛下會對這位夫人另眼相看,這氣勢他娘的簡直就是第二個陛下啊!

  這位夫人日後若是進了宮,跟他們陛下在一起,那可就是兩個陛下,是陛下的加強版,誠心是要人命啊。

  李鉞隨手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就把毛筆放下,把信紙卷了卷丟給暗衛,暗衛心道這位這位夫人是不是也過於隨性了些,然後一對上他那雙像極了陛下的眼睛,就什麼話都沒有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04 PM

第17章

  宣平侯府的老夫人果然也從下人口中聽說了昨日霽雪院裡的事,雖然下人把這事說的是有鼻子有眼的,但老夫人卻不太相信。

  孟弗怎麼可能會罵人呢?

  絕無這種可能。

  可若是一點事都沒有,下人應該也不會亂傳這種話,老夫人覺得昨天在霽雪院裡謝文釗和孟弗可能是真的有什麼矛盾,孟弗被氣得狠了,把話給說重了,這事情在侯府裡傳來傳去,就變成夫人把侯爺給痛罵一頓了。

  即便如此,老夫人也很好奇,他們兩日能是為了什麼事起了爭執。

  她那兒子她是瞭解的,待人向來和氣,一般情況下不會與人爭吵,孟弗那就更沒脾氣了,有時候老夫人甚至都會懷疑,她這個兒媳腦子裡是不是缺了生氣的那根弦?

  下午的時候,老夫人果然找人把花小菱給叫到眼前,詢問她知不知道昨日在霽雪院裡都發生了什麼。

  花小菱知道的其實也不甚清楚,但是她也聽說孟弗把謝文釗給罵了一頓,若是在以往,她肯定得添油加醋地在老夫人面前好好地告上一狀,但她今天剛從夫人那裡得了好處,就算她有時候有點白眼狼,但也沒白得這麼快。

  花小菱走過來,一邊幫老夫人捏了捏肩膀,一邊對老夫人道:「估計是下人們亂傳的,夫人進府這麼多年了,您什麼時候聽到她罵人了?我覺得可能是昨日侯爺跟夫人爭執了兩句,被下人傳出來就變了樣子。」

  老夫人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你知道他們兩個是為什麼吵架的嗎?」

  花小菱撇撇嘴,對老夫人道:「還不是因為那個曲寒煙?」

  謝文釗納的三個姨娘裡,老夫人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曲寒煙,一是因為她的出身不好,二則是她那副清高的樣子實在討厭,老夫人皺眉問道:「她又作什麼妖?」

  花小菱把曲寒煙想要換院子的事仔仔細細地跟老夫人說了一遍,順便用了點誇張的手法把曲寒煙狠狠的又黑了一把。

  「這事文釗做得不妥。」那曲寒煙再得寵,不過是個妾室,哪有讓正妻給妾室騰地方的道理?

  老夫人想,這要是自己年輕的時候遇見這事,非得把曲寒煙給攆到山上的尼姑庵裡讓她念個幾年經。

  「這下人們整日亂說像什麼話,得好好管管了,等會兒我叫人把他們訓一頓。」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她前段時間回了趟老家,這幾日才回了府中,問花小菱:「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夫人都做了些什麼?」

  這種話之前老夫人也經常會問花小菱,花小菱因為長久見不到謝文釗憋屈,想方設法地把後宅裡發生的那些齟齬細細地說給老夫人聽,然而這次卻是破天荒地笑盈盈道:「老夫人,您就放心吧,這段時間夫人把侯府管的可好了,前段時間還有下人貪污,以次充好,夫人用了兩天就全查清楚了呢,把他們全都發落了。」

  「哦?」老夫人倒不是不信任孟弗的能力,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花小菱的嘴裡原來也能說出孟弗的好話。

  想到以後謝文釗每個月得到自己那兒九天,花小菱發自內心的高興,於是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她對老夫人道:「是啊老夫人,侯府裡這段時間特別太平,什麼事都沒有,我見夫人的身體也好了不少。」

  老夫人點點頭,滿意道:「看來她長進不少。」

  以往老夫人不太喜歡孟弗也不單是因為花小菱在她面前說起的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有許多其他的原因,比如孟弗身體嬌嬌弱弱的,都嫁進侯府都好幾年了,生不出孩子,再比如她行事太過謹慎,又循規蹈矩,實在沒有人情味。

  這樁親事是老侯爺與孟弗的父親訂下來的,老夫人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再加上後來孟大人與當今聖上有些齟齬,孟家倒下,她一直不怎麼喜歡孟弗,卻不至於去折磨人家的姑娘,況且孟弗管家是一把好手,老夫人乾脆眼不見心不煩,沒事就出去走走。

  而孟弗大概也察覺出來自己不是很喜歡她,所以便並不常來她這裡。

  「算她有點長進,」老夫人轉頭身邊的侍女說:「我從老家帶了兩套祖上傳下來的首飾,等會兒派人給夫人送去。」

  侍女微微驚訝,除了孟弗剛進門的時候,老夫人就再也沒有給這位少夫人送過東西了。

  等侍女走了,老夫人對花小菱道:「你跟我再說說,夫人這段時間還做了什麼?」

  要挑孟弗的毛病不太好挑,但想要說她做過的事就太容易了,為了自己能成功分到一塊豬肉,花小菱不遺餘力誇起孟弗的好來,從這個月一直說到了兩年前。

  花小菱不僅會的一手推拿,故事也講得特別好,老夫人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原來孟弗在侯府裡做成了這麼多的事,自己手上的那幾間鋪子或許是時候轉到孟弗的手上了。

  不久後李鉞就收到老夫人送來的首飾,不過他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掃了一眼就讓青萍給收起來,不過青萍卻是很高興的樣子。

  藏在宣平侯府裡的暗衛們看過老夫人,又顛顛地跑來看了看李鉞,他們只覺得這兩人非常和諧,哪裡像是會鬧出人命的樣子,那陛下到底在擔心什麼,搞不明白。

  皇宮中的孟弗還不知道這些,非常擔憂,昨日陛下把謝文釗給罵了,府裡人多嘴雜,此事定然是瞞不過那位老夫人,老夫人得知他敢罵謝文釗,肯定會把他叫到眼前數落一頓。

  孟弗曾聽說,當年陛下剛登基的時候曾把一位老大人給氣得坐在地上乾嚎,孟弗現在倒是不擔心陛下會吃虧,只是老夫人的身體不算硬朗,希望到時候別把老夫人給氣死過去。

  佛祖保佑。

  夜色深沉,月光穿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落下一片斑駁的光點,像是落了一地的殘雪。

  「夫人,侯爺回來了。」青萍從外面進來,對李鉞道。

  謝文釗回來關他什麼事?

  李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事與自己還是有那麼一點關係的,他把手中的書放下,抬頭問青萍:「他現在在哪裡?」

  青萍道:「侯爺先去看了老夫人,然後就去了書房。」

  謝文釗在侯府的時候經常會宿在書房,偶爾去曲寒煙那裡聽聽琴,一副不好女色清心寡慾的樣子,可他偏偏又納了好幾房的姬妾。

  李鉞抬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聲,然後抬頭對青萍說:「等會兒讓他去那個花姨娘那裡。」

  既然謝文釗一點沒有的自覺,他得幫幫他。

  青萍皺著臉問:「夫人,您真要讓侯爺過去啊?」

  「不然呢?」

  青萍動了動唇,想要再勸勸李鉞,然一時間又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說起。

  好半天過去,她呼了一口氣,問道:「那侯爺要是不願去怎麼辦?」

  「不願過去?那他娶這麼多小老婆幹什麼?有誰逼著他娶的嗎?」李鉞覺得謝文釗這人實在太矯情,從前怎麼一點沒看出來呢,他道,「他不去就叫人把他拖過去。」

  青萍道:「下人可能不敢對侯爺動手。」

  李鉞嘖了一聲,道:「那到時再來找我吧,去吧。」

  謝文釗坐在書房裡看書,有琴聲從汀水閣的方向傳來,謝文釗本不想過去的,但他發現今日曲寒煙琴聲中表達的情感他好像更聽不明白了。

  這又怎麼了?

  他沒能敵得過心中的好奇,放下手中的書卷,動身前往汀水閣。

  當他詢問曲寒煙今日是怎麼了的時候,曲寒煙看了他一眼,那神色是頗為古怪。

  謝文釗還以為是自己出了事,隨後他就從曲寒煙身邊的丫鬟口中聽到李鉞今早在汀水閣發表的那番言論。

  謝文釗聽後怒極反笑,他萬萬沒想到,孟弗竟然會把他晚上去哪兒睡覺都被安排得妥妥當當,當他是個木偶嗎?

  「豈有此理!」謝文釗拍桌子,怒道:「真是豈有此理!」

  這事就算不能成,要是傳揚出去,他的那些個好友還不知會怎麼笑話他。

  「是啊,」曲寒煙附和說道,「夫人這是把您當成什麼了?」

  「她除了這些還說什麼了?」謝文釗問。

  曲寒煙本來想說夫人還說他是攪屎棍,但她努力半天,這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想到昨日在霽雪院裡挨的那頓罵,謝文釗連喝了半壺茶水,心裡的怒氣好不容易降下去,覺得孟弗可能只是隨口說說,不必與她計較,然就在這個時候,有下人來了,說夫人請他今晚去花小菱的玲瓏館,別亂了順序。

  謝文釗再也忍不住,他怒氣沖沖地從汀水閣離開,來到霽雪院,見到李鉞正悠閒地坐在院子裡看月亮,更加來氣,他沉聲叫道:「孟弗!」

  「你看你做的好事!」

  李鉞絲毫沒被嚇到,他撩開眼皮,問:「什麼事?」

  他還有臉問什麼事!

  謝文釗冷笑一聲,問道:「你讓我去花小菱那裡?讓我一個月去九天?」

  「是啊。」李鉞道。

  「不行!」謝文釗怒聲道,「我告訴你,這事絕對不行。」

  李鉞抬頭看了謝文釗一眼,涼涼問道:「你不行你娶那麼多幹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06 PM

第18章

  「我……」是個正常男人都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不行,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夫人,謝文釗氣得感覺自己腦袋上都在冒金星了,大腦裡一片空白,我了大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不是那個不行。」

  李鉞嗯了一聲,道:「那沒問題了,就按這個來吧,考慮到你的身體情況,你可以每九天休一天,夠可以了吧?你不會連九天都做不到吧?」

  謝文釗真不敢相信這是能從孟弗口中說出的話,他猛地一拍桌子,道:「孟弗!」

  李鉞挑了挑眉,道:「不會吧?真做不到嗎?那就改成八天?你不會還不行吧?」

  謝文釗氣得頭疼,腦子裡嗡嗡作響,他質問道:「這個家到底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李鉞微抬起下巴,看向謝文釗,這種愚蠢的問題他怎麼也能問得出口?

  他反問:「你不會以為是你說了算吧?」

  說完李鉞下意識抬手就要往桌子上拍去,只是抬到半空的時候,猛地想起來這位夫人皮膚嬌嫩,這一拍下去,手掌肯定要紅,他今日不過是撿了根竹竿耍了會兒劍,身上都多了好幾塊淤青,孟弗的皮膚本就白皙,這一襯托,看起來更是觸目驚心。

  李鉞抿著唇把那隻手給收了回去,對謝文釗道:「以前誰說了算我不管,以後必須我說了算。」

  謝文釗道:「簡直可笑。」

  「可笑嗎?」李鉞也覺得他跟孟弗互換身體這事是有點可笑了,對於謝文釗來說,以後肯定還會有更可笑的事。

  能怎麼辦呢?老實受著吧。

  謝文釗深吸一口氣,道:「孟弗,我當日便不該娶你。」

  對於這句話,李鉞目前還是持贊成態度的,他點頭道:「巧了這不是,我要是能預見有這一天,我也不能讓這樁親事成了。」

  可謝文釗並不是要聽孟弗贊同的,他有話要說,沒等他開口,李鉞站起身擺擺手,準備趕人,他道:「別說這些沒用的,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到玲瓏館去。」

  謝文釗咬牙道:「絕無這種可能。」

  李鉞呵了一聲,沒把謝文釗小小的抵抗放在心上,實在不行他可以讓暗衛把謝文釗給打暈了送過去,正在這時,有下人從外面進來,對他道:「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李鉞立即想起今日孟弗讓暗衛給自己傳的那封書信,裡面提醒過他老夫人知道他罵了謝文釗,可能要找他的麻煩,現在可能是麻煩來了。

  不過下午的時候她送首飾幹嘛。

  這一家都奇奇怪怪。

  李鉞想不明白這位老夫人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不過應該也不重要,他對青萍道:「走,去看看吧。」

  青萍覺得他們夫人這不像是要去看老夫人的,倒像是要去教訓老夫人的。

  好可怕的想法,她趕緊搖搖頭,把這個想法從自己的腦海中清除出去。

  謝文釗想了想,也向落玉堂走去,他想看看他娘找孟弗有什麼事,另外就孟弗現在這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態度,他實在擔心孟弗直接連他娘一起罵。

  老夫人和老侯爺住在侯府東邊的落玉堂,花小菱被老夫人叫過來後到現在還沒離開,此時正陪著老夫人聊天。

  見到孟弗和謝文釗一起過來,老夫人笑了一下,以為他倆已經和好了,看來那些話果然是下人們亂傳的,要是孟弗真罵了謝文釗,他怎麼可能跟她一起過來。

  想起花小菱跟自己說的給曲寒煙換院子一事,老夫人看向謝文釗的目光中帶了些埋怨,她教訓謝文釗道:「你都這麼大了,還由著性子胡鬧,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也就是孟弗能忍得下。」

  李鉞點頭,這老夫人雖然年紀了,但眼神還挺好使的。

  謝文釗腦袋上緩緩爬出一個充滿疑問的小人來,他娘剛才說什麼了?說他沒規矩,說孟弗能忍下?那昨天是誰在霽雪院被罵得跟個孫子似的。

  他娘是不是聽了什麼下人亂傳的東西?

  謝文釗道:「下人總喜歡亂傳,有些事不是您以為的那樣。」

  老夫人點點頭,對謝文釗道:「下人們確實都在亂傳,我已經讓人去教訓過他們了,放心他們以後肯定不敢亂說了,真是的,像什麼樣子,主人家的閒話也是他們能說的?」

  「是嗎?」謝文釗半信半疑,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他娘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所以下人都亂傳了些什麼。

  他下意識開口想反駁,老夫人又道:「你什麼心思我都知道,但凡事都有個度,你過了這個度就不好了。」

  謝文釗無語死了,他娘這話該跟孟弗說啊!她把她都給痛罵了一頓,難道她一點沒過度嗎?

  有沒有天理!

  「孟弗啊,」李鉞正看戲看得高興,老夫人忽然轉頭向他看去,對他道:「你嫁進侯府也有幾年了,也該生個孩子了,怎麼這麼久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李鉞:「啊?」

  孟弗光說這位老夫人可能會挑剔他,數落他,可沒說還可能催生啊。

  太可怕了。

  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愈加和藹,溫柔地問道:「是不是身體有什麼問題啊?我這裡有幾個方子,你要不要喝喝看。」

  李鉞:「……」

  他轉頭看了謝文釗一眼,發現這人冷著一張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好像這事跟他完全沒有關係,孟弗一個人就能造個孩子出來了。

  李鉞心中嗤笑一聲,對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啊,他後院裡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結果到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

  他頓了一下,搖頭感歎,道,「這明顯不是我的問題。」

  謝文釗瞪著眼睛看向孟弗,嘴唇顫抖兩下,卻忘記要說什麼。

  而老夫人同樣愣住,她沒想到孟弗會這樣說,好一會兒,她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李鉞繼續道:「是吧,所以要不咱們從外面找兩個大夫給他看看吧?」

  老夫人一時做不出決定來,畢竟這事關乎謝文釗的面子,不太好讓外面的人知道,李鉞又道:「再不行,讓宮裡的太醫給看看吧。」

  「讓我想想吧。」老夫人說。

  她竟然還真認真思考起孟弗的提議來,謝文釗忍無可忍出聲叫道:「娘!」

  老夫人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是也不能諱病忌醫,我找幾個口風比較緊的大夫,讓他們不要到外面胡說。」

  謝文釗有些憋屈道:「我跟她們……我跟她們根本沒有那個,我哪裡來的孩子!」

  老夫人訝異地看著謝文釗,他不太喜歡孟弗和花小菱這事老夫人是知道的,可孫玉憐和曲寒煙卻是他主動要給納入府中的,既然如此,怎麼可能沒做過。

  謝文釗說完後就有些後悔了,此事全因孟弗而起,他轉頭看她時,見她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戲謔,好像在說你果然不行。

  謝文釗拳頭真的硬了。

  老夫人沉聲開口問道:「你說真的?」

  謝文釗一對上他娘那雙充滿失望的眼睛,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啊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都二十多了,還在玩過家家嗎?」老夫人氣得胸口不斷起伏,花小菱在旁邊安撫許久也沒見效果。

  花小菱也很驚訝,她原本以為只有自己沒和謝文釗睡上,原來這府裡的其他人,都沒睡上啊,她心裡突然就好受很多了。

  「你身體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問題啊?」老夫人擔憂地問道。

  「沒有,我就是……」謝文釗頓了一頓,說,「我就是不想。」

  李鉞心道,這不還是不行嗎?

  老夫人歎道:「你這個孩子啊……」

  李鉞見老夫人神色頹廢,似乎不是很好,他咳了一聲,站出來道:「老夫人,我是這麼想的,以後呢,讓謝文釗每個月各去姨娘們那裡九天,多跟她們處一處,等他們處出點感情來,說不定他就想了。」

  謝文釗沒想到孟弗這個時候還沒有放棄那個想法,他道:「你做夢!」

  李鉞才不跟這種不行的男人說話呢!

  老夫人聽後沉思良久,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她問道:「她們一人九天,那你呢?」

  「我這段時間身體不大好。」李鉞道。

  「好孩子,辛苦你了。」老夫人看向李鉞的目光更加慈愛,她就想早點見到孫子,這兩年來,老侯爺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老侯爺也想在死前看到孫子的出世,她沉著臉對謝文釗說:「就按孟弗說的安排。」

  謝文釗皺眉,道:「娘,這哪有這麼來的啊?」

  老夫人按了按額頭,說:「行了,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你要是還把我當你娘,就聽我的。」

  謝文釗張了張唇,他是真不想被這麼當個物件被隨意安排,可他現在要說他做不到,他娘一頂不孝的帽子就給他扣了下來。

  這是個什麼事啊!

  一直站在老夫人身後的花小菱崇拜地看向李鉞,夫人這也太牛了吧。

  這事竟然真的能成!

  牛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12 PM

第19章

  在這個晚上,在宣平侯府的落玉堂內,李鉞完成了他在侯府內的第一項重大改革,花小菱得到了每個月九天的謝文釗使用權,而老夫人則可以安心期待小孫子的出生。

  大家對這個結果都比較滿意,只有謝文釗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謝文釗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堂堂一個侯爺,有一天在自家的侯府裡,竟然淪落到要去陪睡的地步,一個月還要陪二十七天,這青樓裡的姑娘都沒有他慘吧?而且這事如果傳揚出去,他的那些朋友、朝中的那些同僚,他們得如何看他?

  偏偏他娘話已經放在這裡,而作為一個男人,謝文釗又不可能承認自己不行,一個月應付不了三個女人,他恨恨地看了孟弗一眼,然而他這位夫人不知是沒看出他目光中的惱怒和威脅,還是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感受,而是開口對老夫人說:「花姨娘是第一個進府的,今晚就讓謝文釗去她那裡吧。」

  花小菱聽到這話那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後面去了,只是一抬頭看到謝文釗那副陰沉沉的模樣,她又趕緊斂去自己嘴角的笑意,但是眼睛中的笑意是藏不住的,她決定以後一定要好好聽聽夫人的話。

  謝文釗看到花小菱喜氣洋洋好像過年了一樣的表情就更加來氣,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頭被宰殺的豬,即將要被分成幾塊,送給她們回家包餃子。

  老夫人點點頭,對李鉞說:「你安排就好。」

  李鉞原本以為說服這位老夫人要花上一番工夫的,不曾想她如此通情達理,李鉞的心情跟著好了不少,他覺得自己打了謝文釗一個巴掌,應該給他一個甜棗,這種手段他也不是第一次用,只不過從前匡匡匡打人巴掌的時候,那些人多半都熬不到這位陛下給甜棗。

  這麼看來,謝文釗的運氣是真不錯。

  李鉞對謝文釗說:「你要是覺得一連九日都是同一個人會膩,也可以一人一晚輪著來,輪三回休一日,可以做到吧?」

  謝文釗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再與李鉞說上兩句話,他會忍住對他動手,他一張臉拉得老長,冷著聲道:「不必了。」

  謝文釗不要李鉞的這顆甜棗,李鉞也無所謂,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顆棗吃不吃他一個月都要忙上二十七天,希望他不會想再納個姨娘回來。

  李鉞打了個哈欠,老夫人聞聲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媳行事向來有規矩,如果不是真的忍不住,她絕不可能在自己的面前打哈欠,想起這些年她在侯府也不容易,加上花小菱今天下午說了她不少好話,此時老夫人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慈愛,她對李鉞說:「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李鉞一點也不客氣,起身回了霽雪院。

  李鉞離開後,謝文釗也打算回自己的書房去了,可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他要逃避的心思,對謝文釗說:「你跟小菱一起回去,明天早上讓小菱過來給我再按按肩膀。」

  在場的人都聽得出老夫人話裡的意思,老夫人這明顯是要花小菱明天過來給她報告今晚她與謝文釗的情況。

  謝文釗已經有很多年沒像今晚這樣憋屈過了,偏偏一個「孝」字壓在他的頭上,他除了順著他娘的意思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老夫人抬手在花小菱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對花小菱說:「過去吧。」

  花小菱立刻顛顛地謝文釗走過去,臉上笑得都要開出一朵花來,她一走到謝文釗的身邊,就伸手攬住他的胳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謝文釗被她一碰渾身不舒服,只是他剛想要將花小菱摟著自己胳膊的那隻手給扯下去,就看到不遠處主座上的老夫人正直勾勾地看著他,謝文釗只能收回手,就這麼不情不願的和花小菱一同出了落玉堂,向玲瓏館走去。

  老夫人看著他們兩人離開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其實她更希望宣平侯府的長孫能從孟弗的肚子裡出來,然而謝文釗實在不喜孟弗,而孟弗的身體又不是太好,她也不能總指望孟弗,如今她想開了,不管是誰,能生出來就好。

  但願她這個兒子的身體不要有問題。

  曲寒煙與孫玉憐很快得知了謝文釗今晚去了玲瓏館的消息,孫玉憐聽了丫鬟的回報後,臉上露出些微驚訝的表情,她沒想到謝文釗最後竟然真的依了孟弗的話,這對她來說沒什麼不好,她微微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每人每月有九天時間與侯爺在一起,可惜是從花小菱先開始的。

  曲寒煙對此就顯得不那麼高興了,即便之前謝文釗每個月來她這裡都不一定有九天,但從前至少能顯示出謝文釗待她與旁人不同,曲寒煙在青樓裡的時候就明白,如果姑娘們在花魁評選的時候都得了一票,那麼這一票就等於沒有,任何時候,偏愛都比公平有用多了。

  曲寒煙冷著一張臉坐在那裡,思來想去嚥不下這口氣,轉頭對一旁的丫鬟玲兒說:「把我的琴拿來。」

  「姑娘,天都這麼晚了,你還要彈琴啊?」

  這個時候府中的其他人差不多都要就寢了,把他們給吵醒了可怎麼辦。

  曲寒煙就是要讓他們睡不著,反正這府中除了謝文釗其他人都不喜歡她,她管那些人怎麼想,她不僅要彈,她還要把窗戶開著彈,她催促玲兒道:「快去。」

  玲兒知道曲寒煙今天晚上是鐵了心要彈這琴,只能趕緊將她的琴抱了過來,放在她的面前。

  曲寒煙撥動琴弦,錚錚琴聲裡不復之前的綿綿情誼,不用仔細去聽都能聽出其中的肅殺之氣,曲寒煙不信這種情況花小菱與侯爺還能睡得了覺。

  天色不早,李鉞回到霽雪院打了一套拳,洗了個澡就要睡下,結果他人上了床還沒躺下,就聽見外面傳來的琴聲。

  宣平侯府裡怎麼這麼多妖魔鬼怪?要不有時間找幾個和尚道士過來驅驅邪吧!

  李鉞深吸一口氣,問睡在外間的青萍:「大晚上的誰又在作妖?」

  青萍回道:「應該是曲姨娘吧。」

  李鉞笑了一聲,青萍從這笑聲中聽不到任何的笑意,反而覺得後背發涼。

  李鉞對青萍道:「你去把她叫到霽雪院來,讓她在這兒彈,今晚我不說停,她就一直給我彈!」

  他豁出去今天晚上不睡覺,也好好治治她們的毛病。

  謝文釗都給她們分好了,一個個的怎麼還這麼煩人!

  曲寒煙在府中向來自命清高,目下無人,青萍第一次去叫她的時候,她還不當回事,一副你能把我怎麼樣的姿態,第二次李鉞直接讓三四個下人們去把她給「請」來,押在霽雪院裡讓她彈琴,不彈就拔她頭髮。

  曲寒煙一開始根本不信這些下人敢對自己動手,結果她剛要把琴給砸了,就被人薅去了一根頭髮,曲寒煙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她在青樓的時候都沒有受過這種委屈!

  李鉞絲毫沒有被曲寒煙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打動,他冷酷無情地催她:「趕緊點。」

  曲寒煙抱著琴不說話,她倔強地與李鉞對視。

  李鉞道:「不想彈就算了。」

  曲寒煙微愣,沒等她想明白夫人為什麼突然間鬆了口,就聽到李鉞繼續道:「反正你的頭髮夠多,夠拔一段時間了,彈琴還是拔頭髮,自己選吧。」

  說完,李鉞打了個哈欠,轉身回了屋裡。

  曲寒煙看了眼自己這邊這群虎視眈眈的下人們,她原本是想等謝文釗前來搭救自己,可眼前這個情況,她預感等謝文釗來了,自己說不定已經可以送到庵裡去做尼姑了,她最終只能委委屈屈地坐下,開始彈琴,琴聲慘淡,哀婉纏綿,如泣如訴。

  遠在玲瓏館裡的謝文釗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確實是想要前來搭救的,奈何走到門口就被人拉下,是老夫人派來的,老夫人讓謝文釗今晚安安心心待在玲瓏館,少操那些沒門子的心,讓她早點抱上孫子才是正經事。

  謝文釗只能憋憋屈屈地回去。

  跟著李鉞一起回了宣平侯府的暗衛們今晚是真的長了見識,這在宮裡的時候陛下還叮囑他們到了侯府要好好照看夫人,千萬別讓這位夫人吃了虧,但現在看起來,這位夫人簡直是深得他們陛下的真傳,整個侯府加在一起恐怕都奈何不了她。

  皇宮裡的孟弗目前對宣平侯府裡發生的一切還一無所知,她批閱完奏折已經很晚了,洗澡睡下,然後開始做夢。

  這場夢是關於李鉞的,夢裡這位陛下在侯府拳打謝文釗,腳踢眾姨娘,還把老夫人給氣死了,他自己也被押送到官府,關進大牢,結果不久這位陛下就越了獄,然後揭竿而起,把自己給推翻了。

  這夢委實是離譜又真實,生生把孟弗給嚇醒了,她醒來時胸腔中的心臟還怦怦跳得厲害,她抬手按在胸口上,開始思索要不要再派兩個暗衛到宣平侯府,也許陛下在處理屍體和命案現場的時候會用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13 PM

第20章

  雖然這一覺睡得不好,但朝還是要上的,等到第二天下朝,孟弗又請魏大人到紫宸殿聽他說起對考績一事的初步安排,魏鈞安有說的含糊的地方,孟弗必定要問個清清楚楚。

  她認真聽著魏鈞安提出的每一項措施,她剛剛接觸朝政,官員們說的話她倒是都能聽懂,卻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層含義,所以必須得將魏鈞安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傳達給那位陛下。

  這期間孟弗沒有表現出任何多餘的情緒,然她表現得是越是平靜,魏鈞安越覺得心驚,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來,孟弗以為他熱了,特意讓高喜端來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湯,送到他面前。

  魏鈞安當官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在這位陛下的眼前享受過這種待遇,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他覺得自己的後半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畢竟到現在為止,可還沒有其他同僚在陛下面前享受過酸梅湯。

  他想起那日陛下在朝上對自己的信任與讚揚,心中湧上無限的愧疚之情,再沒動他的那點小心思,老老實實地按照陛下之前在朝上給出的思路,確定考績的總綱。

  魏鈞安一直說到中午,孟弗想這位大人都這麼大年紀,早上為了上朝估計也沒吃太多的東西,讓高喜又端了一盤糕點過來。

  魏鈞安大喜!

  他離開紫宸殿的時候,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微醺的神采,走起路來都是飄飄然的。

  魏鈞安離開後,孟弗從暗衛們口中得知了昨天晚上宣平侯府內的情況,她沉默良久。

  暗衛們拿不準陛下的心思,老老實實跪在那裡,等著陛下吩咐。

  孟弗此時對自己的身份有點產生懷疑了,她以為自己作為宣平侯府的當家主母,雖然沒能把每件事都做得盡善盡美,但大體應該也算是合格的,現在聽了暗衛們的回稟,她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或者說,陛下不愧是陛下,無論面對多麼棘手的問題都能輕鬆解決。

  她在宮外的時候,常聽人說某位大人打算向陛下死諫,然這些官員們在朝上,一個個卻非常乖順,陛下馭人之術果真厲害。

  「繼續說。」孟弗道。

  暗衛將之後的事一五一十地說與孟弗,昨天晚上曲寒煙在霽雪院裡被彈了半宿,後來手指都出血了,李鉞才鬆了口,讓她回去,想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曲寒煙應該都不會想要碰琴了。

  今日一大早,曲寒煙還沒來得及跟謝文釗告狀,就被老夫人給叫去了落玉堂訓了一頓,老夫人直言說,如果她對自己與孟弗的安排有什麼不滿,這九天就別要了,分給花小菱和孫玉憐,她們兩人知道了肯定高興,不會像她一樣大半夜的都不安生。

  曲寒煙一張臉拉得老長老長,即便她心中有再多的怨氣,也不敢順著老夫人的意思說下去,她這個身份想要在侯府裡立足,就只能靠謝文釗的寵愛,如果連謝文釗的面都見不到,那還談何寵愛?

  她也沒想到,謝文釗堂堂一個侯爺竟然會如此無能,被孟弗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眼看著謝文釗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曲寒煙在心裡罵了聲廢物,又委委屈屈地認了錯,表示自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老夫人見她如此不僅沒有半點欣慰,反而有些失望,她真希望這時候曲寒煙能硬氣點,一想到自己的第一個孫子可能從一個青樓女子的肚子裡生出來,老夫人這心裡就嘔得不行,她從一開始看曲寒煙就是哪裡都不順眼,當初她態度該再強硬些,不讓謝文釗把她納入府中。

  其實當時老夫人是指著孟弗把這事給攔下來的,沒想到孟弗壓根沒管,回憶起此事,老夫人覺得鋪子的事還得再壓一壓,過些時日再說。

  孟弗聽完,點了點頭,看起來短時間內宣平侯府應該不會死人了,她把今日早朝上發生的種種寫好裝進信封裡,讓暗衛趕緊送到宣平侯府去,順便叮囑說:「好好照顧孟夫人。」

  至於謝文釗……他自己自求多福吧。

  暗衛腹誹,那位夫人哪裡用得著他們去照顧?就現在宣平侯府的情況,他們去照顧照顧謝文釗還差不多,這麼繼續下去,這位侯爺說不定哪天人都得瘋。

  而且他們陛下到底與那位夫人是什麼關係?不僅把自己貼身的暗衛給派出去,還每天一封信送到宣平侯府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是真沒辦法相信這是他們陛下會做出來的事。

  陛下甚至都不願意稱呼那位夫人為謝夫人。

  嘖嘖。

  暗衛們要退下時,孟弗忽然又想起一樁事,她對暗衛道:「對了,他若是問起宮中的事,你們只管如實說便可。」

  這個都是可以說的嗎?

  暗衛們心中詫異非常,然誰都不敢在陛下面前表現出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位夫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定然非同尋常,只是再不尋常那也是人家的夫人,這叫個什麼事啊。

  暗衛離開後,孟弗用過午膳,去中殿處理今日新送上來的奏折,她與那位陛下約定好明日要去白馬寺上香,孟弗也不清楚白馬寺裡的大師能不能將他們二人換回來,但好歹是點希望。

  下面呈上來的奏折實在有些多,孟弗覺得自己明日去白馬寺都得把這些奏折給一起帶去,路上應該能處理的一些的,等到了寺中,陛下也可以幫忙處理一些。

  孟弗抬手按了按額角,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這在寺廟裡批閱奏折對佛祖似乎有點不恭敬,在這種關鍵的時候,還是讓佛祖感受一下她的誠心吧。

  高公公從殿外小步走進來,對孟弗說:「陛下,太后娘娘說今晚讓廚房做了您喜歡的糕點,想請您過去嘗一嘗。」

  孟弗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高公公猜不出來陛下的這個知道了是去還是不去,這兩日陛下變了許多,高喜只覺得陛下比從前要更加深不可測了。

  宣平侯府裡,李鉞昨夜與曲寒煙耗了大半夜,到了天快亮時才躺下,孟弗的身體不太好,他上午乾脆留在屋裡補了一覺。

  睡醒後李鉞看著屋裡的日光,心想這不當皇帝就是舒服,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根本沒人管。

  不過這話說回來,他要還是皇帝,那也沒人敢這麼不長眼大晚上擾他清淨。

  好在這府裡不長眼的人差不多都解決了,下人們如今看起來也都規矩多了,待來日他們二人換回來,他得跟那位夫人好好說一說,以後做事硬氣一點,經過自己這一番努力,她以後就是宣平侯府的老大,老大就該有老大的樣子。

  李鉞從暗衛那裡接過孟弗的信,上面記錄的除了早朝上的種種,還有魏鈞安提出的關於考績的大致思路。

  李鉞盯著後面的兩頁紙看了半晌,魏鈞安這老頭竟然也能做個人了,果真是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他把書信放下,對暗衛道:「把魏鈞安在紫宸殿裡的說的話,做的事,還有他當時的表情,好好與我說一說。」

  這些事原本不該與她一個婦人說的,不過臨走時陛下特地交代過,所以暗衛也很痛快地與李鉞講述起來,但暗衛們畢竟不是說書先生,他們每日的主要工作是保護陛下的安全,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下,他們也會走神,故而在講述中也有些許遺漏。

  李鉞很不能理解啊,在聽暗衛說到魏鈞安離開紫宸殿的時候腳步歡快得好似一頭衝出土圈的小豬,李鉞就更不能理解了。

  良久,他再次開口,吩咐暗衛說:「派個人去查查魏鈞安最近到底是遇見什麼喜事了。」

  如果這個喜事實施起來沒什麼難度,他要想辦法給朝中的其他官員都安排一套,肅清吏治,指日可待。

  暗衛們心裡有好多話想說,這位夫人支使他們的架勢怎麼跟他們陛下一個樣?未免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吧?

  然考慮到陛下如今對她的態度,也許這真不是外人……

  哎,可憐的宣平侯,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另一邊的皇宮裡面,雖沒有得到皇帝肯定的答覆,太后仍舊是親自到廚房下廚,她有好些年沒下過廚了,也不知道做出的東西還不是從前的味道。

  陳姑姑走過來,讓四周的宮人退下,對太后說:「娘娘,奴婢查出那日與陛下在御花園說話的姑娘是誰了。」

  皇帝宮裡一直沒人,他對女色是半點都不上心,太后勸了他好幾次根本沒用,還以為是當年的事給皇帝留下了陰影,現在聽說他跟姑娘在御花園裡私會,太后這心裡多少鬆了口氣。

  不管那姑娘是哪位大臣的千金,還是宮裡的宮女,太后都樂見其成。

  太后忙放下手中的麵團,抬眼看向陳姑姑,問她:「是哪家的姑娘?」

  陳姑姑看著太后充滿期待的目光,心情略沉重地道:「娘娘,是宣平侯的夫人。」

  「啊,」太后點了點頭,笑道:「宣平侯不錯啊,老侯爺還救過先皇呢,不過哀家記得宣平侯府好像沒有姑——」

  太后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轉過頭震驚地看著身邊的陳姑姑。

  宣平侯什麼?什麼夫人?夫人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15 PM

第21章

  太后有些茫然地坐到身後的椅子上,她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皇帝怎麼可能跟臣子的夫人在御花園裡私會?皇帝他濃眉大眼的,不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啊。

  還是說當年的事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讓他在壓抑中變態了。

  太后有些憂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她從來就沒聽說過皇帝與宣平候夫人扯上關係,陛下不常出宮,兩人若是真有了私情,自己在宮裡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多半還是自己聽錯了。

  她緩了緩神,抬頭問陳姑姑:「你剛才說那姑娘是宣平候的什麼?」

  陳姑姑可以理解她這位主子此時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心理,她自己似乎其實也覺得有些難以開口,只是太后問了,她不得不說,陳姑姑壓低了聲音,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回娘娘,是宣平候夫人。」

  太后覺得自己此刻好像有那麼點喘不上氣了,她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問陳姑姑:「真是夫人啊?」

  陳姑姑沉重地點了點頭,這事她若是沒有問個清楚,也不敢到太后面前說。

  太后不懂,太后大受震撼,她總盼著皇帝能早些找個可心的人陪在身邊,身份高低也都無所謂,但這不能是人家的夫人啊。

  陳姑姑見太后的臉色不太好,安慰道:「娘娘您也不必太過憂心,也許陛下只是有私事詢問那位夫人。」

  太后並沒有感覺被安慰到,這有什麼事不能對宣平候說,必須要對宣平候夫人說?

  完全沒理由啊。

  見太后呆在那裡,久久不說話,陳姑姑問道:「娘娘,那您這糕點還做嗎?」

  太后抬頭看了眼自己搓好的麵團,長長呼了一口氣,對陳姑姑道:「做。」

  不過她沒有立即起身,仍是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道:「哀家得歇一會兒再做了。」

  清風拂過偌大的宮城,樹梢上翠綠的葉子悠悠飄落,堆在朱紅色的宮牆根底下,還有些飄落到御花園的池子裡,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太陽落到西山頂,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紫宸殿裡的孟弗終於看完了大部分的奏折,她的記性向來很不錯,幾乎可以做到過目不忘,幼年她剛回到孟府的時候,她的父親常看著她搖頭感歎,說可惜她是個女兒身。

  剩下的那些奏折可以留著晚膳後再處理,孟弗起身向殿外走去。

  高公公忙踩著小碎步跟了上去,問道:「陛下您要去哪兒?」

  孟弗側頭看了他一眼,道:「不是說太后讓廚房做了糕點,請我過去嘗嘗的嗎?」

  孟弗一下午都沒提這事,高喜還以為陛下不打算去了,聽了這話,立刻道:「奴婢這就去安排御輦。」

  在去往慈寧宮的路上,孟弗又一次遇見了九王爺,因著李鉞曾特意囑咐她要多照顧一下這位小王爺,孟弗乾脆讓宮人把他抱到御輦上,帶著他一起去慈寧宮。

  這位小王爺今年已經六歲了,卻仍舊不會說話,他像個小木偶一樣乖乖巧巧坐在孟弗的身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孟弗對孩子沒有特別的偏愛,而且因為與謝文釗關係一直不和,她其實已經做好這輩子沒有自己孩子的準備了,只是沒想到謝文釗自己也不爭氣,都納了三房姨娘,侯府裡愣是沒一個孩子出生,不過她倒是挺喜歡這個不會說話的小王爺的。

  她拿著帕子將小王爺手掌和指縫間泥土仔細擦乾淨,又把他的袖子挽起來,然後就看到他的小胳膊上面有好幾塊淤青。

  孟弗下意識問道:「這在哪裡碰的?」

  小王爺連忙把胳膊縮回去,屁股還往另一邊挪了挪,明顯不想回答孟弗的問題。

  孟弗沒有逼迫他,只是回想起剛才看到的淤青,她又覺得不像是碰出來的,更像是被人掐出來的,可這宮裡頭誰敢對這位小王爺動手?

  到了慈寧宮,孟弗先去了小王爺如今居住的偏殿,宮人們看起來對這些小王爺還算恭敬,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皇上來了才會是這個態度,不過今日孟弗倒是沒有看到小王爺身邊的那位奶娘,據這裡的其他宮人說,那天晚上過後,她大病了一場,現在還下不來床。

  孟弗又問了兩句,然後向內殿走去,內殿的地毯上散落了許許多多書本,竟然也沒宮人收拾,她叫來一名宮人詢問,宮人說內殿都是由小王爺的奶娘找人收拾的,奶娘不發話,他們也不敢隨便進來。

  孟弗心道這奶娘的權利也太大了些,不知道太后知不知情,她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本,翻看了兩頁,上面寫滿大大小小的數字,孟弗仔細看了兩頁,發現都不是隨便寫的,這些算術題拿給參加科舉的學子們,他們都不一定能算得明白。

  她抬頭看向小王爺,小王爺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她手裡的書本,好像並不希望孟弗看到這些東西。

  孟弗蹲下身,與小王爺平視,她問小王爺:「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小王爺沒有回答孟弗的問題,還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孟弗,像是一隻受驚的小獸,可憐又可愛,孟弗把手中的書遞到小王爺的面前,笑著跟他說:「真厲害。」

  孟弗此時面帶笑意的模樣若是讓其他人看到了,恐怕下巴都得給驚掉了,他們陛下竟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天吶天吶!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而小王爺接過孟弗遞過來的書後,只是歪著頭,露出疑惑的神色。

  孟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兩人這麼僵持了許久,孟弗的耐性很好,最後是小王爺沒能堅持下去,他從地上又撿起一本書,拿著筆跑到他自己的小桌子前,低著頭開始自己的娛樂。

  孟弗沒有打擾他,只是放輕腳步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來,看他在紙上寫下各種數字,偶爾還會畫些用來輔助計算的圖,孟弗看著書上的題目也跟著心算了一遍,與小王爺算出來的結果是一致的。

  孟弗覺得這位小王爺心裡其實什麼都明白,甚至比普通人還要聰明許多,他現在不說話排除了身體方面的原因,可能是心理上有障礙,一時克服不了。

  小王爺此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孟弗就這麼一直看他算數,也不覺得無聊。

  轉眼間小半個時辰過去,小王爺的計算陷入到瓶頸,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仍舊是沒有思路,他從凳子上跳下去,繞著小桌子轉圈,噘著嘴氣嘟嘟的,雖然有點不厚道,但孟弗還是覺得小王爺這樣好可愛,還讓她想起了那位陛下。

  等小王爺轉完圈,回到桌子旁坐下,就見自己眼前放了一張寫著「答案在背面」的字條,他抬起頭,對面的孟弗正含笑看他,眉眼溫柔。

  小王爺猶豫了一下,把字條給翻了過去,看到上面孟弗留下的幾個數字,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拿起筆刷刷算了起來。

  不久後宮人稟報說太后來這邊了,小王爺連忙邁著自己的兩條小短腿,跑到牆邊的櫃子前,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一隻布做的小兔子,又噠噠噠跑過來,把小兔子送到孟弗的手裡。

  孟弗笑了一下,把小兔子收下,對小王爺說:「謝謝。」

  太后來到偏殿這邊的時候,看到皇帝與九王爺一起出來,大感欣慰,他們兄弟二人如果能一直這樣和睦,她覺得即便自己現在死了,也能瞑目了。

  太后心裡高興,到了晚膳的時候,她不斷地往孟弗的碗中夾菜,一邊夾一邊說:「母后還做了些棗泥酥,等會兒才能好,母后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這個,母后有好多年沒做過這個了,不知道還是不是從前的味道,等會兒你也嘗嘗。」

  孟弗道:「多謝母后。」

  太后和藹地看著孟弗,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今日的皇帝好像比往日裡要乖巧許多,真想不到,有一天乖巧這兩個字竟然也能跟皇上沾上邊。

  孟弗被太后看得稍微有些不習慣,埋頭吃著太后往她碗中夾的快要堆成小山,又聽到太后問:「話說皇上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心儀的姑娘了?」

  孟弗哪裡知道皇上有沒有心儀的姑娘,這事李鉞也沒跟她說過,她停下手中動作,抬頭看向太后,然後保持沉默。

  見她不說話,太后這心裡咯登一下,往日她這麼問的時候,皇帝都是說沒有的。

  這肯定是有事了。

  太后心中都要炸出花來了,臉上卻沒怎麼顯露出來,又問道:「不然明年開一次選秀吧,你後宮裡總不能一直沒人。」

  孟弗極善於察言觀色,太后臉上的細微變化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太后在震驚什麼,選秀這事陛下之前也沒有跟自己提過,於是孟弗只能說:「此事日後再說吧。」

  日後她與陛下換回來了,由陛下自己決定。

  可是從前太后在李鉞面前提起選秀的事,李鉞都直截了當說不選的,今日他這態度居然有些鬆動。

  太后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心想完了完了,他和宣平候夫人的事多半是真的了。

  她兒子第一次看上的姑娘竟然是個有夫之婦!

  這讓宮中奴婢怎麼想?讓文武百官怎麼想?讓李家的列祖列宗們怎麼想?

  不得不說,太后與李鉞的格局完全不一樣,在李鉞與孟弗交換身體後,他在琢磨自己作為宣平候夫人要不要住進宮裡的時候,只考慮過御花園裡小貓小狗們的感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16 PM

第22章

  孟弗能夠看出太后心裡藏著事,若這真是她的母親,她會直接開口詢問,可終究她不是真正的李鉞。

  太后突然得知了個驚天大秘密,還沒法跟人說,憋在心裡委實有點難受,她有些憂愁地看了皇帝一眼,想著日後他要是真想把那位宣平侯夫人給接進宮裡可怎麼辦?但願陛下在有所行動之前能給她稍稍透露個口風出來,讓她好有點心理準備。

  可即使她這裡有心裡準備了,朝裡的大臣們可沒準備,他們當中好多都是上了年紀的,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這個刺激。

  太后的心思百轉千回,十分複雜,到最後她又覺得自己現在操心還太早,那位宣平侯夫人是怎麼個態度自己還一點都不知道,陛下和她的事也不一定能成。

  而且,也不排除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猜錯了。

  但太后心裡明白,依著皇帝的性情,若是沒點事,他絕無可能單獨跟一個姑娘在御花園裡說悄悄話。

  太后心裡裝著事,可手上的活一點都沒耽誤,孟弗剛剛好不容易把她夾到碗裡的菜都吃下了,她又夾來一堆,孟弗不得不開口道:「您別總給我夾了,您自己也多吃吧。」

  太后看了她碗中一眼,點了點頭,孟弗換了雙筷子,把自己剛才嘗著覺得不錯的菜餚,分別給太后和九王爺都夾了一筷子。

  太后看著孟弗,眼眶頓時有些發熱,她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自從皇帝從北疆回來後,他們母子二人就甚少有這樣溫馨柔情的時候,皇帝雖然不提,但她自己也覺得尷尬,每次見面好像都是無話可說,她以為自己和皇帝以後都要這麼過下去,今天晚上的這頓晚膳卻讓太后看到了一絲轉好的希望,他們兄弟兩個陪自己坐在這裡,倒有些像是普通的人家了。

  晚膳過後,孟弗對太后說:「明日兒臣要出宮一趟。」

  「你……」太后看了孟弗一眼,欲言又止。

  「母后要問什麼?」孟弗問道。

  「沒什麼。」太后搖了搖頭,她本是想問皇帝是不是要出宮見那位宣平侯夫人,只是話到了嘴邊她又覺得不妥,皇帝與自己的關係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若是讓皇帝知道自己派人打聽他的事,怕是又要惹得皇帝不高興,這事自己還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而且皇帝決定了的事,她便是想阻攔也肯定是阻攔不下來的。

  太后乾脆改口,叮囑孟弗說:「出宮記著多帶著些人,保護自己。」

  孟弗應道:「兒臣知道了。」

  她的話音剛落下,陳姑姑端著一盤糕點從外面走進來,呈到孟弗面前,太后道:「棗泥酥好了,你快嘗嘗。」

  孟弗已經吃了不少,但太后盛情難拒,她便拿起一塊,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太后忙問她:「怎麼樣?還是從前的味道嗎?」

  孟弗從前也沒吃過太后做的棗泥酥,自然不知道從前是什麼味道的,她抬頭,迎著太后有些緊張又充滿期待的目光,點了點頭,說:「和從前一樣,很好吃。」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笑瞇瞇地勸說道,「你多吃點。」

  孟弗剛把手中的那塊棗泥酥吃完,對面的太后又拿了一塊給她,孟弗笑著說:「兒臣今兒個實在吃不下了。」

  太后想了想,剛才晚膳的時候皇帝確實吃了不少,只是自己辛苦一下午做的棗泥酥,皇帝就吃了一塊,太后心中還是有些失望的。

  孟弗一眼就看出太后心中所想,她問:「兒臣能把這些帶走嗎?兒臣回去吃。」

  太后聽到這話,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因皇帝與自己不親近,小兒子又有些呆,她有許久沒像今日這般開懷了,她立刻轉頭對陳姑姑說:「還不快點給陛下裝起來。」

  陳姑姑找來食盒,把餘下的棗泥酥都裝了進去。

  孟弗看了看另一邊的小王爺,對太后說:「留下一些給皇弟吧。」

  太后很高興皇帝能想著小九,她也沒推辭皇帝對小九的好意,讓陳姑姑從食盒裡分出了兩塊留給小九,又對皇帝說:「你若喜歡吃,母后以後常給你做。」

  孟弗道:「多謝母后了。」

  「跟母后說什麼謝。」太后笑瞇瞇地說。

  孟弗在慈寧宮中陪著太后又說了會兒話才離開,她走的時候,太后依依不捨地站在宮門口,看了她好一會兒,因為上次小王爺的事,孟弗以為太后與皇上的關係並不是非常融洽,今日看來,太后其實是很在意皇上的。

  至於從太后那裡拿來的棗泥酥,既然是陛下愛吃的,孟弗打算留著明日去白馬寺的時候帶給陛下。

  也幸好太后做的是棗泥酥,放個一兩日也不會壞,若是做的湯湯水水,她真不知明日該怎麼拿給那位陛下了。

  宣平侯府,李鉞在後院裡打了半個時辰拳,青萍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們夫人打拳了,但每次看到的時候她都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尤其他們夫人現在還想拉著自己跟她一起學拳,青萍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李鉞當成同意了。

  到最後,她站在他們夫人的身後,恍恍惚惚地跟著李鉞一起抬起了手。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現如今李鉞在侯府裡是身心舒暢,花小菱和孫玉憐看到他那叫一個和氣,曲寒煙態度雖仍不大好,但至少不作妖了,下人們更是一個比一個的老實。

  辛苦謝文釗一個,幸福一大家。

  先皇活著的時候要是有這種覺悟,後宮的妃子們也不至於為了爭風吃醋,死的死殘的殘,最後都沒剩下幾個全乎人。

  李鉞沒忘記自己跟孟弗約定好的明日去白馬寺上香的事,只是內宅的婦人出門有些麻煩,身邊總要跟著幾個丫鬟,他乾脆把這事全部交給青萍去安排了。

  等到第二日,李鉞坐上去往風積山的馬車,過了中午,他終於在山腳下的茶鋪裡等到了孟弗。

  孟弗不是故意來晚的,今兒個早朝大臣們就考績一事吵了半天,好不容熬到下朝,她連忙趕了過來。

  她並沒有同李鉞說話,兩人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一前一後上了山。

  青萍不解,他們夫人一大早上就來到風積山了,卻要等到下午才上山,這是有什麼講究的嗎?自己怎麼都沒聽說過。

  到了白馬寺,李鉞把青萍等人留在外面,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青萍擔心他一個人會有危險,想要跟著一起進去,然李鉞態度強硬,她只好作罷,想來寺廟中應當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李鉞擺脫了身邊的這些丫鬟後立刻與孟弗匯合,兩人一同去找白馬寺的得道高僧懷明大師。

  門口的小沙彌聽他們說是來找懷明大師,有些為難地告訴他們懷明大師正在閉關,要一個月後才能出來,不過他在看到孟弗後,準確的說是看到李鉞的臉後,又表示可以幫他們去問一聲。

  現在孟弗相信李鉞之前說的話,懷明大師可能是真的不想主持七月十五的盂蘭盆節。

  不久後,小沙彌回來,帶著他們二人往後山走去。

  他們來時,懷明大師正在風積山後山的石室裡參禪。

  他今年不過三十來歲,身材高大,長相端正,讓人一見便不禁心生親切。

  懷明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看向李鉞與孟弗,隨後不等李鉞開口說明情況,這位大師不愧是得道高僧,直接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之魔性,足以讓方圓百里內的鴨子們都羞愧地低下腦袋。

  孟弗與這位大師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在五年前,他身穿大紅袈裟坐在高台上為眾僧講經,神色莊嚴,不苟言笑。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實在很難把這個笑聲與這位大師聯想起來。

  李鉞倒是清楚私底下懷明是個什麼德性,但也沒想到他能笑得這麼開心。

  懷明笑到打嗝都沒停下,李鉞皺眉道:「差不多行了,你再這麼笑下去,別怪我動手。」

  「好吧。」懷明斂去唇角的笑意,身體站直,目光沉靜,看向李鉞。然而他這副高僧的派頭沒能維持太長的時間,看到李鉞現在這個樣子,頓時忍不住又是噗嗤一聲,捂著嘴笑了。

  李鉞深吸一口氣,死死盯住懷明,懷明頂著這位陛下想要殺人的目光,硬是把風積山上的最後一隻鴨子給笑得鑽進地縫裡面,才徹底收了聲。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這也是緣分。」

  李鉞嗤笑道:「這緣分給你你要不要?」

  懷明笑道:「若是佛祖賜下,貧僧自當欣然受之。」

  李鉞冷哼一聲。

  孟弗歪頭看了他一眼,看自己做出這種表情,有些新奇。

  懷明雙手合十,雙眼微闔,他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清風順著半開的門扉吹拂進來,翻動桌上的經書,懷明身上白色的僧袍也隨著那風,此時他又有了些得道高僧的模樣。

  他再睜開眼,對李鉞與孟弗道:「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諸法無常,諸法無我。」

  孟弗低下頭,思索這位大師說的這首佛偈的含義,這首佛偈並不難理解,只是不知道這其中是否還蘊藏了其他的東西。

  而李鉞眉頭皺得更緊,等到孟弗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眉頭已經舒開,好像是有所感悟,孟弗眼睛微亮,緊接著就聽他不耐地道:「說人話。」

  孟弗:「……」

  懷明歎道:「都是緣分,您就面對現實吧,實在不行,您想個辦法易容,但其實您看看您現在這個樣子也挺好看的,比您自己好看多了,也許會有出人意料的驚喜。」

  李鉞怒道:「你放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18 PM

第23章

  懷明瞭然地笑了一笑,對李鉞道:「您別這麼暴躁,氣大傷身,更何況這現在還不是您的身體,您多克制克制。」

  李鉞瞪了他一眼。

  懷明也不在意,他笑呵呵地看向孟弗,然後對李鉞道,「您看看這位姑娘,可比您淡定多了,您正好可以趁這次機會改改您的脾氣。」

  孟弗倒也不是不著急,只不過她向來習慣將自己的情緒都隱藏起來,況且這個時候生氣也沒用。

  李鉞呵了一聲,道:「我的脾氣難道不好嗎?」

  懷明:「……」

  這位陛下對他自己是不是存在某種誤解,他那狗脾氣也能叫好?

  懷明真誠地發問道:「您是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嗎?」

  李鉞道:「那你問她。」

  李鉞和懷明一起向孟弗看去,李鉞剛才說的那句你放屁此時還在孟弗的耳畔迴盪,對面的懷明大師滿懷期待的等著孟弗仗義執言,讓李鉞對自己有個深刻的瞭解,孟弗移開自己的目光,她昧著良心道:「陛下的脾氣當然是極好的。」

  李鉞驕傲地抬了抬下巴。

  懷明:「……」

  懷明無話可說,這位姑娘不會是換到了陛下的身上,被陛下給傳染了吧。

  「大師可有辦法將我們二人換回去?」孟弗問道。

  懷明道:「施主別急,時候到了,自然就換回去了。」

  李鉞最煩懷明跟自己打啞謎,問:「什麼時候才是時候到了?」

  懷明微微一笑,抬起右手,豎起食指,指了指上面,李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石室頂部的彩繪。

  不得不說,他是真的很討厭懷明這樣。

  李鉞問道:「上去能換?」

  懷明神秘一笑,對李鉞眨了下眼睛,道:「天知道。」

  李鉞木著一張臉對懷明道:「別以為現在在白馬寺我不敢動手。」

  當年懷明去北疆的時候,也曾與李鉞動過手,那時他被這位陛下揍得鼻青臉腫,但是眼下可不是當年,他還是當年的他,可陛下已經不是當年的陛下了。

  他聳聳肩,眼中帶著五分促狹道:「但您現在這個樣子,不好與貧僧動手吧。」

  李鉞:「……」

  好氣。

  他轉頭看向孟弗。

  孟弗:「……」

  陛下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想與懷明大師大幹一場。

  她盡量委婉道:「陛下,我的身體不太好,可能最後的結果不會太盡人意。」

  孟弗說的不無道理,李鉞心裡也明白,不過他依舊在看孟弗,他看到自己的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但更像是戴上了一張極為貼合的面具,真是夠奇怪的。

  孟弗見李鉞一直看向自己,以為他還沒死心,今天一定要揍到懷明大師,孟弗道:「如果您實在想要動手,您跟懷明大師商量一下,等會兒打起來的時候盡量不要打到臉。」

  李鉞現在怎麼說也是宣平侯夫人,若是讓旁人看到他鼻青臉腫的,不一定要傳出什麼樣的風言風語來,要知道百姓們的想像力向來是很豐富的。

  「不打了。」李鉞轉過頭,又瞇著眼盯著懷明看,他總覺得這個光頭好像有事情瞞著自己,懷明卻搖了搖頭。

  「貧僧沒說假話,這對二位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懷明笑了笑,使勁吸了吸鼻子,對李鉞說,「比如現在就有一件好事,貧僧聞到了棗泥酥的味道。」

  「嗯?」李鉞疑惑地看著懷明,這算是什麼好事?棗泥酥這種糕點也不至於讓白馬寺的大師這麼在意吧。

  孟弗把一直拎在手裡的食盒放到桌上打開,對李鉞說:「昨日太后做了些棗泥酥,說是您小時候最喜歡的,所以我今日便給您帶了些,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沒等李鉞開口,懷明就露出大喜的表情,道:「誒呀,那貧僧可得嘗一嘗,太后的手藝貧僧還從來沒嘗過呢!」

  李鉞白了他一眼,道:「我說要給你吃了嗎?」

  懷明道:「陛下,那您不好空著手來我們寺裡吧?您沒給我們香火錢,這棗泥酥也不分貧僧一塊嗎?這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李鉞懶得跟他扯,他從食盒中拿起一塊棗泥酥,向孟弗問道:「母后怎麼會突然想想起來做這個?」

  孟弗搖頭:「我也不知道,昨晚太后一直問我是不是過去的味道,我不好回答,只能說是,太后說您若是喜歡,她以後會常給您做的。」

  在宮外時,孟弗常聽人說,當今聖上與太后關係不合,可從太后的態度來看,好像也沒有外人說的那麼嚴重。

  李鉞點了點頭,嘗了一口,他輕輕笑了一下,很快又有些不自在地把上揚的唇角壓了下去,他說:「她做這個幹什麼,讓宮裡的廚子們忙活就好了。」

  李鉞的話聽起來像是對棗泥酥出自誰手並不在意,但孟弗還是能很清晰地察覺出來,他的語氣裡透著高興。

  孟弗立刻意識到,皇帝與太后關係比自己聽說的要好許多。

  雖然李鉞剛才說這棗泥酥沒有懷明的份,但現在還是讓懷明跟著一起吃,懷明吃了兩塊棗泥酥,在李鉞要殺死人的目光下又拿起第三塊,直到自己打了個嗝才停下嘴,道:「讓您二位見笑了。」

  李鉞呵了一聲:「沒事,不差這一回了。」

  「那貧僧先退下了。」懷明道。

  他眉眼低垂,雙手合十,再次有了點得道高僧的模樣。

  懷明一走,這石室中剩下孟弗與李鉞二人。

  李鉞吃完棗花酥,孟弗倒了碗茶送到他的眼前,問他:「陛下,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輕輕歎了一口氣,懷明叨逼叨了大半天,是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給他們透露,他看著孟弗,有些挫敗地說,「涼拌吧。」

  「啊?」

  李鉞端起茶碗,把裡面的茶水一飲而盡,咂咂嘴,對孟弗說:「說起來京城雲兮樓裡的涼拌豬蹄很不錯,等會兒我們一起去吧。」

  孟弗不理解這個話題怎麼突然跳到了涼拌豬蹄上,而且這位陛下剛才才吃了半碟子的棗泥酥吧,竟然這麼能吃嗎?

  不過她倒是下了早朝就往白馬寺趕來,到現在都還沒吃飯。

  孟弗猶豫道:「這不大好吧。」

  「這有什麼不好的?」

  孟弗提醒他說:「您現在是宣平侯夫人啊。」

  李鉞瞪著眼睛震驚道:「宣平侯夫人不能吃涼拌豬蹄?」

  「……」孟弗笑著說,「宣平侯夫人不能跟陌生的男子一起吃涼拌豬蹄吧。」

  李鉞糾正道:「我們兩個也不算陌生吧。」

  這連身體都換了,認真計較起來,這天底下恐怕不會有比他們還要親密熟悉的人了。

  孟弗知道這位陛下行事不拘小節,但世人卻並不能和這位陛下一樣,他們常常抓著一些細枝末節大做文章,而活在這個世俗裡,就沒辦法完全脫離這些世人的看法,孟弗對李鉞道:「那我來安排一下吧。」

  借了懷明大師的關係,孟弗在白馬寺中也能支使幾個人,她讓小沙彌去通知青萍,說夫人在上香的時候偶遇了一位大師,有所感悟,要等段時間才能悟完,讓青萍他們先回府裡去,她又找來一頂帷帽,給李鉞戴上,這樣旁人就看不見他的模樣。

  李鉞是第一次戴這種東西,隔著一層白紗向外看去,他皺著眉頭說:「好怪哦。」

  孟弗對他道:「等到了雲兮樓就可以摘下。」

  為了能吃到好吃的涼拌豬蹄,李鉞決定忍受一下短暫的不適,他向懷明要了匹馬,直接騎馬載著孟弗下山去了城裡。

  暗衛們看到這一幕簡直是驚呆了。

  他們陛下怎麼回事?這個時候不應該是他騎馬載著姑娘嗎?這怎麼還反過來了?

  雖然說他們陛下行事向來是別具一格的,但這未免也太別了吧!

  到了雲兮樓,李鉞要了個雅間,帶著孟弗往三樓去了,點好菜後,李鉞將頭上的帷帽摘了下來。

  孟弗覺得他們這樣見面的機會不多,應該好好利用起來,她問:「陛下,要不我們再說說接下來有什麼要注意的吧。」

  李鉞感覺自己這裡實在沒什麼好注意的,他對孟弗說:「宣平侯府最近挺好的,府裡的姨娘下人都老老實實的,謝文釗也聽話多了。」

  孟弗道:「這些我都聽暗衛說了,陛下您真的很厲害。」

  比她厲害多了,讓她一度懷疑自己從前學的那些管家的手段是不是都白學了。

  李鉞突然被這麼直接的誇獎還有點不適應,他咳了一聲,眼神飄向別處,謙虛道:「一般一般。」

  孟弗其實還有其他擔心的事,侯府平日裡的花銷太大,賬上的銀錢不多,老夫人手上倒是還有幾間鋪子,但是她攥得緊,根本不願意拿出來,一旦出了事,周轉起來可能不是很方便,不過看看這位陛下的性子,他可能不會在意這等小事。

  算了,反正到時候需要操心的也不一定是自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18 PM

第24章

  等小二上菜的這段時間,孟弗乾脆與李鉞說起今日朝上百官關於考績一事的各種爭執。

  在爭執中,魏鈞安魏大人表現出了對考績這一政策的極大擁護,好像考績要是不能成,那這個朝廷就要壞掉了,這個國家就要完蛋了,以至於百官們不得不懷疑魏鈞安是不是被人下蠱了,此前在他們面前堅決抗拒這個事的人到底是誰啊?難不成是他的孿生兄弟?也沒聽說過魏鈞安還有兄弟啊!

  這些官員們本來就很不滿魏鈞安的突然倒戈,尤其陛下現在對他表現出明顯的偏愛來,百官們就更加的不服氣了,都是給陛下當官的,憑什麼魏鈞安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能夠讓陛下另眼相待,他憑什麼啊!

  在朝上再看到魏鈞安這種身懷大義為國為民的姿態,那其他官員是更加來氣了,本來打算使三分的勁兒,現在是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堅決要與魏鈞安對著幹,兩方人就這麼對噴了一個多時辰也分出勝負來。

  孟弗坐在龍椅上,聽這些官員們不帶一個髒字的罵人不僅不生氣,還覺得有幾分好笑,他們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們現在罵人的架勢多少都帶著點李鉞的模樣,這些個天底下最講究風雅講究規矩的文人騷客們,終究是被陛下給帶壞了。

  孟弗見魏老大人罵得似乎有些吃力了,趕緊叫搬了把椅子給魏鈞安,還命人給他上了茶水和點心。

  是單獨給魏老大人的,別的官員們都沒有的。

  其他的官員們看到這一幕心裡頗不是滋味,這朝堂上年紀比魏鈞安大的官員有許多,身體比魏鈞安差的官員也不少,他們一個個說的唇焦口燥,怎麼就沒有同樣的待遇。

  好氣哦!

  他們也好想得到陛下的偏愛。

  不過如果陛下現在真的給他們送了茶來,他們也做不到魏鈞安那樣心安理得地喝下去,畢竟說到底考績這事還是陛下提出來的,他們現在這麼反對魏鈞安其實也是在反對陛下。

  那也怪不得陛下不給他們好臉色了。

  剛才勁兒勁兒的官員們一時間有些洩氣,他們心裡對魏鈞安在陛下這裡得到的特殊待遇多多少少都有些羨慕和嫉妒,若是能像魏鈞安這樣被陛下寵愛,讓他們違背良心短暫地支持一下考績這事也不是完全不行的。

  而魏鈞安人是坐下了,但他的聲音卻是一點都沒有低下去,見陛下對自己如此看重,他一下子支稜起來,聲音洪亮得好像配了好幾個嗩吶。

  而中書省的其他官員見到自己的長官如此得聖心,頓時士氣大振,將門下省和六部的官員們逼得節節敗退,門下省很快萎靡起來,六部比他們也好不出多少,考績一事到這裡算是成了大半。

  李鉞聽得一愣一愣的,在一瞬間,他和朝中的官員們產生了同樣的疑惑,這真的是魏鈞安嗎?他不是被人給替代了吧?

  不過如果有這種好事,他希望可以把朝裡的那群蠢貨再多替代幾個。

  孟弗見李鉞托著下巴不說話,輕聲問他:「我在朝上讓人給魏大人搬了把椅子,這沒什麼不妥吧?」

  「沒事。」

  這能算個什麼事?魏鈞安要是能一直這麼老實,給他搬一張床來也不是不可以。

  孟弗又道:「對了,我發現九王爺算術很厲害的。」

  「是嗎?」這點李鉞確實是不知道的,他每次見到九王爺的時候,這位小王爺不是蹲在地上玩泥巴,就是躲在太后的後邊,見了他那簡直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拔腿就跑,他還真沒注意到他會算數,在李鉞的眼裡,九王爺就是個小呆子,都這麼大了都還不會說話,愁死人了。

  孟弗嗯了一聲,將昨日自己在慈寧宮偏殿裡見到的種種同李鉞說了起來。

  在孟弗的口中,小王爺不僅不呆,而且非常聰明,他什麼都懂,只是還不會將自己的心中所想表述出來,如果有人能好好引導他,或許他能有很大的改變,李鉞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真心實意地誇小王爺,非常高興,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氣,他對孟弗道:「我這個弟弟挺乖的,就是不太與人親近。」

  「九王爺是有一點……」孟弗停了一下,她在找合適的詞彙去描述小王爺如今的狀態,但又覺得她能想到的詞彙描述得都不夠準確。

  「……有一點不喜歡與人交流,好像是瞧不大上。」孟弗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對面李鉞臉上的表情。

  「有嗎?」李鉞根本沒注意到,他覺得小王爺好像整天都是一個表情。

  「也可能是我感覺錯了,」孟弗說完後,又對李鉞分享道,「不過他昨日倒是還送了我一隻布做的小兔子。」

  李鉞腦袋上緩緩爬出一個疑問的小人。

  還有這等事?!

  但這憑什麼?到底是憑什麼?

  李鉞覺得這很不合理,這幾年來他給小王爺做過小木劍,給他送過陶瓷小人,還給他在御花園裡的養了小貓,結果別說回他個兔子了,這位小王爺就沒回他過任何東西!

  原來這麼多年的情愛,終究是錯付了!

  李鉞一時不大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孟弗見李鉞表情非常複雜,問他:「陛下,您怎麼了?」

  「挺好,」李鉞擠出一點笑容,肯定道,「挺好的。」

  孟弗覺得這位陛下此時的表情看起來好像並不是挺好的樣子,李鉞心裡有什麼大都會在臉上直接表現出來,很少做出掩飾,要猜這位陛下的心思很多時候要比猜侯府那些人的心思容易多了,她心下了然這位陛下可能是吃醋了,不過這話可不好當著這位陛下的面說出來。

  孟弗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小抿了一口,然後抬頭看向李鉞,問道:「陛下,我斗膽問您一句,您與太后關係怎麼樣?」

  其實以孟弗的平日裡的處事風格,她不該直接向李鉞問出這個問題的,李鉞摸了摸下巴,他倒是真沒想到孟弗會忽然開口問自己這個,沒等他開口,孟弗又多了一句:「您不想說也沒關係。」

  李鉞啊了一聲,身體微微後仰了些,對孟弗道:「我感覺還挺好的呀。」

  孟弗盯著李鉞看了一會兒,她意識到這位陛下不像是在撒謊,他真是這麼以為的。

  若兩人的關係真的挺好,昨天晚上她去慈寧宮見太后的時候,太后絕不會那麼激動,彷彿是擔心她去一次下去就不會再去了,把這些年攢下的話都與她說一遍。

  「怎麼了?可是太后說你什麼了?」李鉞問她。

  孟弗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想說什麼就說吧。」李鉞道。

  「太后好像會擔心您與小王爺單獨在一起。」孟弗說完又有些後悔,雖說她如今和這位陛下互換了身體,但相識也不過幾日,這些話由她來說,還是過於冒犯了。

  她微微側了側頭,又想起那天宮宴結束後自己撿到九王爺帶他去慈寧宮後聽到的那些話,小王爺的奶娘說了那麼久,太后一直沒有開口,心中未嘗不是對那位奶娘的話持贊成態度,故而孟弗對自己的猜測是有幾分把握的。

  只是孟弗想不明白,皇室裡同父異母的兄弟為了爭奪那個位子,彼此間不和睦也屬正常,若是爭鬥比較激烈,同父同母的兄弟反目成仇也有可能,可李鉞如今已經登基,小王爺的年紀這樣小,還不會說話,孟弗認為太后的擔心是很沒道理的。

  聽到孟弗這樣說,李鉞倒是不生氣,他有些疑惑地問:「有麼?」

  孟弗看到李鉞如此茫然無辜的眼神,一瞬間也對自己的猜想產生了懷疑,若是太后與李鉞間真有什麼,他不可能這麼長時間都一點沒察覺出來,孟弗低頭道:「那應該是我想錯了,您別放在心上。」

  「別啊,再說說,再說說。」李鉞催她說,完全不掩飾眼中的好奇,就好像他此時在追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八卦。

  孟弗見這位陛下是真心在問她這個問題,便把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然而李鉞實在心大,聽孟弗說完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孟弗只得將當時眾人的話語神態動作都與他分析了一遍。

  這幾乎是孟弗從小就熟練的技能,只是把這些說出來她還是第一次做,李鉞聽得津津有味,時而向孟弗投去讚賞的目光,等到孟弗說完後,他還意猶未盡地問:「還有呢?」

  孟弗心道這位陛下是在她這兒聽故事呢,她說的有些口渴,搖搖頭,喝了口水,對李鉞道:「不如您將過去的事說與我聽聽,可能是我想多了。」

  「也行。」李鉞在孟弗的面前好像出奇地好說話,接下來便是他回憶一段,孟弗幫忙分析一段。

  時間過得有些久遠,他與太后之間也沒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所以記憶其實已經不是那麼的準確與詳細,他只能大致描述出當時的場景。

  孟弗分析得也很謹慎,只是幫李鉞點出他與太后間可能確實存在一點問題,李鉞也是後知後覺意識到,哦,那個時候那些話原來還有這個意思。

  「這麼說的話,我與太后是沒以前親近了,」李鉞點點頭,「我之前以為是我年紀大了才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孟弗問他。

  「是啊,為什麼會這樣?」李鉞也覺得困惑,「是因為我去了北疆好幾年都沒回來?還是因為我登基了?」

  「我覺得可能與九王爺有些許關係。」孟弗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只是一個猜測,不一定對。」

  「小九?」李鉞揉著太陽穴想了一會兒,突然間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然就給孟弗扔下一道驚雷,他說:「那可能是因為早些年的時候宮裡一直有風言風語說,小九不是先皇的孩子。」

  孟弗:「……」

  孟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是她能聽的東西嗎?這位陛下未免太不把她當外人了吧。

  孟弗向來是能做到泰山崩於面而色不改,此時突然聽聞了這麼個消息,也不免露出幾分吃驚的神色來,如此太后的擔心也能找到原因了。

  孟弗張了張唇,想要問問九王爺是不是皇室血脈,問問李鉞對此事的看法,然這件事屬於皇室辛秘,她實在不好多嘴詢問。

  她把所有的疑問都壓下,就聽到對面的李鉞開口道:「這是與不是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都是我兄弟。」

  李鉞對此非常看得開,先皇都有十幾個兒女,大多不是同一個娘生的,那憑什麼要求他們必須得是同一個爹呢?他要是先皇,他是絕對沒這個臉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

  他心中明白,自己曾經從宮人們的口中聽到這些,孟弗長居宮中,說不定某天也會聽到類似言語,所以今日與她說說這些也無妨。

  見孟弗不說話,李鉞繼續說道:「太后要是真擔心這個,你回去就跟她說,我不在乎。」

  孟弗看著對面已經開始動手剝花生的李鉞,她算是明白了,陛下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只不過她覺得自己作為李鉞,實在不好意思在太后面前提起九王爺是不是她親生的這種事,想來太后應該也不會很願意吧。

  孟弗忽然有些頭疼,這些話對於這位陛下來說可能都是可以輕易說出口的,但是她與這位陛下不同,要她去和太后聊這種話題,那實在有些太過難為她。

  李鉞將自己剝好的花生分了一半給孟弗,同她說:「你要是不想說也沒事,等日後我自己與太后說。」

  孟弗嗯了一聲,可誰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各自的身體裡。

  他們剛才的點的幾個菜已經做好了,小二上了菜說了句客官慢用就退下,可李鉞心心唸唸的涼拌豬蹄他只吃了幾口就把筷子放下。

  「可是不合胃口?」孟弗問他。

  李鉞揉了揉肚子,輕輕歎了口氣,十分遺憾道:「飽了。」

  他在白馬寺吃的棗泥酥還是有些多了,如今看著一桌子愛吃的菜餚卻吃不了幾口。

  孟弗的食量實在太小,這要是他自己的身體,那幾塊棗泥酥也就是給他開開胃的。

  看著李鉞那副惆悵的樣子,孟弗提議說:「那等會兒讓店家再做一份吧,您打包打回去。」

  李鉞只能點了點頭,於是桌上的這幾盤菜進了孟弗的肚子裡,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能夠吃下這麼多的東西。

  而李鉞則是倚在窗沿上,揉著肚子,百無聊賴地看著樓下街道上行人往來,突然他在這些行人當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瞇了瞇眼睛,對孟弗道:「那個是謝文釗吧?」

  孟弗放下筷子,順著李鉞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謝文釗正站在街道南側的一個賣字畫的小攤子前,孟弗點點頭:「是他。」

  李鉞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又問孟弗:「那他身邊的人姑娘是誰?」

  他剛才清楚地看到謝文釗是跟那姑娘一起來的,只是那姑娘頭上戴著白色帷帽,李鉞看不到她的模樣。

  孟弗看那女子的身形背影,猜測出此時和謝文釗走在一起的應該是自己的妹妹孟瑜,這事不太好同李鉞說,只是搖了搖頭,說:「我也不認得。」

  李鉞嘖了一聲,道:「他家裡都三個姨娘了,還不消停?」

  孟弗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她對謝文釗的心思倒是能猜得差不多,但沒必要同李鉞說,污了這位陛下的耳朵。

  李鉞搖頭道:「你說說他自己把人給納在府裡的,結果就放在那裡,也不跟人睡覺,現在又在外面勾搭,他是不是有點病?」

  孟弗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她在謝家一直表現得賢惠大度,並不在意謝文釗的那些荒唐行徑,可此時聽到有人罵謝文釗,她心中也會覺得痛快。

  下一刻,李鉞就看到謝文釗帶著那戴著帷帽的姑娘一起轉身向雲兮樓的方向來了,李鉞換了姿勢,臉上的神色愈加玩味。

  與此同時,樓下的謝文釗還沒跨進雲兮樓的大堂,便被另一行人給搶了先,領頭的人是京城裡有名的紈褲,名叫董豐,是英國公的小孫子。

  早些年的時候,這位小少爺被府中女眷嬌慣得不成樣子,帶著自己的幾個狐朋狗友整日在帝都胡作非為,後來把英國公氣得狠了,覺得他要是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們董氏一族都要受他的拖累,乾脆心一狠,不顧府中女眷們的阻攔,直接將他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給送到北疆去了,想讓他吃點苦,歷練一番。

  這位小少爺剛到北疆的時候,整日還端自己少爺的架子,使喚這個使喚那個,可他運氣不大好,某天竟然不長眼的使喚到李鉞的頭上,被李鉞猛錘了一頓後也不老實,還向家中告狀,被李鉞發現,又錘了他一頓,此後董豐才算徹底老實下來,並且淪落成李鉞的小弟。

  他和他的那些兄弟們在北疆跟著李鉞一起打了好幾年的仗,李鉞登基後,他們這群人厭狗嫌的紈褲子弟們跟著雞犬升天,從北疆回來立刻在朝中給安排了官職,不過大周自開國以來,一直是重文抑武,加上他們的年紀輕,所以即使得了官職也不太受其他官員們的重視,而且這些官員一個個都特別會陰陽怪氣,董豐等人在朝中受不了那個鳥氣,反正陛下也用不大著他們,乾脆辭了官,整日在帝都牽狗遛鳥,日子過得十分瀟灑。

  只是他們瀟灑了,有些人可就得受氣了,想去戲園子裡聽個小曲兒會被他們包場;去青樓裡尋歡作樂,結果花魁被他們給叫出去遊湖了;就連去廟裡上個香,那第一炷香也常常會被這群公子哥們給搶去。

  帝都中好多世家的公子恨他們恨得牙癢癢,真不愧是陛下的手下,脾氣跟陛下一樣霸道。

  當然陛下的霸道那能叫霸道嗎?那是霸氣側漏!

  這些世家公子礙於他們與皇帝的關係,不敢輕易招惹他們,見了他們都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好在董豐等人心裡還是有點數的,從不欺男霸女、魚肉百姓,最多就是欺負欺負當年嘲笑他們的那些個裝模作樣的世家子弟,若是在欺負的過程中砸壞了什麼東西,他們也會老老實實地賠錢。

  董豐過來的時候一眼就認出謝文釗了,這位宣平侯打小就聰明,博學強記,文采斐然,長得又是一表人才,是帝都中許多女子的傾慕對象,更可氣的是,董豐當年被他爹訓的時候,他爹常常會拿謝文釗來和他做比較,看看人家看看你,真是個棒槌。

  而之前每次聚會的時候,謝文釗的身份明明並不比他們高,可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德性,看他們就彷彿看一堆垃圾。

  以上種種加在一起,董豐見了謝文釗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好臉色,謝文釗被推得一個趔趄,他皺著眉頭,卻是沒有說話。

  他身邊的孟瑜扶住他的胳膊,關切地問道:「沒事吧。」

  「沒事。」謝文釗搖搖頭說。

  他是個斯文人,自然不會同董豐這群紈褲一般見識,白白墮了他的身份。

  董豐進了大堂裡就衝著忙活的小二喊道:「小二,給我們來個雅間!」

  小二轉頭一看是董豐等人,心道這特麼是要了命了,他剛剛把最後一間雅間給安排了出去,忙放下手中的抹布,小跑過來,陪著一張小臉道:「各位爺,實在不好意思,今兒個那間雅間已經給了其他的客人了。」

  董豐聽了這話,眉毛登時就豎了起來,他質問道:「我之前不是讓你們把那間雅間給爺留著嗎?」

  小二抵著頭小聲辯駁道:「這不是各位爺太長時間沒來了,小的還以為您以後不來了呢。」

  之前他們雲兮樓的生意冷情了一陣子,給他們留個雅間也沒什麼,只是最近生意漸漸好了起來,董豐他們一直不來,又沒留下銀錢,小二自然不能為了他們白白把到手的錢給拒之門外。

  董豐冷笑道:「那是我的錯了?」

  小二連忙道歉道:「不不不,是小的的錯,是小的的錯。」

  董豐還沒說話,他身後的一位紈褲道:「小的的是誰?」

  在場眾人:「……」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董豐回頭瞪了那人一眼,轉過頭來又對小二道:「行了,我也不為難你,給我們重新安排個房間。」

  「這……」小二為難地說,「回各位爺,樓上的雅間真的都滿了。」

  董豐瞪著眼睛道:「老虎不發威你們當病貓是不是?」

  在後面算賬的掌櫃一看這架勢忙走過來,抬手在小二的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罵道:「不會辦事的東西,還不快去讓樓上的客人先給各位爺讓個地方。」

  「可可可可……」小二結結巴巴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可什麼可?還不快去!」掌櫃催道。

  待小二跑出兩步,他又叫住他道:「跟客人說,他們今日的這頓飯錢免了,下次再來咱們雲兮樓吃飯,也不必付錢了。」

  孟弗與李鉞只注意到樓下有些吵鬧,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沒過一會兒,小二上樓,因孟弗他們所在的房間便是之前董豐要他留下來的那間,所以他先直接走到他們的門外,停下腳步,敲了敲門,同他們說了來意,希望他們能到樓下的大堂去用餐。

  李鉞長這麼大,還沒人敢讓他騰地方,真有意思。

  他冷聲吐出四個字:「讓他們滾。」

  門外的小二嚇得手都哆嗦,他聽出屋裡的客官不像是好惹的,正打算去問問別的客官時,剛剛上了樓的謝文釗出聲道:「這位客官,我願出雙倍的飯錢,請二位到樓下去。」

  謝文釗是帶著孟瑜一起來的,他自然不可能讓孟瑜在外面露面,而剛才董豐推的那一下他並非完全不放在心上,在知道董豐喜歡這個雅間後,謝文釗當然想要膈應一下他。

  董豐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上來,聽到謝文釗的話,立刻提聲說:「我出三倍。」

  謝文釗抬價道:「五倍。」

  董豐:「十倍!」

  雅間裡面的李鉞皺了皺眉,向孟弗問道:「他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孟弗抿唇,把帷帽遞給李鉞,說:「可能多少有一點。」

  董豐是習武之人,耳力很好,李鉞說話的時候又沒想避著他們,故而他們兩人的對話董豐和他身後的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都多少年沒人敢當著他們的面罵他們了,董豐氣得當即抬起腳,要踹門而入,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膽。

  「滾進來吧。」門裡的李鉞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1 PM

第25章

  門外準備破門而入的董豐一聽到這話腿上的動作反而是停了下來,隨便一個人叫他滾進去他就滾進去,那他多沒面子!

  房間裡的孟弗指了指自己剛才遞給李鉞的那頂帷帽,壓低了聲音說:「您先戴上。」

  「嗯?」李鉞向她過來,他實在不想戴這麼個玩意兒,尤其謝文釗身邊的那姑娘也戴了一定帷帽,他若現在同那姑娘做了同樣的打扮,感覺自己好像平白失了格調。

  孟弗勸道:「他們應該認識你我吧。」

  就不說董豐了,現在謝文釗還站在外面,讓他看到自己的夫人與當朝聖上在這裡私會,那還得了。這事傳揚出去,對他們兩人的名聲終究是不好的,不考慮文武百官怎麼想,也得多多少少在意一下御花園裡小貓小狗們的想法。

  李鉞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他頗為憋屈地把帷帽給戴上。

  外面的董豐覺得自己怎麼說也是帝都一霸,不能這麼任由別人牽著鼻子走,他哈哈大笑一聲,放下腳,向屋裡問道:「讓我滾進去?你可知道小爺我的身份?」

  李鉞覺得自己的拳頭有些癢,不久前在白馬寺的時候他沒能把這一拳打出去,現在打在董豐的笨驢腦袋上應該也是一樣的,他壓低聲線,沉聲道:「我數三個數,再不滾進來,你就滾去北疆吧。」

  董豐眉頭緊皺,對方說這個話可見是清楚自己身份的,可既然清楚為何該敢如此無理,這京中有哪位女子能有把他送去北疆的能力,性格還如此暴躁,董豐認真想了想,覺得就只有他娘了。

  他娘這個時候肯定在府裡跟他爹的那些個小妾們推牌九,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而且他娘的聲音他還能聽不出來嗎?

  沒等董豐想明白這些問題,屋內的李鉞已經開始倒數,三二一三個數數得那叫一個乾脆利落,而董豐的身體比他的腦子更快了一步,李鉞口中的「一」字剛落下,他就推門走了進去,如果他左右有面鏡子,他就會發現他此時的表情中是透著幾分惶恐的。

  不知道為什麼,董豐總覺得現在發生的一切有些熟悉,好像在過去的某一時刻,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只是一時間想不大起來。

  他心裡莫名有些發虛,他安慰自己,以他的身份,這帝都中除了當今聖上,誰敢輕易處置他,他怕什麼?他慫什麼?

  給自己打完氣後,董豐昂首挺胸,決定要給這位說大話的姑娘一點顏色看看,在這個帝都裡,他董豐那還是有些本事的。

  他都想好等下要怎麼放狠話了,結果一抬頭看到坐在他前方的面無表情的孟弗,董豐直接傻眼了,腿也軟了,一瞬間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他叫道:「陛陛陛陛陛……」

  這一刻董豐的大腦總算清晰了一點,這怪不得自己剛才聽到個三二一就乖乖進門了,這不是在北疆時被陛下給調教出來的嗎!

  李鉞有些嫌棄地看著董豐,這人什麼時候多了個結巴的毛病,他道:「閉嘴。」

  董豐趕緊把嘴閉緊,不過隨即他就反應過來,不對呀,這開口說話的人根本不是他們陛下啊?這姑娘是他們陛下的什麼人?陛下不開口她敢開口,他小心觀察了一下陛下的表情,發現陛下對此似乎並不在意。

  孟弗掃了一眼董豐身後的那些個公子們,淡淡道:「你們也都進來吧。」

  那些個公子們一個個像是被掐住了後頸肉的小貓咪,要多老實就有多老實,乖乖從門外走了進來。

  謝文釗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當朝陛下,早知如此,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會上樓來,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不管陛下有沒有注意到認出他來,他都必然不能偷偷走開,他只能帶著孟瑜也走了進來。

  「把門關上。」孟弗道。

  董豐應了一聲,乖乖轉身去關了門,此時他的臉上再找不出半點囂張的痕跡。

  被關在門外的小二和掌櫃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給驚到了,裡面的這位才是爺,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身份,竟然能夠讓這群整日囂張跋扈的公子哥乖順如此,幸好他們剛才的態度還算可以。

  孟瑜也在猜測屋中男子的身份,因她頭上戴著帷帽,可以偷偷打量對方幾眼,男人看起來二十多歲,星目劍眉,鼻樑高挺,相貌英俊,比謝文釗更有男子氣概。

  謝文釗與董豐在帝都已經算是很有身份的了,能讓他們二人露出如此恭敬的神情,孟瑜對男人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測。

  果然,董豐把門一關上,轉過身就對著男人跪下,其他人見此情形也紛紛跪下,他們異口同聲道:「微臣拜見皇上。」

  孟瑜的心裡猛地湧出一股想要引起這位帝王注意的衝動,但她不是傻子,常聽人說這位陛下的脾氣不大好,她貿然行事,怕是會引來禍事,孟瑜思量再三,還是跟著謝文釗一起跪下,同時與謝文釗稍微拉開些距離。

  孟弗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這些人,這是她在與李鉞交換身體後,第二次見到謝文釗了。上一次見他是在宮宴上,因為顧及到陛下也在賓客當中,她給眾人都免了禮,而現在,謝文釗跪在自己的面前。

  孟弗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她不覺得讓謝文釗跪在自己面前有什麼不妥,也沒有什麼報仇的喜悅,就……彷彿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她想要讓他們起來,對面的李鉞給她打了一個手勢,孟弗把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她不清楚李鉞想要做什麼,但現在無論這位陛下想要做什麼,她都得坐在這裡給他撐腰。

  李鉞右手落在桌上,中指的關節輕輕敲了兩下,然後開口道:「董豐?我聽說你辭官的時候,說的是自己難堪大任,要回去好好學習學習,歷練歷練的,你就是這麼學習這麼歷練的?」

  他的聲音比起平日裡要更加低沉,有很大不同。

  董豐低著頭不敢說話。

  李鉞沒管他繼續道:「我可真是見識到了,原來你口中的歷練就是帶著這麼一群好兄弟整日招搖過市,真是不錯啊,下回再有這樣的好事,不如帶著我一起?」

  聽著李鉞這番話,董豐只恨不得趕緊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他身後的那些個兄弟一個個把頭埋下去。

  董豐心裡非常納悶,這姑娘到底是誰啊?為什麼陛下還沒開口她敢先說話?更重要的是,她怎麼能跟陛下一樣陰陽怪氣的?

  可眼下還是要先過了陛下這一關,既然陛下到現在都沒有開口,那他肯定是認同這位姑娘說的,董豐在北疆跟著李鉞那麼多年,多多少少還是能明白李鉞的心思,他老老實實認罪:「微臣有罪。」

  謝文釗覺得好笑,剛才在樓下大堂的時候,董豐還一副老子最牛的姿態,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就成了這副樣子。

  然而下一刻謝文釗就笑不出來了,他聽到那個姑娘叫他:「宣平侯?」

  謝文釗其實是有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的,但是一時確定不了,他沒聽說過皇上近來與哪家的姑娘親近,但不管是誰,都不是他能輕易得罪的,謝文釗應道:「是。」

  李鉞好奇問道:「你身邊的是哪家的姑娘?」

  他家裡都三房姨娘了,還在外面勾搭,著實不要臉。

  謝文釗下意識側頭看了孟瑜一眼,李鉞道:「我記得你成親了吧,這是你夫人?」

  謝文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身邊的女子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即使被這位陛下知道了,也不過是給自己的身上在添一樁風流韻事,可是她是孟瑜,不是旁人,是他這些年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這事如果傳揚出去,恐怕對她的名節有損,謝文釗怎麼捨得她受一點委屈。

  他正想思索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回答,身邊的孟瑜已然伸手主動將自己頭頂的帷帽摘了下來,對著前方的孟弗盈盈一叩首,輕聲道:「民女孟瑜拜見陛下。」

  孟弗嗯了一聲,李鉞重複她的名字:「孟瑜?」

  竟然也是姓孟的。

  孟瑜補充說:「家父是孟雁行,陛下。」

  「孟雁行。」李鉞立刻轉頭看向孟弗,他沒記錯的話,孟弗的爹也叫這個名字吧,謝文釗帶在身邊的姑娘竟然是孟弗的姐妹,這未免太巧了吧。

  孟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按理說這位陛下的身體好得很,孟弗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覺得頭疼的,偏偏有些時候這位陛下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真有意思啊,」李鉞笑了一聲,對謝文釗道,「宣平侯,我記得你娶了孟家的女兒,就是這位孟瑜孟姑娘嗎?」

  謝文釗被李鉞問的面紅耳赤,不知該怎麼回答。

  孟瑜解釋道:「宣平侯想要為家姐買一把琴作為禮物,民女只是出來幫宣平侯參謀一下,此事家姐是清楚的。」

  家姐清楚?清楚個屁啊!

  這小姑娘可一點都不實誠,李鉞都想當場把自己的帷帽揭開,給他們個驚喜。

  好在李鉞還是有些理智的。

  「這樣啊,」他嘖了一聲,感慨說,「看來是我想多了,最近話本看多了,看到一個成了親的男人單獨帶著個姑娘出來,總會覺得有點什麼,是我思想不夠純潔,是我不對。」

  孟瑜覺得這姑娘說話實在難聽,從而也能看出來,陛下的脾氣若是真的不好,怎麼可能把這樣的一個女人留在身邊?

  李鉞還想感歎一番,孟弗覺得再讓這位陛下自由發揮下去,說不定他真能把自己頭頂的帷帽給摘了,便出聲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董豐一聽這話如同聽了赦令一般,他以為今日被陛下抓了個正著,不死也得脫層皮了,沒想到陛下這麼容易就放過他們,謝天謝地,還不快跑。

  李鉞當然是不想這麼放過他們的,不過因為孟弗開了口,他到底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出了雲兮樓,孟瑜對謝文釗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當今聖上。」

  謝文釗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回她說:「是啊。」

  孟瑜轉頭向他問道:「聖上怎麼會雲兮樓?和聖上在一起的那姑娘是什麼人?」

  「不知道。」

  謝文釗的態度有些敷衍,孟瑜卻好似沒有察覺,繼續說:「我常聽人說,陛下的脾氣不大好,今日看來,傳言好像並不可信。」

  「陛下的事不是我等可以隨意議論的。」謝文釗道。

  孟瑜便不再說了,她總覺得今日在雲兮樓中,皇上看她的眼神較看別人的有所不同。

  她的年紀不小了,早就到了該出嫁的年紀,早些年她為了能嫁給那位光風霽月的先太子殿下沒少忙活,最後結果卻不太理想,後來年紀大了,孟家也不比從前,她曾經看不上的人家現在看不上她了,孟瑜也忍受不了嫁給那些小門小戶,所以她的婚事就一直拖到現在,今日在雲兮樓倒是讓她看到了一絲新的希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3 PM

第26章

  眾人都退下後,孟弗叫來小二將剛才李鉞點的幾道菜又重新點了一份,打包好,讓李鉞帶了回去。

  臨到傍晚時孟弗才與李鉞分開,她一個人回了皇宮。

  一直藏在暗處的暗衛們覺得這一天實在是太刺激了,尤其後來在雲兮樓裡的那一幕,如果不是他們肚子裡沒什麼墨水,他們都想為這一幕出一本書,這是巧她媽給巧開門,巧到家了。

  謝文釗跟自己的小姨子到外面閒逛,帝都裡那麼多可以吃飯的地方他不去,非要來到陛下的眼皮底下,也是倒霉催的,他能站著走出那間雅間都挺出乎暗衛們的預料。

  謝文釗那個傻子,恐怕還不知道跟在陛下身邊的那位姑娘是誰。

  真想看看以後謝文釗得知自己的夫人與陛下牽扯在一起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孟弗回了宮,在紫宸殿中處理剩下的奏折,因下午的時候在雲兮樓中與李鉞討論了一些,現在孟弗處理起這些奏折更加輕鬆了些。

  只是不知道明日早朝大臣們會不會提出新的棘手的問題。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孟弗有些困頓,都說當皇帝是世上最快活的事,可只有自己做到這個位置的時候才能體會,當皇帝固然可以快活,但是想要當好一個皇帝,就很難快活了。

  她打了哈欠,起身向外走去,案上還有一堆的奏折沒有閱完,她想去御花園裡走一走,讓自己再清醒寫。

  晚風攜著花香徐徐出來,孟弗在河畔走了一會兒,稍微精神了些就轉過身打算回紫宸殿去處理剩下的奏折,她剛走出沒兩步,看到遠處有一群太醫抱著箱子往後宮走去。

  李鉞沒有妃嬪和子嗣,能請得動這麼多的太醫極有可能是太后和九皇子二人中的一個出了事,不管是哪個,孟弗見到了都不可能忽視過去。

  孟弗走過去,叫住一位老太醫問道:「這是怎麼了?誰生病了?」

  「回皇上,是九王爺。」太醫答道。

  「九王爺怎麼了?」孟弗問,她昨日還見過那位小王爺,看起來挺健康的。

  太醫道:「微臣也不知道,是慈寧宮派人叫微臣去瞧瞧的。」

  「那我去看看吧,」孟弗對身側的高喜道,「擺駕慈寧宮。」

  明月高懸,銀白的月華灑落在腳下的卵石路上,像是落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御輦隨太醫一起來到慈寧宮的外面。

  九王爺被接到了太后這邊,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太后守在旁邊,微微蹙著眉頭,一臉擔憂。

  這個孩子從出生的那日起就沒少讓她操心,為了他,太后當年在宮裡沒少吃苦頭,後來李鉞登基,她和九王爺的情況才好了許多。

  聽到宮人報太醫來了,太后忙道:「快讓太醫進來給小九看看。」

  宮人小聲道:「皇上也來了。」

  太后有些吃驚,問:「皇上怎麼也來了?他今日不是出宮去了?」

  問完太后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讓宮人趕緊將皇上請進來,她今日為九王爺的病忙得太厲害,竟也沒注意皇上回沒回來。

  孟弗與太醫從外面進來,太醫們趕緊上前為小王爺診脈,孟弗站在一邊,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的小王爺,又看了看一臉焦急的太后,她叫來在太后身邊服侍的陳姑姑,問了她兩句,便讓她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太醫收回手,孟弗問道:「怎麼樣了?」

  太醫轉過身,拱手道:「回皇上、太后,殿下應該是著了涼,感染了風寒。」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鬆了一口氣,九王爺出生不久時就發過一次高燒,燒了兩天兩夜,太后覺得他一直不會說話就是與那次發燒有關。

  「那他什麼時候能好?」太后問道。

  「快的話,兩三日便能大好,慢些的話,可能要半個月。」

  太后點了點頭,孟弗忽然開口問道:「九王爺怎麼會著涼?」

  「這個……」太醫道,「微臣不知。」

  他也不是在九王爺身邊伺候的,哪裡知道九王爺是因何生病。

  太后看了孟弗一眼,抿了抿唇,似乎是有話想要問她,然不知為什麼,她收回目光後卻什麼也沒說。

  太后得知九王爺發了燒就趕緊讓宮人們把九王爺給挪到了她這邊來,在給他換衣服的時候猛地發現他的胳膊上又多了許多的淤青,問他他也不說話。

  太后想起之前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說,小九每次見了皇上,身上都要多出許多傷來,巧的是昨日皇上恰巧來過慈寧宮,還和小九單獨待了那麼長的時間,她昨晚還以為他們兄弟二人以後可以和和睦睦,今日看著小九身上的傷,太后又不禁懷疑起來,李鉞真的可以毫無芥蒂地接受這個弟弟嗎?

  關於小九身世的流言蜚語從先皇在世時就沒有斷過,雖然後來小九與先皇滴血認親確認他是先皇的親子,可沒過幾年先皇駕崩,就有人說滴血認親根本不准。

  太后又想起宮宴那天晚上,皇上帶著小九來到慈寧宮時與自己說的話。

  那時他問她:「母后也是這樣想的?」

  若不是皇上,這偌大的皇宮當中誰敢對小九下手?

  孟弗看出太后還有話想要問太醫,或許是顧忌自己在場不好開口,孟弗道:「兒臣想起紫宸殿裡還有些奏折沒有處理,既然小九沒事,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太后抬頭看向孟弗,她忽然意識到從皇上登基後,她就再也沒有好好看他了,太后驀地想起很多年前,他還沒有自己高的時候,整日拿著一把小木刀在皇宮裡跟著侍衛們一起巡邏,要是被哪個兄弟欺負了……

  不對,太后忍不住抿著唇笑了一下,他什麼時候被人欺負過了?

  其實她該相信皇上的,該相信這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該相信他不屑做那些事。

  自己從前怎麼會懷疑他呢?

  雖然仍不知道真相,但太后看向孟弗的目光裡已經帶著幾分內疚,她在宮裡熬了這麼多年,不是蠢人,知道皇上說這話是看出自己的為難,太后又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孩子向來是直來直去,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今日不知怎麼的倒是多長了心眼,不過沒必要了,這件事或許還是直接同他說明白比較好。

  太后道:「皇上,再坐一會兒吧。」

  孟弗:「既然母后留我,那我便再多坐一會兒。」

  隨後,太后轉頭對太醫說,「你再看看小九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太醫愣了一下,這九王爺身上怎麼還有其他的傷?

  太后拉起九王爺細細的小胳膊,把袖子挽起,一片青紫的淤青展露在太醫的面前。

  這樣的淤青小王爺身上的其他地方還有很多,深的淺的,輕的重的,小王爺不會說話,不會喊疼,然而正因如此,太后這個做母親的更加心疼。

  孟弗也皺起眉頭,有些心疼,小王爺胳膊上的淤青看起來比她昨日見到的更嚴重一些。

  「這是撞到哪裡了嗎?還是摔的?」太后問道。

  「不像,」太醫湊近了仔細瞧了瞧,搖著頭對太后說,「像是被人掐出來的。」

  「誰?」太后問道。

  可在場沒有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小王爺不會說話,呆呆笨笨,好像沒有感覺一樣,從前他的其他兄弟和他們的隨侍都敢隨意欺辱他,他受了很重的傷也不會表達,甚至有一次,他差點被摁進荷花池裡淹死,是他的奶娘劉嬤嬤拚死救下了他,等到太后趕來的時候,他渾身濕透,額角往下滴血,臉上卻仍是一副茫然又無辜的表情。

  這一刻,太后不免再次覺得恐懼,若是有一日自己不在了,小九可怎麼辦?誰還能照顧好他?

  孟弗見太后神色有些恍惚,她輕聲提議道:「不如將小九的奶娘叫過來,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孟弗說的有些道理,平日裡就屬奶娘在小九身邊待的時間最長,就算她也不知道是誰對小九下的手,也應該能提起一些他們不知道的細節,太后馬上吩咐道:「去把劉嬤嬤叫來。」

  宮人應了一聲就退下,不久後陳姑姑端著兩盅吃食從外面走進來,沒等她開口,太后便拒絕道:「不吃,哀家吃不下。」

  孟弗勸道:「先吃點吧,您午膳就沒吃,別餓壞了身子。」

  孟弗剛才向陳姑姑問完話,就讓她叫廚房準備些容易克化的吃食。

  太后側頭看著孟弗,半晌後,她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你啊……」

  她發現自己這個大兒子倒是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陛下親自來勸,太后還是給面子的,拿起勺子多少吃了一些。

  「皇上要不也在哀家這裡吃點?」

  「不用,兒臣在宮外吃過了。」孟弗說,她今日在雲兮樓吃的不少,直到現在都不怎麼覺得餓。

  太后聽到他說起宮外,拿勺子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頓了一下,她特別想知道皇帝今日出宮到底是不是為見那位宣平侯的夫人。

  正當她打算旁敲側擊一下皇帝今日出宮到底是幹什麼的時候,劉嬤嬤來了,這些日子她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看起來確實比之前憔悴了不少。

  她跪在太后面前,像是一株沒有根的花草,一陣風吹來,她就要倒下。

  太后一見到她便問:「你可知九王爺身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

  「九王爺受傷了?」劉嬤嬤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她抬頭向床上的小王爺看去,當她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時,她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她哽咽道,「九王爺傷得嚴重嗎?什麼時候傷的?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是奴婢沒有照顧好九殿下,請太后娘娘責罰。」

  太后知道劉嬤嬤對小九的愛護,她待小九比她自己的生命都重要,問她:「你可知九殿下是怎麼受的傷?」

  劉嬤嬤似乎是下意識地抬頭想往孟弗的方向看了一眼,抬到一半的時候,她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哆哆嗦嗦地回答:「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孟弗坐在另一側,她神色平靜地品著茶,這位劉嬤嬤的演技是真不錯,留在宮裡做個奶娘有些可惜了,若是給送到戲園子裡,說不定也能成為一個名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3 PM

第27章

  如果今日坐在這裡的是李鉞,應當不會注意到劉嬤嬤的這些小動作,不過更有可能的是,在他聽到太醫說小王爺沒什麼事的時候就回去了。

  太后垂眸看著劉嬤嬤沒有說話,劉嬤嬤低著頭,她能感受到太后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發緊,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心中安慰自己,不會的,她什麼都沒說,即便太后察覺到什麼,也不可能因此給自己定罪。

  太后在宮裡活了這麼多年,還生下兩個孩子,自然不可能沒注意到劉嬤嬤剛才想要看皇帝的心思。

  她為什麼要這樣呢?她是知道些什麼,還是故意要引起自己的懷疑。

  太后又看了孟弗一眼,孟弗安穩坐在那裡,面色冷淡,看不出喜怒,好似並不曾看到劉嬤嬤做了什麼。

  太后眼瞼微微垂下,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她如果選擇相信劉嬤嬤,那這件事可能還是與皇帝有關,如果選擇相信皇帝,劉嬤嬤剛才做的那些小動作就很值得細想。

  劉嬤嬤固然得太后的看重,可皇帝是太后十月懷胎,從她身上掉下的肉,兩人之間,她自然要更偏向皇帝一些。

  此前她因劉嬤嬤的話而懷疑皇帝,主要是覺得皇帝會對當年的事心存芥蒂,可這兩日看下來,太后意識到皇帝對小九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滿。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默,劉嬤嬤心中愈加慌亂,皇上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往日裡他聽到宮人們哭就會趕緊離開,好像生怕那些眼淚會淹了他的耳朵。

  劉嬤嬤一個王爺的奶娘也沒辦法讓皇帝離開,她只能哭著道:「娘娘,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奴婢這幾天一直臥病在床,是奴婢有罪,是奴婢沒有照顧好殿下,請娘娘責罰奴婢吧。」

  「如果奴婢一直守在殿下的身邊,殿下就不會……就不會這樣了……」劉嬤嬤哭得愈加淒慘。

  看到劉嬤嬤這副模樣,太后也心軟了些,小九是劉嬤嬤一手帶大的,她看到小九生病,心中定然也不好受,太后安慰她道:「你也不必如此苛責自己,先起來吧。」

  一直沒有開口的孟弗轉頭對站在自己身後的高喜道:「你去將在九王爺身邊伺候的宮人們都叫來。」

  太后看了一眼,沒有阻攔,既然今晚皇帝想要在這裡查清楚這件事,她自然要配合到底,她做娘親的,更想知道小九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劉嬤嬤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她低著頭,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

  其他的宮人們很快來到慈寧宮外面,整整齊齊地跪了兩排,當問起他們小王爺身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一個個都搖著頭,說不知道。

  劉嬤嬤放了心。

  這個也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孟弗不信了,九王爺身上的那些淤青難不成是鬼掐出來的不成?

  小王爺疼了不會叫,任何一個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能在他身上弄出這些傷,更有甚者,有人晚上偷偷溜進他的房間,小王爺可能也什麼都不知道。

  孟弗心中歎息,小王爺不能總這樣,現在他被人欺負一聲不吭,那日後呢?不管是太后還是皇上,都不能一刻不離地待在他的身邊,必須得讓他通曉些人情世故,至少得讓他知道要如何保護好自己。

  正當孟弗要再問得再詳細些的時候,陳姑姑走出來,說屋裡的九王爺醒了。

  孟弗讓這些在小王爺身邊伺候的宮人們跪在門口,讓小王爺一抬眼就能看到。

  她進去的時候,見小王爺躺在床上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像是有些不解自己的房間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間。

  太后走過來,在床邊坐下,挽起他的袖子,指著他胳膊上的淤青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啊?」

  小王爺低下頭,看著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和往常太后每一次問他的時候一樣,一言不發。

  太后看著他事不關己無動於衷的模樣,一瞬間竟有些想哭,她現在都護不好他,那等她去了呢?又要怎麼辦呢?

  孟弗看出太后的傷心,小王爺不好起來,任何安慰都沒有太大的作用。

  她招招手叫來高喜,高喜連忙把來時準備的兩本書送到孟弗手中。

  孟弗拿過書,走到床邊,然後對著小王爺把書翻開,太后疑惑地看著孟弗的動作,她完全搞不懂皇帝這是在做什麼。

  這書上寫的東西她都看不明白,給小王爺看又有什麼用?難不成是給小王爺撕著玩的,但皇帝這就不太瞭解小九了,比起撕書,小王爺應該更喜歡玩泥巴。

  而令太后沒有想到的是,小王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過來,抬起頭緊緊盯著那書上的數字與圖畫,恨不得拿出一根筆,當場演算起來。

  昨日孟弗回去的時候就想過要用算術的書做誘餌來引導這位小王爺,今日機會就來了,而且看起來效果還挺好。

  小王爺屋子裡那些算術的書多半是劉嬤嬤給他的,可劉嬤嬤不過是王爺的奶娘,她能接觸到的資源有限,拿到的書水平也就那樣,孟弗手裡的書可是讓高公公在藏書閣裡精心挑選過的,小王爺既然這麼喜歡算術,就不可能無視過去。

  孟弗將手裡的書又翻過兩頁,向小王爺問道:「喜歡嗎?」

  小王爺沒有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孟弗手中的書,在場的是個人都能看出小王爺對那書是喜歡的不得了,太后有些吃驚,她剛才還覺得皇帝不瞭解小九,如今看來,很可能是自己不夠瞭解小九,她從來不知道小九會喜歡這些東西。

  孟弗對小王爺說:「告訴我胳膊上的傷是怎麼弄的,這兩本書就送你了。」

  威逼他不在乎,就只能利誘了。

  小王爺歪了歪頭,可能是不能理解孟弗話裡的意思,只聽懂了後面那句兩本書送你,於是伸出手,想要把書拿過來。

  孟弗避開小王爺的手,把書放到身後高喜的手中,小王爺頗有怨念地看著孟弗,小模樣竟然有幾分可憐。

  被人掐了這麼多的淤青出來,都是一副跟我無關的呆呆樣子,現在只是一本書拿不到,倒是知道急了。

  孟弗想了想,換了個問法,她指著小王爺胳膊上的淤青,問:「都有誰碰過這裡?」

  小王爺還是不說話,孟弗鬆開手,側頭看了一眼被高喜捧在手裡的書,有些冷淡地說:「不想要算了,高公公,我們走。」

  這話小王爺大概是聽明白了,他掀開被子想要從床上爬起來,卻被太后給摁在床上,他伸著小胳膊還想掙扎一番,可惜力氣太小,不成氣候。

  孟弗說的離開只是嘴上說說,她低頭看著床上小王爺,擔心小王爺聽不懂,孟弗特意將自己的語速放慢,又問了他一遍:「誰碰過你這裡?」

  小王爺仰著頭,與孟弗對視,他黝黑的瞳仁裡清楚地倒映出孟弗的身影,他似乎在衡量那兩本書值不值得他回答孟弗的問題。

  孟弗也不著急,站在原地,靜靜地等他做出決定,許久後,小王爺抬起手,他指向了跪在門口的劉嬤嬤。

  太后與陳姑姑大驚,她們一同轉頭看向劉嬤嬤,完全不敢相信小王爺指的人會是她,劉嬤嬤出聲想要為自己辯解,可孟弗在她開口之前讓人先將她的嘴摀住,劉嬤嬤起初還能發出一點嗚嗚的聲音,但在看到陛下皺眉後,宮人手下用力,劉嬤嬤就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太后陷在震驚當中,一時半會兒回不了神兒,孟弗表情倒是很平靜,好像對眼前這一幕已經有所預料,她指著小王爺胳膊上的另一處淤青,繼續問他:「這裡呢?」

  小王爺再次抬手,依舊是指向劉嬤嬤。

  「這裡呢?」

  「這裡呢?」

  「還有這裡呢?」

  每一個問題,每一次抬手,都是指向劉嬤嬤。

  如果說劉嬤嬤碰過一兩處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她是小王爺的奶娘,看到小王爺受傷仔細查看的時候,肯定會碰到的,小王爺有些癡傻,不能完全理解孟弗的問題,冤枉了她也有可能,但是不可能每一處傷都被這位劉嬤嬤碰過吧,而且劉嬤嬤在進到慈寧宮被太后問話的時候,她說自己是不知道小王爺身上的這些傷的。

  「這些地方還有其他人碰過嗎?」孟弗平靜地問。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你回答了我就把書給你。」

  小王爺看了眼劉嬤嬤,又看了眼高喜手裡的書,他緩緩搖了搖頭。

  如此,一切都明瞭了。

  小王爺每指劉嬤嬤一次,她的臉色就難看一層,到最後看到小王爺搖頭,劉嬤嬤心中清楚自己完了,她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她其實想過自己做的事有一天可能會暴露,但她想過是宮人無意間看到她對小王爺下手去告發,想過會被太后暗中發現,就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這位小王爺親手指認出來。

  怎麼會這樣呢?

  太后現在和劉嬤嬤差不多是同一個想法。

  在此之前,太后從來沒有懷疑過劉嬤嬤會傷害小王爺,她懷疑過小王爺身邊的宮人,懷疑過鬼神作祟,甚至懷疑過是皇帝,就是沒有懷疑過劉嬤嬤。

  為什麼呢?這到底是為什麼?當年先皇在的時候,她能舍下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小九,而現在李鉞登基,她作為小九的奶娘,雖然身份仍是沒有變化,可是在這宮中除了她與皇帝也沒人再壓在她的頭上,她有什麼不滿的,要這樣傷害小九?

  太后實在想不明白。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很放心地把劉嬤嬤留在小王爺的身邊,現在一想到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劉嬤嬤可能在小王爺的身上留下過更多的傷,太后一顆心都要碎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4 PM

第28章

  孟弗不清楚當日劉嬤嬤究竟為九皇子做過些什麼,才會讓太后對她如此信任,只是太后在宮中這麼多年,早就該明白人心易變,當日如何,今日不一定也會如何,況且看劉嬤嬤這副樣子,當日她所做的,也不一定是太后以為的那樣。

  該說是這位劉嬤嬤的演技太好,還是太后心思太過單純,竟被她騙了這麼多年。

  「啊啊!」床上的小王爺發出兩聲短促地尖叫,孟弗低頭看去,他小手握拳,不滿地捶打在床上。

  孟弗這才想起來剛才問完他問題,還沒有把書給他,她轉頭看了高喜一眼,高喜連忙把書送到小王爺的面前,小王爺這才滿意,抱著兩本書如饑似渴地翻看起來。

  孟弗伸出手在小王爺的腦袋上輕輕摸了一把,小王爺抬頭看了孟弗一眼,眨了眨眼,又把腦袋低下,繼續看書。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她不想在小王爺面前處置劉嬤嬤,即便小王爺對劉嬤嬤可能並沒有任何感情。

  太后起身向外走去,孟弗吩咐宮人給小王爺拿了紙筆過來,也跟著出去。

  太后走到劉嬤嬤眼前,停下腳步,她低頭審視地上的劉嬤嬤,想要從劉嬤嬤的臉上看出一絲後悔,或者是其他的情緒。

  可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太后真的感到困惑了,當年劉嬤嬤為了小九幾次頂撞其他的嬪妃,不顧自己生死從其他皇子的手上救下被欺負的小九,先皇懷疑小九身世的時候,也是劉嬤嬤幫忙找人在其中周旋。

  從前的這些難道都是假的?

  見太后似是有話想要詢問劉嬤嬤,孟弗揮了下手,鉗制住劉嬤嬤的宮人們鬆開手,退到一邊。

  劉嬤嬤大概是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的任何辯駁都沒有,雖然說沒能看到太后與皇帝母子二人反目成仇有些惋惜,但是今日能讓太后露出如此痛心的表情,劉嬤嬤心中多少還是有點滿足的。

  劉嬤嬤覺得自己這麼多年沒能挑撥成功,不是她做的不夠好,問題絕對是出在皇帝的身上,她在宮中見過先皇,見過先皇的其他兒子們,幾乎無一例外,這些天家子孫們不管表現出來的如何,他們的天性種總是帶有那幾分多疑和敏感的,只要旁敲側擊地提上幾句,他們就會自己上鉤,根據那些風言風語查下去,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只要稍微不夠好,天家的子孫們又格外擅長腦補,人與人間的隔閡很容易就會產生。

  這種事劉嬤嬤做過不止一次,她年輕的時候甚至還把先皇與他的寵妃擺了一道,然而這個手段在當今的這位皇帝的身上卻是一點作用都沒有,多少次她在皇帝面前話裡話外都提出太后更偏愛小王爺,但是皇上就好像根本聽不出來弦外之音,又或者是聽出來也不在意,反正好長一段時間裡,她忙活來忙活去最後都是給瞎子點燈白費蠟。

  許是被皇帝這種態度給刺激到了,又許是小王爺癡癡呆呆對疼痛毫不在意的樣子給了她可以任意發洩的機會,她越來越大膽,於是小王爺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不僅如此,她在發現小王爺特別喜歡算術後,還用這個來威脅小王爺,讓他避開皇帝,離他越遠越好,她告訴小王爺,如果讓皇帝知道他偷偷看這些東西,皇帝一定會非常生氣,讓他以後都碰不到這些書。

  劉嬤嬤不知道小王爺是不是真的聽懂了他的話,之後他確實會躲避皇帝,太后看到這一幕不免會多想,他們母子的關係在皇帝沒注意的時候已經開始生分。

  她最失算的,大概就是前幾日宮宴後皇帝抱著小王爺來到慈寧宮後,她以為皇帝會和從前一樣,一看到她哭嚎起來,就嫌棄地走開,然那一日皇帝並沒有和往常一樣,她問了太后一句話,戳的太后心口疼。

  一切的轉變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可惜的是那時她陷在自己的情緒當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轉變。

  再後來便是今日,她動手後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在意起這件事,更沒想到太后會當著皇帝的面徹查這件事。

  或許這就是天意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太后聲音有些沙啞,她向劉嬤嬤問道。

  劉嬤嬤低著頭,不說話。

  太后提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哀家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過去,月光穿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掉落了零星幾個光點,晚風吹動宮燈下面的鈴鐺,發出一串串清脆的響聲,劉嬤嬤壓低嗓子,終於開了口,她說:「我的孩子死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都是因為九王爺,都是因為九王爺啊,您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所以……所以你就這麼傷害小九?你的孩子是生了病去的,哀家也很心疼,只是這與小九有什麼關係?你說過會把小九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的,若你的孩子還在,你會這麼對待他嗎?」太后越說越難過,她深吸一口氣,側過頭去,避開四周的目光。

  劉嬤嬤發出一聲帶著譏諷的輕笑,彷彿在說,她怎麼可能真把那位小王爺當成自己的孩子?

  太后稍微調整好情緒,向劉嬤嬤問:「那當年你又為何要幾次豁出性命相救小九?」

  劉嬤嬤抬起頭,映著月光與燈光,她的臉色看起來格外灰白,她向太后身後的屋子看了一眼,只是離得太遠,中間隔著門窗和屏風,見不到那個她一手帶大的小王爺,半晌過去,劉嬤嬤長長歎了一口氣,對太后說:「我見不得殿下被旁人欺辱。」

  太后冷笑了一聲,問她:「所以你自己動手欺辱他?」

  劉嬤嬤再次低下頭,拒絕回答太后的問題。

  在太后審問劉嬤嬤的這個過程當中,孟弗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她安靜地坐在旁邊,一邊喝著茶,一邊打量著劉嬤嬤臉上神色的變化,試圖判斷出她幾分真幾分假。

  最後結果不大好,孟弗覺得這位劉嬤嬤說的大概全是假話,她若是真有她說的那般在意已經自己那個死去的孩子,就不會在說起他的時候眼睛中仍是帶著恨意。

  但看起來,太后好像是信了她的這番話。

  太后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向後踉蹌了一下,孟弗眼疾手快扶住她,又叫宮人抬了一把椅子過來,扶著太后坐下,太后一個人想了很久,她問孟弗:「皇上打算怎麼處置她?」

  孟弗沒有回答太后的問題,反而是向太后問道:「母后覺得呢?」

  太后閉了閉眼,將湧上來的淚意全部忍了回去,她不能接受劉嬤嬤這樣傷害小九,可是想到她也曾舍下性命救過小九,她又無法真正地狠下心來,她對孟弗說:「皇上,我不想再在宮中看到這個人。」

  太后這句不想在宮裡看到劉嬤嬤,可以解意為殺了她,也可以是將她驅逐出宮,她這是把處置劉嬤嬤的權利交到了皇帝的手上。

  孟弗不是皇帝,此事還得通報過皇帝再做決定,另外她覺得劉嬤嬤嘴裡沒一句真話,她傷害九王爺可能不僅僅是為了發洩,其中還有其他隱情,真相到底如何,還得深入調查。

  「先將她押下去吧。」孟弗道。

  劉嬤嬤被帶下去後,太后緩了一會兒,她忽然開口問孟弗:「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小九喜歡算術的?」

  「昨日。」孟弗說。

  太后嗯了一聲,再沒說話。

  孟弗道:「兒臣還有些奏折沒有處理完,就先告退了。」

  太后點點頭,囑咐她說:「你也別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兒臣記下了。」

  孟弗轉身離開,只是走了兩步又被太后叫住,太后站在月光下,神色動容地望著她,在她的眼睛中隱隱能看到有淚光閃爍,她輕聲對孟弗說:「皇帝,這幾年來,母后對不起你。」

  太后微微張著唇,剩下的話她還是說不出口,也不知道皇帝他明不明白。

  孟弗是明白的,她還明白那位陛下根本就沒感覺出太后有冷落過自己,不過她依然為陛下感到高興,遺憾的是他沒有辦法親耳聽到太后的這句道歉。

  想起在白馬寺時陛下同自己說的話,孟弗覺得眼下就是個很好的機會,她對太后說:「無論怎麼樣,小九都是我的兄弟。」

  她看到對面的太后露出微怔的神情,她知道太后聽懂她的話,也明白了陛下的心意。

  孟弗回到紫宸殿後,立即將今晚之事書寫成信,讓暗衛給李鉞送去。

  暗衛們私底下偷偷八卦,今天晚上發生這麼大的事,陛下都不忘記給宣平侯的那位夫人寫信,而且他們兩個明明在白日剛剛見過的,這分離不過幾個時辰,陛下就忍不住相思之情給人家寫信了。

  噫。

  宣平侯府裡,李鉞剛剛洗了澡準備安寢,便收到暗衛送來的信,起初他還不甚在意,但看到後來,他的表情愈加凝重。

  在宮裡的時候,李鉞偶爾看到小九的胳膊上有點小傷也不太在意,小孩子嘛,皮膚嬌嫩,玩鬧的時候不注意,摔摔碰碰都挺正常,尤其小九還總喜歡在御花園亂竄,這方面不必過分苛責宮人,李鉞小時候自己玩耍把腦袋摔破了,也不覺得是回事。

  但是自己把自己弄傷是一回事,別人動手那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在李鉞沒去北疆前,他是個沒什麼背景的皇子,那時誰若是招惹了他和太后,他都敢全都招呼回去,現在他成為天下之主,卻被一個奶娘欺瞞了這麼多年。

  好一個劉嬤嬤!真是好極了!

  青萍不知道李鉞遇見了什麼事,就見他面色陰鬱地拿起毛筆在紙上揮過,感覺下一刻他們夫人都能提起大刀出去砍下幾個人頭。

  李鉞就此事在信中只回了孟弗一個字,殺。

  力透紙背,完全可以從這個字中看出這位陛下憤怒。

  孟弗看著信上的字,輕輕呼了一口氣,陛下只說殺,卻沒說什麼時候殺,此事還得繼續查一查。

  但願這兩日宣平侯府裡沒人想不開要招惹這位陛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5 PM

第29章

  孟弗把李鉞送來的信小心疊好,放進長案下面的小匣子裡,然後又吩咐暗衛去將劉嬤嬤的身份背景調查清楚,包括她進宮前是哪裡人,如今在家鄉有什麼親人,還有她進宮後,都與何人有過牽扯,必須全都仔細調查一遍。

  燭火搖晃,宮燈上的花鳥彷彿跟著活了一般,那些變了形的影子映在屏風上面,倒像是一幅寫意的山水畫卷,孟弗熬至亥時,才將餘下的那些奏折全部批閱完了。

  她草草洗了個澡,現在她能夠稍微坦然地面對這具自己並不熟悉的身體,只是觸碰的時候心裡還是多少會有些異樣。

  宣平侯府,李鉞披了件外衣提劍就向外快步走去,青萍見狀,趕緊放下手中的繡活,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夫人這樣子看起來簡直是要出去殺人的。

  這……這就算是去殺人那也得計劃計劃啊,這麼衝動很容易留下把柄的!青萍心裡攢了好多要勸夫人冷靜的話,但是一對上夫人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青萍就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她有點明白為什麼近來侯爺有時候在夫人面前會表現得特別的憋屈,就夫人現在這個樣子,那誰看了不得憋屈著!

  青萍心驚膽戰地跟著李鉞穿過小花園,來到後面的竹林裡,見這裡沒人,青萍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今晚不用面對一場慘案的發生了。

  她跟在夫人身邊這麼多年了,此前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有天還會需要擔心這樣的事。

  李鉞提起手中長劍,隨手挽了個劍花,然後一躍而起,伴隨著颯颯的風聲,那長劍如同一條銀龍在他週身遊走。

  這些日子他每天鍛煉,孟弗的體質比他剛來的那日已是好了許多,現在舞起劍來有模有樣。

  青萍站在竹林外面,那月色皎潔,竹影搖曳,片片細長竹葉被風吹過,紛飛而下,凜冽劍光劃過左右山石,在那鏗鏘之音下四濺起簌簌的火花。

  好看是很好看的,只是青萍心中不解,她就根本沒聽說夫人還學了舞劍。

  這段時間夫人變化太大了,還有什麼驚喜是她不知道的呢?

  另外,夫人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裡練劍,為什麼呀?難不成還是為了侯爺?

  因有老夫人的話,謝文釗這幾日都是宿在花小菱的玲瓏館中,花小菱雖然不大聰明,但人還是很努力的,知道謝文釗喜歡腹有詩書的才女,她也開始讀書識字,知道他喜歡聽人彈琴,她特地找人跟著學琴,然而花小菱是真不大聰明,至少她是真沒有這兩方面的天賦。

  謝文釗發現自己不好正面違抗老夫人後,每天晚上老實來到玲瓏館中,然後開始消極怠工,拒絕配合,他進了玲瓏館後任由花小菱怎麼引誘,他就是一句話也不說,一根手指都不懂。

  不過他也沒能堅持幾日,在聽到花小菱精心為他彈奏的曲子後,謝文釗還是忍不住破功,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出聲嘲諷道:「嘔啞嘲哳難為聽,真是難為你能彈出這樣的曲子了。」

  花小菱才剛剛識了幾個字,根本聽不懂謝文釗這話是什麼意思,美滋滋地回:「謝侯爺誇獎。」

  謝文釗:「……」

  這就好像是你使出了要吃奶的勁兒,結果一拳打進了棉花裡,謝文釗心裡火氣更大了。

  花小菱為了能早點懷個孩子,那是拼了老命變著法想要討謝文釗的喜歡,可惜桃花有意流水無情,唱歌跳舞彈琴,總之她幾乎是把可能討男人喜歡的法子都嘗試了一遍,只是這效果嘛……

  笑死,根本就沒有效果。

  謝文釗的人是留在她的房間裡,心卻不知道飛到哪裡去,花小菱很想為老夫人解憂,為侯府添丁,可謝文釗一點不出力,她能有什麼辦法,她總不能強上謝文釗吧?

  花小菱轉念一想,對呀,她為什麼不能呢?

  這想想還有點激動呢。

  她聽說夫人這幾日一直在打拳,夫人向來聰明,不會做無用功之事,她會不會是預料到侯爺不會如她們所想的那麼配合,所以提前學好功夫,等到日後直接把侯爺給那個了。

  這夫人還是不夠厚道,這種好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

  花小菱暗自下定決心,她不僅要學作詩學彈琴,還要學功夫,她已經腦補出謝文釗以後落到她手上時,像一朵嬌花被她糟蹋的模樣。

  花小菱當即忍不住嘎嘎笑起來。

  謝文釗聽到笑聲抬頭看了她一眼,皺起眉頭剛想要訓斥她,又覺得她這個笑聲至少比她剛才彈出來的琴聲好聽一點,於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只當房間裡沒有花小菱這個人。

  可憐的謝文釗對自己納入府中的姨娘心裡對自己產生了多麼可怕的想法還一無所知。

  謝文釗的心裡有人,侯府上下對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但是眾人也知道,謝文釗與那女子根本沒可能。

  且不說他已經娶了正妻,那孟瑜乃是孟雁行的女兒,即便如今孟家潦倒,他的女兒也絕不可能給人做妾,單說孟弗乃是孟瑜的親姐姐,他們兩人就絕沒有可能了。

  老夫人在知道謝文釗不願碰其他的女人時感到非常失望,她這個兒子不是個蠢貨,怎麼就在這件事上看不明白呢?那個孟瑜有什麼好的?

  ……

  直到東方的天際有些放亮,青萍靠著後面的假山石都要睡著了,李鉞才收了手中的長劍,向霽雪院走去。

  路過青萍身邊的時候,李鉞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叫醒了她,青萍睜開眼,夫人背對著身後的燭光,臉色很白,像是一柄要出鞘的劍,或者是像是開放在冬日裡的一支帶著冷冽香氣的寒梅。

  青萍恍惚了一下,不知為何,她竟覺得眼前的夫人比之平日又有了一種難以形容難以言說的氣質,讓人在明明知道危險的情況下卻還要探究,侯爺真是沒眼光,他們夫人哪裡不好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後,青萍趕緊搖搖頭,把某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逐出去,她用力拍拍自己的臉蛋,揉了揉眼睛,自己是太睏了吧,才會想這些,她打了個哈欠,跟在李鉞的身後一起回了霽雪院。

  李鉞回去消了汗又洗了個澡,躺在床上,他舞了好幾個時辰的劍,心裡的火氣才稍稍降下一些,只一想到小王爺的事,就又想要找點事出去發洩發洩,不過這到底不是他原來的身體,他抵不住身體的疲倦,漸漸睡去。

  外面的青萍睡得比他還快,腦袋剛一碰到枕頭就沒了意識。

  第二天的一大早,榮輝堂的吳三等人就來到落玉堂求見老侯爺,之前他們去霽雪院只要到了五兩銀子,五兩銀子並不少,在帝都裡都夠普通人家生活小半年了,然他們這些人的胃口早就被養大,五兩銀子兩三天的時間就全敗光了,這個月還沒過去,他們就沒錢了。

  當然要錢也是要有技巧的,對待不同的人該有不同的態度,面對老侯爺他們不可能一上來就把自己的心思顯露明白,而是先回憶往昔的崢嶸歲月,讓老侯爺懷念起更多的舊情,接著放低自己的姿態,訴說自己如今的艱難處境,總之怎麼慘怎麼說。

  老侯爺不瞭解真實的情況,他聽著這些人的哭訴,想起他們當年為自己扛過槍、打過仗、負過傷,老侯爺覺得不能讓自己的這些個曾經的下屬受委屈,他們年紀和自己一樣大了,也沒幾年好活。

  老侯爺歎了口氣,點點頭,對他們道:「這麼算下來,五兩銀子確實少了些,你們去孟弗那裡再拿些吧。」

  本來聽老侯爺鬆口,吳三等人是很開心的,覺得這事成了,然緊接著他們就聽老侯爺說讓他們到少夫人那裡拿錢,吳三這顆心又懸了起來。

  那日在霽雪院中,少夫人罵侯爺的英姿到現在都還印在他們的腦子裡,這輩子可能都沒辦法忘記,更重要的是夫人在罵完侯爺後還什麼事都沒有,反倒是侯爺被整了一頓,他們還哪裡敢向夫人要錢。

  「這……」吳三一臉為難,他們是真的不想去找少夫人。

  「可是還有什麼難處?」老侯爺好心追問。

  吳三不知該怎麼說,他嘴唇張張合合了半天,委婉地提到:「若是少夫人嫌我們要的太多呢?您也知道的,我們不久前才從少夫人那裡拿了銀子,這又去了,少夫人會不會生氣啊?她要是生氣了,您這邊會不會為難?不然的話還是算了吧。」

  坐在另一邊的老夫人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這話聽著怎麼那麼耳熟,總感覺自己年輕的時候好像沒少聽過。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

  老侯爺安撫他們說:「沒事,你們說是我答應的,孟弗不會為難你們的。」

  吳三點點頭,對老侯爺說:「那我們就放心了,少夫人最是孝順了,肯定不會拂您的意。」

  他們離開後,老夫人放下茶杯,對老侯爺說:「真是好茶啊。」

  老侯爺:「啊?我嘗嘗。」

  吳三等人覺得有老侯爺發話,少夫人多少都得給他們點面子。

  從落玉堂離開後,吳三等人來到霽雪院,卻被下人告知夫人還沒起來,吳三等了半個多時辰沒聽到動靜,乾脆先回了榮輝堂,快中午的時候他們又來了一趟,結果夫人依舊沒起。

  吳三心裡泛起嘀咕,夫人這是不是故意不想見他們,他們不走了,就站在霽雪院外面,他們不信夫人還能一整天都不起來。

  他的預言差點就成真了,李鉞昨天晚上本來就睡得晚,他睡前又練了那麼長時間的劍法,今天醒來的時候可不僅是日曬三竿,那是日快落山了。

  他坐在床上,靠著枕頭,翻看昨日管家送來的賬本,他不願意算這些東西,不代表他看不懂,這賬本翻了幾頁他就知道再繼續這麼下去,宣平侯府快要入不敷出了。

  就在這個時候,青萍進來跟他說,榮輝堂的幾個下人又來要銀子。

  李鉞不是那些常年住在宮裡頭的皇子皇孫,對銀錢沒有概念,五兩銀子能做些什麼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才給了他們幾日,這又過來要錢,李鉞連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直接對青萍說:「沒錢,讓他們滾。」

  畢竟那幾個下人是有救過老侯爺的,青萍覺得把夫人的話這麼說給他們聽不太好,所以稍微潤色了一番,然而拒絕再怎麼被潤色那也是拒絕,吳三等人在霽雪院等了一天,這心中早就憋了幾分火氣,現在又沒要到錢,自然更加不滿,當即跑去落玉堂,在老侯爺面前又哭訴了一番。

  吳三聲淚俱下,道:「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不是不明事理,若是侯府真的有難處,我們也能苦一苦,千萬不要因此事讓您與少夫人間失了和氣。」

  老夫人捧著茶杯,搖了搖頭,她愈加覺得前幾日買的這個茶味道不錯。

  老侯爺半生戎馬,根本從沒管過家,聽吳三這麼說也覺得孟弗做得有些過分,不過是幾兩銀子罷了,有什麼不能給的,他轉頭小聲問老夫人:「你說這事該怎麼辦?要不錢我們出了?」

  老夫人搖了搖頭,心裡考慮得比老侯爺多多了,在她看來,孟弗這不是在針對吳三他們,而是想變著法子要自己手上的鋪子,她原是想要將那幾間鋪子給她的,可孟弗來這麼一出,她反而不願了。

  老夫人叫來自己的貼身丫鬟,交代了對方幾句,讓對方去了霽雪院找孟弗。

  丫鬟過來的時候,李鉞還在查賬,聽到老夫人有話要告訴他,他也依舊沒什麼精神,懶洋洋把賬本又翻了一頁,說:「說吧。」

  那丫鬟感覺夫人的態度和以往明顯是不一樣的,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她開口道:「老夫人說了,她知道這段時間您確實很辛苦,您若是覺得府上的事忙不過來,她可以讓孫姨娘多幫幫您,您多歇一歇,吳三這個事不算什麼大事,孫姨娘應該就能處理好。」

  這話其實就是在威脅李鉞,他要是管不好這個侯府,就把管家權給分出來,同時也是在指責李鉞,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孫玉憐都能辦得比他漂亮。

  如果是孟弗在這裡,肯定會想方設法地把這件事給處理得妥妥帖帖,讓所有人都滿意,可李鉞哪裡受得了這個鳥氣,他本來就煩死這些賬本了,還要忍受一個個蠢貨來給他添亂?

  他聽完丫鬟這話,輕笑了一聲。

  丫鬟覺得少夫人這笑聲有點瘮人,然後她一抬頭,就見李鉞抬手直接把賬本一扔,向後一躺。

  嘿,爺就不管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7 PM

第30章

  老夫人的貼身丫鬟還在等著李鉞回復,結果看李鉞把賬本扔到一邊去,整個人躺了下去,她一時都不敢想少夫人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丫鬟很不理解,正常情況下,少夫人聽到老夫人的這番話不應該立刻去落玉堂請罪,然後把這事給妥當處理好了嗎?任何一個正常的當家主母聽到要把自己手裡的管家權分出去,都不可能坐得住好嗎?

  哦,少夫人倒是也沒坐得住,他只是躺下了。

  他躺下了!

  丫鬟心裡困惑又糾結,猶豫好半天,她開口,小心問道:「少夫人,老夫人等著您回話。」

  李鉞啊了一聲,掀開眼皮看了那丫鬟一眼,對她道:「那你就跟老夫人說,隨她的便吧,我這兩天確實不大舒服,她既然覺得孫姨娘能管,就讓孫姨娘去管吧。」

  丫鬟聽到李鉞這話有些傻眼,老夫人雖然差她來霽雪院對少夫人說了剛才的那一番話,但她絕不是真想讓孫姨娘來打理侯府,老夫人固然對少夫人有些意見,卻是更看不上孫姨娘,她大概想不到少夫人竟然真的順著她的話把這事給推了。

  丫鬟頓時替老夫人覺得騎虎難下了,她怕自己回去後要被老夫人遷怒,還嘗試勸道:「少夫人——」

  李鉞抬起頭,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麼?聽不懂我的話是嗎?」

  丫鬟被看得頭皮發麻,哪裡還敢繼續勸下去,只能道:「奴婢明白了。」

  她恍恍惚惚地離開了霽雪院,不敢去想落玉堂裡的老夫人聽到自己的回話後得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她要不要提前給老夫人備好降火的茶水。

  丫鬟離開後,李鉞不再管剩下的那堆賬本,提著劍往外走去,青萍一邊捧著衣服過來為他披上,一邊說:「夫人,您怎麼能答應老夫人讓孫姨娘幫忙管家呢?」

  李鉞低頭把領口的帶子繫好,隨口回青萍道:「為什麼不能?這玩意兒有什麼好的嗎?」

  青萍眨眨眼,夫人是在認真詢問自己嗎?這麼理所當然的問題還需要她來回答嗎?

  李鉞確實沒想聽青萍的回答,李鉞對自己的決定沒有任何後悔,就這麼一個侯府的管家權那有什麼可爭的?而且就這麼點權利,還得受制於人。

  那位老夫人放權不徹底,就等於是徹底沒放權,這些人都不怎麼講究,實在沒必要跟他們一起玩。

  不過這件事等到晚上還是要告知下皇宮裡的那位夫人的,如果……

  李鉞皺了皺眉,提劍繞著院子裡的石桌煩躁地轉了一圈,如果孟弗不想放棄查賬這個差事,他免不了還要為她再折騰折騰。

  小丫鬟早已回了落玉堂,將李鉞的話改得稍微順耳了些轉述給老夫人聽,即便這樣,老夫人仍舊是不敢相信這是孟弗能說出的話,她眉頭緊蹙,問小丫鬟:「你再說一遍,少夫人是怎麼說的?」

  「少夫人說,」在老夫人逼人的目光下,丫鬟的聲音越來越小,「她說,隨您的便。」

  老夫人身體一下子坐直,她的眼睛都瞪圓了,問丫鬟:「她真是這麼說的?」

  丫鬟點頭:「是的。」

  吳三等人心裡默默歎氣,那天在霽雪院裡少夫人把侯爺給罵成那個熊樣了,明顯不是能輕易服軟的人,現在看來果然如此,老夫人這下失算了吧,不過如果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換個人來管家,他們的事說不定就能成了。

  老夫人沒想到孟弗會這樣狂,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可聽聽她說的話,隨自己的便?

  她這幾日本還想著安撫安撫孟弗,轉眼孟弗就給她來了這麼一出,孟弗是不是真的以為自己不敢讓孫玉憐來管家?讓旁人知道侯府是個姨娘當家的確很不好聽,可若是她自己來管家,孫玉憐只是幫個忙,旁人就沒有什麼好說道的了。

  老夫人一拍桌子,道:「那就讓她把這幾個月的賬本都送來,順便去把孫玉憐也給我叫來。」

  看來孟弗是壓制了謝文釗後心就大了,她得讓她清醒清醒,這個侯府她還不至於能全都說得算。

  謝文釗得知這件事後,心中詭異地生出了些快意,這快意的組成還有些複雜,一方面是因為孟弗被奪去了管家權,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孟弗的那句隨便,他娘現在多少應該能夠理解他面對孟弗時的心情了吧。

  孟弗現在是真的很敢說啊!也很能氣人!

  李鉞練了劍,得知老夫人要賬本,大手一揮,很痛快地讓人把賬本全都送了過去。

  他們慢慢看著吧!

  他回到屋子裡寫了封信,不長,只有短短幾行,把今日的事簡單地提了兩句,讓暗衛們送進宮中。

  皇宮裡的孟弗剛剛從太后那裡回來,她試著看看能不能引導小王爺開口說話。

  把暗衛送來的信件展開,她很快看完,孟弗早知道侯府賬上的閒錢沒有多少了,周轉起來甚是麻煩,陛下他不想管便不管吧,這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眼看著侯府要入不敷出了,不知道那位陛下會不會受委屈。

  孟弗想了想,還是得給陛下準備些銀錢。

  現在能跟在他們身邊的暗衛肯定是非常得陛下的信任,人品也定然不會有問題,孟弗打量了他們一眼,然後問道:「你們中誰會開鎖嗎?」

  領頭的暗衛上前一步,回道:「回陛下,都會。」

  孟弗:「……」

  很好,他們的人品果然可以信任。

  她將侯府後面那間小私庫所在的位置跟暗衛提了一下,讓他們到時候從裡面的箱子裡拿些銀票給李鉞。

  孟弗說的那幾抬箱子裡裝的都是她自己的嫁妝,她出嫁時,孟家還沒有倒下,她的父親孟雁行得先皇看重,雖然她的母親將孟家大多的寶貝都留給了孟瑜,但是給她準備的嫁妝也算豐厚。

  孟弗嫁進侯府的這幾年,侯府偶爾會有缺錢的時候,可她從來沒有動用過自己的嫁妝。

  而她日後多半不會與謝文釗有孩子,這些嫁妝到了該用的時候實在沒必要吝嗇。

  暗衛們聽到孟弗的這番交代,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說起,他們陛下未免太小氣了些吧,哪有這麼幹的呀!

  他們心裡憋了一堆話想問,卻不敢問出來,他們決不能因為陛下這幾日沒發脾氣,就以為陛下沒有脾氣了,這玩意兒就像是彈簧,壓得越是狠,越不動聲色,最後爆發出來的氣勢越是驚人。

  暗衛們在孟弗這裡領了任務,立刻就回了宣平侯府,他們還是第一次幹這種缺德事,從宣平侯夫人的嫁妝裡翻出一沓銀票,把銀票送到宣平侯夫人的手上。

  兜這麼一個圈子幹嘛呀!

  李鉞看著暗衛送來的信件和銀票,伸手把信接了過來,問道:「銀票是從哪裡拿的?」

  暗衛們不是很願意回答李鉞的這個問題,他們心裡嘀咕,這要是跟這位夫人說這些都是從您的嫁妝裡拿的,這位夫人會不會打他們一巴掌啊?

  怪不得陛下一直單著,天底下哪個正常男人能幹出這種事?

  好在陛下不需要他們來回答,暗衛道:「陛下在信中有說此事。」

  李鉞把信展開,信裡孟弗並沒有說銀票是從自己的嫁妝裡拿的,只說是自己這段時間隨手攢下的,李鉞在侯府裡處境不容易,這些錢留著使用,如果不夠的話可以告訴她,她再拿些給他,至於管家的事,李鉞依自己的心意便好。

  宣平侯府的賬本李鉞已經看過了,不往裡搭錢就不錯了,她一個侯府夫人能怎麼攢出錢來。

  李鉞收起信,沉著一張臉向眼前的暗衛問道:「這銀票到底是從哪裡拿的?」

  暗衛抿唇,不說話,這不是他們能說的東西。

  「說話!」李鉞冷聲道。

  暗衛後背一涼,這位夫人發火時的模樣真是跟他們陛下一模一樣,但是就算再像,有些話他們也不能隨便說。

  從前的時候李鉞很滿意暗衛們的嘴巴緊,現在輪到自己有事要問他們,才知道他們的嘴真是該死的太緊了。

  暗衛不提,李鉞看著銀票上的票號也大概猜得到這錢是哪裡來的,孟弗不提李鉞還沒意識到,他現在手上確實沒多少錢,但也用不著花她的錢。

  他讓暗衛從自己的私庫裡取些回來。

  暗衛的臉上先是露出震驚的表情,之後又多了幾分為難的神色來,這位夫人可太敢了吧,讓他們去拿陛下的錢……會不會太高看他們了,他們只有一條命啊!

  李鉞道:「沒事,她若是問起來,你們只說是我要拿的便可以。」

  但就算李鉞現在是跟他們說破了天,他們仍是不敢私自拿陛下的東西。

  李鉞最後乾脆道:「你們回去後先去問她,她同意了再拿。」

  暗衛們這才應下,到了宮裡頭詢問陛下,陛下連個猶豫都沒有,直接點頭同意。

  暗衛們回去後想八卦今日的事,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八卦好,所以繞這麼一個圈子到底是為什麼什麼啊!陛下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從自己的私庫裡拿!陛下的心思他們猜不透啊!

  這幾日暗衛們受到的驚嚇可能比過去幾年都要多,一群人八卦了大半個晚上,最後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他們還能說什麼呢?這是什麼?這就是天生一對!

  陛下想要給這位夫人錢,結果從這位夫人自己的嫁妝中取,這位夫人要錢,直接要從陛下的私庫裡拿。

  這可真是天作之合,誰也拆不了,謝文釗也不行!

  這一夜在暗衛們的八卦中悄悄過去。

  翌日一早,花小菱興沖沖地跑來霽雪院要跟夫人學習打拳,李鉞得知她的來意後挑了挑眉,有些吃驚,沒想到侯府裡還有這麼有追求的女子,不過為了慶祝他從此不用看賬本了,他今天要出去玩的。

  花小菱知道他要出門後,厚著臉皮問夫人出門做什麼,李鉞只說沒事,隨便走走。

  沒事怎麼可能出門呢?花小菱的眼珠子一轉,覺得夫人的管家權都被老夫人收回去了,現在還這麼淡定,肯定是有其他倚仗的,加上老夫人讓她注意夫人近來的動向,花小菱立刻嚷嚷著自己也要跟著去。

  李鉞無所謂她跟還是不跟,反正他又不會給花小菱花錢。

  出了侯府後,李鉞先去雲兮樓吃了頓早飯,順便給青萍也買了份兒,就是沒有花小菱的,花小菱有些不高興,但除了生悶氣也沒其他辦法。從雲兮樓出來後,李鉞逛了逛帝都最熱鬧的集市,買了些吃食,看了會兒雜耍,從集市出來後,撞見一群剛剛下了早朝的官員,其中中書省的官員們個個是滿面春風,其他官員憤憤地看著他們,李鉞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時候,聽到他們在那裡小聲嘀咕說魏鈞安不就是會討陛下喜歡嗎?誰還不會了!

  李鉞:「?」

  見了鬼了?魏鈞安會討他喜歡了?快點讓他看看!

  轉念想到孟弗一大早要上早朝,而自己竟然在這裡遊逛,李鉞還有點心虛。

  短暫地心虛過後,李鉞去了趟書局買了幾本算術的書,等著讓暗衛送進宮裡給小王爺,他心裡到底還是有股氣的。之後又去戲園子聽了場戲,轉眼到了中午,找了家沒去過的酒樓飽餐一頓後,李鉞打聽到下午在帝都西邊的郊外有場馬球比賽,帶著青萍往郊外去了。

  花小菱跟了他們一路,因為手上沒錢,她沒怎麼享受過,但是也挺開心的,她有好長時間沒這麼出來什麼都不管,好好玩一玩了。

  看完馬球後,李鉞去了一趟寶玉齋,這是目前為止帝都裡經營得最大的一家金銀首飾店,李鉞覺得孟弗在宮中為自己勞心勞力,自己於情於理該表示下感謝。

  眼前的這些首飾亮閃閃的,還挺好看。

  從他一進門,掌櫃的就注意到他氣質不俗,見他停下腳步,忙走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是一支紫檀木的簪子,掌櫃有些失望,但還是很慇勤地問道:「這位夫人,您看中了這個?」

  花小菱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夫人的眼光不行啊,這塊木頭有什麼好的。

  然下一刻就聽到夫人說:「這裡的,除了這個,剩下的我都要了。」

  掌櫃的一聽來了單這麼大的生意,臉上都快笑出花了,連忙應道:「好勒!我這就給您裝起來。」

  李鉞生活向來簡樸,不好奢靡,這大概是他出生以來自己花的最多的一筆錢,不過這些步搖簪子臂釧的樣式都好看,如果孟弗也能喜歡,這筆錢花得就很值。

  旁邊的花小菱直接驚了,張著嘴巴半天沒蹦出一個字來。

  李鉞隨後給了青萍一張銀票,讓她挑自己喜歡的買。

  花小菱根本沒想到李鉞今日出門真就是為了玩的,她身上也沒帶多少銀子,連個像樣的鐲子都買不起,只能站在後面,眼巴巴地看著李鉞,希望夫人能夠看在她們的夫君是同一個人的情面上,也給她點,然李鉞將她無視掉,等青萍挑完後,直接離開花小菱看著他們離開背影,委屈地歎了口氣,她竟然有點想給夫人做丫鬟了。

  李鉞他們不在侯府,侯府這一日過得也算平靜,孫玉憐萬萬沒想到,原來天上竟然真的會掉餡餅,她從前跟在夫人的身邊幫忙處理府中事務的時候就想著自己什麼時候也能掌管這偌大的侯府,如今老夫人居然給了她這個機會,昨日老夫人稱自己的眼睛不好,要她幫忙讀賬本,但她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這就是讓她接了夫人的活。

  夫人一定是被風吹壞了腦子才會頂撞老夫人,孫玉憐雙手合十,焚香禱告,佛祖保佑夫人的腦子能多糊塗一段時間,她還想看看夫人落魄時的樣子,不能管家的主母肯定不會好過的。

  孫玉憐神色虔誠而鄭重地拿起賬本,好像是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才拿到真經的唐和尚,她伸出手把賬本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她想像中自己拿到賬本後應該是刷刷兩筆就能給全部算完,並且發現夫人的錯處,然而現實與她想的完全不一樣,上面的大大小小各種支出和收入算起來一點都不容易,老夫人看了幾頁就說頭疼,讓孫玉憐拿回去,孫玉憐從早上算到傍晚,中午飯都沒心思吃,一本賬本才算了幾頁,照這個速度下去,她至少得不吃不喝不睡覺兩個月才能把面前這堆賬本都過一遍。

  孫玉憐咬了咬牙,這是自己第一次被老夫人如此看重,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能讓老夫人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算下去。

  她剛算了兩個數,耳邊突然傳來花小菱鴨子般的笑聲,她和夫人回來了。

  孫玉憐覺得夫人突然被奪權,心裡應該很不爽快,今日出門多半是為了散心,接著她就聽到花小菱在那裡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知為什麼,她們隔得距離不算近,花小菱說了什麼她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聽到花小菱說,夫人今日出門逛了集市、去了書局、聽了戲、看了馬球,還買了許多的首飾。

  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他哪裡不爽快了?他這看起來爽快得快要過年了!

  孫玉憐抱著賬本,安慰自己夫人的肯定是裝的,過兩天她就不會這樣了。

  第二日李鉞倒是沒再出門,在自己的霽雪院打拳練劍,休息的時候還和青萍他們湊了一局馬吊,歡聲笑語不斷,後來聲音沒了,孫玉憐心中好奇,就托人去打聽霽雪院的情況,結果聽下人說,夫人在後面聽花小菱說書。

  孫玉憐咬了咬牙,她倒是忘了花小菱還有這個本事。

  第三日李鉞在霽雪院弄了個投壺比賽,讓下人們一起參加,贏的人還有獎勵。

  孫玉憐聽到從霽雪院傳來的陣陣歡呼聲,只覺得格外煩躁,這兩天她查賬查得頭暈眼花,臉色都憔悴不少,那大黑眼圈她敷了兩層粉都沒能給遮住,她在拿到這些賬本後本該去夫人面前低調炫耀一番的,可現在這個樣子,她能去炫耀什麼。

  老夫人那邊派了人來催她,問她這個月的賬本怎麼還沒查完,過兩天就該給下人們發月錢了,還有過兩天兵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娶妻,別忘了準備份厚禮送過去,千萬不能除了差錯,這邊的人還沒走,吳三又來到她這裡,跟她說家裡人病重,需要一筆錢救命,孫玉憐賬還沒算清楚,一下子就要拿出這麼多錢出去,她覺得腦袋都大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霽雪院那邊又傳來一陣歡呼,花小菱扯著嗓子在那裡喊:「夫人你太厲害了——」

  孫玉憐臉上的表情一時都有些扭曲。

  她突然覺得手裡的賬本看不下去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8 PM

第31章

  孫玉憐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侯府管家的大權在她手上,夫人的快樂終究只能是一時的,很快她就會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但問題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聽起來夫人過得依舊很是快活,這個一時是不是太久了些。

  孫玉憐聽著從霽雪院方向傳來的陣陣歡呼聲,抬手揉了揉自己兩側太陽穴,然而這並不能緩解她的頭疼,反而讓她感到更加難受,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大好,但眼下絕不是能讓她休息放鬆的時候,她必須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查賬當中。

  侯府每天都會有新的支出和收入,賬目總有變化,只是每日算出來的結果與孫玉憐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要真像賬本上這樣,這侯府過兩個月差不多就得完蛋了,這怎麼可能呢?這偌大的侯府,即便不是家財萬貫,但也絕不可能這樣的捉襟見肘,貧困潦倒。

  孫玉憐認為肯定是夫人之前算錯了,為了能夠挑出夫人的錯處,同時向老夫人彰顯自己的能力,她不得不一遍遍把前幾個月的賬目過一遍,然而不管她怎麼算,最後算出來的和之前的數目都是一樣的,但若是和之前一樣,接下來她要怎麼應付侯府的一項項支出?

  不可能的,絕無這種可能,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孫玉憐有些煩躁地抬手抓了抓頭髮,然後她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抓下來一團髮絲下來,這才幾日過去,自己竟然開始掉頭髮了!這怎麼可能!

  吳三見孫玉憐遲遲不給自己的回復,他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說:「您要是覺得為難,我去落玉堂問一問老侯爺吧,我知道您剛管賬,不熟悉府中上下的事務,處理起來沒有經驗,要是夫人在這裡……」

  吳三似乎意識到在孫玉憐面前再提起孟弗有些不妥,他話鋒一轉,又道:「其實我也沒臉去找老侯爺,我當年也就是跟在老侯爺的身邊打了幾年仗,為老侯爺受過幾次傷,救過老侯爺一命,哎,這些都不算什麼,承蒙老侯爺記得這些舊情,時常念著我們。」

  孫玉憐不是個傻子,如何聽不出來吳三這是在用老侯爺壓他,就是因為吳三等人的一鬧,才讓夫人吃了虧,自己得了便宜,孫玉憐哪裡還敢讓吳三再去老侯爺那裡把自己給告一狀,不就是幾十兩銀子嗎?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侯府不富裕了,也不至於差這麼點銀子。

  吳三拿了銀子心滿意足地回了榮輝堂,嘿嘿,這個孫姨娘腦子果然不太靈光,以後可以從她這裡多撈點。

  榮輝堂的其他人見他這麼容易就從孫玉憐那裡要到了銀子,也動了心思,有句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跟著老侯爺風裡來雨裡去的,憑什麼只給吳三一個人不給他們?他們家裡也有人病了,孫玉憐要是不給錢,他們可就要去老侯爺那裡討個說法了,孫玉憐賬本沒看多少,淨忙活這些人的破事了,好在榮輝堂的人不多,都給一份也不過三百兩,孫玉憐直接打發他們去管家那裡拿銀子。

  沒事的,她安慰自己,侯府不至於幾百兩銀子拿不出來,而且讓吳三他們滿意,也能讓老侯爺和老夫人滿意。

  管家聽說她又要拿銀子給吳三他們,腦袋都要炸了,孫玉憐是不是不會看賬本?侯府現在是個什麼光景她心裡沒有數嗎?

  偏偏管家還不敢去找孫玉憐,不久前因為莊子收租的事他向孫玉憐提出質疑,結果被孫玉憐好一頓敲打。

  將榮輝堂的人都打發走後,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孫玉憐草草吃了兩口,讓丫鬟點了燈,又一次查賬到深夜。

  這麼幾天下來,孫玉憐感覺自己人都要沒了,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差點都沒敢認,她不能這麼下去,查賬固然重要,可是為了查賬把自己折騰死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孫玉憐用了早飯後,打算出去走走,讓自己清醒清醒,同其他人對對賬,順便讓府中的下人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是她孫玉憐在管事了。

  孫玉憐從自己的秋香館出來,沒走兩步就遇見前往霽雪院跟李鉞學打拳的花小菱,孫玉憐自恃自己的身份和過去不一樣了,不想理會花小菱,可花小菱這人除了在老夫人的面前,向來是沒什麼眼色的,隔了老遠她就揮著手同孫玉憐打招呼:「呀,這不是孫姨娘嗎?這好幾天沒見你,怎麼感覺你變醜了呢?」

  孫玉憐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花小菱這張嘴如果不會說話可以閉著不說話!

  花小菱不僅動嘴,她還上手,直接在孫玉憐的臉上摸了一把,摸完之後她也沒管孫玉憐心裡怎麼想,立刻露出萬分嫌棄的表情,彷彿沾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使勁甩了甩手,指責孫玉憐說:「你塗這麼多粉做什麼?這刮下來都能包一頓餃子了,你的臉是不是出問題了?」

  花小菱一點都不掩飾自己臉上的幸災樂禍,孫玉憐的這張臉要是真的被毀了,她願意用自己這個月的月錢買一掛鞭炮慶祝慶祝。

  孫玉憐哪裡看不出花小菱在想什麼,她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對花小菱說:「昨晚查了一夜的賬,沒休息好,怕讓侯爺見到了不妥,所以多塗了些。」

  「查賬呦——」花小菱拖長了音,「查賬好啊,我可真是羨慕你啊,老夫人竟然會把這個活給你。」

  孫玉憐笑道:「夫人身體不好,老夫人也是無奈之舉。」

  花小菱歎了口氣:「是啊,夫人的身體的確不好,昨天投壺只比我多投了五十多分,青萍還說夫人今天下午要出去遊湖,好像還報了名要去打馬球,你知道的,哦,忘了,你不知道,他們一般打完馬球晚上都會有個宴會的,夫人的身體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宴會結束。」

  孫玉憐聽到花小菱這番話,只覺得一股火氣直直衝到天靈蓋,兩眼一花,腳下一個踉蹌,差點以頭搶地。

  還好丫鬟手伸得及時,扶住了她:「姨娘你怎麼了?」

  孫玉憐咬著牙說:「沒事。」

  花小菱也過來扶了她一把,假惺惺地說:「你可得好好保重身體啊,你的身體要是再壞了,老夫人就得讓我來查賬了,那可不太好啊嘎嘎嘎嘎。」

  花小菱嘴上說著不太好,但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起來,發出一連串的笑聲,她彷彿已經看到未來自己拿到賬本大權在握時的威風模樣。

  孫玉憐看她這副樣子,心中暗暗冷笑,老夫人是瘋了才會讓大字都不識一個的花小菱來管賬。

  花小菱拍拍孫玉憐的肩膀,對她說:「夫人說今早她要在院子裡修個站樁還是什麼的,我過去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好好幹。」

  花小菱哪裡是想去幫忙,她就是想去看熱鬧。

  孫玉憐還沒耍好威風,就因花小菱生了一肚子的氣。

  自從不用管家查賬以後,李鉞日子過得格外瀟灑,現在都有時間來建設他的小院子了。也就是每天下午的時候要看看暗衛們從宮裡送來的信,那上面主要寫了當日早朝的內容,和孟弗處理不好的奏折,因近來國內風調雨順,沒什麼大事發生,考績一事魏鈞安辦得也不錯,至於某某貪污某某受賄某某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頓這種事由著孟弗去處理就行。

  過了中午,李鉞躺在貴妃榻上翻看前兩天在書局買的話本,等著暗衛來送今日的信,這個時候,下人進來稟告說孫姨娘來求見。

  李鉞看得入神,沒什麼表示,青萍先是不忿起來,現在老夫人讓孫玉憐來管賬本,她來找夫人能有什麼好事?肯定是過來向夫人炫耀的!

  等李鉞把這一章節看完,才讓孫玉憐進來。

  等到孫玉憐走進屋內,就看到李鉞半躺在貴妃榻上,手裡拿著本話本,一邊的小桌子放了盤水果和點心,因近來天氣有些炎熱,青萍還站在後面為他打扇。

  這生活是不是太舒服了?

  孫玉憐猛地想起這兩日自己為了查賬夙興夜寐,食不下嚥,形容枯槁,心裡是又酸又澀,當初聽聞老夫人要讓自己來管家的欣喜和得意幾乎完全不存在了。

  即便到現在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人仍都認為管賬是份好差事,但她還是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

  她得到了什麼,夫人又失去了什麼?

  她得到了一堆賬本,然後每天焦頭爛額,目不交睫,容色衰敗,頭髮都開始脫落了。

  而夫人失去了一堆賬本,現在整天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愁。

  所以……

  這賬本到底有什麼好呢?

  孫玉憐不禁有些開始懷疑人生,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

  一向表現得通情達理溫柔解意的孫玉憐此時也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夫人,您這幾日的生活很是舒坦啊。」

  李鉞連頭都沒抬,把手裡的話本翻過一頁,給了孫玉憐四個字:「有事說事。」

  孫玉憐哽了一下,沒想到夫人會這麼不給自己面子,她來霽雪院主要是為了賬本的事,她怎麼算都覺得不對,侯府的賬上不可能就剩下這麼點的銀子,她可聽說那日夫人出門買了好多的首飾回來。

  孫玉憐抿了抿唇,對李鉞道:「夫人,我回去看了看賬本,感覺有些地方不太對,想來問問你。」

  李鉞抬頭看向孫玉憐,問她:「不對?哪裡不對?」

  之前自己看的時候怎麼沒發現。

  孫玉憐當然說不上哪裡不對,她就是覺得侯府不該這麼窮,她說:「我看賬上的餘錢不多……」

  李鉞嗯了一聲,沒接話,孫玉憐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我們侯府怎麼會就剩下這點銀子呢?會不會是賬本出了差錯?」

  李鉞瞇了瞇眼,覺得眼前這個姑娘挺敢說的,他嗤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算錯了賬?」

  孫玉憐連忙賠著笑臉道:「夫人,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說來聽聽。」李鉞問。

  孫玉憐道:「我只是想,是不是下人欺瞞了夫人。」

  「欺瞞?你當我是傻子嗎?」李鉞放下話本,冷笑道,「你以為侯府該剩下多少銀子?就你們一個個整日不事生產、好吃懶做、喜好奢靡、大手大腳的模樣,你們還想要多少銀子?你們是覺得那銀子會自己下崽還是會從錢莊裡自己跑來?」

  孫玉憐看了看還半躺在塌上的李鉞,以及那桌上的瓜果點心,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就一點不摸摸她自己的良心嗎?

  「夫人,平日府裡的開銷也不算大吧……」孫玉憐聲音越來越低。

  李鉞道:「不算大?那要把整個帝都都買下來才算大?好好看看那些賬本吧,謝文釗那個蠢貨一出手就是幾千兩銀子,呵,種的什麼因,結的什麼果,從前你們一個個的不知節儉,現在覺得錢少了,晚了。」

  孫玉憐皺了皺眉,忍下心裡的種種不滿,有些屈辱地向李鉞問道:「那夫人,您覺得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

  李鉞譏道:「你該怎麼做?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真以為那是什麼好東西?腦子是被驢給踢了吧?現在還來問我?哪裡來的臉?」

  孫玉憐聽得恨不得趕緊找條地縫鑽下去,她要是把自己的感受說給謝文釗聽聽,他們兩個該很有共同語言,說不定還能增近一下感情,不過眼下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忙道:「夫人,我只是想說——」

  「你別說了,我現在身體不好,管不了這個事,」李鉞重新拿起話本,躺了想下去,「你走吧。」

  李鉞覺得自己很克制,如果是謝文釗在這裡,他就讓他滾了。

  李鉞都已經讓她走了,孫玉憐臉皮就是再厚她也待不下去,這趟霽雪院來的,沒問出點東西也就算了,還平白挨了一頓罵,孫玉憐使勁咬牙,她暗暗發誓,日後她一定要讓這位夫人好看,她就不信了,一個連家都管不了的正室夫人,能一直這麼瀟灑快活下去?!

  皇宮裡孟弗從暗衛口中得知李鉞每日的活動,她倒是不覺得有哪裡不好,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謝文釗在戶部掛了一個閒差,一年到頭的俸祿根本沒有多少,他每次出門和朋友宴會出手都極為闊綽,平日裡買起古董字畫毫不手軟,沒錢就直接從賬上支取,老夫人和老侯爺吃的用的什麼都要最好的,有事沒事的還請個戲班子來侯府,加上他們侯府的宅子大,下人也多,還有許多的人情往來,即便府上有些田地和鋪子,收入也只是將將夠用,偶爾還得要孟弗費盡心思地周轉,才能維持個平衡。

  孟弗曾經有同老夫人提過侯府賬上銀錢不多,需要節省些,老夫人卻以為她是想要自己手裡的幾間鋪子,根本沒當回事,說等什麼時候真沒錢了再找她,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覺得,堂堂侯府怎麼可能沒錢呢?要是真的沒錢了,那就是孟弗管家不行,或者是被她貪了。

  孟弗費心費力地打理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將她的付出當做是理所當然,能讓她管理侯府是給她的福氣,管好了那是她應該的,管不好就是她沒用。

  孟弗知道這個家管起來很難,還沒人願意體諒她,但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讓她做不到隨便放手。

  現在這樣很好,有人替她做到了。

  投桃報李,她得在這個位子上做得再好一點。

  侯府裡,老夫人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盤算著這好幾日過去,孟弗那裡差不多也該坐不住了,她轉過頭,向身邊的丫鬟問道:「少夫人這兩天怎麼樣?都做了什麼?沒又病了吧?」

  老夫人覺得孟弗一下沒了管家權,心裡肯定會不好受,這前後這麼大的落差,她就算不以淚洗面,也該在霽雪院裡好好反省,不敢出來見人,讓她吃些苦頭也好,省得她人飄了,心也大了,真忘了這侯府到底是誰說的算了,這下她該長教訓了吧。

  「回老夫人……」丫鬟對上老夫人充滿期待的眼睛,有些不敢開口,她頓了頓,小聲說,「回老夫人的話,少夫人大前日出門了逛街;前日在院中練了拳法,跟下人們打了局馬吊;昨日在霽雪院弄了一場投壺比賽;今日修了院子、聽花姨娘說書、下午還帶著丫鬟出去遊湖,不久前才回來的。」

  老夫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29 PM

第32章

  老夫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對丫鬟說:「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孟弗這幾日都做什麼了?」

  小丫鬟把那話重複了一遍,然後迅速低下頭,不敢去看老夫人臉上的表情。其實不止是老夫人,他們這些侯府裡的下人們開始的時候也都下意識地覺得夫人不受侯爺的寵愛,這下又沒了管家權,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誰也沒想到,夫人不僅沒傷心,還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那日投壺比賽,聽著霽雪院裡傳出來的陣陣笑聲,小丫鬟心癢得厲害,要不是她得回落玉堂伺候老夫人和老侯爺,她也很想上去試試。

  想到這裡,小丫鬟不禁有些心虛,頭埋得更低了。

  「好一個孟弗啊!好一個侯夫人!真好啊!」老夫人氣得都笑起來了。

  小丫鬟沒敢吱聲,少夫人現在過得的確是挺好的,但老夫人現在看起來可不太好。

  老夫人騰地一下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不知是被火氣沖的太厲害,還是起來的太快,身體都晃了一下,她抬步向外走去。

  小丫鬟跟上來問她:「老夫人,您要去哪兒?」

  老夫人道:「去霽雪院!」

  小丫鬟默默跟了上去,她其實還想問問老夫人去霽雪院幹什麼呢?現在夫人都不管家了,總不能還不讓人出去玩吧。

  老夫人也是一時氣急才會下這樣的決定,走在路上的時候她的理智就稍稍恢復了些,開始想,自己去了霽雪院後要與孟弗說什麼?總不能跟孟弗說你以後必須老老實實待在霽雪院裡反省,哪裡都不能去,孟弗再怎麼說她都是謝文釗的正妻,這要傳揚出去他們侯府可太沒臉了。

  等到老夫人來到霽雪院外的時候,人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她覺得孟弗這麼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她是不是因為自己不用她管家一時難以接受所以自暴自棄了?她絕不可能是自己想玩的,等會兒見了她得與她好好說說,只要她好好表現,以後管家權和自己手上的幾個鋪子都會給她的,所謂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種手段老夫人用過許多次了。

  老夫人自信滿滿地走進霽雪院,院中的李鉞正在舞劍,他身姿飄逸,行雲流水,肅殺之中帶著三分的冷冽,用古文裡那句「飄若驚鴻,婉若游龍」形容最是恰當不過。

  老夫人心裡泛起嘀咕,孟弗什麼時候開始碰這些東西的?

  不過倒是還挺好看的,比老侯爺年輕時候耍的那兩下好看多了。

  等到李鉞挽了個劍花收劍,院中圍觀的下人們興奮地拍手,老夫人也抬手想要呱唧呱唧,只是她手抬到半空時猛地意識到不對,她來這裡可不是為了給孟弗鼓掌的,於是她又若無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李鉞好像沒看到這位老夫人一樣,將劍扔到青萍的手上,拿過長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抬步向屋子裡走去。

  老夫人拉長了一張臉,她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裡,當然不會認為孟弗是沒看到自己,孟弗這是什麼意思?因為自己奪了她的管家權所以對自己心有怨氣,故意裝作沒看到自己?

  老夫人剛剛壓下去的火氣一下子又蹭蹭冒上來,這也就導致她進去後同李鉞說話的態度不太好。

  李鉞這個人吧,跟他態度好都不一定能得他點好臉色,更別說態度不好了,這老夫人又不是他娘,在他面前擺哪門子譜?

  看著李鉞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老夫人的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她深吸一口氣,對李鉞說:「孟弗,你要是還想管家,就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李鉞捧起話本,他錯就錯在沒早點把這倒霉事給推出去,浪費了多少大好時光,他懶洋洋道:「不想,我身體不好,算了吧。」

  老夫人嘴角控制不住抽搐了兩下,她剛才明明看到李鉞差點把劍給插到石頭裡面,現在躺在榻上理直氣壯地說自己身體不好。

  他這要是算不好,自己是不是該入土為安了?!

  老夫人氣得是頭暈眼花,眼冒金星,緊緊抓住身邊小丫鬟的胳膊才勉強站穩了身子,孟弗現在真的是無法無天了,她必須得給她點顏色看看,偏偏她除了不讓孟弗管家也想不到其他能讓孟弗知錯的方法。

  今日李鉞哪怕是稍微地裝一裝做點表面工夫都不至於讓老夫人這麼難受,可他就是明晃晃地向老夫人表示,愛咋咋地,他不在乎。

  可是老夫人在乎啊,她咬著牙對李鉞說:「既然如此,那你就在霽雪院好好養病吧!」

  說完轉身就走,走得太快,老夫人差點被台階給絆倒,還好丫鬟扶得及時,不然可能又是一樁慘劇了。

  一旁的青萍聽到這話都要急死了,她幾次想要跺腳,看到李鉞又忍了下去。

  李鉞根本就沒把老夫人的話給放在心上,這邊老夫人離開後,他拿起剛才沒看完的話本,繼續看下去,看了一會兒,感覺有點不太對,抬起頭,果然見到青萍眼睛紅得跟個兔子似的看他,李鉞問道:「你這麼看著的我做什麼?」

  青萍都要愁死了,夫人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著急?

  她說:「夫人,您剛才那麼說話,老夫人以後可能都不會提讓您管家的事了。」

  李鉞霍了一聲,道:「還有這好事?」

  「這哪裡好了?」青萍苦著一張臉,跺了跺腳道,「哪有當家主母不管家的,這以後可怎麼辦?」

  李鉞不在意的擺擺手,對青萍道:「放心吧,沒事,就算有事,那也是侯府有事。」

  青萍道:「可是……可是不該這樣啊,您才是侯爺正妻,怎麼可以讓那個孫姨娘來管家?」

  李鉞沒有回答青萍的問題,反而問她:「這兩日玩得開心嗎?」

  青萍是很想勸李鉞要回管家權,但聽到李鉞的問題她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不開心,但若是說開心好像有些顯得她沒心沒肺,最後只能悶悶地嗯了一聲。

  李鉞又問:「以前我管賬的時候這麼開心過嗎?」

  青萍搖了搖頭。

  李鉞道:「這不就得了,管那麼多做什麼?開心就行了,放心,跟在我身邊,不會虧了你的。」

  就算日後他與孟弗換回來,孟弗要是因為這個在侯府受了欺負,他也肯定會幫她欺負回去的。

  青萍皺了皺眉,她忽然覺得夫人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當家主母一直不管家,真的能行嗎?

  李鉞與青萍說的話很快得到應驗,即便孫玉憐堅決認為是賬本不對,侯府不該這麼貧困,可她就是找不到任何漏洞,那賬上就只有那麼些錢,到了該給下人們發月錢的時候孫玉憐傻了眼,現在還不到收租的時候,侯府本來就沒什麼錢了,她給兵部侍郎家準備的賀禮選的非常厚重,又給了榮輝堂一大筆,讓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下人們拿不到月錢,知道孟弗現在不管家了,所以直接跪到落玉堂的外面,請老夫人來給他們做主。

  老夫人前兒個在李鉞那裡生了一肚子氣,身子不大爽利,今天起來精神好不容易好了些,就看到院外密密麻麻跪了好幾排的下人,聽到下人說孫玉憐不給他們發月錢,老夫人兩眼一黑,差點沒暈了過去,趕緊讓人把孫玉憐給叫到跟前。

  老夫人問她:「你這是怎麼回事?下人的月錢為什麼不發?」

  孫玉憐沒想到這群下人們的動作這樣快,她明明跟他們說推遲個兩三日,晚點會發的,他們就這麼等不及了?若是夫人這樣說,他們還會急匆匆地跑到老夫人這裡告狀?以後有他們好看的!

  這些念頭孫玉憐目前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她低著頭答道:「過兩日兵部侍郎的大公子成親,我備了一份禮。」

  老夫人抬手拍拍桌子,大聲道:「我問你下人的月錢為什麼沒發,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

  孫玉憐苦著一張臉,她怎麼能想到侯府賬上的錢會這麼緊張,她給兵部侍郎準備了賀禮後就發不出月錢了。

  「賬上……賬上沒錢了。」孫玉憐低聲說。

  「沒錢?怎麼會沒錢?」老夫人皺眉問。

  孫玉憐把賬本呈到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伸手把賬本翻開,每翻過一頁,她的眉頭就緊了一分。

  「給兵部侍郎家備的禮怎麼這麼重?你不會看看孟弗從前是怎麼備的嗎?」這日後再給其他官員備禮可不能少於這個數了。

  孫玉憐吶吶不說話,她只是想要表現得比夫人更好一些。

  「還有這榮輝堂是怎麼回事?不是已經給過他們銀子了嗎?怎麼又給了這麼多?」老夫人問。

  孫玉憐將那日吳三來找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老夫人氣得頭疼,孫玉憐是傻子嗎?怎麼什麼錢都給?她算是明白了,孫玉憐有點小聰明,但讓她管家卻是不行的。

  孫玉憐看老夫人的表情便知道老夫人對自己已有了不滿,接下來可能不會再用自己管家了,她忙道:「我見夫人那日出門買了許多首飾回來,不曾想侯府竟然已拮據至此。」

  老夫人問:「她哪裡來的錢買首飾?」

  孫玉憐搖頭:「不知道。」

  老夫人沉思片刻,指了個丫鬟道:「去把孟弗給我叫來。」

  丫鬟跑出去,又很快回來,只是沒能見到孟弗的身影,丫鬟跪在地上,說:「少夫人說,她身體不好,走不了這麼遠。」

  老夫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能出去逛街!能出去遊湖!能在院子裡耍劍!結果這兩步路走不了!

  老夫人是不想再去霽雪院的,她直接打發孫玉憐過去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孫玉憐也不想去,她真的不想再聽夫人的罵了。

  然她在老夫人面前哪裡有拒絕的份兒,果然,到了霽雪院見到李鉞後,她剛問起夫人買首飾的錢是哪裡來的,就被李鉞劈頭蓋臉地一頓噴。

  「……我自己的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又沒經過侯府的賬,你來找我問什麼?是覺得我偷用了你們侯府的銀子,還是想跟我要錢?可要點臉吧,有錢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想擺譜,沒錢想起我了,怎麼有臉過來的?你們要是實在沒錢了,這臉皮賣了應該也能貼補點家用。」

  之前孟弗的身體不好,李鉞罵人的時候總要停頓幾下,如今他鍛煉了多日,氣息也比從前長了許多,這一口氣噴出來果然舒服多了。

  孫玉憐臉白得跟紙一樣,淚盈於睫,身體微微搖晃,看著讓人好不憐愛,不過這裡面肯定是不包括李鉞,孫玉憐有些哽咽地說:「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如今侯府的情況你也知道。」

  李鉞冷笑:「知道什麼?車撞樹上知道要拐了,包子臭了知道得賣了,現在侯府沒錢了知道事壞了,你們早幹嘛去了?我從前沒讓你們少花點嗎!」

  李鉞還真不知道從前孟弗有沒有提點過這些人,不過這也不耽誤他的發揮。

  今日就是孟弗本人在這裡都不可能表現得像他這樣振振有詞。

  孫玉憐站在原地,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李鉞小時候在宮中見慣了後宮妃嬪們各種各樣的哭法,此時看著孫玉憐落淚他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還覺得很煩,他揮手道:「要哭出去哭,別在我眼前哭,晦氣,是侯府沒錢了,又不是侯府要被抄家了。」

  孫玉憐:「……」

  夫人說這種話難道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嗎?孫玉憐不理解。

  孫玉憐一直不離開,李鉞被她哭得心煩,說:「要不我給你想個辦法吧。」

  孫玉憐立刻抬頭看向李鉞,她很驚訝夫人竟然這樣好說話,隨即想到夫人可能是想要趁此機會把侯府的管家權再要回去,可憐自己忙活的這一場就是個笑話,果真是應了自己的名字。

  然李鉞說出的話與她猜想的完全不一樣,他道:「你們去找謝文釗,把他的那些古董字畫都賣一賣,給下人們發個兩三年的月錢也是夠的。」

  孫玉憐凝眉,滿臉不贊成道:「這怎麼能賣侯爺的東西呢?」

  「那就滾!」李鉞聽孫玉憐這話也來氣,真是良言難救該死的鬼,他冷聲道,「我沒空聽你在這裡訴苦,你現在這般都是自找的,就自己受著吧!」

  孫玉憐在霽雪院除了挨了李鉞一頓罵,什麼也沒撈著,她回去在老夫人面前又哭哭啼啼了一番,老夫人聽得心煩,趕緊把她給打發走。

  既然孟弗沒花侯府的錢,那她多半是用自己的嫁妝,老夫人不能逼著孟弗拿自己的嫁妝來補這個窟窿,還沒到那個地步,其實孟弗說的也是個辦法,只是謝文釗再怎麼不聽話,也是老夫人的親生兒子,老夫人捨不得委屈自己的這個兒子,她手上的鋪子現在是不得不拿出來。

  她不敢再讓孫玉憐管家了,花小菱和曲寒煙更不行,讓她們兩個管家,估計不出半月,侯府就得淪為整個帝都的笑柄。老夫人也不想向孟弗服軟,那就只能由她自己來了。

  看著眼前的一摞摞賬本,老夫人感覺自己的頭更疼了。

  ……

  今日的奏折不多,孟弗批完時外面的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中午的時候太后派了人來說做了幾道李鉞從前愛吃的菜,讓她晚上去嘗嘗,孟弗來到慈寧宮,太后不在這裡,她跟小王爺坐在塌上一起看了會兒書。

  太后進來看到這一幕時微微一怔,她很少見到自己這個兒子有這麼溫柔耐心的時候,更準確地說,她好像從來沒見過。

  皇帝這段時間變化不小,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發生了什麼呢?

  隨即太后就想到了他與宣平侯夫人的事,她聽陳姑姑說宣平侯夫人是孟雁行的女兒,性格很好,是不是那位夫人影響了他,百煉鋼化繞指柔。

  太后心中一動,叫他:「皇帝啊……」

  孟弗抬起頭,看向太后,聽到太后繼續說道:「你若是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子便去求吧。」

  太后頓了一頓,道,「要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別總壓在心裡,跟母后說說,母后幫你想想辦法。」

  宣平侯夫人的身份的確不太好辦,但只要她也對皇帝有意,這個事不是不能成。

  孟弗不明白太后怎麼突然又說起此事,難不成陛下真有什麼心上人?正好明日要出宮見陛下,可以問一問,免得日後自己在他心上人的面前壞了好事。

  她嗯了一聲:「多謝母后。」

  太后聽到她這個回答,更加覺得他是真跟那位夫人有事了。

  用過晚膳,孟弗回到紫宸殿,她挑了許多從前的奏折看,一是想多瞭解些朝中的政務,二是多瞭解李鉞的處事作風,她對照了眼黃歷,感覺好像有什麼事被她忘記了,不過沒有深想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李鉞從睡夢中醒過來,他在信裡與孟弗約好今日下午要去雲兮樓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身體不是很舒服,他一坐起身,肚子便泛起一陣針扎般的疼痛,他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剎那間,他感覺到有一股熱流從小腹向下湧出。

  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皺著眉頭向外面的青萍道:「青萍,快去叫大夫來。」

  青萍聽到這話嚇了一跳,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慌慌張張地向李鉞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李鉞右手緊緊攥住一旁的簾子,他的肚子很難受,臉色蒼白,卻仍鎮定道:「我中毒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09:32 PM

第33章

  青萍聽到李鉞的話,小臉刷的一下就白了,從前她看過的那些話本裡描述大戶人家後宅裡女子爭鬥的情節一下子全湧到眼前,她本以為夫人待人仁厚,不會遭遇這些,沒想到夫人這剛不管家,就被人下了毒。

  青萍急得聲音都帶著哭腔,問:「怎麼會中毒?夫人您現在怎麼樣?您不要嚇我啊!」

  李鉞坐下,按了按肚子,對青萍說:「你別哭,要哭你也出去再哭,我這一會兒半會兒應該還死不了,快去叫大夫。」

  青萍吸了吸鼻子,「嗯,夫人您堅持住,我這就去給您叫大夫來。」

  她轉頭跑了出去。

  李鉞坐在床上,覺得這個毒雖然陰狠古怪,但好像要不了他的命,他抓著簾子站起身試著走了兩步,小腹又有熱流下湧。

  「嘶——」前些年李鉞在北疆沒少受傷,要只是肚子疼倒是沒什麼,就是這一股股熱流讓他覺得很難以忍受。

  這到底是個什麼毒啊?害人不淺吶!

  下毒的人可真是心思歹毒!

  青萍很快帶著大夫回來,可憐的老大夫都一把年紀了,背著藥箱跟著青萍跑了大半條街,跑到霽雪院時氣都快斷了。

  沒等他歇一歇,喘口氣,就被催促著給李鉞診脈,他的呼吸都沒平穩下來,臉跑得通紅,跟李鉞相對坐著,老大夫覺得自己更像是那個命不久矣的人。

  他伸出手,手指搭上李鉞的手腕,不久,老大夫的臉上就露出幾分困惑的神色,之後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一旁的青萍看得心都提起來了,夫人中的毒一定很厲害吧,不然老大夫可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來,夫人不會真的要有事吧。

  良久,老大夫終於收回手,青萍忙問道:「大夫,怎麼樣?能治嗎?」

  老大夫看了李鉞一眼,隨後歎了一聲,道:「夫人,這從脈象上來看,您好像並沒有中毒。」

  他可能是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不夠嚴謹,說完後又補充了一句,「也可能是老夫學藝不精,看不出來。」

  沒中毒?絕無這種可能!

  李鉞沉著臉說:「但我肚子疼。」

  老大夫聽到這話都懷疑夫人是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但看夫人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像又不像,搞得老大夫有些迷惑了,對自己診斷出來的結果都不是那麼自信了,他壓低聲音,有些不確定地說:「那可能是因為……您來癸水了吧?」

  青萍:「啊?」

  李鉞:「癸水?」

  「嗯。」大夫點了點頭,剛才看青萍姑娘急切的模樣,他差點以為夫人可能要不行了。

  李鉞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他小時候在皇宮長大,皇宮裡女子雖多,但誰敢在皇子面前提起這等事,後來他被先皇給派去北疆,軍營裡全是男人,更沒人說這個東西了,李鉞今日是第一次聽人當著他的面說起癸水,也是第一次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萍低頭算了算日子,點頭說:「哦,這是有一個月了。」

  不過夫人的月事不是很規律,經常會延遲個十天半個月的。

  知道是虛驚一場後,青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夫人也真是的,怎麼會把來癸水說成中毒了呢?可嚇死她了!

  李鉞現在完全不想說話,他只想找一個沒人的角落自己好好的靜一靜。

  這叫個什麼事啊!為什麼是癸水!還不如中毒了!當初他看書的時候為什麼不把《黃帝內經》也給看了!

  他低著頭不說話,像是雨季裡藏在樹根底下的一株陰鬱的蘑菇。

  秉持著來都來了的理念,大夫還是給李鉞開了一張益氣補血的方子,不過從剛才的脈象來看,這位夫人的身體倒是比從前好了許多。

  大夫寫完方子,青萍送大夫出門,期間李鉞沒說一個字,可能還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多讀點醫書。

  青萍走後不久,李鉞忽然想到了什麼,抬頭對著虛空處喊了一聲:「出來。」

  他話音一落下,兩個暗衛從天而降,出現在他面前。

  李鉞瞇了瞇眼睛,威脅這些暗衛說:「你們誰要是敢把今天這件事說出去,你們就死定了。」

  他說完,這兩個暗衛卻露出猶豫的表情,李鉞問:「怎麼了?你們還想把這事傳揚出去?」

  這些暗衛是越來越大膽了!別以為他不知道暗衛們私底下都是怎麼八卦的!

  其中一名趕緊暗衛趕緊開口澄清道:「不是的夫人,是因為陛下有交代,您如果有什麼閃失,必須立刻去皇宮稟報給陛下,所以剛才您說中毒的時候,衛七已經往皇宮去了。」

  李鉞深吸了一口氣,頓時感覺自己的肚子更疼了,他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們就不能等大夫來了再去?」

  暗衛們覺得自己很冤枉,剛才是這位夫人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中毒了,這是多麼萬分緊急的時刻,要是真中了什麼劇毒,他們去的晚了,陛下連這位夫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怎麼辦?他們哪裡能想到最後只是來癸水了。

  暗衛見李鉞的臉色很不好看,默默吞嚥了口唾沫,他們在這位夫人面前時常會背負一種其實是在陛下眼前的壓力,暗衛想了想,安慰李鉞說:「您放心,就在剛剛,衛十二已經去了皇宮了,他會向陛下解釋清楚的。」

  他放心個屁啊!他更想打人了好嗎!

  若是在平日,李鉞定然要把這些暗衛們好好教育一下的,然而今天他實在沒有力氣,只想在床上躺平,最好能讓那癸水就這麼平靜地待在肚子裡面,不要往下流了。

  他現在看見這些暗衛就覺得心煩,擺擺手,讓他們趕緊走。

  青萍把大夫送走,回來後暗衛們早已消失不見,她看到他們夫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青萍走過來,心疼地幫他蓋了蓋被子,問他:「夫人,您現在好點了嗎?」

  李鉞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說:「你別跟我說話。」

  「但是夫人……」

  青萍對上李鉞有些不滿的目光,聲音越來越低,她問:「您的衣服不需要換一下嗎?」

  衣服就這麼穿在身上,肯定會不舒服的吧。

  李鉞皺起眉頭,這個癸水要好幾天才能過去,這得要多少件衣服才夠他換的?

  青萍很快解決了李鉞的這個疑惑,她轉身在外面的櫃子裡,「這是月事帶,我給您放在這裡。」

  李鉞坐起身,拿起月事帶打量一番,這個東西要怎麼用?

  「需要奴婢幫忙嗎?」青萍問。

  李鉞不要面子的嗎!

  「去去去!」他把青萍趕了出去。

  李鉞拉長了一張臉坐在那裡,這是什麼人間疾苦?要是讓他那些涼透了的兄弟們知道了這事,那一個個不得樂得從棺材裡面跳出來!

  紫宸殿裡的孟弗正在與門下省的官員們商量考績的事宜,門下省這幫官員們跟他們的長官門下侍中劉長蘭一個樣,一群老滑頭,就會和稀泥,動不動就是這位大人說的對,那位大人說的有理,但是等到批駁審議的時候,就是這裡不好那裡不行的。

  今日早朝過後,孟弗特意將他們叫到紫宸殿,想要把考績一事問個清楚。

  只是剛問沒兩句,高公公就邁著小碎步跑過來,附在她耳邊,跟她說有暗衛從宣平侯府回宮了,這段時間以來,暗衛們往返皇宮與宣平侯府的時間都比較固定,這個時候突然回來,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孟弗剛一到了中殿,就從暗衛的口中得知李鉞中毒的消息,她嚇了一跳,如今她是陛下,陛下是她,誰也不知道他們中一個人出了事,另一個會怎樣,她一個侯夫人死了便也死了,陛下要是出事,這天下就亂了。

  孟弗從與李鉞互換了身體以來臉上第一次出現這麼明顯的慌亂,她問暗衛:「他現在怎麼樣?中的什麼毒?要不要緊?大夫去了嗎?怎麼說的?」

  衛七回答不上來這些問題,那位夫人剛一出事,他就皇宮來了,他離開的時候看那位夫人的表情似乎挺嚴重的,陛下要不趕緊收拾收拾出個宮,說不定還能見個最後一面。

  正當孟弗打算不管其他,直接先召一群太醫去侯府瞧瞧的時候,又來了一個暗衛,他帶來個新消息,說那位夫人沒有中毒,只是來癸水了。

  孟弗:「……」

  她都不知道自己此時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她終於想起昨日看黃歷的時候忘記的事情是什麼了,不過她每次月事都有延遲,這次倒是準時,只是陛下要受苦了。

  孟弗點點頭,讓暗衛們回去帶個話,今天不見面了,他得好好休息。

  此事處理完後她再次回到前殿,因為掛念著侯府裡李鉞的情況,孟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劉長蘭引經據典地說了一大堆,發現皇上完全沒有反應,等了一會兒仍是沒等到皇上開口,劉長蘭大著膽子說:「陛下?」

  孟弗回過神兒來,下意識地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對劉長蘭說:「愛卿說的有道理。」

  劉長蘭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心裡一突,他自己說的有沒有道理他心裡能沒數嗎?他都做好要被陛下痛罵一頓,然後趕出紫宸殿的準備,陛下突然不按套路出牌,讓接下來的話全都憋死在肚子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陛下突然這樣和顏悅色,肯定是有深意的。

  「你回去與魏大人再商量商量吧,」孟弗很清醒地意識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太適合繼續與朝臣討論政事,她轉頭對高喜說,「今天早朝的時候朕見魏大人的臉色不太好,高喜,你等會兒派個太醫去給魏大人瞧瞧,對了,昨日地方上供的瓜果也帶去些。」

  考績這事幾乎全靠著魏鈞安在忙活,這位魏大人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但孟弗的這番話聽在劉長蘭的耳中卻很不是滋味,這段時間以來魏鈞安很得陛下的寵愛,他們這些個官員說不羨慕不嫉妒都是假的,他們酸得要死,同朝為官,魏鈞安那個老不死的長得又不是很標誌,他憑什麼能獨得陛下恩寵!

  以前他們三省一同迎接陛下的雷霆之怒,現在中書省背叛了他們,偷摸摸地改變了發展路線,會討陛下喜歡了,還不知道勸著陛下雨露均沾,日後朝堂可能就是他們中書省的天下了。

  為了門下省的長遠發展考慮,他也該學著討討陛下的喜歡了,既然考績一事勢在必行,他為什麼不能借此事讓陛下對自己刮目相看呢?同樣都是要順著的陛下的意,他就不信自己長得這麼濃眉大眼,在討陛下喜歡這件事上會比不過魏鈞安!

  劉長蘭絕不承認自己是被皇上對魏鈞安的優待給刺激到了。

  眼下一個極好的機會就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何必非要跟陛下對著干呢?

  劉長蘭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真是傻得可以,他調整好表情,朗聲道:「陛下,微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孟弗看了眼劉長蘭,對他此時的心理活動能推出個三四分來,她第一日上朝時什麼都不懂,讓大臣們造成了某些誤解確實是無意的,只是後來從李鉞口中瞭解了許多從前的事,再結合大臣們每次上朝時的狀態,大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之後孟弗便會有意借這一點去達成目的。

  她曾在信裡問過那位陛下這樣會不會不太好,陛下回她說,能做成就行,不必在意其他的,朝上的那些個老狐狸都挺抗造,她現在是皇帝了,儘管大膽地去幹吧。

  寥寥幾行字,孟弗彷彿可以腦補出那位陛下說這話時的聲音語氣。

  她淡淡道:「講吧。」

  劉長蘭心裡有點委屈,今日早朝時陛下對魏鈞安時態度好像就沒這麼冷淡。

  不過等他說完接下來的話,魏鈞安應該很快就要在陛下面前失寵了。

  魏鈞安這個老狐狸想要討皇上的喜歡,但是為了同僚們不至於過得太淒苦,關於考績的事他還是留了點餘地。

  李鉞和孟弗看出他的小心思,但考慮到這次中書省這麼配合,比之前預想的好出許多,也破天荒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了。

  而劉長蘭現在就把魏鈞安留的那些漏洞全部提了出來,並且還很貼心地提出了解決辦法。

  這位劉大人可能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完仰著頭,臉上一副求誇獎的表情。

  孟弗點點頭,嗯了一聲:「不錯,魏大人到底是年紀有些大了,還是劉愛卿想得周到。」

  孟弗在誇劉長蘭的時候還貶了魏鈞安一下,劉長蘭其實沒比魏鈞安年輕幾歲,但現在聽到這話那心裡像是喝了蜜一樣美滋滋的,嘴角控制不住地瘋狂上揚,魏鈞安那個老匹夫果然要失寵了吧!呵,還想跟他鬥!

  孟弗吩咐說:「高喜,將那瓜果也分一份出來給劉大人吧。」

  劉長蘭心裡激動得嗷嗷直叫,天吶!他給陛下幹了這麼多年,終於得到陛下賞賜了!這可不能吃,回去得拿到列祖列宗面前,讓祖宗們看看他劉長蘭出息了。

  待劉長蘭離開後,暗衛送來口信,宣平侯夫人說下午的見面照舊。

  孟弗其實更希望陛下能在侯府好好休息,就在這時,高喜進來說:「陛下,龐神醫來了。」

  龐神醫全名龐華珍,是李鉞從北疆帶回來的大夫,今年不到四十歲,高高瘦瘦,五官尋常,只是下巴上留著那一把長長的鬍子很是顯眼,他過來給孟弗診了脈,歎道:「不是讓您別動氣的嗎?」

  做大夫的最討厭不聽醫囑的病人了。

  孟弗說:「朕最近並未動氣。」

  「沒動氣?」龐華珍明顯不信,他轉頭問高喜,「高公公,你說皇上動沒動氣?」

  「呃……」高喜想了想,陛下上次發火好像是在半個月前了,他對龐華珍道,「陛下最近幾日確實未動氣。」

  龐華珍更相信自己的醫術,距離上回他給皇上診脈才過去一個月,這一個月裡皇上肯定是發脾氣了,他對高喜道:「那咱們兩個說的最近可能不太一樣。」

  趁著孟弗低頭的間隙,高喜趕緊對龐華珍點點頭。

  龐華珍語重心長地勸道:「跟您說過了,您身上的傷要是想徹底好了,三個月內絕對不能動肝火。」

  孟弗這才知道原來陛下的身上是有傷的,她點頭:「朕記下了。」

  龐華珍無奈死了,他說:「您光記下了沒用啊,您都記下來三年了,您得做到才行啊。」

  孟弗自己要做到這點肯定是沒問題的,但她不知道她與陛下什麼時候會換回來,只能給這位龐神醫三個字:「朕盡量。」

  龐華珍覺得皇上的病估計還得再拖三年,反正他該說的都已說了,正要告退,又聽陛下問:「您對婦人雜病可有研究?」

  龐華珍第一時間都沒意識到陛下的語氣跟往常的時候很不一樣,只覺得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皇上竟然會問這種問題,他為誰問的?這皇宮裡能讓陛下在意的女子除了太后也沒別人了吧。如果範圍再大點,那還有御花園裡的那隻母貓。

  龐華珍謙虛道:「略懂略懂,不過還是要見了人才能診治。」

  孟弗問:「那您今日能同我出趟宮嗎?」

  龐華珍鬆了一口氣,真怕皇上是要問他御花園裡的母貓肚子怎麼大了,但皇上這個語氣無端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道:「陛下,您忽然這麼客氣,讓草民有點不太習慣,陛下,草民最近沒有惹您生氣吧?您上個月丟的那罈子酒真不是草民喝的,草民敢對天發誓啊!」

  孟弗:「……」

  她沉下臉,冷聲道:「去把藥箱背上,隨朕出宮。」

  龐華珍:「好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11:33 PM

第34章

  直到他們出了午門,龐華珍還在想自己不是在做夢吧?

  陛下什麼時候在宮外認識了個女子,還讓自己去幫著瞧病,瞧的還不是一般的病症,這關係肯定也是非同一般,他原本以為皇帝這個狗脾氣他得孤獨終老,沒想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和之前一樣,孟弗與李鉞還是約在雲兮樓裡見面,到了地方後,孟弗先把龐華珍給打發到隔壁的房間,龐華珍略感稀奇地順著門縫使勁往裡面瞧了一眼,可惜什麼都沒能看到,他心想這整得還挺神秘的,不知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陛下如此在意。

  李鉞來的比孟弗早些,孟弗跟小二要了一壺熱水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聽到孟弗進門,李鉞終於抬起頭,臉色臭臭,好像還有幾分委屈。

  孟弗一時有些想笑,又覺得這樣不太厚道,她咳了咳,給李鉞倒了杯熱水,送到他的面前,然後在他的對面坐下來,輕聲問:「您是一個人出門的嗎?」

  「和青萍出來的。」李鉞捧著茶杯說。

  李鉞是不想帶青萍的,但是青萍實在不放心他,硬是要與他一同出來,他不同意,她就在那裡一個人啪嗒啪嗒掉眼淚,李鉞沒辦法,只能帶著她一起出來,在孟弗到來以前,青萍就被他打發出去買東西了,李鉞叫她去買的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不過很多、很雜,想要全部買齊,青萍得從東街買到西街,再跑到南街,一兩個時辰估計是回不來。

  「您現在感覺怎麼樣?」孟弗問。

  李鉞長長歎了口氣,有氣無力道:「不怎麼樣。」

  孟弗第一次見到這位陛下的情緒如此低落,此前他無論遇見什麼事都是一副要把所有妖魔鬼怪全部干翻的架勢,而現在他對折磨自己的妖魔卻是毫無辦法,孟弗抿了抿唇,低聲說:「抱歉。」

  「嗯?」李鉞抬頭看著孟弗,奇怪道:「跟我說抱歉做什麼?」

  孟弗低著頭說:「如果不是與我換了身體,您本不必遭遇這些。」

  李鉞擺擺手,不在意道:「這也不是你的錯,不用跟我說抱歉,就像懷明那個禿子說的,都是緣分,沒辦法的,要怪只能怪老天,再一個,我早就想要同你說了,你不要什麼事都先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你做得已經很好了,要是還有什麼問題,那肯定旁人的問題,你有理你怕什麼,你得表現得理直氣壯一點,就比如今天,你不該跟我道歉,你該指著我的鼻子問今天為什麼不聽你的話好好在侯府裡待著,出來幹什麼。」

  孟弗:「……」

  她有些發懵,這位陛下怎麼突然與自己說起這些。

  「人與人間的相處都是相互的,你願意先付出一點這沒什麼不好的,但對方如果一直無視你的好,你也不必再為對方考慮,事事還得顧著他們的想法。」李鉞很少會用這種帶著一點語重心長的語氣與人說這些話,他向來是管你是誰,老子想罵就罵,實在不能罵的,他也要在氣勢上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憤怒。

  他與孟弗接觸過幾次,從青萍口中又知道了許多過去的事,可把李鉞氣得夠嗆,恨不得把侯府給掀了。孟弗很好,很聰明,很有責任心,可是她過得並不快樂,她想要做一個書本裡框出來的賢妻,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得盡善盡美,想要讓身邊所有人都滿意,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觀世音菩薩來了,那說不好也有一群道士得對她指指點點挑三揀四。

  在遇見問題的時候,孟弗會比大多數人格外苛責自己,這種反應多半與從前接受的教育有關,想到這裡,李鉞猛地冒出點火氣,那個孟雁行他到底會不會教女兒?還是當過太傅的人呢,孟弗被他教成這樣,那小女兒孟瑜卻好像正好與之相反,敢當著皇上的面撒謊,說是跟謝文釗一起為孟弗挑選禮物,結果在侯府裡謝文釗在他面前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李鉞越想越生氣,越說越來勁,最後乾脆站起來,道:「你在要取悅他人前,要先學著取悅自己,做皇帝不能自私,但是做侯夫人可以,以後你我換回去了,你得多為自己想想,別總被那個謝文釗給欺負到頭上,要是處理不了,你來告訴我,我給你做主,我以前遇見過個——」

  李鉞聲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倒吸一口氣,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他趕緊轉身坐下,這都流了大半天了,他還是沒能習慣這種時不時的熱流。

  而且雖然李鉞下面墊了月事帶,但是每次血液湧出的時候,他還是擔心會不會漏出去,這究竟是什麼人間疾苦!然這天下的女子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著實是太不容易了。

  孟弗見他剛剛還是一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要罵一罵的架勢,現在一下子萎靡起來,忍不住以手掩唇輕輕笑了下,李鉞聽到笑聲,抬頭瞪了孟弗一眼,凶凶地說:「還笑!」

  他瞪著一雙圓鼓鼓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的是自己的身體,孟弗總覺得陛下這聲帶著譴責中帶有幾分嬌嗔,現在的陛下真的非常可愛。

  孟弗斂去嘴角笑意,她點了點頭,認真道:「您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在很多年前,也有人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她試過掙脫那些厚重的束縛,但最後沒有成功,還是隨波逐流與世浮沉,也許這一次她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

  她想試一試,自己這一生,或許可以不那麼的可憐可悲。

  李鉞敲敲桌子說:「記下沒用,你得做呀!」

  孟弗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不久前那位龐神醫剛在她的耳邊說過,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把那話複述給這位陛下聽一聽:「龐神醫讓您三個月內不要動怒,您是不是也記下了?」

  李鉞愣了一下,話題跳得也太快了,不過自己剛與她說了要學會取悅自己,她就會打趣他了,很好,有進步啊,但他本人不想回應這個問題,李鉞咳了一聲,說:「這個花生味道不行啊,他們雲兮樓的大廚是不是換人了?」

  這位陛下轉移話題的手法真的很拙劣,可孟弗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那等下我去問問。」

  李鉞嗯了一聲,房間內陷入短暫的沉默當中,孟弗見李鉞捂著肚子,估計是難受得厲害,便把出宮前準備好的湯婆子送到他眼前,說:「這個放在肚子上,也許能好受些。」

  李鉞看著那湯婆子,眼中流露出幾分複雜的情緒,當年在北疆時,他與手底下的將士們敢在冰天雪地裡穿著單衣操練幾個時辰,還給那整日抱著湯婆子縮在帳裡的嬌弱軍師取了個「軍中一枝花」的雅號,如今自己倒成了嬌花,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他按照孟弗說的,把湯婆子放在小腹上,李鉞眼睛一亮,好用!確實好用!舒服多了!

  這位陛下大多時候都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孟弗莞爾,對李鉞說:「對了,我是帶著龐神醫一起來的,要不讓他給您瞧瞧?」

  「龐華珍啊,」李鉞趴在桌子上,呼了一口氣,「來都來了,讓他過來看看也行。」

  龐華珍在隔壁的房間等得那叫一個抓心撓肝,他迫切地想知道那個能讓陛下動心的女子到底是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得有三個腦袋,六條胳膊?

  他等了小半天,總算是聽到陛下的傳喚,連忙提著藥箱跑了過去。

  他終於見到了這個姑娘,孟弗無疑是個美人,臻首娥眉,明眸皓齒,但龐華珍莫名覺得這位姑娘身上的氣質更能吸引人,即便她現在是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龐華珍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說不上來的違和。

  不過這世間的美人千千萬萬,風姿綽約,各有千秋,各花各入各人眼,從來都無第一第二之說,但若是有一個人能走進你的心裡,那她便是這天下的至美,而這位姑娘怕是已然成為陛下的心上人。

  龐華珍過來,小心為李鉞診了脈,因想到這位姑娘日後的身份,他診得格外仔細,等他收回手後,孟弗問道:「能讓他不疼嗎?」

  龐華珍聽孟弗的語氣,就覺得他們陛下這次肯定是栽了,他摸著自己下巴的那一大把鬍子對孟弗說:「現在不疼是不可能的,我給開個方子吧,用這個方子調理個半年左右,應該能好一些。」

  李鉞問他:「疼不疼的不要緊,能不能讓這個東西不要再流了?」

  龐華珍屬實是被李鉞的提問給震驚到,忍不住對李鉞豎起大拇指,他行醫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女子提出這等要求,要知道癸水可是關乎到生育之事的,這真是少見的奇女子,竟然會有這麼想法!

  他心裡感歎完後,又轉頭看向孟弗,孟弗問:「看我做什麼?能停嗎?」

  陛下也牛!

  龐華珍點點頭,道:「能倒是能的,不過這癸水乃是腎之精也,天癸至,方有子,到了年紀自然就沒有了,若是強行用藥物針灸來阻止,多少會對身體不利,嚴重的話可能會影響生育。」

  李鉞聽到龐華珍說對身體不好時,就知道這份苦頭他是必須要受著的,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這或許就是上天對自己的磨練吧,不過這上天的小花樣還挺多,能想出用這種方法來磨人,屬實不一般。

  「那就算了吧,」李鉞說完後還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龐華珍一眼,「要你何用啊!」

  龐華珍腦袋上冒出一堆疑問的小人來,為什麼這位姑娘看起來比陛下還像陛下。

  他轉頭看看皇帝,發現孟弗坐在那裡,唇角含著淺淺笑意,絲毫沒有被這姑娘的話冒犯到。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惡人自有惡人磨嗎?

  龐華珍搖搖頭,用看透一切的目光在孟弗與李鉞身上來回轉了兩圈,對著促狹地對孟弗眨了眨眼睛。

  孟弗:「……」

  她一下就明白龐華珍腦子裡在想什麼,對龐華珍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龐華珍嘿嘿笑了一聲,對孟弗說:「陛下您放心,我什麼都沒想,我可以對天發誓。」

  李鉞聽了這話冷哼了一聲,信龐華珍發誓,那還不如信家裡豬能上樹。

  龐華珍現在的表情就是明晃晃地在說,他不僅想了,想的還不少。

  李鉞對孟弗道:「不用管他怎麼想,反正他也不敢說出去。」

  孟弗嗯了一聲,她是在琢磨另外一樁事,聽到龐華珍發誓,她立刻想起在宮裡時他也發過一道誓,這麼看來,陛下的那罈子酒就是被龐華珍給偷喝的,卻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這件事。

  把龐華珍趕到樓下後,孟弗與李鉞討論起朝事,她原本今天是有很多政務要與李鉞商議的,只是看到他這個樣子,孟弗有些不捨得,便先把劉長蘭的事說出來讓這位陛下高興高興。

  李鉞哼了一聲,孟弗知道陛下心裡在偷著高興,於是繼續說起朝中的政事,其中還穿插了一點關於小王爺的趣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有一個時辰了,青萍該回來了,孟弗也該離開,她臨走時囑咐李鉞說:「您這段時間莫要吃涼的,不要做劇烈的運動,也別生氣,可以多喝點紅糖水,不過要喝熱的。」

  「知道了。」李鉞抱著湯婆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臉生無可戀。

  孟弗又說:「三五日就好了,您忍耐一下。」

  「知道了。」李鉞道。

  孟弗:「那您最近有什麼想吃卻吃不到的嗎?」

  李鉞咂咂嘴,他想吃甜的,想吃榛子糖,但無論是什麼點心,他一個侯府夫人都不至於吃不到,吃不到的只是從前的味道,這個說了孟弗也沒有辦法,他搖搖頭。

  孟弗打算離開,走到門口時她腳步又停下,回頭問李鉞:「對了,您現在有喜歡的姑娘嗎?」

  李鉞驟然間聽到這個問題,心不知怎麼的都漏跳了一拍,孟弗問這個做什麼?他抬起頭,佯裝鎮定問:「怎麼問起這個?」

  孟弗解釋說:「我是想,您如果有喜歡的姑娘,我在她面前是不是該注意點。」

  李鉞啊了一聲,失望地擺擺手:「沒有。」

  孟弗離開不久,青萍就抱著一堆東西回來,還沒坐下,李鉞便說要回府了。

  青萍累得夠嗆,但也沒有抱怨,抱著那堆東西顛顛地跟在李鉞後面下了樓,上車後她才注意到李鉞的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湯婆子,青萍好奇問道:「誒,夫人,您這湯婆子哪裡來的?奴婢之前怎麼沒見過?」

  李鉞低頭看著手裡的湯婆子,湯婆子外面還套了個繡了兩隻小貓的毛絨套子,他對青萍說:「變出來的。」

  「您就騙奴婢吧。」

  馬車向著侯府滾滾駛去,李鉞掀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然後就看到謝文釗帶著個姑娘走進一家古董店,看身形那姑娘應該就是孟瑜。

  這兩人怎麼說也是姐夫和小姨子吧,光天化日之下都不知道注意點。

  哦,也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孟瑜的頭上還戴著帷帽。

  嘰嘰喳喳的青萍順著李鉞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謝文釗孟瑜兩人,她下意識出聲道:「夫人您別——」

  她剛想安慰李鉞別傷心,轉頭就看到李鉞把裝著黃金團的袋子打開,一口咬去半個,哪有半分要傷心的樣子。

  「別什麼?」李鉞問他。

  青萍:「……別吃太多了,回去還要吃飯。」

  李鉞:「哦。」

  夕陽殘照,碧瓦煌煌,回宮的路上,龐華珍問孟弗:「陛下,那姑娘是什麼人啊?您若是喜歡,怎麼不納進宮裡啊?何苦這樣宮裡宮外跑來跑去?」

  不等孟弗開口,龐華珍便自己回答了問題,他說:「我知道了,這是情趣。」

  他說完又自己嘿嘿笑起來,小聲在那叨叨:「這樣既能保持新鮮感,還很追求刺激,果然還得是您啊。」

  孟弗不想跟這位龐神醫說話,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這位神醫的腦補能力未免太出眾了些。

  回宮後,孟弗趕緊讓龐華珍回他的太醫院去,她今日還需去趟太后那裡,看看小王爺怎麼樣。

  路過御花園時,孟弗遠遠地聽到有宮人在那裡喊道:「貴妃——貴妃——別咬了!別咬了!」

  她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她從來沒聽說陛下有納妃,而且就算是偷偷納了,她在宮裡這麼長時間,也不可能一面都沒見到。

  她轉頭剛想問高喜,下一刻就聽那宮人再次大聲叫道:「再咬太子的耳朵要沒了!」

  這是什麼可怕的對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11:34 PM

第35章

  那宮人還在喊:「太子你別尿在那裡啊!快下來!快下來!」

  孟弗抿著穿沒有說話,她盡量保持冷靜,不讓自己露出沒見過世面的表情。

  「陛下?」跟在一邊的高喜見她停在這裡不動,叫了她一聲。

  孟弗回過神兒來,對高喜說:「朕……朕先過去看看。」

  她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很快看到兩個小太監在假山下面又蹦又跳,一臉著急,假山上則是站著一貓一狗,貓是一隻渾身雪白的長毛獅子貓,碧色眼睛,狗是一隻黑色的小土狗,爪子和肚子是白的,個頭沒比那隻貓大多少。

  兩個小太監看到皇上來了,趕緊跪下行禮。

  孟弗讓他們起來,仰頭看著假山上的貓狗,她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叫了一聲:「貴妃?」

  貓蹲在那裡自顧自地舔著爪子,根本沒有理會孟弗,小狗則是吐著舌頭,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孟弗看到這一貓一狗都沒有反應,微微鬆了口氣,覺得陛下不能這麼離譜,但若不是陛下離譜,哪個宮人敢隨便這麼叫?

  孟弗試著又叫了一聲:「太子?」

  「汪!」

  果然,那小胖狗像是個黑色的毛絨球,非常靈活地從假山上跳了下來,衝到孟弗面前,對她吐舌頭搖尾巴,那尾巴都搖出虛影來了。

  孟弗還是有點不能相信,她又叫了一聲:「太子?」

  「汪汪!」

  太子還搭著兩隻前爪,站了起來。

  「太子……」

  「汪汪汪!」

  孟弗叫一聲,太子跟著汪一聲,她停下聲,太子便在她的面前躺下,翻了個身露出白白的肚子,一副求孟弗撫摸的模樣。

  這個世面她是真沒見過,這哪有把小狗取名太子的,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事說來其實有段時間了,陛下剛登基時,百官整日在朝堂上勸著陛下該廣開後宮,綿延子嗣,陛下跟大臣們吵了好幾日,那時大臣們對陛下的性情還沒有足夠的瞭解,誰也不肯退讓,某天晚上,李鉞氣得狠了,喝了些酒去御花園打拳,性至酣處,見一隻獅子貓趴在樹上,尾巴垂下,輕輕搖著,月色朦朧,樹影婆娑,連帶著一隻貓看起來都頗有姿色,李鉞當即指著這隻獅子貓要封為貴妃,宮人們聽聞後大驚,紛紛前來阻止,就連高喜也勸說這樣不好,且不說這有損皇家威嚴,九泉之下李家的祖宗們如何能瞑目,就是單讓朝中的大臣們知道了,那肯定也要鬧上段時間的。

  李鉞這個人非常叛逆,聽到他們擺出的各種理由,他拍著大腿說:「這可真是太好了!」

  於是不僅弄了個貴妃出來,還把一隻剛出生的小狗給取名太子。

  宮人們傻眼了,貴妃也就算了,這……這還有太子?陛下也太不把祖宗朝臣當回事了。

  等他酒醒了也沒把這兩個名字收回去,只說金口玉言,認了吧。

  高喜沒辦法,只能看開了,行吧,叫就叫吧,至少陛下沒讓他們把太子給上到皇家的玉牒上,是了,玉牒這事可不能在陛下面前提,一旦讓陛下知道了,說不定哪天陛下脾氣上來了,真就給太子上了玉牒。

  高喜勒令宮人們不許亂說,要是讓宮外的人知道,就把他們的嘴都全給撕了,所以大臣們至今都不知道他們的陛下早就「有妻有子」了。

  這對大臣們來說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陛下就只有這麼一隻貴妃,然貴妃對陛下卻總是不假辭色,即便陛下身手不錯,能在御花園裡抓到貴妃從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想讓貴妃老實待在紫宸殿裡侍寢那更是想都別想。

  太子對陛下倒是很熱情,見了陛下就像是見了親爹似的。

  此時太子好像完全忘記自己耳朵上的傷,瘋狂地討好孟弗。

  原本高高在上的貴妃不知道被哪股風給刮錯了,竟然從假山上一躍而下,它優雅地邁著四方步走過來,繞著孟弗走了兩圈,似乎是在對這個人類進行一次全面的檢查,最後,它停下腳步,仰起頭,屈尊紆貴般用毛茸茸的蓬鬆的大尾巴蹭了蹭孟弗的靴子,同時還抬起爪子,對著旁邊的太子受傷的耳朵狠狠拍了一下。

  本來樂顛顛的太子一下子趴到地上,叫聲都變了調子,嚶嚶可憐,彷彿是受了很重的傷,它巴巴地望著孟弗,想要孟弗為它做主。

  貴妃看到它這副樣子忍不住呲了呲牙,目光凶狠地盯著它頭頂上那只受傷的耳朵,身體拱起,尾巴上豎,嘴裡發出呼呼的聲音,而太子則是抬起白色的小爪爪摀住自己的腦袋,嗚嗚叫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宮人們一時不解,剛才這倆在假山上不是挺能打的嗎?你來我往過了好幾百招都沒分出個勝負來,太子怎麼一到陛下面前就這麼慫了?

  而且,這一幕怎麼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孟弗抬手,趕緊讓宮人把它們兩個給分開。

  她可不想在御花園裡再看一場貓狗大戰,而且太子要是再被貴妃咬一口,日後皇上可以給太子殿下重新賜個封號,叫「一隻耳」了。

  孟弗暗自歎氣。

  高喜走過去蹲下身檢查了耳朵,對孟弗說:「太子的耳朵傷的不重,只是出了點血,等下讓奴婢們給包紮一下就好。」

  聽到高喜都把太子叫得這麼順口,孟弗感覺自己此刻是有很多話想要說的,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貴妃蹲在路邊的石燈上,微微歪著頭,看向孟弗。

  高喜問:「陛下,要不您試試能不能今晚把貴妃抱回紫宸殿去?」

  「不了。」孟弗拒絕。

  高喜疑惑,平日裡貴妃都是躲著陛下的,今日好不容易自己湊到陛下面前,陛下不趕緊把它抓回去侍寢,怎麼還冷淡起來了?不至於跟一隻貓也要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吧?

  孟弗心裡想的是,這畢竟是陛下親封的貴妃,自己要是把它抱到紫宸殿,這算不算是給陛下戴了綠帽?

  「擺駕慈寧宮吧。」孟弗說。

  夜涼如水,晚風帶著襲人的花香盈滿衣袖,慈寧宮內小王爺和往常一樣,乖乖巧巧地坐在桌子前面,拿著筆寫寫畫畫,孟弗走過來,在他的身邊坐下,她準備了許多算術方面的書,只為了引誘這位小王爺開口,然這位小王爺定力很不一般,堅決不願開口。

  晚膳的時候,太后臉上一直帶著笑意,她看看孟弗,又看看小王爺,笑道:「看到他這樣我心裡鬆快多了。」

  即便小王爺現在依舊不會說話,不願意搭理人,但至少讓太后知道了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明白。

  太后拿著筷子不停地往孟弗的碗裡夾菜:「不說他了,來來來,嘗嘗這藕的味道怎麼樣。」

  孟弗知道勸不住,只能將太后的好意一一收了,閒聊時她與太后說:「我剛才看了一眼內務府給您送來的衣服首飾,花樣都有些老氣,您不如讓內務府做些新的吧。」

  太后道:「你有心了,只是哀家都這把年紀了,戴什麼都一樣。」

  雖然嘴上是這樣說的,太后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從前皇上哪裡會注意到這些,果然是有了心上人,比以前細心多了。

  想到這裡,太后突然回過味來,皇帝這是不是想讓內務府做點新樣式,好送給自己心上人?

  孟弗不知太后的思緒已經飛到別的地方去,「您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穿戴得再鮮艷也不為過。」

  太后抬手撫摸自己眼角,笑道:「你啊,現在居然還會說這話逗母后開心了。」

  皇帝不近女色這麼多年,現在都會哄人高興了,小兒子什麼時候也能給自己一點回應呢?

  太后正想著,那小王爺盯著他們看了半天,然後學著她的樣子,往孟弗的碗裡夾了一片藕。

  太后看著小王爺的動作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小王爺在她的慈寧宮住了多年,可從來沒有給自己夾過菜。

  她看著孟弗碗中的那片藕,又是羨慕又是激動。

  倒是孟弗一下就明白小王爺此舉的目的,她笑著對小王爺說:「不行,你什麼時候能開口說話了,我什麼時候把它們給你。」

  小王爺噘了噘嘴,伸出筷子把孟弗碗中的藕又夾了回來。

  孟弗失笑,太后重新坐下,也跟著笑起來,說:「我見他這幾日比從前活潑了些。」

  孟弗安慰太后說:「慢慢會好起來的。」

  從前聽到人說這話,太后只當對方是隨口說點好聽的話來哄自己開心,現在不一樣了,太后看到了希望,等小兒子有朝一日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那她百年之後也能瞑目了。

  太后今晚是真的高興,吃到後來還喝了兩杯,只是酒量實在太差,喝完就有些醉了,她坐在那裡默默流淚,先皇的後宮有諸多的妃嬪,太后在其中著實不算是聰明的,爭寵的手段也不會多少,就是長得還行,才能再眾多美人中分得先皇的幾分寵愛,可這寵愛有限。當年李鉞被先皇派到北疆的前兩個月,太后成宿成宿的睡不著,怕他刀劍無眼傷了他,怕寒風凜冽凍了他,最怕他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太后日日夜夜燒香抄經,求佛祖保佑他能平安,還做了許多李鉞小時候最喜歡的布偶兔子,一直放在櫃子裡面,從來沒有告訴李鉞,直到今天藉著醉意才把它們全部送到孟弗手上。

  孟弗接過這些布偶小兔子,她無聲笑了笑,沒想到陛下小時候竟然還會喜歡這個,她將要離開時,太后依舊沒太清醒,被陳姑姑攙扶著,望著她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開口問:「劉嬤嬤怎麼樣了?」

  孟弗說:「還在查。」

  劉嬤嬤的嘴硬得很,各種酷刑都輪了一遍後,還是從前的那一番說辭,可暗衛已經去看過了,她兒子的墳好多年沒人去,若真如她說的那麼愛他,怎麼可能任那墳塚這麼荒蕪了多年,只是她行事謹慎,暗衛在她的房間內也沒找到其他線索,她這幾年做出的唯一出格的事似乎就是小王爺身上的那些傷。

  她這麼做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太后歎了一聲,她每每想到是自己把小王爺交到劉嬤嬤手上的,心中就充滿了愧疚與悔恨,眼看著太后又要落淚,孟弗忙對陳姑姑道:「快扶太后回去歇息吧,再準備些醒酒湯,今晚早點睡吧。」

  陳姑姑連連應下。

  孟弗抱著一堆兔子布偶回到紫宸殿,打算等會兒讓暗衛給陛下送去一個,然後坐在案前,處理今日的奏折,奏折裡提的大部分都是不甚要緊的小事,只有一樁引起了孟弗的注意,在奉天書齋修書的官員們說大典的第一部 已經修完了,想請陛下前去御覽。

  孟弗將這本奏折單獨挑了出來,等問過陛下再做打算。

  而另一頭的李鉞回到宣平侯府時,就看到花小菱站在霽雪院的外面,似乎等了他多時。

  「你來做什麼?」李鉞冷著臉問。

  花小菱已經習慣李鉞的冷酷,比起被夫人罵兩句,還有更為可怕的事就要發生了,這九天馬上眼看要結束了,自己連謝文釗的邊都沒挨上,花小菱突然反應過來,謝文釗比她高比她壯,而且小時候還跟在老侯爺身邊學過一點拳腳工夫,就算是現在忘得都差不多了,那花小菱想要打過他,把他制服,沒個兩三年根本沒可能。

  花小菱可等不了那麼久,兩三年過去後,謝文釗說不定孩子都抱上好幾個了,所以今天她厚著臉皮來請教李鉞:「那個夫人,我想跟你請教一下,有沒有能一下把人制服的招式啊?」

  李鉞斜睨了她一眼,問:「你想做什麼?」

  花小菱嘿嘿笑了一聲,她又不是個傻子,當然不會跟李鉞說實話,只說自己想學點武功防身。

  李鉞身體不舒服,懶得與她廢話,直接道:「不想說實話就滾。」

  花小菱看李鉞是真不想搭理她,也急了,不敢再藏著掖著,看四周沒有下人,偷偷將自己的打算說給李鉞聽。

  李鉞聽到花小菱的計劃後,第一個想法是這姑娘很有想法,第二個想法則是,謝文釗真的有毛病吧。

  他微蹙著眉頭,說:「謝文釗是不是真的不行啊?要不還是找幾個大夫給他瞧瞧吧。」

  花小菱誒呀了一聲,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對李鉞說:「夫人,您都嫁進侯府這麼久了,怎麼還是不懂侯爺的心啊。」

  他為什麼要懂謝文釗的心?懂了那得多噁心啊!以後還吃不吃飯了!

  花小菱這是第一次能給夫人講道理,她心中很是驕傲,抬了抬下巴,說:「這侯爺啊,他不是身體有毛病,他是心裡藏著人,看不上其他人。」

  李鉞呵呵冷笑,對花小菱的話不以為然,道:「他心裡要是有人,還能納了三房姨娘?那他心裡的人挺多啊。」

  花小菱道:「這不是身不由己嘛」,她頓了一頓,道:「好像也不是那麼不由己,您知道曲寒煙為什麼得侯爺寵愛嗎?還不是因為曲寒煙會彈琴,又有幾分像侯爺的心上人,這才被侯爺看上,帶回侯府,不過即便得到了曲寒煙,侯爺還是放不下心裡的人。」

  李鉞嗤笑一聲,這世上像老侯爺的人那麼多,以後老侯爺去了,謝文釗是不是也要把這些人接回來給自己當爹?

  那他可真要對謝文釗刮目相看了。

  他對此評價道:「癩蛤蟆騎青蛙,長得醜玩得花。」

  花小菱噗嗤一聲嘎嘎笑起來,她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夫人說的真的太好笑了嘎嘎嘎嘎!

  她好不容易停下自己的笑聲,對著李鉞正色道:「夫人您怎麼能這麼說侯爺?這多不好,什麼癩蛤蟆騎青蛙呀嘎嘎嘎嘎嘎!」

  花小菱說這話的時候如果她不發出這麼難聽的笑聲,應該會更有說服力。

  李鉞最終還是教了花小菱一招,因為身體不舒服,他沒有親自演示,只是藉著青萍的身體給花小菱講解了一下,青萍站在那裡聽著他們要怎麼坑謝文釗,一臉麻木。

  花小菱的力氣不大,半點底子都沒有,想要成功一招制敵,就必須得對方不設防的時候下手,可以考慮給謝文釗下點藥,但如果下了藥,花小菱就算把他給制服了後面也什麼都發生不了。

  今晚是成是敗,就看花小菱自己的了。

  晚上,謝文釗來到玲瓏館,找了個僻靜的地兒開始看書,翻書時他眼睛的餘光看到花小菱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眼神很不對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他一時間也說不上來,想要開口,話到了嘴邊嚥了回去,他怕自己一開口,花小菱肯定以為自己對她有意思,好在在花小菱這裡的九天已經快過去了,之後他就可以到孫玉憐那裡去。

  孫玉憐向來善解人意,肯定不能讓他像在玲瓏館裡這樣難受。

  他斂去這些無關緊要的思緒,繼續看書,謝文釗被書中那些美麗的詩句所感動,他想起自己曾與孟瑜花前月下,與她海誓山盟,然最終卻不得已娶了她的姐姐,日後她也會嫁與旁人,他們兩人就只能淪為陌路,為什麼深深相愛的兩個人卻無法相守?謝文釗沉浸自己的苦痛中無法自拔,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花小菱正輕手輕腳走過來,對著他的後背比量來比量去,確定好李鉞提到的幾處穴位後,又快又準地按了下去。

  謝文釗只覺得後背一麻,直接傻眼,只聽撲通一聲,他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被花小菱整個人給壓倒在地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11:37 PM

第36章

  「花小菱!你對我做了什麼!」謝文釗咬著牙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花小菱,素日溫和待人的表情此時已有了幾分猙獰,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被花小菱一個女流之輩給壓在身下,還被她……被她這樣輕薄!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花小菱兩隻手在謝文釗的身上四處活動,不一會兒的工夫,謝文釗的腰帶也散了,衣襟也敞了,看著就是一副要慘遭蹂躪的可憐模樣。

  謝文釗不知道花小菱對自己使了什麼手段,只覺得自己渾身都使不出勁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遭受此等屈辱,只能用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花小菱,希望花小菱能夠知難而退。

  但花小菱不覺得這很難,至少比她學琴容易多了,她在意識到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謝文釗的心後,就決定換個方向去發展一下,她在這方面也不貪心,那些話本裡寫的什麼得到你的人卻得不到你的心,就算得到這個天下也不會歡心,她跟他們不一樣,她光是得到謝文釗的人她都要樂死了好嗎?她現在就想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以後在侯府裡那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看著身下的謝文釗一臉憤怒的樣子,花小菱有些猶豫,要扯開他腰帶的動作跟著頓了一下,但是轉念一想,這次她要是順了謝文釗的意,以後呢?她難不成真要守一輩子的活寡?那她不如守在老夫人的身邊了,至少老夫人還挺喜歡她的。

  當初是謝文釗眼瞎了,把她當成了心上人,跟她上了床,那反正都睡過了,不純潔了,再睡一次怎麼了!侯爺這扭捏什麼呢?

  花小菱深吸一口氣,反正謝文釗本來就不喜歡她,以後再討厭她又能討厭到哪裡去呢?

  而且雖然說強扭的瓜不甜,但好歹能吃啊,謝文釗倒是更喜歡孫玉憐和曲寒煙,也沒見到她們吃到瓜啊。

  這瓜現在就在她眼前,她說什麼都得給她扭下來!

  花小菱想到這裡,手上的動作更加迅速,轉眼間,謝文釗的衣服就被她扒得七七八八,唯一遺憾的是,她這細胳膊細腿實在沒辦法把謝文釗給轉移到床上去,但是想開點的話,這在哪兒不能做呢?而且不在床上可能更有一番情趣。

  謝文釗到底不是聖人,與世間大多數男人一樣,即便在心理上很抗拒,可面對花小菱的種種挑逗,身體卻意外地誠實,沒辦法,有時候某些男人的腦子和下半身好像是可以分開,各幹各的,這該有反應的時候就是如來佛祖來了,他也沒法單靠意志給壓下去。

  謝文釗氣得滿臉通紅,目光中一半悲憤一半厭棄,最後乾脆閉上眼睛,索性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但有些事情不是看不到就可以忽略的。

  花小菱見謝文釗這麼抗拒,不知為什麼反而更加興奮了,恨不得衝出去在院子裡狂笑三聲,謝文釗他也有今天啊!

  「侯爺您現在這樣真是……」花小菱才識了幾日字,肚子裡墨水不多,絞盡腦汁蹦出四個字來,「秀色可餐。」

  這他娘的什麼鬼形容!謝文釗猛地睜開眼,他已經要說髒話了,但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根本說不出什麼有殺傷力的髒話,最後硬憋出一句:「花小菱你簡直是不知廉恥!」

  花小菱等了一會兒,發現謝文釗沒別的話了,這跟夫人比起來也太菜了吧,她詫異地問了句:「就這?」

  謝文釗差點沒氣死。

  讓他死吧。

  眾人對謝文釗在玲瓏館裡遭受的苦難一無所知,暗衛連夜把孟弗從太后那裡拿到的兔子布偶送到李鉞的手上,李鉞拎著布偶的兩個耳朵看了半天,有些好奇孟弗是怎麼弄到這個東西的。

  他小時候有過一隻兔子布偶,是太后親手給他縫製的,他非常喜歡,但後來卻弄丟了,那時候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實在不好意思讓太后再給他做一個新的。

  青萍進來見他手上抱著個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布偶,問他:「夫人,這兔子哪裡來的?我怎麼沒見過啊?」

  李鉞低頭扯了扯那兔子的耳朵,對青萍說:「路上撿的。」

  青萍覺得他們夫人近來越來越不喜歡說實話了,她得在進門的時候腦袋被門夾了才能信夫人這話,她問:「您喜歡布偶啊。」

  從前怎麼沒有發現夫人對小孩子的東西感興趣,夫人要是真喜歡的話,自己閒著沒事的時候也可以幫夫人縫幾個出來。

  「不喜歡。」李鉞說。

  青萍覺得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如果眼睛能從那兔子布偶上移開,自己會願意更相信他的話。

  青萍過來把被褥鋪好,這個時間夫人差不多也該休息,她轉身看李鉞還坐在那裡擺弄布偶的耳朵,提議道:「我給您放進櫃子裡吧。」

  「不用。」李鉞隨手一扔,那兔子布偶正正好好落在他的枕頭旁邊,看來今晚他是要跟這個布偶一起睡了。

  青萍默了一下,這就是夫人說的不喜歡嗎。

  孫玉憐因為管家出了岔子,被老夫人訓了一頓,連帶著賬本什麼的都被收了回去,她當日到手的一切原來只是黃粱一夢,短短幾日夢就醒了,而且她這人臉皮薄,一想到下人們肯定會在背地裡偷偷議論她,她就連門也不想出了,這幾日一直托病,待在自己的院子誰也不見。

  曲寒煙早早地睡下,從被李鉞罰彈了一晚上琴後,她消停許多,白天的時候謝文釗過來她也懶得應付他,她到底還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對謝文釗生出嫌隙來,外人看謝文釗處處好,但他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對自己來說那些好又有什麼用呢?當初在青樓的時候還不如跟個傻大戶回家呢。

  夜色愈加濃重,落玉堂裡的老夫人還在看賬本,幾年過去,她又一次掌管了整個侯府的財政大權,她剛嫁給老侯爺的時候就特別想要管家,好不容易熬到婆婆放權拿到賬本,即便覺得辛苦,那也都是值得的。後來謝文釗成親,她想要留個好名聲,加上眼睛出了點小問題,就早早地放權給孟弗,但又擔心孟弗管家後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所以留了一手,現在管家的權利再次回到老夫人的手中,按理說她該很滿意的,然實際上並沒有,老夫人看賬本看得眼睛都疼。

  她漸漸意識到,有人跟你爭的時候,這賬本是個好東西,要是沒人想要了,全部推給你,那就是個包袱。

  侯府的賬一點都不好管,進項不多,花錢卻是如流水一般,尤其是謝文釗,無論是宴請好友,還是買東西,花錢都是大手大腳的,從前老夫人覺得他花得再多,侯府也是養得起的,真拿到賬本了,老夫人才發現即便加上她自己手上的幾個鋪子,周轉起來吃力,她終於明白當日孟弗與自己提的那些難處不是無中生有。

  但老夫人還是不想先向孟弗低頭,她最多能做到日後孟弗向自己認錯的時候少說她兩句,只是孟弗什麼時候能來跟她認錯呢?她一個侯夫人不會真的就這麼豁出去了吧?

  為了能早點知道孟弗什麼時候後悔,老夫人派出小丫鬟每日去霽雪院看看孟弗做了什麼,每每聽到小丫鬟說起孟弗的快樂生活,老夫人覺得這其實是在懲罰自己。

  老夫人算是看出來了,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後悔啊!

  這一夜,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第二天一大早上花小菱來到霽雪院,她喪著一張臉,一看就是沒能成事。

  李鉞坐在屋簷下曬太陽,斜了她一眼,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說:「謝文釗不行?」

  「不是啊夫人。」花小菱搖了搖頭,將昨日後來在玲瓏館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與李鉞說了起來。

  昨晚謝文釗意識到自己可能沒法從花小菱的身下逃脫,立刻變了一副面孔,溫潤如玉,眉目含春,說起話來溫聲細語,花小菱一下子就被迷得找不到北了。

  聽到這裡,李鉞抬手掐了掐眉心,他問花小菱:「你是不是傻?」

  「但是侯爺他說喜歡我誒。」花小菱有些羞澀地說。

  李鉞點點頭,看出來了,這確實是個傻的。

  那時花小菱何曾見過謝文釗這副樣子,她感覺自己都要醉死在他的那雙多情的眼眸裡,整個人都暈暈乎乎起來,謝文釗要換個姿勢她同意了,謝文釗想喝口水她同意了,謝文釗要換個地方她也同意了。

  李鉞教的那一招只能讓謝文釗一時麻痺,又不能讓他終身癱瘓,謝文釗憑著自己出色的演技硬是挺到力氣恢復的時候,然後麻溜跑了。

  這位宣平侯也挺慘的,想他也是一個翩翩如玉的佳公子,卻要衣衫不整地從自己姨娘的院子裡逃出去,差點來了出月下裸奔的戲碼,更讓謝文釗在意的是,他覺得花小菱碰過的地方都髒了,他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孟瑜?他越想越傷心,又怕被老夫人知道了他從玲瓏館逃出來,不敢回自己的院子,只能坐在假山後面的亭子裡對著月亮吹了一宿冷風。

  「越是醜陋的男人越會騙人,」李鉞搖了搖頭,對花小菱說,「你腦子不聰明,這次就算是長了個教訓,不算太虧。」

  這男人好換新的,腦子可不好換,花小菱這一次其實算是賺到了。

  花小菱扁了扁嘴,她是來向夫人求個辦法的,不是來聽夫人罵的,眼看著她就要哭出來,李鉞冷酷道:「給我出去哭。」

  花小菱吸了吸鼻子,把淚意忍了回去,這回夫人沒讓她滾出去,夫人心裡果然有她。

  以後謝文釗對她肯定會有所防備,這一招恐怕不會再得逞了,那她還能怎麼辦啊?

  昨天晚上但凡她兩條腿能倒騰得再快些,都不能讓謝文釗給跑了。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她對李鉞說:「夫人,我以後一定好好跟著您學武!」

  時間久點就久點吧,早晚有一天她得把謝文釗給辦了!

  李鉞嗯了一聲,對花小菱說:「那你先繞著霽雪院跑個二十圈吧。」

  花小菱有些不情願,但是想到自己昨晚就是在跑步上落了下風,便老老實實出去跑起來。

  不久後,青萍從外面回來,她聽到消息說,謝文釗今天早上病倒了,還把自己這幾日寫的詩全都燒了,呆呆看著架子上的一張古琴一直不說話,把老夫人都給急壞了。

  李鉞知道這事後,哼笑了一聲,只道:「矯情。」

  既然那麼在意他那個勞什子心上人,又何必招惹這麼多的女子?府中一個姨娘又一個姨娘的納,自己做的孽,就自己老實受著吧。

  只是這侯府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日後自己與孟弗換回來,孟弗還要在這裡生活許多年嗎?

  李鉞本來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他站起身,向著皇宮的方向眺望,只是高牆聳立,他什麼也看不到。

  皇宮裡的孟弗剛剛下了早朝,她今日打算奉天書齋看一看。

  奉天書齋建在帝都的最南邊,集了許多文官在那裡修書,他們要修的是一本能將天下書籍都囊括其中的傳世大典,這事是先皇在時指派下來的,但他們修了不到兩個月,先皇就駕崩了,後來李鉞登基,雖然看起來這位陛下對這等事沒有興趣,卻也沒叫停。

  他們這一修又修了好幾年,開始時的熱情差不多都耗盡了,看到他們成果的來來去去的就那麼幾個人,說的話也是老一套,這個工作沒有盡頭也看不到未來,感覺要熬死在這裡,他們上了好多次的奏折,但陛下對修書是真不感興趣,所以這次他們也沒指望陛下能來。

  這麼些年過去,他們就想混著日子,拿點俸祿養家餬口,倒是幾個年輕人還有點勁頭,覺得把書給修好了他們就能名留青史。

  但這做什麼美夢呢,修書的有幾百人呢,除了主管這事的官員,還有誰留下名字?況且這書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修完。

  混吧,混吧,混著混著這輩子就過去了。

  他們沒想到,這次的奏折送上去,居然有回復,陛下要來奉天書齋!

  這是什麼啊?這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啊!

  然而奉天書齋內的大部分官員對陛下要親臨這件事卻不怎麼樂觀,他們覺得這不是陛下終於注意到他們的功績了,而是陛下不會想把這奉天書齋拆了充為軍餉吧。

  那他們這不全得告老還鄉了。

  他們一個個的上有老下有小可怎麼辦呀!

  官員們一時惴惴不安,趕緊把自己這段時間做出的成果都翻找出來,好應對陛下的提問,但這段時間他們一個個混得太厲害,根本沒編好幾本,只能把這幾年的都搬出來。

  孟弗昨日讓暗衛給陛下送小兔子的時候就把這件事請示過陛下了,陛下在信裡說,他看太多的書會頭疼,讓孟弗自己看著辦,她有權處置奉天書齋內的任何事。

  孟弗知道,陛下其實是有意在放縱她,可能是希望她能變得更好一些。

  她來到奉天書齋,看見這裡官員們的精神狀態和言行舉止,大概就知道他們這些年過得應該很是悠閒,少年時她在府中有幸見過形形色色來求學的書生,那種想趕緊應付完課業好回家打馬吊的,就是這些人現在樣子的。

  說起來,這些修書的官員裡,還有不少是她父親的學生。

  「說說吧,你們這兩個月來都修了些什麼?」孟弗坐在主位,目光從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他們這兩個月屬實沒怎麼幹活,這位陛下的脾氣他們也是聽說的,要是騙了他,死活先不論,但肯定是得被抬著回家了。

  他們這手怎麼就那麼欠,非要例行給陛下上一封奏折?這下好了,真把陛下給招來了。

  主管修書的官員趕緊讓人把這兩個月來修的幾本書搬了過來,孟弗挨個翻開粗略看了一遍,問道問:「就這麼些嗎?」

  這是修書,不是寫書,幾百個人忙活兩個月就只修出這麼點來,實在有點說不大過去了。

  那主管的官員回答道:「回稟皇上,實在是因為這一卷比較要緊,所有文章都需得仔細挑選,推敲詞句,斟酌分類,編寫綱領,所以耽誤了些時間,只編出了這些。」

  官員覺得他這不算是騙陛下,只是稍微有一點美化和誇張,陛下應該……看不出來吧?

  畢竟他們聽說陛下少年時跟著孟雁行讀過兩日的書,直接把這位太子太傅的鼻子給氣歪了,再沒管過他,後來陛下能被先皇派去北疆,也有孟大人出的一份力,至於其他的皇子老師們,在沒陛下沒登基前,提起他都是頻頻搖頭。

  如此看來,陛下書讀的少,所以應該不太懂這些吧。

  孟弗將那書重新翻開,她輕聲問道:「推敲詞句?斟酌分類?編寫綱領?」

  孟弗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喜怒來,官員想他常聽人說陛下生氣的時候會直接破口大罵,現在陛下這樣問,該是相信他的話了吧。

  陛下果然書讀的不多。

  「是,陛下。」官員道。

  他趁著孟弗低頭看書,偷偷抬手擦了擦自己額角的冷汗。

  其實這書修得倒也還行,但也就是還行,這些官員裡有些是孟雁行的得意門生,他們是什麼水平孟弗也清楚,把這份書稿拿給孟雁行看一看,孟雁行能把他們的腿都給打折了。

  她伸出手,在書的封面上點了點,問道:「來,推敲在哪裡?斟酌又在哪裡?都說出來讓朕聽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1-25 11:40 PM

第37章

  「這……」主管修書的官員名叫孫飛泉,原是個五品的國子博士,因寫得一手好青辭而得先皇看重,被先皇委以重任。

  至少當年孫飛泉覺得自己是被委以重任了,但這麼多年過去,他們悲哀地發現,先皇駕崩以後,誰也不把他們當回事了,他們曾懷著一腔抱負,想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但隨著李鉞登基,他們這些人變得無人在意了,無論他們把這書修得是好是壞,陛下都不會多給他們一個眼神的。

  他們也曾苦讀聖賢之書,曾在國子監內展望未來仕途,但是一想到自己這輩子就是個修書的,就覺得特別沒勁,而更可怕的是,他們要是把這書給修完了,陛下說不定能直接揮揮手讓他們回家,畢竟這朝裡可沒有這麼多的位子在等著他們。

  孫飛泉面對孟弗的提問一時語塞,不過他腦子轉得飛快,伸長的脖子往那書看了一眼,小心開口,對孟弗道:「陛下,這要說起來那可太多了,微臣擔心一時說不過來。」

  孟弗淡淡道:「沒事,你可以過來慢慢看,慢慢說,朕不著急。」

  孫飛泉扯著嘴角,他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陛下書讀的少,自己肯定可以應付過去,眼下這都是小場面,穩住,沒事的。

  孫飛泉上前一步,將書翻過幾頁,一本正經地孟弗說:「陛下您看,這篇文章便是臣等經過數日的討論,精心挑選出來的,其中的註釋和隨感都是臣等再三斟酌幾次修改過的,您看是否還有哪裡不妥?」

  孟弗低頭隨孫飛泉的講解把書翻過幾頁,一一看了,之後放下手,忍不住抬頭看了還在侃侃而談的孫飛泉一眼,這位大人是有點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在身上的,孟弗叫他:「孫飛泉?」

  孫飛泉一個激靈,趕緊閉上嘴,對著孟弗彎腰行禮,應道:「微臣在。」

  他心裡一時七上八下,不知該喜該悲,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陛下記住自己的名字?

  隨後他聽到孟弗問自己:「朕記得,你是孟雁行的弟子吧?」

  「回陛下,是的。」

  孫飛泉不免有些失望,原來跟自己沒有關係,陛下是看在老師的面子上才記得自己,原是他不配。

  不過這得多討厭老師,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會格外注意到自己是老師的學生,孫飛泉頓時覺得今日這一劫不好過了,奉天書齋說不定真的要充軍餉了。

  嗚嗚嗚他還不會種紅薯。

  孟弗又看了他一眼,孫飛泉的表情雖沒有多大的變化,但那種如喪考妣的勁兒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了,孟弗又問他:「孟雁行在國子監講學時,沒有跟你們講過這篇文章嗎?」

  這註釋和隨感就是按照孟雁行當時提出的思路寫的,也沒什麼新意,所以就這麼點東西以他們的能力需要寫上幾天?這個倒是真讓孟弗起了幾分我上我也行的心思。

  「啊……」孫飛泉沒想到陛下會突然提起這一茬,他記得孟雁行在國子監講這個的時候陛下好像是北疆吧,陛下究竟是有多討厭他們老師,兩個人相隔千里,還如此密切地關注他老師的一舉一動。

  孫飛泉心道完犢子了,他乾笑道:「講過,講過,是微臣一時忘記了。」

  「是麼?」孟弗隨口道。

  孫飛泉心裡跟著咯登一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在這位陛下面前那肯定是完蛋了,恍惚間他覺得有一把巨大的斧頭正懸掛在自己的頭頂,隨時都將落下來,也許今天他不用被抬著回家,可以就地掩埋。

  要是先皇在這裡,他們還敢為自己再辯解兩句,但是當今聖上的脾氣……他們怕辯解完後就把秋後處斬變成了斬立決。

  孫飛泉在此之前不曾親眼見過這位陛下,可關於這位陛下的各種凶殘事跡那是聽了一串又一串,他下意識地認為陛下不會輕易饒過自己的,如果他現在承認自己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陛下有沒有可能饒他一命,只罷了他官,把他趕出書齋?孫飛泉深吸一口氣,正要向陛下承認,就聽到陛下問道:「行,你繼續說。」

  還、還說什麼?

  穩住,別慌,孫飛泉你可以的!孫飛泉暗暗給自己打氣,然後又挑出一篇隨感來,對孟弗說:「陛下,您看這篇文章寫得怎麼樣?光是等這篇文章我們就等了半個月。」

  孟弗掃了一眼,道:「王邈寫的?寫得還行,不過比不上他三年前寫的《白頭賦》,他寫那篇《白頭賦》的時候用了多長時間?」

  孫飛泉是真不想回答孟弗這個問題,王邈寫《白頭賦》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正是恃才傲物的時候,那日他與眾學子參加宴會,眾人且歌且舞,他見人群後面有個年老的舞姬在默默垂淚,便給叫到跟前細細詢問,這一番閒聊下來,王邈當即思如泉湧,揮筆而成《白頭賦》,享譽帝都,傳為一時佳話。

  孫飛泉低聲答道:「不到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朕知道了。」孟弗點點頭,仍舊不發表其他看法,對孫飛泉說,「你繼續。」

  陛下知道什麼了?這有靈感和沒有靈感的時候能放在一起比較嗎?

  孫飛泉想要向陛下解釋一下,可陛下什麼都沒說啊?他想解釋都無從開口,而且,說句實話王邈這篇文章的確是挺能拖的,明明說三天之內就能寫完,硬是給拖了半個月,不過那時候孫飛泉也沒把這事給放在心上,畢竟他們奉天書齋裡的人都是幹活的。

  在這個世人為名為利為財四處勞累奔波的世道裡,他們奉天書齋就是一股清流。

  孫飛泉沒忍住回頭偷偷瞪了王邈一眼,王邈不敢說話,明明陛下只提了他的名字和那篇讓無數才子都為之折腰的《白頭賦》,但王邈還是從陛下的幾個問題中感覺到陛下對自己不以為意,陛下定然是覺得他王邈江郎才盡,不過如此,所以連一句話都不想多問。王邈恨不得現在就拿起一支筆來向陛下證明自己,但這樣他就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半個月才寫了篇平平無奇的隨感出來,這簡直都要憋死他了。

  王邈憋得難受,乾脆把孫飛泉給瞪了回去,當時孫飛泉要是能多催他幾次,他今日何至於此?

  孫飛泉要是能知道王邈的心中所想,應該會好好與他辯駁一番的,但眼下他沒時間理會王邈,他必須得找到足夠充分的理由來向陛下解釋他們奉天書齋為什麼在兩個月內只寫出了這麼點東西。

  他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燒得厲害,陛下的沉默就是對自己最深的嘲諷,孫飛泉硬著頭皮與孟弗繼續解釋說:「這一卷的註釋比較難寫,微臣查了很久的資料。」

  「是嗎?」孟弗慢悠悠道,「可朕記得,這些註釋在《問天書》、《九州記》、《月下筆談》、《蘭爻夜話》中應該都有吧,是朕記錯了?」

  「啊,陛下提醒微臣了,是微臣記性不好,沒想起來,沒想起來。」孫飛泉一邊說,一邊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孟弗嗯了一聲,聲音沒什麼起伏道:「看來孫大人的記性確實是不大好。」

  孫飛泉完全不敢反駁,陛下現在還不如直接罵他一頓,然後讓人把他拖出去埋了,作為一個讀書人,作為一個天下間一流的讀書人,孫飛泉已經有很久沒有經歷過如此難堪之事。

  奉天書齋內孫飛泉的其他同僚們的情況並沒有比他好出多少,雖然陛下沒有詢問他們,但他們還是羞愧得不行,聽著陛下的各種提問,他們恨不得當場找條地縫鑽進去,自己怎麼能寫出這種東西來呢?

  在陛下來到奉天書齋之前,他們以為陛下大概就是隨便看看,很快離開,肯定不會在意這些小小的細節,而且就算陛下注意到了,他們想要糊弄陛下不過是小菜一碟,怎會如此啊?

  陛下仍在讓孫飛泉繼續解釋,孫飛泉臉漲得通紅,還不得不絞盡腦汁地來應付陛下的提問。

  在場眾人,有一半都在想這等折磨,熬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另一半則在想,他們應該是熬不到結束的那個時候了。

  此時的宣平侯府裡,老夫人聽聞謝文釗病了,趕緊過來瞧他,她坐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的謝文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問他:「兒啊,你這又是怎麼了?」

  謝文釗癡癡地看著手裡的佛經,沒有說話,他已經有一個上午都沒有開口,任憑是誰與他說話他都不理會,昨天晚上花小菱雖然沒有得逞,但是也讓謝文釗想起了他其實早已違背了對孟瑜的誓言,他早就與花小菱有了肌膚之親,他配不上孟瑜了。

  上天為什麼總是喜歡折磨他們這對有情人?為什麼相愛的人卻沒有辦法在一起?

  老夫人看著謝文釗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她聽下人說昨天夜裡謝文釗是從玲瓏館跑出去的,不用想老夫人也知道,肯定又是為了他那個心上人,老夫人問:「你還放不下她?」

  謝文釗依舊沉默。

  「你這個樣子……你總不能出家當和尚去吧?」老夫人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問。

  啞巴了半天的謝文釗終於開口,奈何說出話卻差點沒把老夫人給氣死,他說:「為什麼不能呢?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竟是真有這個想法!

  老夫人一下氣就火了,她冷笑道:「為什麼不能?我們養你這麼大,讓你錦衣玉食,奴僕成群,給你請最好的先生,讓你去最好的書院讀書,你現在說你能出家當和尚,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有什麼臉去見佛祖?」

  謝文釗輕聲說:「可這些都並非是我想要的。」

  老夫人這兩天在李鉞那裡生的火氣一直沒地方發洩,此時聽到謝文釗這話,更覺得胸口疼,並非他想要的?那賬本上他花錢的時候可是一點都沒有手軟,而且他以為如果他不是宣平侯,那個孟瑜能看得上他?

  老夫人按著自己的胸口,對謝文釗道:「我現在覺得孟弗的安排真是好極了,花小菱那兒住完了,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到孫玉憐那兒去!你想當和尚也行,什麼時候讓我抱上孫子了,你愛去哪個寺廟就去哪個!」

  老夫人放完狠話轉身就走,她說的到底還是氣話,謝文釗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他做的再不是,她又怎麼捨得讓他去寺裡做和尚呢?

  只是謝文釗沉浸自己的悲痛裡,根本無法察覺他人話中的深意,他覺得這個侯府裡的所有人都當他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只有孟瑜才是愛他這個人的。

  謝文釗閉上眼睛,心中難受到極致,這等難受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現在和他一個感受的,大概就只有奉天書齋內的官員們了。

  經過孟弗的一連串詢問,那孫飛泉臉上的笑容快要維持不下去了,他自己也覺得太丟臉了,這竟然是他孫飛泉主持編寫出來的東西?太爛了太爛了,怎麼能這麼爛!他上對不起君王,下對不起父母,他該趕緊找棵歪脖子樹趕緊吊死。

  孟弗從來到奉天書齋到現在沒有說過一句狠話,但在場的官員們無不羞愧難當,悔恨不已。

  陛下對修大典這事是真的不在意,覺得修不修都行,因在這事上花的錢不多,他也就沒給叫停,但孟弗對此卻有另外的看法,她覺得將古往今天的經典之作加以整理、註釋,和分析,這不僅功在當代,也利在千秋,將來陛下也必然會隨這部大典名留青史。

  但他們編寫出來的東西太讓孟弗失望了,能被先皇指派在奉天書齋修書的,都是才學頂尖的人物,最後修出來的大典卻這般普通,那何必用他們來呢?從哪裡隨便抓兩個書生不行呢?

  「諸位愛卿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孟弗問道。

  跪在下面的官員們沒一個敢開口,他們現在還能說什麼呢?他們的臉都要被陛下給打腫了好嗎?

  是誰說陛下書讀得少的?開什麼玩笑?這要是讀書少能看出來的毛病,那他們一個個的都可以回家種紅薯了。

  陛下是不是偷偷努力了?

  這些官員此時確實是有幾分後悔,不過後悔的原因只是這書修的讓陛下看低了他們,丟了面子。

  孟弗掃了他們一眼,將他們的各色表情收入眼中,隨後把眼前的書合上,歎了口氣,對他們道:「朕知道你們這些年在這裡修書不容易,先皇信任你們,將修典一事交給你們,朕也放心你們,故而一直沒有前來,但你們真是太讓朕失望了,諸位可都是大才啊,你們把書編成這樣,你們自己看得下去嗎?」

  孟弗每說一句,這些官員的頭就低下一些,到最後都恨不得把頭插到地裡去。

  「你們真是太讓朕失望了。」孟弗歎道。

  聽到孟弗的歎息,官員們的心裡也非常不好受,他們沒想到原來陛下不是忘了他們,反而對他們給予了厚望。

  他們根本沒有懷疑孟弗這番話的真實性,他們深信不疑。

  陛下登基以來何曾說過軟話?然即便現在陛下知道他們偷懶糊弄,卻依舊忍著沒有發作,還語重心長地與他們說了這麼一番話,這朝廷裡有哪個官員享受過這種待遇?若是旁人做出這等事,怕是早就被拖出去了,但他們還好好地站在這裡,陛下這是何等的看重他們!

  而他們不僅沒有體恤到陛下對他們的苦心,反而整日在書齋裡混日子,他們辜負了陛下,真是太對不起陛下了!

  自古名臣都想遇英主,希望自己的才華能夠得到賞識,他們這些人明明遇見了,卻沒有珍惜,他們錯得太離譜了。

  回想起過去幾年自己是如何在奉天書齋內蹉跎時光的,孫飛泉便悔恨萬分,若不是今日陛下提點,他可能還要繼續這麼荒廢下去,陛下待他實在是情深義重。

  他愧對陛下啊!

  孫飛泉撲通一聲跪下,淚眼婆娑道:「微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他身後的那些官員也紛紛跪下,異口同聲地向孟弗請罪。

  孟弗其實能夠理解這些官員,畢竟原本陛下是真不在乎他們的,這世間的大部分人都是俗人,讓他們長久地做一件看不到未來的事,都會覺得枯燥乏味,甚至是想要放棄,可這並不耽誤她使用自己的手段,他們個個才學出眾,是人中龍鳳,若最後只修出一本索引來,那太可惜了。

  孟弗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孫飛泉,歎道:「朕不知該如何罰你們,朕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要罰你們。」

  孫飛泉聽了這話心裡更加難受,陛下在朝堂上是何等的殺伐果斷,對大臣們說打就打,說殺就殺,卻對他們如此猶豫,他有負陛下聖恩,實在是該死,孫飛泉深深俯下身,對孟弗道:「陛下,微臣願罰俸三年,領八十大板,若是微臣有幸活著,只求陛下再給微臣一次機會,微臣一定會為陛下修出一本震鑠世人的大典來。」

  他身後的官員們聽到這話齊齊在心裡倒吸一口涼氣,孫飛泉也太狠了點吧,但想到他們曾經是如此得陛下的看重,這是多少一品大員都不敢想的事,也張口隨孫飛泉道:「微臣也願意。」

  孟弗等了一會兒才開口,她道:「罷了,打板子就不必了,而且三年太久了,你們也是有家要養,就罰俸半年吧,」

  孫飛泉聽到孟弗的發落更加感動,他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他叩首道:「謝陛下聖恩。」

  陛下待他們果然與待旁人不同,他們萬不能再辜負陛下了。

  孟弗道:「朕覺得編的這兩卷都不夠好,你們重新編寫吧。」

  即使陛下不提,孫飛泉也有此意,道:「微臣遵旨。」

  孟弗問:「不知這次要多久才能編好?」

  孫飛泉道:「半年。」

  「半年啊,」孟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看了後面的那些官員一眼,目光停在明顯有話要說的王邈身上,問他:「你覺得呢?」

  王邈立刻答道:「微臣覺得兩個月足矣。」

  孫飛泉嚇了一跳,王邈說的什麼屁話,兩個月一卷都編寫不完。

  孟弗道:「兩個月會不會太短了些?朕看王愛卿不久前寫的文章……」

  她沒說其他評價,但她臉上的失望之情所有人都能看到,她道:「朕可不希望兩個月後看到的和今日看到的一樣。」

  王邈保證道:「陛下請放心,微臣一定讓您滿意。」

  他要讓陛下知道,他王邈依舊是才高八斗,登高能賦。

  孟弗點頭道:「那就好,王愛卿就和孫愛卿一起掌管書齋接下來的事宜吧,希望王愛卿不要再讓朕失望,朕還等著看到王愛卿再寫出《白頭賦》一樣的佳作來。」

  王邈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忙跪下道:「多謝陛下,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孟弗把書重新翻開,其實這裡面也有幾章編寫得不錯的,辭藻不算華麗,但勝在文風嚴謹,用詞懇求,她一一挑了出來,問:「這幾篇是誰寫的?把人叫來朕看看。」

  孫飛泉趕緊派人將人叫來,陛下的眼光委實毒辣,竟一眼挑出那幾個一直很有幹勁的年輕人。

  在他們過來之前,孟弗向其他人打聽了一下這幾個年輕人的情況。

  他們到來後,孟弗第一句話就是:「朕聽說,每天散值後,你們幾個都是最後一個走的?」

  幾個年輕人也是聽說過這位陛下的脾氣的,登時嚇得一哆嗦,晚退也是錯嗎?

  但隨後孟弗就給他們賜了茶,誇讚他們道,「不錯,修書就該像你們這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07 PM

第38章

  年輕人聽到陛下這話那叫一個受寵若驚,他們剛才聽說陛下要見自己的時候還以為陛下是嫌他們寫得不好,要把他們趕出奉天書齋了。這真是祖上積了八輩子德才能在陛下口中聽到一句肯定的話,幾人又驚又喜,趕緊跪下來,謙虛地說擔不起陛下的誇讚。

  「都起來吧,」孟弗抬了抬手,她的目光在其他官員的身上掠過,意味深長道:「若奉天書齋的其他人都能像你們這樣,那朕也能放心了。」

  孫飛泉一聽這話,整顆心像是被狠狠紮了一下,他把修書這事給管成這樣,陛下都沒有重重罰他,陛下待他實在不薄,孫飛泉更加羞愧,只恨不得讓時間重來,狠狠地給過去的自己一巴掌,混什麼混?對得起陛下嗎?

  他再次跪下,向孟弗請罪道:「微臣知錯。」

  「知錯便好,」孟弗站起身,低頭看著跪在自己眼前的孫飛泉,他身後的那些屬下也跟著他嘩啦啦一起跪下,孟弗道,「這一次千萬不要再讓朕失望了,諸位都是國之棟樑,做的也是國之大計,別自己看低了自己。」

  眾人異口同聲道:「微臣謹記。」

  孟弗道:「日後朕有時間會再來奉天書齋,希望那時朕看到的會與今日看到的完全不一樣,朕想要看到真正可以傳世的佳作,希望諸位愛卿莫要再辜負朕了。」

  孟弗離開後,奉天書齋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這群混了好幾年的官員們今日被陛下這麼敲打一番,頓時清醒了,回首過去幾年,當真像是一場荒唐的夢,那些大好的年華被他們白白浪費,陛下一番話對他們來說不亞於是當頭棒喝,雖然陛下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他們說一句重話,但每個字落在他們的心上都有萬鈞之重,而且讓他們知道他們現在手上的工作對陛下來說並不是可有可無,陛下是一直記掛著他們的。

  這些官員們當年的那些雄心壯志一下子全部回來了,陛下對他們抱以厚望,他們又怎麼能再讓陛下失望呢?

  孫飛泉最先反應過來,他仰頭望天,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臉上表情一變,身上的氣質也跟著嚴肅內斂許多,他命人把修好的兩卷書搬到書齋前面的院子裡,然後當著奉天書齋內所有人的面,一把火把這些書都給燒了。

  他們要擺脫過去,重新開始。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往日裡這個時候奉天書齋裡的官員們早就該回家回家,該下館子下館子去,但今日到現在卻無一人離開,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們低著頭奮筆疾書,書齋裡只剩下一片書寫的刷刷聲,奉天書齋內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場景了。

  又兩個時辰過去,月上中天,書齋依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紙張翻動的簌簌聲一可不曾停下過,白日裡聽陛下一言,他們有如醍醐灌頂,可是也不至於這麼拼吧,有些官員肚子從傍晚的時候就開始叫了,一直叫到現在,他們又累又困又餓,實在有些堅持不下去,向身邊的同僚小聲問道:「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都不回家的嗎?」

  同僚一身正氣,一本正經道:「陛下對我們如此看重,我們又怎麼能辜負陛下?」

  「但是……」不辜負陛下也用不著這麼拼吧?他們這幾年悠閒慣了,這一下子突然緊繃起來,腦子和身體都多少有些扛不住。

  「你若想回便回吧,」同僚面無表情地說,「陛下說的對,修書該有修書的態度。」

  這人聽了這話立刻沒話說了,他看看左右,發現所有人都在努力工作,沒有一個在偷懶的,曾經充斥在奉天書齋內的懶散氣息隨著孫飛泉把那兩卷廢書燒燬一掃而空,那下了軍令狀說兩個月就能把前兩卷給修完的王邈現在更是一副要拼了老命的模樣,這人哪裡還好意思走,他深吸一口氣,提起筆也投入到無限的工作當中去。

  孫飛泉仍舊覺得想要在兩個月內修出兩卷這件事有點不太現實,他想問問王邈到底是怎麼想的,走過去一看,發現王邈已經整理好一篇文章了,還找了一幅相當有名的古畫作為圖解。

  排版那叫一個漂亮,孫飛泉還沒感歎完,就發現王邈竟然還有心思把封面給重新設計了一遍,看起來十分古樸厚重,非常有韻味,真不愧是能寫出《白頭賦》少年天才,奇思妙想數不勝數,也怪不得敢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

  孫飛泉想要問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原本只想著要寫出一手好文章,根本沒想到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看到王邈的種種巧妙心思,孫飛泉便知道自己是落了下風。

  他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王邈弄出這麼多的花樣來,他要是做得尋常,陛下肯定會懷疑他的能力,甚至可能不需要他來主持修書的事,而且如果傳揚出去,連帶著他老師孟雁行也要跟著丟臉。

  孫飛泉下定決心,他也要做出點不一樣的成績出來讓陛下看看,他拿起筆絞盡腦汁地籌劃起來。

  奉天書齋內的官員們被這兩位上司廢寢忘食的精神所感染,愈加努力,一時間倒也忘了疲憊與飢渴。

  又過了兩刻,孫飛泉寫完一段,正要拿起來檢查是否有不妥的地方,眼睛餘光看到下人手裡提著食盒從外面走進來,他立即拉下臉問道:「誰讓你們進來的?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走在最前面的下人道:「回稟大人,陛下臨走前,他身邊的高公公來吩咐過,說夜間若是還有大人留在書齋內,就讓小的們準備些吃食給大人們送來,眼下天氣炎熱,多準備些瓜果和綠豆湯。」

  孫飛泉連同他身後的眾多官員沒想到陛下對他們竟然如此體貼,一時大為感動,孫飛泉伸手接過食盒的時候,眼睛裡已經含著熱淚。

  陛下果真是把他們放在心上的!

  即使他們坐了好幾年的冷板凳能怎樣?即便他們沒能在朝堂上攪動天下風雲又怎樣?

  那些在朝堂上整日逼逼叨叨指指點點的大臣們,在陛下面前除了挨罵,得到過陛下一個好臉色嗎?他們在這裡的得到的陛下的愛護,是他們拍馬也趕不上的。

  陛下如此關懷他們,從此以後,他們就算是累死,也要死在奉天書齋裡!

  孟弗從奉天書齋離開後,直接回了宮,中書省與門下省辯駁多日後,考績的章程終於全部確定下來了,之前她和李鉞覺得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在劉長蘭的努力下,已經全部修改好了。

  這真是一位將自身利益拋擲度外,為國為民的好大人!

  孟弗將魏鈞安與劉長蘭召到紫宸殿中,讓他們把這份章程再確定一下,沒有其他問題明日就可以交到六部,讓六部去執行。

  這還能有什麼問題?上面的問題都在魏鈞安和劉長蘭互坑的時候解決得差不多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

  見這兩人都沒話說了,孟弗點點頭,道:「那便好,此事辛苦魏愛卿了。」

  魏鈞安一聽陛下只提了自己一個人,心裡別提多暢快了,他挑釁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劉長蘭,而後拱手道:「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的福分,何來辛苦?」

  劉長蘭有些委屈,他也為陛下出了不少力?雖然沒魏鈞安早,但是不能因為他醒悟得晚,就覺得他沒幹活啊!

  然孟弗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兩人的心情一瞬間來了個大轉換,孟弗道:「只是在這件事上,魏愛卿還是經驗不足,不如劉愛卿細心周全,以後得向劉大人多請教請教。」

  魏鈞安上揚的嘴角頓時僵住,像是一隻快樂的小狗突然失去了它的骨頭,可更讓小狗難過的是,這根骨頭還被送到了它的死對頭嘴裡。

  他整個人都萎靡起來,又不敢在皇上的面前表現得過於明顯,只能滿腹委屈地應道:「謝陛下提點,微臣記下了。」

  魏鈞安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原本是要給同僚們留點餘地的,最終會被劉長蘭這個老匹夫鑽了漏洞,挖了自己的牆角,早知如此,自己當初就該對陛下毫無保留。

  這麼一來,陛下要怎麼想自己?自己好不容易從陛下那裡得到的信任是不是即將又要失去?

  孟弗繼續道:「劉愛卿這段時間的辛苦朕也看在眼裡,朕心裡都有數。」

  陛下雖然沒說要給自己什麼獎勵,但這句話就已經足夠讓劉長蘭滿足了,既誇了他,又責備了魏鈞安,這種事他從前做夢都不敢想。

  魏鈞安轉過頭,對劉長蘭道:「劉大人可得保持下去,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

  劉長蘭仍舊是一副老好人模樣,笑呵呵地魏鈞安說:「魏大人說的是,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會將您的話都牢牢記在心裡。」

  魏鈞安看著劉長蘭這副和善的模樣,恨得牙根直癢癢。

  很快,兩人從紫宸殿出來,魏鈞安下了台階,忍不住對著劉長蘭陰陽怪氣道:「劉大人可真是會討陛下的喜歡啊。」

  劉長蘭擺手道:「我哪裡會討陛下的喜歡,不過是把陛下的話都放在心上罷了,要說討陛下的喜歡,放眼整個朝堂,誰能比得上魏大人啊?」

  魏鈞安皮笑肉不笑道:「劉大人可莫要說笑了,陛下可是讓我好好向您請教呢?」

  劉長蘭現在總算是體會到前些時候魏鈞安被陛下看重賜座,然後看著他們在那裡乾站著時的心情了,有一說一,確實舒服。

  嘖,魏鈞安現在嫉妒的樣子可真醜陋啊,真想拿出一面鏡子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劉長蘭笑著回道:「哪裡的話,我也沒什麼能指教的,只是做事的時候更盡心了些。」

  魏鈞安心裡冷笑,這是在說自己不盡心咯?

  這一次是他考慮得不夠周全,讓劉長蘭這個老匹夫撿了便宜,但以後絕對不會了,他會讓陛下盡早看清劉長蘭的真面目,他們走著瞧。

  考績的章程一確定下來,孟弗就立刻抄寫了一份,讓暗衛送到宣平侯府去。

  最近陛下來了月事,得讓他看點高興的東西。

  不久後,暗衛帶著陛下的回信回到皇宮,看得出來這位陛下的確是很高興,他給孟弗的回信寫了滿滿三頁紙,起初孟弗以為陛下寫了這麼多,可能是對章程還有不滿意的地方,但孟弗把這封信從頭到尾看完,都沒在上面找到一個表達不滿的文字,這封信通篇都是在誇孟弗的,誇她冰雪聰明足智多謀,誇她心思細緻善於用人,這位陛下把能想得到的地方都誇了一遍,不然的話也湊不滿三頁。

  從小到大,孟弗很少會得到旁人的誇獎,她事事都努力想要做到最好,但她從孟雁行口中得到最好的評價也不過是「尚可」二字。

  陛下罵起人的時候直接又狠毒,被罵的人常常恨不得找根柱子一頭撞死,卻不知道陛下誇人的時候也非常的乾脆,一點都不委婉,這些話不是當著孟弗的面說的,但孟弗還是微微紅了臉,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陛下說的那麼好,這件事能做成,還是因為從前陛下先把這些朝臣們都給壓制住了。

  可孟弗還是忍不住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著看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的眉眼都是彎的。

  一旁伺候的高喜看到皇上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不禁納悶起來,陛下這是在看什麼呢這麼高興?這種好事怎麼不也給他分享分享。

  作為在陛下身邊伺候了多年的太監,高喜是最能察覺到皇上的變化的,但像交換身體互換了靈魂這等離譜至極的事高喜是打死他也想不到的,他日日都伺候在陛下的身邊,對陛下與宣平侯夫人的事也知道個一二,於是將陛下產生變化的原因歸結為陛下有了心上人,為心上人改了脾氣。

  現在陛下多半是在讀心上人的來信,只是不知那信上到底是寫了什麼,竟然能讓陛下高興成這樣,要知道,他可是有好多年沒見到陛下這樣高興了。

  慈寧宮裡的太后此時也在想皇上跟那位宣平侯夫人到底是怎麼樣了?最近怎麼都沒聽到動靜?陛下二十多歲好不容易看上個姑娘,不會就這麼黃了吧?

  陛下的性子又直又快,說不定哪句話就惹得人家姑娘不開心了,想到這裡,太后托起下巴,完全吃不下飯,自己要不要給幫幫忙?

  自己畢竟比皇上多活了年頭,陛下行事向來沒有顧忌,從不將外人的評價放在心上,可是那姑娘恐怕是做不到的,即便真的與他兩情相悅,多半也要考慮自己的名聲,還有宣平侯,皇帝想好要怎麼安撫他了嗎?

  太后越想越愁,在她看來,陛下現在是只顧著短暫的歡愉,根本不為他與宣平侯夫人的未來打算,太后知道皇帝與先皇不一樣,不是好色的男子,不會故意玩弄女子的感情,不然太后真的要以為皇帝在故意追求刺激。

  而在她面前,皇帝還不承認自己有喜歡的人了,那她肯定是不能明著幫忙,而且那宣平侯夫人終究現在還是陛下臣子的夫人,這事傳揚出去也不大好聽。

  太后思索一番,覺得自己這麼一直猜不是個辦法,該把那位夫人給傳喚進宮瞧一瞧,再打聽打聽她與陛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王爺抱著書在房間裡跑老跑去,噠噠噠的腳步聲一直沒有停下過,不久後,陳姑姑從外面走過來,得知太后的心思,她道:「娘娘,您的生辰快要到了,要不藉著生辰再辦一場宮宴,見一見前朝的命婦們。」

  太后覺得陳姑姑所說倒也是個辦法,點頭:「也好,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太后的生辰就在下個月,陛下的後宮裡沒人,想要召命婦們進宮來陪著太后熱鬧熱鬧完全說得過去。

  ……

  謝文釗想要當和尚的話不知怎麼的竟是傳遍了侯府,花小菱聽到後下意識地開始心虛,難不成是自己那天晚上太過兇猛,把侯爺給刺激到了?可那最後不是也沒成事嘛!侯爺有什麼好想不開的,不就是摸了兩下嘛?真是的,至於麼?

  孫玉憐大概是真心喜歡謝文釗的,聽到丫鬟重述完謝文釗的話,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她說:「他若是真當了和尚,我就去做尼姑。」

  不久之後,這話又不經意間傳到謝文釗的耳朵裡,謝文釗聽到這話時是怎麼想的,眾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曲寒煙,這位在侯府裡最受謝文釗寵愛的姨娘,聽到這話卻忍不住在心裡罵把謝文釗從頭到尾罵了個遍,他想當和尚幹嘛還要把自己從青樓裡贖出來?他要是真當了和尚,自己的命運可就全由孟弗和老夫人做主了,這倆人還都不怎麼喜歡她,曲寒煙覺得謝文釗要是真出了事,自己很有可能被重新發賣出去,到頭來她這些年全白幹了。

  謝文釗真是個禍害!

  自己是不是該想個辦法討好一下孟弗,希望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青萍也從其他下人的口中聽說了這事,她有些擔心地說給李鉞聽,李鉞聽完皺了皺眉頭,問了一句:「謝文釗腦子被驢踢了?」

  「應該沒有。」他們侯府裡沒有養驢。

  李鉞道:「不像話。」

  青萍有些訝異地看了李鉞一眼,這段時間以來,夫人做的種種讓她以為夫人對侯爺已經徹底不在意了,但看現在夫人這個反應,似乎還是在意那麼點的,畢竟夫妻一體,休戚相關。

  然隨後青萍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夫人在意的根本不是侯爺。

  李鉞道:「謝文釗六根不淨的玩意兒去人家廟裡搗什麼亂?心裡一點數都沒有,他要是真有那個心,要不進宮當太監吧。」

  青萍默默聽著不說話,她已經習慣夫人時不時地罵上侯爺兩句,甚至覺得夫人說出這話才正常。

  「不過謝文釗要是真想當和尚,我得趕緊知會懷明那個禿子一聲,」李鉞沉思片刻,道,「讓他叫帝都附近的寺廟門口都掛個牌子,上面寫上,謝文釗與狗不得入內。」

  青萍忍不住出聲勸道:「夫人,這不妥吧。」

  夫人現在是說什麼就敢做什麼,她實在怕過兩天真在寺廟外面看到這牌子。

  讓青萍意外的是,李鉞居然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他點頭說:「是有點不妥,都說出家人是慈悲為懷。」

  青萍鬆了一口氣,看來夫人只是隨便說說。

  緊接著,她又聽李鉞道:「那狗可以入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09 PM

第39章

  因李鉞這一番話,青萍提心吊膽了一整天,一邊怕李鉞真的給白馬寺寫信,一邊又怕謝文釗真的會出家。

  青萍心裡對謝文釗並沒有多少好感,反而因為孟弗嫁入宣平侯府後一直被謝文釗冷落而不喜歡謝文釗,只是青萍又清楚,孟弗是宣平侯夫人,她與宣平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謝文釗出了事,夫人也不會好過。

  只是夫人似乎是過去壓抑得太久,現在爆發出來,做事全憑自己的心意,不考慮後果。

  理智上青萍清楚夫人這樣做很不好,可情感上她希望夫人能開心一點,而且……雖然夫人罵了侯爺,惹了老夫人,但好像也沒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青萍是真的有點看不懂這個世道了。

  又過兩日,李鉞的月事總算是結束了,然一想到以後的每個月都要忍受這麼一遭,陛下就覺得一定是自己從前作孽太多,才會有此一遭。

  謝文釗那個矯情勁兒過去了,就沒再沒提要出家當和尚的事,至於那天晚上被花小菱逼迫的事,他也沒對任何人提起過,畢竟這事說出去著實不大光彩,即便他都生出要去當和尚的念頭了,但他還是要臉的,若是讓旁人知道自己曾被一個小小女子逼迫得狼狽逃竄,他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人?

  謝文釗是真的不想再見到花小菱,然他又不敢去老夫人面前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好在至少在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裡他都不用見到花小菱。

  謝文釗一直覺得孫玉憐是侯府裡最懂他的人,他也知道孫玉憐對他的情深,為了不讓孫玉憐越陷越深,他其實總是在有意避免與孫玉憐產生過多的接觸。

  當年孫玉憐的父親犯了事惹怒先皇,自己丟了性命不算,連帶著府中女眷被發配為官妓,而孫玉憐的父親是老侯爺的至交好友,幼年時候謝文釗還與孫玉憐玩過幾年,勉強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所以謝文釗到處打點,將她贖回家,想著日後再為她謀條出路。

  謝文釗半點沒有動過要納孫玉憐為妾的心思,在與孟弗成親後,他因孟瑜的事一直鬱鬱寡歡,經常會一個人在花園裡涼亭裡借酒消愁,某天晚上被孫玉憐看到了,過來陪著他一起喝,到最後兩個人都喝醉,不知怎麼的一起回了謝文釗的屋子裡睡下,等到第二天早上下人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兩個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謝文釗清楚地知道那天晚上他與孫玉憐兩人間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旁人不一定會這麼認為,孫玉憐倒也沒有逼迫他負責,只是謝文釗偶然聽孫玉憐身邊的丫鬟說,孫玉憐存了死志,謝文釗不得不將她收入府中,讓她成為自己的二姨娘。

  那時候他就對孫玉憐說過,他給不了她想要的,只能讓她安穩地度過餘生。

  他後院裡裡確實有很多女人,可除了曲寒煙外,都不是他想要的,而曲寒煙,也只是他想念孟瑜時的一點慰藉。

  謝文釗病好了點以後,就按之前定下的規矩去了孫玉憐那裡,他對孫玉憐是有些憐惜之情的,加上孫玉憐那句要當尼姑的話終究還是觸動了他,他想若是讓府中的下人知道他在花小菱那裡待了九天,卻冷落了孫玉憐,孫玉憐在府中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而且孫玉憐為人又敏感,肯定會多想。

  另外,謝文釗不想讓花小菱太囂張太舒坦,他要讓花小菱和府中的下人都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去玲瓏館的,他對花小菱沒有一丁點的好感。

  這些話不能明著說出來,只能由旁人自己領會,為了突出自己對花小菱的厭惡,過去那九天謝文釗都是要等到老夫人派去的人催了幾催,才會動身前往玲瓏館,而現在每日天還沒完全暗下,他就主動去往孫玉憐所在的秋香館,偶爾還會讓下人給孫玉憐送去些首飾,或者幾匹珍貴布料,這一番對比之下,府中上下的確能發現謝文釗對花小菱的不喜。

  花小菱腦子不大聰明,但這事謝文釗表現得這麼明顯,下人們還在背後偷偷議論,她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她不理解,這憑什麼啊!她為了謝文釗又是讀書識字,又是學武彈琴的,謝文釗憑什麼對她不假辭色,對孫玉憐就變了副面孔!

  花小菱覺得這很不公平,她自認自己比任何一個姨娘都要努力,不該得到這種結果的,她先是跑到李鉞面前哭訴一番,李鉞聽了兩句讓她滾。於是她又滾到老夫人面前,想請老夫人來為她做主,老夫人雖然在三個姨娘裡最喜歡花小菱,可這點喜歡比起她對抱孫子的渴望差得就是十萬八千里,所以她根本沒理會花小菱的哭訴,還把花小菱給訓斥了一頓。

  回到玲瓏館裡的花小菱終於明白過來,這件事求誰都沒用,彈琴寫詩也沒用,撒嬌賣癡也沒用,對著謝文釗只能用拳頭說話。

  她就不信她拿不下謝文釗了。

  老夫人見謝文釗這次識趣,心中多少放心了些,謝文釗那句要去當和尚的話還是把她給嚇到了,現在看他給孫玉憐又送首飾又送布料的,應該是打消了要做和尚的念頭的,只盼孫玉憐的肚子能爭點氣,早日懷上孩子。

  老夫人這幾日被府上的賬折磨得不輕,謝文釗給孫玉憐送東西又是一筆很大的支出,想起那日謝文釗信誓旦旦地說這些不是他想要的,老夫人真想把賬本砸到他的臉上讓他好好看看,他到底想不想要,好在這兩天謝文釗還算聽話,老夫人才沒把他叫到眼前再訓一頓。

  老夫人依舊會派下人每日去霽雪院打聽孟弗都做了什麼,她知道自己聽了很可能會難受,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之後的發展也果然如老夫人的預料,聽完丫鬟的回稟後,她就感覺自己這是吃了一盆胡椒炒麻椒,人徹底麻木了,孟弗怎麼可以這麼逍遙自在?她憑什麼可以這麼無牽無掛!

  因為孟弗沒有動侯府的銀子,所以老夫人也沒法說她哪裡不好,她終於意識到這件事的可怕之處了,自己不會要一直管到死的那天吧?要了老命了!

  她開始後悔自己當日把管家權從孟弗的手上收回來了。

  孟弗的快樂本來該屬於她的!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是不可能主動向孟弗低頭的。

  曲寒煙深思熟慮了好幾天,仍是拉不下臉去討好孟弗,她乾脆換了個思路,既然謝文釗是為了那個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要去當和尚,那她為什麼不再努力努力讓謝文釗愛上自己?像愛他那個心上人一樣愛上自己,曲寒煙莫名覺得這件事應該比討好夫人要容易些。

  她在青樓學過許多籠絡男人的手段,能逛青樓的男人大多數都是賤皮子,對他越是冷淡,他便越想要得到你,此前曲寒煙在謝文釗面前就是這麼表現的,但是謝文釗想要得到她卻是因為另外一個女人,曲寒煙意識到,要讓謝文釗愛上她,就必須讓謝文釗認識到她不同於那個女人的另外一面。

  曲寒煙立刻展開行動,但是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的,見謝文釗一面簡直比登天還要難,派丫鬟去請人,也總被謝文釗身邊的小廝給敷衍回來。

  曲寒煙最後實在沒有辦法,打聽到謝文釗下午可能會去花園,立刻帶上自己的各種傢伙事,勘察地點,最後選定了一座建在假山上的小亭子,這是侯府花園裡地勢最高的地方,只要謝文釗來了這裡,就一定會注意到她。

  因那天晚上被李鉞給罰慘了,她現在看到琴都還有點反胃,而且她是為了讓謝文釗看到不一樣的她,所以這一次她準備了一套大紅的舞衣,裙擺和袖口還繫了許多金色的小鈴鐺,動起來的時候玲玲響個不停。

  曲寒煙很滿意,就是亭子有點小,她稍微有點施展不開,而且四周有遮擋,到時謝文釗恐怕無法全面欣賞到她的舞姿,曲寒煙乾脆讓下人們把亭子四周的護欄拆下,她在這裡走了兩圈,好確定自己每個動作的範圍,她練習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夫人出現在花園裡,曲寒煙瞇了瞇眼,又看到花小菱跑在夫人的後面,曲寒煙忍不住皺了皺眉,花小菱是瘋了不成,大夏天在這裡跑步,她腦子多半出問題了。

  曲寒湮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繼續自己的練習,涼風習習,她身上的紅色紗裙隨風飄舞,伴隨著清脆的鈴鐺聲,這一幕的確很賞心悅目。

  曲寒煙跳到假山邊緣處,這裡是能讓下面的人看得最清楚的地方,她踮起腳旋轉跳躍,她轉得很快,跳得也很高,身上紅裙猶如一朵大紅的牡丹綻放,她對自己的舞技很有信心,一點都不怕會掉下去。但是她沒想到的是,不久後花小菱會路過假山,這本也沒什麼,問題出在花小菱跑步還要喊個口號,她一點都沒注意到假山上還有曲寒煙和幾個下人,於是曲寒煙就聽到她口中嘟囔道:「一二三四五,侯爺屬於我!六七八九十,侯爺按家裡!」

  曲寒煙被花小菱的口號震懾住了,一瞬間完全忘記自己現在是在假山上轉圈,她沒注意腳下,踩到了裙子,腳下一崴,竟是直直從假山上掉了下來。

  「啊——」

  曲寒煙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緊閉雙眼,除了發出一聲喊叫什麼也思考不了。

  她整個人被對死亡的恐懼包裹,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離自己如此接近,她還這麼年輕,難道就要這麼香消玉殞了嗎?上天為何如待她?

  其實這座假山還不到一丈高,這個高度應該摔不死人的,不過這麼摔下來肯定是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時間的,說不定還會落下殘疾,要是臉著地那就更可怕了。

  此時的曲寒煙想不到這些,在下墜的短短的一瞬間裡,她彷彿看到自己如花般的生命走向了終結。

  可最終,她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是夢嗎?

  是謝文釗救下了她嗎?

  曲寒煙竟有些不捨得睜眼,這個懷抱是如此溫暖,如此有力量,這種英雄救美的橋段她嚮往了很多年,卻從不敢想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好怕自己一睜眼,這場夢就醒了。

  隨後耳邊就傳來花小菱那討人厭的聲音說:「她幹嘛呢?她不會是嚇暈過去了吧?」

  曲寒煙心裡暗罵了花小菱一聲,發出一聲低低的嚶嚀,然後才緩緩睜開雙眼。

  她看到了夫人正垂頭面無表情地看她。

  曲寒煙嚇了一跳,整個人瞬間清醒,但好像又沒完全清醒,因為她在意識到自己是被夫人接住後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閉上了眼睛。

  這一定是夢,她怎麼能夢到自己被夫人抱在懷裡這種離譜的劇情呢?

  救命啊!

  曲寒煙給自己做了個心理建設,再次睜開眼睛,她看到的仍舊是夫人的那張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建設得太過成功,這一次她好像聽到了自己胸腔裡心臟在砰砰跳動的聲音,陽光很刺眼,夫人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美麗動人,拂過夫人發尾的清風帶著淺淺的花香,令人沉醉。

  李鉞皺了皺眉,縱然他努力鍛煉有一段時間,但孟弗的底子太薄,現在也沒多大力氣,他是用了點技巧才接住曲寒煙的,現在這麼抱著也挺累人,這小姑娘怎麼還不下去?一直賴在他身上是什麼意思?眼睛閉上又睜開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碰瓷?

  反正現在這個高度是真死不了人,李鉞直接鬆手,匡噹一聲,曲寒煙整個人摔到地上,她整個人都懵了,看向李鉞的目光裡還透著幾分委屈。

  李鉞搞不懂曲寒煙為什麼要這麼看著自己,這沒摔到腦子啊,謝文釗都是從哪裡找的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姨娘?

  李鉞懶得理她,帶著青萍和花小菱兩個小跟班回了霽雪院,開始練劍。

  曲寒煙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也不準備為謝文釗跳舞了,磨磨蹭蹭地來到霽雪院,她來時李鉞正在舞劍,曲寒煙一下子就被李鉞吸引住了。

  很奇怪,她在青樓閱過無數男人,可那些男人加在一起都沒有這一刻的夫人讓她心動。

  劍光凜冽,劍氣如虹,每一個動作乾淨利落,瀟灑肆意,那斑駁日光輕輕盈盈地灑落在夫人的身上,說不出來的迷人。

  曲寒煙剛被賣入青樓的那幾年,常常會幻想,有一位受了重傷的江湖俠客闖入她的閨房,她救下俠客,讓他留在自己的房間裡養傷,他們日久生情,等俠客傷好以後就帶她離開這個地方,行走江湖,做一對恩愛的俠侶。

  可她等了很多年都沒有等到過這樣的一個俠客,而此刻,她似乎……在夫人的身上找到了她期待已久的那個俠客的影子。

  夫人要是個男人該多好!

  她趕緊抬手拍拍自己的臉頰,自己想什麼呢?

  李鉞收了劍,接過青萍端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又看到有人把長巾遞到眼前,他沒想太多,直接接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汗。

  把長巾放下的時候就看到曲寒煙站在自己面前,她一臉羞澀地問:「夫人,我給您跳個舞吧?」

  李鉞張口就問問:「你剛才摔壞腦袋了?」

  不給謝文釗那個蠢貨跳,給他跳什麼呀!

  ……

  皇宮裡的孟弗得知太后生辰想要辦一場宮宴,倒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只是到時來為太后賀壽的可不是只有那些命婦,還有許多皇室中人,從前孟弗在侯府的時候也參加過各種王公大臣的宴會,對他們也有些瞭解,但總怕還有疏漏的地方,需要與陛下再對照一下,萬一到時認不出人了,多少要有些尷尬的。

  結果與陛下見面後,孟弗發現,陛下的疏漏比自己還多,她其實完全沒必要擔心這個。

  陛下非常理直氣壯地說:「認不出來也沒關係,他們肯定不敢問你的。」

  孟弗心想這倒是。

  李鉞吃了半盤點心,忽然想起還有兩人得跟孟弗說一說,他放下筷子,對孟弗道:「之前唐明啟和季允給我上了折子,北疆最近沒有戰事,他們到時應該也會回來給太后祝壽。」

  這兩位是太后娘家的人,在北疆時跟在李鉞身邊好幾年了,要是認不出來,確實不大能說得過去。

  孟弗一邊把名字記下,一邊道:「我聽人說起過唐將軍,說他最是清廉正直,愛民如子。」

  「嗯……」李鉞停了一會兒,對孟弗說,「他大兒子是被他自己打死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0 PM

第40章

  孟弗看陛下的表情不像是在玩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喝了口茶水壓壓驚,問:「真的啊?」

  李鉞看著孟弗這副樣子,笑了一聲,道:「這事也不怎麼新鮮,是好多年前了。」

  那時唐明啟剛剛被調到北疆,他的大兒子隨他一起過來,這個大兒子在家的時候被老人寵壞了,是個十足的紈褲子弟,這次唐明啟把他帶在身邊就是想把他好好調教調教,省得日後釀成大禍。

  然這位年輕的唐公子實在不是個東西,即使到了軍營裡仍舊是那副無法無天的模樣,沒有一日是消停的,唐明啟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但根本不起作用,他有時候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個殺豬的,才生出這麼個畜生投胎的東西向他討債。

  這個禍害一直留在軍營裡也不是辦法,唐明啟甚至都開始考慮是不是把他給送到宮裡淨身做太監,他才會安分下來,可他還是稍晚了一步,不久後,他這個討債的兒子把一個姑娘給強上了,那姑娘不堪受辱,跳井自殺,姑娘的父母一直找到軍營裡。

  這犯罪的到底唐明啟的兒子,當時有人勸他隨便找個頂罪的,再把他兒子送走,這事天不知地不知就過去了;也有人勸他反正人都死了,賠點銀子就行了,那戶人家家裡還有好幾個孩子,不至於抓著這點事不放。

  而他那個兒子在事發之後更是一點悔意都沒有,他似乎篤定唐明啟會為他擺平這件事。

  唐明啟的確把這件事給擺平了,他賠了那戶人家一大筆銀子,將姑娘好生安葬,然後依照大周的律法賞了他那兒子兩百軍棍。

  兩百軍棍下來,一個人不死也得脫層皮去,唐明啟的這個兒子整日游手好閒無所事事,五毒俱全,看著人高馬大,但其實就是個花架子,用刑的士兵聽了唐明啟的吩咐,一點沒手軟,這位唐公子起初還能張嘴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到後來連喘氣的聲都不大能聽到了。

  這兩百軍棍打完,唐公子便是有進氣沒出氣了,腰部以下血肉模糊,被人抬進帳裡沒過多久,人就沒了。

  聽到自己這個兒子沒了,唐明啟坐在河邊一宿沒有合眼,他為這個兒子收拾了這麼多年的爛攤子,要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騙人的。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誰不是娘生爹養的?他比那女子又能高貴到哪裡去呢?

  唐公子的後事草草了結,此後也沒有人再敢提這件事,幾年後的除夕,唐明啟喝了點酒,私下裡與李鉞說起這件事,他罵罵咧咧說那個畜生死了,對自己,對唐家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說那話的時候眼睛紅彤彤的,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不過等他第二天醒了,就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孟弗認真聽著李鉞說完這段舊事,唐將軍確實算得是愛民如子,但是這話一結合李鉞剛才的那話,怎麼就那麼奇怪呢?

  李鉞不管家後,空閒的時間多了許多,整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整個宣平侯府裡最快樂的人,所以在孟弗提出要見一面,把太后生辰宴可能出現的她不認識的賓客先認識一下,他直接應了下來,並很容易地甩開青萍獨自出來。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並不是一次簡單的見面,在孟弗把賓客的名單都熟悉一遍,竟然還拿了好幾本奏折出來。

  哇,真是好絕一女的。

  李鉞看著面前被展開的奏折,托著下巴深沉地想,這不應當。

  他現在不是皇帝了,這不應當是他該看的東西。

  見李鉞眼中帶著幾分抗拒,向來善於體察人心的孟弗有些不能理解。

  這兩日的奏折實在有些多,還要分出心思去瞭解前來帝都為太后祝壽的官員,孟弗多少有些處理不過來。

  另外,雖然上朝的時候孟弗不會跟陛下一樣把這些官員們給罵得狗血淋頭,畢竟她實在沒有陛下那個天賦,但是在奏折裡還是可以罵一罵的,孟弗曾試圖模仿陛下的語氣,然她在這方面的詞彙量過於匱乏,試了好幾次總不太得精髓,斟詞酌句要花費好長一段時間。

  所以她覺得這種奏折讓陛下親自來罵,定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但她沒想到的是,原來陛下還可能會不想處理這些奏折。

  孟弗開口道:「陛下,拜託您了。」

  李鉞將目光從眼前的奏折上移開,抬頭看向孟弗,按照他對孟弗的瞭解,這位夫人自己能做的事肯定不會去求他人,而現在她在拜託自己……李鉞琢磨了一會兒,又覺得這個事情可能不能這樣想,因為確切地說,這些奏折也算不上是這位夫人的工作。

  現在孟弗頂著自己的臉,跟自己說拜託,這也太奇怪了吧!

  李鉞嘗試著動用自己的大腦,進行自我欺騙,為眼前的孟弗補上她自己的臉,他說不出原因,卻好像感覺一切變得更加奇怪了。

  李鉞抿了抿唇,頓時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把額前的一縷頭髮給攏到耳後,對孟弗道:「……你別這麼看著我。」

  「嗯?」孟弗有些沒太理解陛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是怎麼看這位陛下的?與平常有什麼不同嗎?

  李鉞沒有回應孟弗的疑問,他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沉聲道:「拿筆來。」

  筆墨孟弗早就準備好了,將硃筆送到李鉞的手中,她站在一邊,幫著磨墨。

  那些沒頭沒尾的如同流雲般的思緒在李鉞看到奏折上都寫了什麼東西後,就全消失不見了,他一邊拍著桌子一邊罵:「這都寫得什麼東西?動過腦子嗎?朕就是抱一頭豬在這裡,也不可能寫出這種東西來,朕倒也看看是哪個豬寫的!」

  「這都是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還好意思送到朕的面,幾日不見,這幫人的臉皮厚了不少啊!從前真是小瞧了他們!」

  「呦,這魏鈞安竟然也會說人話了,不容易不容易。」

  「齊雲蛟怎麼回事?十個字寫錯了一半,他到底怎麼當上兵部尚書的?明日上朝你讓他回去把千字文抄個一百遍!」

  陛下從看了奏折後這張嘴叭叭著就沒有停下過,孟弗在旁邊幫著陛下把剩下的奏折展開,偶爾還會被陛下奇妙的比喻逗笑。

  她知道陛下看到這些折子肯定會生氣,因此她特意將它們留到陛下的月事過了才給送來,現在親眼看到陛下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揮著硃筆在奏折上,孟弗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真沒錯。

  陛下成為自己,可陛下比自己要可愛很多,鮮活很多。

  李鉞不知道是察覺了什麼,他猛地抬頭,正好對上孟弗眼睛,孟弗嚇了一跳,然後聽到陛下問她:「你怎麼又這麼看著朕?」

  孟弗其實還沒有意識道陛下口中的這麼看著到底有什麼不同,她想陛下自己應該也說不明白,便問:「是有什麼不妥嗎?」

  李鉞張了張唇,他回答不上來,半晌,他有些無奈地低下頭,轉眼間就在奏折上罵出了一大片鮮艷的紅色。

  孟弗把最後一封奏折翻開,回到李鉞對面重新坐下,低頭反省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妥,那她該怎麼看陛下呢?總不能不看他吧。

  「在想什麼呢?」李鉞問她,他放下筆,正活動手指,把該罵的都罵了一通心裡舒坦多了。

  孟弗抬起頭,對李鉞笑了笑,說:「沒什麼。」

  可能因為孟弗用的是自己的臉,向來對旁人情緒變化不大能感知出來的李鉞此時竟然也能注意到她表情中的細微變化,他覺得孟弗好像是在撒謊,那她是在想什麼呢?

  人類的心思好難猜的,以往陛下從來不為難自己去猜這些東西的。

  李鉞摸了摸下巴,突然向孟弗問道:「你喜歡彈琴嗎?」

  孟弗抬起頭,問:「您怎麼問起這個?」

  「我聽青萍說的。」

  孟弗嗯了一聲,她停了一會兒,又對李鉞說:「算不上喜歡,也有很多年都沒彈過了。」

  李鉞哦了一聲,道:「我那私庫裡面還有幾張琴,是先皇費了好大勁兒收進宮裡的,說是什麼四大名琴,你若是喜歡可以拿出來彈一彈。」

  說起來,當初先皇好像還說過要把那琴賞賜給孟雁行的,不知道後來為什麼直到先皇駕崩,那琴還留在私庫裡,現在都是李鉞的了。

  他說完,覺得不行,若依著孟弗的處事風格,她應該不會去把琴拿出來的,這事還得讓暗衛去幫忙。

  想到要支使暗衛,李鉞有點頭疼,這群暗衛們太能腦補了,他當初挑人的時候怎麼沒把他們頭蓋骨掀開看一看裡面裝的是什麼?一個比一個能八卦,放在一起比謝文釗後院裡的那幾個姨娘還能鬧騰。

  失策,實在是失策!

  下回可不能這樣了。

  所以能不能不用這些暗衛呢?

  「多謝陛下,」孟弗還是想不大明白李鉞為何會與自己說起這個,問李鉞:「那陛下喜歡什麼?」

  李鉞長長歎了一口氣,道:「能打謝文釗嗎?」

  孟弗:「……」

  在這件事上她可能幫不了陛下了。

  她有些勉強地道:「能打倒是能打,但能不能……」

  她本想說,陛下能不能偷著打,後來又覺得沒必要,她釋然道:「算了,您打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越看謝文釗越覺得不順眼,你當初為什麼會嫁給他?」李鉞這個問題憋好久了,他看著孟弗,又道,「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孟弗只說了這幾個字。

  李鉞覺得孟弗又撒謊了,也可能是真的,但不是全部原因。

  孟弗被這位陛下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轉頭看了眼窗外,道:「外面下雨了,陛下。」

  李鉞嗯了一聲,他覺得說出這句話的孟弗整個人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憂鬱,他意識到自己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什麼,陛下很少有這樣為難的時候。

  他也側頭看向窗外,細雨濛濛,驅散了夏日的炎熱,他想起孟弗剛才說話時的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睛,卻與他從前在鏡子裡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彷彿可以勾住人的魂魄。

  真是奇怪他娘給奇怪開門,奇怪到家了。

  好一會兒,他跟孟弗道:「那等會兒我送你回去吧。」

  孟弗轉過頭,她不知道李鉞怎麼會突然動這樣的念頭,只笑道:「陛下,您現在這樣怎麼送我回去?」

  李鉞想想,他現在這個身份送孟弗回宮確實有些奇怪,今天奇怪的事已經有很多了,不能再添了。

  他把帷帽戴上,跟孟弗一起出了雲兮樓,在孟弗要上馬車的時候,他又出聲叫住她:「那個……」

  孟弗回過身,看向李鉞,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李鉞將剩下的話說出來,她主動問道:「陛下要說什麼?」

  李鉞低下頭,以拳抵唇咳了兩聲,對孟弗說:「其實,你之前那麼看我的時候,我挺高興的。」

  他說完這話,心裡發出一陣嚎叫,他這說的什麼跟什麼啊!他哪裡高興了!他根本不知道被孟弗注視的時候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就算他意識到孟弗可能因為這個事多想,也不能這麼解釋啊,太奇怪了吧!孟弗不得想得更多了嗎!

  都說了不能再添奇怪的事了怎麼回事啊!李鉞啊李鉞,你的一世英名今天就全毀在這裡了!

  孟弗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李鉞在與自己說什麼時,隨後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世人都說這位陛下兇惡狠辣冷血無情,恐怕只有她才會覺得陛下可愛。

  她說:「我知道了,陛下,您早些回去,莫要淋了雨。」

  李鉞要解釋的話停在嘴邊,這好像也沒什麼需要解釋的,他正了正臉色,對孟弗說:「知道了,下回見面,彈支曲子我聽吧。」

  陛下頭上還戴著帷帽,她看不到陛下的表情,但似乎可以明白他的心意。

  她笑了笑,應道:「好啊。」

  她進了馬車,馬車徐徐向皇宮的方向駛去。

  李鉞目送孟弗離開後,在街邊買了把紙傘,晃晃悠悠地回了侯府。

  這場雨下得不大,等李鉞回到霽雪院的時候就停下了,下雨的時候花小菱回屋躲了會兒雨,現在又出來在院子裡繼續扎馬步。

  她看到李鉞一個人從外面撐傘回來,有些憂愁地替夫人歎了口氣。

  這幾日她去老夫人那兒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就看出來了,老夫人現在已經因為管家的事對夫人生出諸多不滿,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對夫人發作,夫人幫了自己這麼多,她也應該適當提醒提醒夫人,於是她開口勸李鉞說:「夫人,您這樣整日出去拋頭露面不大好吧?」

  李鉞收了傘,轉頭看向花小菱,道:「哪裡不好了?我看謝文釗他也沒少出去啊?」

  花小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夫人從前挺聰明的,現在怎麼如此糊塗啊?

  她道:「這您怎麼能跟侯爺比呢?」

  「為什麼不能?」李鉞眼睛一瞪,他義正嚴詞道:「你不能因為謝文釗腦子不好就歧視他啊!」

  站在屋簷下面的青萍聽到這話萬分無語,夫人這好像完全忘記了,就在不久前他還想讓白馬寺的和尚在寺前掛個牌子,上書「狗都進,謝文釗不行」。

  現在夫人竟然說不能歧視侯爺,而且說這話的時候未免太理直氣壯了吧。

  花小菱語塞,自己竟然還被扣上了一頂歧視侯爺的帽子,這到哪裡說理去?

  她發現夫人好像根本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然不等她開口再與夫人深入討論一下她在侯府中將要面對的難題,手背就被李鉞拿傘戳了一下,她聽到夫人嚴厲道:「你這扎得什麼玩意兒?蹲得再低點,把手再抬抬,背再挺直點,眼睛向前看,別跟個蝦米似的,精神點!」

  花小菱趕緊把腰背挺直,這一番訓斥下來,她倒也忘了自己還要說什麼。

  曲寒煙端著熱湯從外面走,那天過後,她做夢還夢見了夫人,夢裡自己在青樓裡被老鴇打罵,夫人突然出現救下了她,要帶她浪跡江湖。

  曲寒煙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會對女子生出特別的情愫,但如今她在夫人身上看到自己從小到大都在憧憬的江湖俠客夢,一看到夫人舞劍打拳,就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連謝文釗都顧不上了。

  她走到李鉞身邊,溫聲細語地勸道:「夫人,您消消氣,花姨娘說話不好聽您別放在心上,反正她一直都這個樣子。」

  花小菱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看著曲寒煙,他奶奶的,曲寒煙這個狐狸精怎麼回事?不去討好侯爺整天向夫人噓寒問暖的是想幹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1 PM

第41章

  孫玉憐從下人們口中得知曲寒煙和花小菱都去了霽雪院的消息,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如今夫人都不管家了,她們整日往夫人眼前湊是想做什麼?難不成是想要看夫人笑話的?就夫人現在那個暴脾氣,她們要是這敢這麼幹,現在應該已經被夫人罵得連親娘都認不出吧。

  只是不久前因為管家的事她在夫人面前落了一個沒臉,現在她真的不想再到夫人面前聽夫人數落,但她又實在是好奇霽雪院裡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東西,若是真有便宜可佔,她絕對不能空了手。

  孫玉憐抬頭看向坐在床邊看書的謝文釗,她在謝文釗來秋香館之前就猜到他可能還是不會與自己同房,但當這一切如她預料那般真實發生了,孫玉憐還是覺得不能接受。

  她本想要一點點將謝文釗軟化,可謝文釗是個木頭,她那些不動聲色的勾引手段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看樣子還得使些其他的手段,前不久她得了一包藥,聽說效果很好,或許可以用用,但必須還得再計劃一下,讓謝文釗完全察覺不出來是自己動了手腳。

  孫玉憐端起桌上放涼的綠豆湯,送到謝文釗的面前,對謝文釗道:「都這麼晚了,侯爺還不睡嗎?」

  與在花小菱那裡相比,謝文釗對孫玉憐的態度確實是好了不少,他抬頭,對孫玉憐說:「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孫玉憐把綠豆湯放下,又拿起剪刀撥了撥前面的燭火,似閒聊般對謝文釗說:「我聽說,這幾日曲妹妹經常會去夫人那裡,也不知道夫人那兒有什麼好東西,我都想去瞧瞧了。」

  聽到這事謝文釗就來氣,前不久他去汀水閣讓曲寒煙彈個琴,她推三阻四,他體諒她那天晚上的確受了苦,所以也不逼她,願意給她足夠的時間去恢復,結果這幾天謝文釗再去汀水閣就是直接連曲寒煙的人都找不到了,再一問就是去了霽雪院,還是自己主動去的,她去霽雪院做什麼?忘了不久前被孟弗罰彈了大半宿琴的事了嗎?

  曲寒煙的這種行為,讓謝文釗產生了一種遭到背叛的感覺,他想好好問問曲寒煙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不是受了孟弗的威脅。

  但想要找到曲寒煙似乎只能去霽雪院了,而比起想聽曲寒煙彈琴,謝文釗是更不想要見到孟弗。

  見謝文釗臉色帶了幾分不虞,孫玉憐柔聲勸道:「曲妹妹聰慧過人,識知體要,夫人仁厚,肯定不會有什麼的,侯爺您不用擔心。」

  謝文釗心中笑了一聲,若說從前孟弗仁厚也就罷了,現在她還當得起這兩個字嗎?曲寒煙在她手裡不知要受到怎樣的委屈!

  然而此時汀水閣裡的曲寒煙正坐在窗前,托著下巴回憶今天下午時夫人在霽雪院裡舞劍時的英姿。

  要說委屈嘛,那可能就是夫人對花小菱說的話明顯要多與自己。

  雖然大部分都是嫌棄花小菱動作做得不夠標準。

  曲寒煙的身體一下子坐直,整個人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她反應過來,她可以跟花小菱一樣向夫人學武功,她學過舞蹈,做起那些動作肯定要比花小菱標準。

  說不定,她還很有這方面的天賦。

  曲寒煙懷著她的江湖夢睡去。

  月明星稀,燈火闌珊,月光像是殘雪般落在碧瓦之上,三兩隻貓從屋脊上輕快走過,孟弗處理完餘下所有的奏折,將太后生辰會前來賀壽的官員名單又熟悉了一遍,這才回後殿睡下。

  第二日早朝,兵部尚書齊雲蛟上書,說東南地區有反賊想要起事,請求皇上立即派兵鎮壓。

  這件事在奏折裡也有提的,昨日孟弗拿給陛下看了,李鉞認為事情還沒有查實,沒必要大動干戈,引得當地民眾惶恐,而且如今四海昇平,河清海晏,即便有人想要造反,也成不了氣候,畢竟大多數的百姓下雨天都會打傘,腦子沒進水,能吃好喝好,幹什麼要犯這種誅九族的大罪。

  孟弗提議可以先派人去暗中調查一番,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畢竟這種消息也不是平白就能傳出來的。

  李鉞點頭,他也有此想法,此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不過在朝上,當著百官的面,孟弗只說派兵乃是大事,需要商議後才能決定。

  之後又有官員上奏說,宣王殿下在鄴城被刺客所傷,那刺客極有可能是反賊派的。

  孟弗心想這沒理由啊,反賊為什麼要殺一個閒散王爺?

  宣王,名李予,是先皇最小的弟弟,比李鉞也就大了兩歲,很得先皇的疼愛,是先皇在世時被封的親王,他在朝中當過一段時間的差,同朝的官員們都稱讚他聰慧賢德,後來,先皇老了,皇子們一個個動起奪嫡的心思,可能是為了避開這些爭鬥,這位宣王殿下就辭了官,說愛好山水,如今陛下登基,他也常年在外面逍遙快活。

  宣王在刺殺中受了傷,太后的生辰也趕不回來,只讓王妃準備了一份厚禮,托屬下送到帝都。

  孟弗當庭召見了宣王的屬下,詢問道:「宣王傷的可重?」

  那屬下道:「回稟陛下,殿下已無大礙,大夫說再休養幾月便能恢復了。」

  孟弗笑道:「沒事就好,讓皇叔在鄴城好好養傷,若是有需要,朕可以派太醫過去給皇叔瞧瞧。」

  屬下忙道:「多謝陛下。」

  孟弗不清楚李鉞與這位宣王殿下的關係究竟如何,只簡單問詢了兩句便讓對方退下,繼續與朝臣商議國家大事,這幾日一直有人上奏說起練兵的事,昨日陛下看著奏折裡提出的各種奇思妙想,頭髮都要豎起來了,要是上奏的人在他眼前,他都能挨個去踹上一腳。

  因大周自開國以來都是重文抑武,文官們插手軍事也是常有之事,看到軍隊哪裡有了問題就想要比劃比劃,但這些文人大都是紙上談兵,完全不會考慮實際問題,寫出來的奏疏就非常的好笑。

  孟弗做不出陛下那副震怒的樣子,她直接讓高喜將那幾封奏折在朝上讀了一遍,她什麼話也沒有說,殿中那些對軍事稍有瞭解的官員聽著奏折裡的各種異想天開的計策,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陛下沒有點出這些官員們的名字,但是現在他們聽到同僚們的笑聲,都羞愧地低下頭,竟是比被陛下罵上一頓還要讓他們難受。

  這裡面數齊雲蛟笑得最是大聲,這位兵部尚書是一點都沒把同僚們當外人,孟弗看了他一眼,若是讓這位兵部尚書知道陛下昨日下午是怎麼罵他的,此時應該就笑不出來了。

  那些奏折裡,也就齊雲蛟寫得還像點樣子,但是陛下依舊能挑出許多毛病來,好在唐明啟要回京,李鉞打算讓齊雲蛟跟在唐明啟身邊學習一段時間。

  齊雲蛟乃是兵部尚書,官職並不比唐明啟低,按理說要讓齊雲蛟向唐明啟學習,齊雲蛟面子多少會有點不好看,但齊雲蛟完全沒把這點面子上的事放在心上,他立刻向孟弗保證說:「陛下您放心,微臣一定向唐將軍好好學,把這件事給您辦得漂漂亮亮。」

  齊大人實在太配合了,陛下昨日還交代讓他回去把千字文給抄個一百遍,這下孟弗都不大忍心開口,感覺自己像是在欺負老實人。

  但總歸是陛下交代的,且齊雲蛟那手字寫得確實不大好看。

  孟弗嗯了一聲,在朝上沒提千字文的事,只點出齊雲蛟奏疏裡寫得不錯的幾處,讓他下朝到紫宸殿裡等著。

  孟弗話音落下,魏鈞安和劉長蘭齊齊轉頭,將目光集中在這位兵部尚書的身上。

  怎麼回事?他們兩個在陛下面前還沒有爭出一個高低出來,這竟然又冒出來的爭寵的!

  孟弗掃了他們兩個一眼,叫道:「劉愛卿。」

  劉長蘭站出來,應道:「微臣在。」

  孟弗讓劉長蘭配合六部早些將考績一事早些落實下去,而魏鈞安眼巴巴地等著陛下也吩咐吩咐自己,可等到退朝了,他都沒等到陛下叫起自己的名字。

  從前上朝的時候魏鈞安是生怕被陛下點了名,一個「魏」字都能讓他一哆嗦,現在看著旁人都有被陛下叫過,就自己沒有,心裡陡然不是滋味了。

  陛下果然還是因為考績之事對他失望了。

  如今似乎是劉長蘭得了陛下的看重,連帶著門下省其他官員也都得意起來,這才是風水輪流轉。

  下朝後,劉長蘭和魏鈞安在宮外的小攤子前陰陽怪氣了一會兒,卻突然見齊雲蛟從午門出來,他手裡還捧著個匣子,一看就是御賜之物。

  更可氣的是,齊雲蛟臉上的表情似乎還不是很樂意?

  憑什麼?得了陛下的賞賜還露出這麼個表情,這個齊雲蛟真是不識好歹!

  他到底是做了什麼討得陛下的喜歡?

  如果他們能看到齊雲蛟手裡抱著的其實是一套千字文,或許就不會露出這樣醜陋的表情了。

  太后的生辰不日就要到了,往年太后的生辰從沒有正式操辦過,今年怎麼突然想著要辦場宮宴,還邀請了許多命婦進宮,官員與其家眷們紛紛猜測這其中的深意。

  不少人都覺得,陛下登基也有多年,後宮一直空置著,一個人都沒有,太后會不會是想要為陛下選幾位佳人入宮?

  這番猜測不無道理,陛下總不能一直不娶妻啊,當年皇子們奪嫡時鬥得厲害,陛下的兄弟沒剩下幾個,陛下想要過繼他都找不到合適的。

  陛下總不可能孤家寡人一輩子,他是有皇位要繼承的啊。

  當年他們替陛下著急,幾次在朝上說起此事,結果被陛下好一頓懟,現在太后開始著急了,陛下總不可能連太后的面子也不給。

  進宮的命婦們被叮囑一定要機靈些,就算家裡沒有適齡女孩的,也要注意太后關注了哪家,日後多走動走動。

  七月初八,太后生辰,一大早李鉞便換好衣服,往皇宮去,他出侯府的時候見了謝文釗,李鉞沒理他,謝文釗深吸了一口氣,叫道:「孟弗。」

  李鉞上了馬車,才轉過身看他,問:「有事?」

  「就算你自己不想活了,也不要拖累整個侯府,」謝文釗走過來,壓低了聲音警告李鉞說,「希望你進宮後,能謹言慎行。」

  李鉞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他回自己家用得著謝文釗在這裡叨逼叨?

  謝文釗要氣死了,他真想替孟弗托病,讓她今天老實在侯府裡待著。

  孟弗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最近怎麼突然好起來了,而腦子卻壞了,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福禍相依嗎?

  麟德殿內,眾人一一向太后獻上壽禮,太后起初還有些興致,到後來就覺得沒勁兒了,只敷衍地笑一笑,等到禮收完了,孟弗身邊的高喜才拖長了聲音喊道:「開宴——」

  殿中湧入數十舞姬,隨著絲竹之聲翩翩起舞,在眾人被舞蹈吸引時,陳姑姑走過來,指了指李鉞所在的方向,悄聲說:「娘娘,坐在那裡的就是宣平侯的夫人。」

  隔得稍微有些遠,太后瞇了瞇眼,隱約能看得出來那是一位美人。

  太后小聲道:「等會兒想辦法叫到眼前看看。」

  陳姑姑有些擔憂地問:「陛下會不會不高興?」

  太后看了眼孟弗,道:「只是看看,我們又不做什麼。」

  她頓了頓,又道:「到時多叫幾個一起過來,便看不出什麼。」

  孟弗坐在主座上,身邊坐著太后,下面離她最近的是那位剛剛從北疆回來的愛民如子的唐將軍。

  唐明啟今年快五十歲,他在北疆待了多年,臉上滿是風霜,不過精神很好,在注意到孟弗看他的時候,唐明啟立刻轉過頭回看了過去,孟弗一下就察覺出這位唐將軍與陛下的關係非常好,這倒不奇怪,畢竟他和陛下同在北疆多年。

  唐明啟舉杯,他先是向太后敬了一杯酒,然後對孟弗道:「來,陛下,微臣也敬您一杯。」

  孟弗倒也不推辭,讓高喜倒了酒,一飲而盡。

  她沒想到的是,唐明啟只敬了太后一杯酒,敬她卻敬了三杯,而且每敬一次都要換一套說辭,非常熟練,彷彿這種事經常發生在他與李鉞之間。

  孟弗覺得陛下的酒量應該是很不錯的,如今換了身體,不知道影不影響陛下原本的酒量,所以她喝了三杯就停下。

  唐明啟又道:「您嘗嘗這個,您在信裡不是嫌棄宮裡的酒沒滋味嗎?微臣特意從北疆帶來的,保證夠勁兒!」

  孟弗雖然沒推辭,可也只是輕輕抿了一小口,然唐明啟與陛下的關係可太好了,他看了一眼,道:「您就喝這麼點,您這是要養小金魚嗎?」

  孟弗:「……」

  她道:「朕明日還要上朝,不好飲太多的酒。」

  「這才三杯,您從前在北疆那可是三大壇都不夠啊!」唐明啟自己的酒量也還行,但稍喝一點就容易興奮,現在就是高興得忘乎所以了,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還能向陛下勸酒,這是何等的不易,從前都是他被陛下勸的,醉了回去還要被夫人罵上一頓,他剛才勸孟弗的那套詞都是跟陛下學的。

  孟弗乾脆使了個眼色,讓高公公偷偷把酒壺裡的酒都倒了,換成白水,然後裝模作樣地陪著這位唐將軍一醉方休,唐將軍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過一會兒她便跟唐將軍哥倆好起來。

  李鉞原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懶洋洋地挑剔眼前的菜色,一抬眼就看到前面喝的起興的兩人。

  他皺了皺眉,遠遠地盯著他們兩個,很快就發現是唐明啟在勸酒,而孟弗向來不太會拒絕人,所以唐明啟敬酒,她也不推辭,然看臉色看起來還是有些勉強的。

  李鉞登時就有些不大高興了,他也說不上為什麼不高興,但他這一不高興,肯定得找個人陪著他一起不高興,他的目光在四周搜尋了一番,很快找到了唐明啟的夫人。

  而上面的唐明啟還在勸酒,他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孟弗很快察覺到這位唐將軍不太能顧得上自己,於是之後她杯裡剩下的白水加點鹽都能養鯊魚了。

  李鉞不知道孟弗的小動作,只覺得唐明啟今天有點討厭,他瞇了瞇眼,在北疆的時候怎麼沒發現唐明啟還有這個臭毛病?

  可李鉞他也不想想,在北疆的時候他都是一杯接著一杯,根本不用唐明啟勸,他自己一個人就能把桌上的酒罈全部給喝空,哪個還敢勸他,那都得在他張嘴前多喝幾杯。

  看唐明啟那架勢,一時半會兒好像是停不下來的,把孟弗喝壞了可怎麼辦?李鉞總不可能跑上去讓唐明啟跟自己喝,他乾脆抬手招來一個小太監,小太監見有命婦向自己招手人都懵了,後見高喜衝自己點了點頭,才走了過去。

  李鉞對他吩咐了一通,小太監恍恍惚惚地走到高喜面前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高喜看了一眼還在興頭上的唐將軍,又看了看李鉞和唐夫人,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點了點頭。

  宴會中還有一人也在生唐明啟的氣,那便是唐夫人,她怒氣沖沖地瞪著唐明啟,然而唐明啟現在太投入了,沒注意到夫人帶著殺氣的眼神。

  唐夫人心中暗罵,這個死鬼,是好長時間沒人陪他喝酒了,他這一見到陛下就什麼都忘了,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看她回去怎麼整治他!

  不多時,一個宮女走到她的身邊,唐夫人還以為可能是太后看不下去了,想讓自己把唐明啟給帶回去,卻聽見她說:「唐夫人,您知道唐將軍背著您偷偷藏私房錢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1 PM

第42章

  唐夫人聽到這話第一個反應是好一個唐明啟,果然背著她藏私房錢了,她就說上個月的菜錢沒對上,但因為差的不算很多,她就沒追問下去,這下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而第二個反應則是,這話是誰要告訴她的,這個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一個小小的宮女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到自己面前提起這件事,而知道唐明啟藏私房錢這件事的應該也沒有幾個人,陛下在與唐明啟喝酒,沒空派人來找她,太后不一定會知道這件事,那就只剩下一個季允了,季允派宮人來跟她說這個事幹什麼?難道是在報復唐明啟只跟陛下喝酒,沒跟他喝?

  唐夫人向眼前的宮女問道:「你怎麼知道?」

  宮女道:「這個奴婢不能說,不過奴婢可以告訴夫人唐將軍的私房錢藏在什麼地方。」

  唐夫人突然間好像明白對方有什麼目的了,但不得不說,對方將她與唐明啟的關係把握得很準確,她轉頭看了遠處的唐明啟一眼,唐明啟那個憨憨還在跟陛下喝,唐夫人對宮女道:「說吧。」

  宮女將太監交代自己的話重複給唐夫人聽,唐夫人點點頭,她倒是沒想到唐明啟平日裡沒什麼腦子,在藏私房錢這件事上竟然會這麼有心機,還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藏在自己梳妝櫃下面的夾層裡,這難道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宮女將話傳到就退下了,唐夫人看了會兒唐明啟,發現他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覺得沒意思,又把目光放到了季允的身上。

  她已經有七八分的把握確定這件事是季允要告訴的,卻不知道季允為什麼要這麼做。

  季允比李鉞的年紀稍微大一點,腦子靈活,熟讀兵法,當年和李鉞配合默契,將來犯的異族們打得落花流水。他長得清秀,皮膚白皙,跟軍營裡的那群大老爺們完全不是一個樣,所以被將士們戲稱為「北疆一枝花」。

  他為人比較斯文,雖常年待在北疆那片苦寒之地,但始終懷著一顆裝滿風花雪月的心,喝起酒來也是要細細品味的,跟唐明啟這種牛飲的可不一樣。

  他好久沒有見過精緻的糕點,與周圍的幾個兄弟隨便閒聊兩句,就拿起筷子細細品嚐起美味,他吃得正開心,突然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多年沒回北疆,現在受點關注也是情理之中,可季允就是覺得這道目光與旁人的不大一樣。

  他抬起頭來,在眾多的賓客中搜尋了一通,最後迎上唐夫人的目光,他與唐夫人也算是熟識,季允沒多想,遙敬了唐夫人一杯,還對她笑了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笑將會被扣上多大的一口黑鍋。

  而唐明啟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到來,自己多年的心血即將要付之東流,他一邊順著孟弗的話說起自己這幾年在北疆經歷的種種,一邊又是幾壺酒下了肚。

  有宮人上錯酒,唐明啟喝了一口,品了又品,然後皺起眉頭,滿臉困惑問道:「皇上,你這個酒怎麼沒味啊?」

  高公公嚇了一跳,心想這白水要是有味才出了鬼了,宮人們怎麼做事的?怎麼把皇上的酒送到唐將軍那裡了,唐將軍要是知道陛下喝白水敷衍他,心裡怕是要不樂意的。

  高公公還想著該怎麼與唐明啟解釋,就聽到陛下一本正經地說:「宮裡的酒都這樣。」

  「怪不得你跟我說想喝北疆的,」唐明啟點點頭,似乎是認同了孟弗的這番話,但他馬上又反應過來,搖頭道:「不對呀,我剛才喝到的都不是這個味啊,這個跟白水似的。」

  孟弗倒也沒有急著解釋,直接讓宮人將那壺酒拿到自己面前,她看得出來唐明啟現在整個人似乎是處在一種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狀態當中,要敷衍過去並不是難事,甚至不需要敷衍。

  孟弗道:「你是有些醉了吧。」

  唐明啟否認道:「不可能啊,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孟弗也沒跟他爭辯下去,端著一杯白水,毫不心虛地對這位大將軍說:「那我再敬你一杯。」

  唐將軍果然立刻忘記陛下的酒水怎麼沒味這件事,開始新一輪的豪飲。

  李鉞坐在下面看得直冒火,這唐明啟沒完了是吧?過去在北疆的時候怎麼沒見他這麼能喝?不會是這幾年把私房錢全拿去買酒喝了吧?

  他想著下一步該怎麼把這事給攪黃了,總不能讓他們這麼喝個一直沒完吧,他正要再叫個小太監過來,卻見一宮女向她走過來,李鉞心想這幾日沒進宮,這些宮人們都已經能如此體察人心了嗎?

  那宮女走到李鉞面前,對李鉞說:「謝夫人,太后請您過去一趟。」

  李鉞放下手中筷子,抬眸看了宮女一眼,他覺得這個謝夫人忒難聽了點,糾正道:「叫我孟夫人。」

  宮人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這不是宣平侯夫人嗎?宣平侯不是叫謝文釗的嗎?

  但她在宮裡多年,明白不該問的時候千萬不要多嘴,她非常配合道:「是,孟夫人。」

  李鉞跟著這位宮女往太后那邊走去,心裡想著太后讓自己過去做什麼?難不成是看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等到李鉞過去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錯的,太后的身邊已經圍了一圈貴婦,這些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李鉞心中暗歎,這原來不是單叫自己一個人來的,別人不都來了,也不會想起他來。

  李鉞微微靠後一些,他還是不大習慣與這麼多的女人站在一起,他從跟孟弗互換身體以來就沒見過太后,他母后的氣色和精神,看起來都比以往好了許多。

  太后見到李鉞過來,沒有立即把他招到面前,而是等了一會兒,裝作無意間看到他,才對他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李鉞走過來後,太后還明知故問道:「這位姑娘是?」

  陳姑姑在旁邊配合太后出演,介紹說:「娘娘,這是宣平侯的夫人。」

  太后笑道:「長得可真漂亮,叫什麼名字呀?」

  李鉞:「……」

  這輩子他第一次聽到太后誇他漂亮,雖然知道太后並不是真的在誇他,但聽著這話還是覺得奇奇怪怪。

  「孟弗。」李鉞答道。

  「孟弗。」太后點點頭,說:「這名字不錯。」

  剛才隔得遠,太后沒太看清這個姑娘的長相,現在李鉞走近了,太后仔細瞧了瞧他,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只是皇上在宮裡頭各色美人沒少見,這位姑娘是有什麼過人之處,能讓皇帝不顧她已經嫁人的身份,也要與她在御花園中私會?她對陛下又有幾分情誼?太后就算想要幫皇上的忙,也得先把這兩個問題給弄明白了,但這問題不好問,得旁敲側擊著來。

  九王爺站在太后的身邊,他微微歪著頭打量著李鉞,小小的腦袋上掛滿了疑問,他轉過頭看向依舊在與唐明啟喝酒的孟弗,皺起眉頭,回過頭又看向李鉞,臉上的疑惑更多了,他猶猶豫豫地抬起手,走到李鉞面前,戳了戳他的袖子。

  太后知道九王爺其實是很聰明的,但他仍舊很少會主動與人接觸交流,現在他竟然願意去觸碰一個第一次見到的姑娘,這實在很讓人吃驚。

  太后摸了摸九王爺的腦袋,笑道:「看來小九很喜歡你啊。」

  四周的貴婦們也都用羨慕的目光看著李鉞,她們剛才在這裡陪太后聊了許久,可都沒見著這位小殿下有任何的反應,這位宣平侯夫人可不簡單。

  李鉞也挺吃驚的,他從孟弗的口中已經得知自己這個弟弟腦子其實很好用,但沒想到今日進宮他還會給自己這麼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低下頭,對上九王爺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眼睛裡倒映著他的身影,李鉞從前在宮裡經常逗這個小王爺玩,然小王爺每次看到他都跑得飛快,好像他會吃人一樣,現在他到了孟弗的身體裡,小王爺見了一見面就巴巴地湊過來,這小小年紀就會以貌取人了,實在不好。

  有些話太后不好當著這麼多人一起問,眼下九王爺又製造出這麼一個機會來,太后起身說:「哀家吃的有些多了,宣平侯夫人就陪哀家和小九去後面走走吧。」

  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太后帶著宣平侯夫人出去還有其他的意圖,他們對九王爺的事也是有幾分瞭解的,這位殿下剛才對宣平侯夫人表現出明顯的興趣,愛子心切,太后現在想要帶著他們兩個一起出去再正常不過。

  孟弗注意到太后那邊的動靜,見太后帶著李鉞出去,不大放心,讓高公公派人跟在後面。

  高喜感覺自己已經看透了一切,可惜這個秘密只能爛死在肚子裡面,不僅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還要幫陛下把其他可能透露風聲的尾巴給收拾好。

  太后走得不快,李鉞慢吞吞地跟在她的後面,琢磨著太后把自己叫出來到底要幹嘛,而九王爺則是一直在盯著李鉞看。

  快要走到御花園時,太后忽然開口問:「今年多大了。」

  這個問題李鉞還真沒有同孟弗交流過,他也不心虛,直接道:「二十多吧。」

  太后心想這孩子怎麼回事,自己年紀都記不住嗎?記不住還這麼理直氣壯,聽聽這口吻,活脫脫的又一個皇帝?這算是被皇帝給傳染了?還是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太后又問了幾個自己早就想好的問題,李鉞的態度越來越隨意,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其他命婦帶著的那種拘謹,不得不說,太后很喜歡他這樣。

  走了一會兒,太后遇見個剛從麟德殿中出來的太監,張口問道:「皇上呢?」

  那太監答:「皇上還在與唐將軍喝酒。」

  李鉞下意識皺起眉頭,唐明啟真是長本事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完,孟弗不會被灌醉了吧。

  他該多提醒提醒孟弗的,她現在已經是皇上了,在有些事上可以隨心一點,不必太在意細節。

  太后注意到李鉞表情的變化,他這肯定不是因為唐明啟皺眉的,那他這就是在關心皇上了,看來這事至少不是陛下剃頭挑子一頭熱。

  太后佯裝生氣道:「皇上怎麼還喝啊,回去哀家得好好說說他。」

  李鉞不大開心,孟弗被唐明啟灌完酒,回去還要聽太后教訓,對太后道:「您多說說唐將軍吧,都那麼大歲數了,還喝那麼多。」

  太后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姑娘看著溫溫柔柔斯斯文文,沒想到還挺護短,她道:「行,等哀家回去說說,先不說這個了,你再跟哀家講講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

  太后似乎是聽得入神,沒注意腳下,差點被塊石頭絆倒,好在李鉞及時伸手扶住她,等太后站穩了,李鉞開始嘮叨:「您走慢點,仔細看路,那前面樹長得亂,過不去的,您往這邊走,您不是說想要看荷花的嗎?在南邊呢,這裡走近,太陽還曬不著您。」

  太后其實並不是想看荷花,只是隨便找了個說辭想多與李鉞待上一會兒,看看這個姑娘怎麼樣,李鉞仍道:「這裡不大好走,您小心些,對了,您怎麼就這麼出來了?怎麼不多帶幾個宮人?您這真是……」

  這要不是怕有些話讓旁人聽到了不好,太后能就這麼帶著李鉞和小九出來?在某個瞬間,她感覺是那個大兒子在自己耳邊叨叨,這姑娘跟她那兒子也太像了吧,聽聽這說話的語氣,要不是沒失憶,她都要懷疑這姑娘是不是也是從自己肚子裡出來的。

  而且他怎麼對御花園這麼熟悉?太后有些迷惑,這究竟是我的家還是他的家?見了鬼了,還是說皇上跟他在這裡私會了不止一次?

  太后想這姑娘好不容易進宮一次,不好一直綁在自己身邊,也該讓陛下見見,看了兩眼荷花便又回了麟德殿。

  與李鉞分開後,太后對陳姑姑道:「不知道為什麼,哀家一見到她就覺得親切,甚至覺得可以理解陛下為什麼會喜歡她,哀家也喜歡她。」

  陳姑姑點頭道:「奴婢也覺得親切。」

  太后輕輕歎了口氣,說:「這姑娘什麼都好,就是可惜已經嫁人了。」

  即便日後她與宣平侯和離,皇帝想要讓她進宮,朝裡的大臣們恐怕也要阻攔一番。

  但是轉念一想,這皇帝登基以來,朝臣們阻攔的事多了去了,好像也不必太把朝臣們的言論放在心上,但皇帝心裡是怎麼打算的,總不可能這麼一直偷偷摸摸下去。

  想到這裡,太后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她想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后急。

  麟德殿裡的宴散了,命婦們隨太后一起到御花園看戲,孟弗陪著看了一會兒才回到紫宸殿處理奏折。

  天色漸漸暗下,戲唱完了,人也該走了,命婦們紛紛退下,九王爺又戳了戳李鉞的袖子,太后便叫李鉞留下來,陪自己說會兒話。

  命婦們心中感歎,這位宣平侯夫人可真是好運氣,竟然能得了小王爺的喜歡。

  天又暗了些,太后才放李鉞離開,陳姑姑出來送她,走過御花園的時候看到了高喜,陳姑姑了然退下。

  李鉞打量了高喜一眼,高喜今天怎麼一副賤兮兮的樣子?

  「皇上在裡面?」李鉞走過去問。

  「是。」高喜道。

  這裡的其他宮人都被高喜給攆走了,李鉞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孟弗坐在亭子裡,懷裡抱著一隻白色長毛貓,正是平日裡待他冷若冰霜的貴妃。

  趴在孟弗懷裡的貴妃見到他來,只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腦袋在孟弗的胸口蹭了蹭,全然不見從前的傲氣。

  李鉞:「……」

  真心錯付!

  孟弗想起宮人們說貴妃從前不太願意搭理陛下,便問李鉞:「陛下要摸一摸嗎?」

  李鉞沒有動手,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孟弗,孟弗的臉上染了一層薄紅,整個人似乎都變得更加柔軟,若是太后在這裡,是不是也會誇出一句漂亮。

  李鉞心道自己想的都是些什麼,他問孟弗:「你喝多了?」

  孟弗道:「喝的不多,不要緊的。」

  「放——」李鉞原是想要說放屁的,對著孟弗又說不出來,臨到嘴邊改口道,「瞎說,我都看到了。」

  「真不要緊,」孟弗笑道,「我後來喝的都是白水,只是唐將軍回去怕是要難受了。」

  「他活該。」李鉞沒想到唐明啟竟然被人擺了一道,頓時又高興起來,對孟弗道,「這下他私房錢也沒了。」

  李鉞將自己是如何坑了唐明啟一事對孟弗細細說來。

  孟弗仰頭看向對面的陛下,李鉞說這些時驕傲又得意,彷彿是個討要誇獎的小小少年,孟弗笑了笑,可憐的唐將軍。

  等到李鉞說完,她從地上拿起一罈子酒,放到桌上,對李鉞說:「這是唐將軍從北疆帶回來的,您帶回去嘗嘗,一下不要喝太多了。」

  她停了一下,繼續道:「還剩下六壇,我讓人放進您的酒庫裡了,等您回來喝。」

  李鉞走過來,在孟弗對面坐下,他抱起酒罈道:「唐明啟送了這麼多來?」

  這不像是他往日裡摳門的作風啊。

  孟弗道:「唐將軍原本是想把幾罈酒留給家裡人的,後來覺得宮裡的酒不夠烈,就都留給您了。」

  這其中不乏自然有孟弗言語的引導,然而陛下恩將仇報,把唐將軍的小金庫給端了。

  李鉞完全不覺得愧疚。

  互換身體後還是影響到了酒量,孟弗覺得自己喝的真不多,這都過了好幾個時辰,後勁似乎才上來,她有些頭暈,好像也不打緊。

  她抱著貴妃老老實實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很是乖巧,李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在自己的臉上看出乖巧兩個字來,真是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他觀察了孟弗一會兒,把高喜給叫來,吩咐說:「扶她回去吧,讓她好好休息。」

  高喜起初的時候還有些躊躇,後來見陛下似乎是真的醉了,才上前小心扶起。

  李鉞無奈道:「還說自己沒醉。」

  孟弗聽到這話抬起頭,向李鉞看去。

  李鉞瞪了她一眼,見她臉色緋紅,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不怎麼熱就放下了手。

  孟弗抿著唇不說話,李鉞不知怎麼的,竟是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有點像是自己放在床頭的小布偶,他對孟弗說:「下回別喝了。」

  孟弗仍沒意識到自己可能醉了,她看著李鉞,忘記她與陛下互換了身體,腦子混沌地以為眼前這個人就是自己。

  她覺得眼前這個孟弗鮮活可愛,肆意快活。

  真好。

  她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銀白的月光如輕紗般籠在她的身上,四周的花似乎都隨著她這一笑緩緩綻放,那花香如海浪般洶湧襲來。

  李鉞愣住,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他離開皇宮,坐在回侯府的馬車上都在想,她為什麼忽然對自己笑呢?

  還笑得那麼好看。

  同一時間,宣王的屬下從皇宮出來,來到落腳的宅子裡,進屋後一臉緊張地對一僕從打扮的男子道:「殿下,我覺得陛下可能知道我們的密謀了。」

  那僕從回過頭來,臉色蒼白,五官俊朗,正是那位說在鄴城養傷的宣王,他嗤笑一聲,不以為意道:「怎麼可能?」

  屬下道:「今日屬下給太后賀壽的時候,陛下對屬下笑了。」

  「什麼?」宣王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凝重,他連忙問道:「他怎麼笑的?」

  「像這樣。」屬下揚起嘴角,將那時皇帝的表情模仿了十成十。

  宣王看到這個笑容心裡咯登一下。

  完了,陛下肯定是知道什麼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2 PM

第43章

  「不應該啊,」宣王歪著腦袋,皺起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他說,「本王這還什麼都沒做啊。」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陛下知道本王偷偷來了帝都,依著陛下的性子,肯定會直接派人過來把本王抓了,而之前先太子餘黨謀逆一事,本王雖插手了,卻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本王的身份就連那些叛黨都不知道,陛下怎麼可能會知道?」

  宣王每想出一個暴露的可能,就馬上又自己給反駁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總覺得陛下不會懷疑他的,他又問:「可是他為什麼會對你笑呢?」

  屬下想了想,對宣王道:「殿下,會不會是劉嬤嬤供出了我們?」

  「不可能,劉嬤嬤根本不知道是本王在插手,而且每次本王都會派人瞅著劉嬤嬤把來往信件全都銷毀。」宣王托著下巴,難道是劉嬤嬤胡亂攀咬,瞎貓撞上死耗子跟陛下提起自己?

  自己這麼愛笑,運氣不至於這麼差,宣王在心裡自我安慰了半天,忍不住又問了一遍:「皇上真是那麼笑的?」

  「回殿下,千真萬確。」屬下猶豫一下,又道,「其實那日屬下上朝覲見的時候,皇帝好像也笑了。」

  宣王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李鉞這個人吧倒也不是不會笑,只是笑的次數不多,尤其是當了皇帝以後,那就跟個爆仗似的,一戳就爆,還能給個笑臉?這開的什麼玩笑,而且他這個皇帝侄子不大喜歡自己,幾乎也從來不在人前掩飾自己的喜好,這次到底是抽了什麼風。

  屬下提議道:「殿下,要不我們趕緊回鄴城吧。」

  宣王沉思片刻,道:「本王在帝都還有事要辦,你先退下吧,這事讓本王再想想。」

  對宣王來說,這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不過如果讓宣王殿下知道,今天晚上同樣無法入睡還有宣平侯府裡的真正的陛下,不知道心裡會不會好受一點。

  李鉞回到侯府,剛一下馬車就看到在門口等人的謝文釗和他的三個姨娘。

  這還是謝文釗第一次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在門口等孟弗回家,倒也不是因為他突然良心發現知道關心妻子的安危,而是一想到他上次帶孟弗進宮後孟弗那副膽大妄為的樣子,他的心就靜不下來,書也看不進去,生怕這次孟弗在宴上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連累他們侯府,現在看到孟弗完好無損的回來,謝文釗總算鬆了一口氣。

  當年老侯爺老夫人勸他娶孟弗的時候,誇孟弗是大家閨秀,賢良淑德,她從前確實是這個樣子的,但如今她身上可看不到半分過去的影子,聽說他娘在孟弗眼前也受了氣,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有一絲後悔。

  見孟弗似乎並沒有惹事,謝文釗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往回走。

  孫玉憐有點傻眼,侯爺這是什麼意思?巴巴地在侯府門口等了好幾個時辰,結果夫人一回來卻連句話都不說就走了,幹嘛呢這是?

  男人的心思怎麼這麼難猜,孫玉憐向李鉞問了好,趕緊去追謝文釗。

  花小菱和曲寒煙倒是還想在李鉞身邊表現一下,然李鉞嫌她們兩個煩,把她們兩個都給打發回去了。

  他回到霽雪院,腦子裡想的還是在御花園裡孟弗後來對自己笑的那一下。

  那時月光如水,花香馥郁,婆娑樹影隨著晚風輕輕搖動。

  明明是李鉞自己的臉,但是笑起來的時候,李鉞突然覺得她整個人與自己一點都不一樣了。

  她為什麼要對自己笑呢?

  李鉞坐在鏡子前,模仿孟弗後來的那個笑容,但不管他怎麼笑,都不像她。

  李鉞揉了揉臉,等日後讓她再笑笑吧。

  青萍鋪好床,過來問他:「夫人,您進宮遇見什麼好事了,回來就一直笑?」

  李鉞道:「沒事,就是看到個人,笑起來挺好看的。」

  「男的還是女的?」青萍追問。

  李鉞沉默了一會兒,對青萍道:「你哪來那麼多問題?趕緊回去睡覺去。」

  青萍原本就是隨口問問,現在看李鉞這個態度,不會是個男的吧?

  夫人覺得一個男人笑起來挺好看的,這事是不是有點問題。

  她還想再問兩句,但是被李鉞瞪了一眼,馬上乖乖退下。

  青萍離開後,李鉞在床上躺好,提起枕頭旁邊的兔子布偶的長耳朵,又想起御花園裡醉酒的孟弗。

  還嘴硬說自己沒醉。

  下回一杯也不讓她喝了。

  高公公扶著孟弗往紫宸殿走去,不知是酒的後勁兒太大,還是她的靈魂與李鉞的身體不夠適配,孟弗這一路不僅走得搖搖晃晃,還總看到很多個自己或遠或近地站在她的周圍,她們或說或笑。

  孟弗張了張唇,想要叫她們,卻又不知道要怎麼稱呼。

  她要怎麼稱呼自己呢?

  那些自己轉眼間又變成了陛下的模樣,孟弗歪了歪頭,叫了聲陛下。

  高公公將孟弗扶到榻上,聽她嘴裡小聲囁嚅,高公公豎起耳朵聽了半天才聽清個阿弗和陛下。

  高公公雖然沒有那個東西了,但是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對男女之情也是有些瞭解的,陛下這回是真的喜歡上那位宣平侯夫人了,這喝醉了還叫人家名呢。

  孟弗很快睡去,她做夢了,夢裡回到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那天晚上她的父親孟雁行本不想出門,但是架不住小女兒撒嬌,帶著她們一家四口一起出門逛燈會。

  小時候孟弗被送到外地與祖母一起生活,直到八歲才被接回孟家,她回來時孟瑜也有六歲了,孟瑜是在父母膝下長大的,性格比起孟弗更為活潑,更為率性,所以也更受父母寵愛。

  那天晚上走在街上,孟瑜左手抱著孟雁行的胳膊,右手牽著母親的手,孟弗跟在他們後面,四周燈火葳蕤,將街市照得亮如白晝,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的外人。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震響,人群向這邊瘋狂湧來,將孟弗與家人們衝散,等到四周不那麼擁擠的時候,孟弗抬起頭就看不到孟雁行等人的身影了。

  那時孟弗知道自己與他們走散,心裡也不著急害怕,只是再沒有心思逛街,一個人往孟府走去,回去的路上沒什麼行人,倒是遇上一群流氓,孟弗被這些流氓抓住,他們摀住她的嘴,將她帶到郊外。

  孟弗以為自己可能要死在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這天是很熱鬧的一天,即使是在郊外,仍可以聽見爆竹的聲音,她卻要死了。

  那年孟弗只有十三歲,她的生命差一點就永遠停在了十三歲。

  在孟弗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黑衣的少年從天而降,從流氓們的手裡救下了她。

  月光下,少年手中提著一根長棍,目光銳利,表情桀驁,他三下兩下就把那幾個流氓打得跪地求饒。

  他走到孟弗身邊,低頭看著摔在地上的孟弗,問她:「能自己站起來吧?」

  孟弗點了點頭,只是她的身體實在不怎麼好,努力了半天還是坐在地上,最後那少年看不下去,對她伸出手,孟弗猶豫了片刻才把手放到少年的掌心,少年的手掌很溫暖,也很有力量,他一把將孟弗從地上拉起來,等孟弗站穩後就立刻鬆開了她。

  「多謝。」孟弗說,她知道這句話根本不足以回報少年的救命之恩,可是她身上值錢點的首飾被流氓們給拿去了,她不知道還能怎麼報答他。

  「沒事,」少年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中的木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家住在哪裡?等我見個人,就送你回去。」

  孟弗確實是再不敢一個人回家了,只是又不想太麻煩這少年,在前面催促的目光下,她到底還是說了孟府的位置。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後來的很多年,不管是上元節,還是中秋,孟弗都沒有見到像那天晚上那樣圓的月亮了。

  潯河的河面上漂浮了許許多多的河燈,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落下來,一盞一盞連在一起,連成一片,像是天邊燒紅的晚霞。

  少年撿起一塊石頭,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扔向水面,濺起一朵朵水花。

  孟弗無聲跟在少年的身後,見到少年回頭向自己看來,她就下意識地揚起嘴角對他露出微笑。

  少年有些嫌棄道:「還在害怕?你這笑的怎麼比哭還難看?」

  孟弗也不知是剛才受了太大的驚嚇,還是因為少年救了她的命,她覺得少年親切,察覺到少年懷著心事,她回少年說:「你也沒有笑啊。」

  少年呀了一聲,似有些驚訝道:「看不出來你這小姑娘還會頂嘴?」

  「抱歉。」孟弗說。

  「抱歉什麼啊?」少年追問她。

  孟弗垂下頭,答不上來。

  少年走到那幾個流氓面前,露出一個相當凶殘的笑容,對流氓道:「笑。」

  幾個流氓有點懵,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少年,孝?他們剛才都跪下來叫爺爺了還不夠孝嗎?那現在是要喊祖宗了嗎?

  少年瞇了瞇眼,語氣有些危險道:「剛才一個個不是笑得挺歡快的嗎?」

  沒等流氓們弄明白少年到底是要做什麼,少年就抬起手對著他們匡匡匡砸了幾拳,可能是這幾拳讓流氓們的腦子開了竅,流氓趕緊扯著嘴角哈哈笑起來,少年又使勁打了幾拳,見他們笑得可以了,有足夠的感染力,才收回手。

  孟弗跟流氓們一樣,也不理解少年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隨後就見少年回頭對自己說:「小姑娘,今天是上元節,一年裡這麼熱鬧的日子可不多,你得多笑一笑,你看他們笑得多開心啊!」

  這一下,孟弗確實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比剛才那副樣子好看了許多。

  少年走過來,問孟弗:「你怎麼遇見這些畜生的?你的父母呢?」

  孟弗低著頭,輕聲說:「走散了。」

  少年繼續問她:「走散了怎麼不在原地待著,等他們回來找你?」

  孟弗沒有說話,依著平日裡他們對她的關注程度,孟雁行說不定要等到回家後才注意到自己不見了。

  她向來懂事,知道進退,能把父母交代的事做到最好,從來不給人添麻煩,她知道父母待自己與待妹妹不同,卻也從不吵鬧。

  她以為不會覺得委屈的,就算今天她差一點就死了,但她突然意識到她其實是難過的,難過沒有人在意她,難過她死後所有人應該會很快忘記她,難過自己在家中似乎無足輕重。她想要和妹妹一樣得到父親的誇讚,卻得不到,孟雁行對她總是格外嚴格,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壓縮進一個小小的匣子裡,她將自己縮得越小,旁人就越不會注意到她,想要得到關注就得衝出匣子,可她又怕看到那些失望責怪的目光。

  不知不覺間,孟弗的眼眶已經蓄滿淚水,她一眨眼,眼淚就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淌下來。

  少年本來還想再好好批評批評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怎麼能一個人到處亂跑,現在一看到她哭,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摸了摸身上也沒找到塊乾淨的帕子,歎道:「這怎麼還哭了?我最見不得人哭了。」

  孟弗微微側過身,不想少年看到自己落淚,她道歉說:「對不起。」

  少年無奈道:「對什麼對不起,別哭了別哭了,要不我讓他們幾個哭個慘的你聽聽?」

  少年說幹就幹,提著棍子過去把那群流氓給暴打了一頓,流氓們叫聲淒慘,涕泗橫流,跪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

  孟弗看到這一幕,這下真的哭不出來了。

  少年打完流氓,拍了拍手走過來,孟弗已經用帕子把自己臉上的淚水都擦乾淨,她想要好好謝謝少年,又不知道對方有什麼需要,試著套話也以失敗告終。

  少年打斷她的話,說:「小小年紀,不要這麼老氣橫秋的,要不要跟我一起放個河燈啊?有什麼願望寫在河燈上,說不定就實現了。」

  孟弗嗯了一聲,她其實沒有什麼願望,拿著筆不知道要在河燈上寫什麼,她轉過頭看著身邊少年的側臉,許久後,她落下筆。

  她還不知道少年的姓名,不知道她是何方人士,但她希望少年能長命百歲,平安喜樂,從此無憂無慮,萬事順遂。

  河燈放走後,少年對她招招手,說:「過來,我教你幾招,以後再遇見這種人,就算不能一拳打得他們哭爹喊娘,也要讓他們知道知道疼。」

  他等的人一直沒來,閒著沒事,真就教著孟弗打起拳來。

  少年誇她很有天賦,以後可以考慮收她為徒。

  孟弗不知道少年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可最後他們約定明日還來這裡,少年再教她幾招。

  孟弗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天晚上的事即便記得,也只是記得少年說的隻言片語了,但今天夜裡,這段短暫的往事清楚地在她的夢境裡重現,後來少年把她送到孟府西邊的那條街上,還沒到孟府,孟弗就看到下人出來找自己,少年把她交到下人的身邊,跟她說那些流氓們他來處理。

  她以為他們明日就還能再見到,然而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到他了。

  這場夢停在上元節過後闌珊的燈火裡。

  第二日,孟弗夢醒,天還未亮,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榻上,從文康十一年到熙和三年,已經過去九年了,她其實有些記不大清少年的模樣,可昨夜做了這一場夢,她覺得少年有些眼熟。

  她揉了揉額角,讓自己快速清醒,等會兒還要上朝。

  今日朝堂上倒是沒什麼棘手的問題,只是在下朝後,唐明啟來到孟弗面前,向孟弗訴苦,說自己的私房錢在昨天晚上被夫人發現,不僅全部沒收,還罰了他半年不許喝酒。

  他昨日喝得太多了,回到唐家倒頭就睡,酒醒後看到自己藏錢的小荷包掛在頭頂,而唐夫人坐在床邊,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唐明啟一下就清醒了,頭皮都要炸開了,蹭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張嘴本來還想要為自己狡辯幾句的,但在唐夫人逼人的目光下,他沒堅持多久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孟弗心中很清楚這事是陛下做的,昨日陛下還在她面前炫耀過的,此刻卻面露驚訝,有些同情道:「真的嗎?這太慘了。」

  唐明啟道:「陛下,知道微臣私房錢藏在哪裡的人只有幾個,不會是您跟內人說的吧?」

  孟弗道:「這怎麼可能呢?朕為何要同你夫人說這事?」

  唐明啟想了想,陛下確實沒有理由這麼做,他昨天還被陛下騙去了好幾罈子好酒,陛下看在這幾罈酒的面子上也不可能這麼坑自己一遭。

  想到這事唐明啟又是心疼又是後悔,昨日怎麼就著了陛下的道,真信了宮裡的酒不好,把好不容易存下來的幾罈子酒都送來。

  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

  唐明啟不知怎麼的還是有點不放心,他又問了一遍:「真不是您說的?」

  孟弗道:「真不是我說的。」

  陛下做的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唐明啟這下確定陛下是清白的,陛下向來敢作敢當,真是他做的不會不敢認,他道:「那就只能是季允了,這小子向來是一肚子壞水,等微臣回去詐他一詐。」

  唐明啟感覺自己已經可以確認這事就是季允搞的鬼,看他回去怎麼收拾他。

  孟弗勸道:「季允可能也只是開個玩笑,你別太為難他。」

  唐明啟冷哼了一聲,等他回去就把季允藏私房錢的地方透露給季夫人。

  來啊!互相傷害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2 PM

第44章

  唐明啟今天進宮其實還為了另外一件事的,他昨天為了陛下把家裡的好酒全給搬空,一滴也沒剩下,再加上自己的私房錢被唐夫人全部收繳,罰了他半年不許喝酒,讓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這才厚著臉皮來找陛下。

  私房錢這事如果是陛下向她夫人透露的,正好借這個機會把酒給要回來,但現在看陛下這個態度,應該不是陛下說的,那這個酒就不太好要了。

  「那個陛下,昨天……」要把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唐明啟多少有點羞於啟齒。

  孟弗見他這副不好意思的模樣,立即猜出這位唐將軍的來意,她只當自己什麼都沒發覺,從長案上拿起一本奏折,送給唐明啟看。

  她問唐明啟:「齊雲蛟提了幾個練兵的法子,你有什麼想法?」

  唐明啟接過奏折翻看了一遍,回答說:「這個啊,微臣覺得齊雲蛟這幾個法子都不大可行,練兵哪有一個月換一個長官的?那長官還有威信嗎?士兵能聽話嗎?陛下您說是不是?」

  孟弗點點頭,道:「你再跟齊雲蛟商量商量。」

  唐明啟跟齊雲蛟和兵部的其他官員們都見過面了,此時聽到孟弗這樣說,忍不住抱怨說:「那一個個就會瞎扯犢子,說起屁嗑一套一套的,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仔細一想,哎,全是紙上談兵。」

  孟弗幾句話就讓唐明啟把要酒的事忘得影都沒了,之後他們一直在討論練兵的事,朝中的官員大都是文官,僅有的幾個武官被打壓得跟群小可憐似的,在朝上幾乎沒人願意搭理他們,就連練兵打仗這種事,也是文官們插手比較多,文官書看的確實是多,但是有些事不能只按照書本上來,得多考慮考慮實際情況。

  孟弗把齊雲蛟提出的幾點問題和解決方案都記下來,準備送去給陛下過目。

  而直到離開紫宸殿,出了午朝門,唐明啟才反應過來。

  酒呢?他不是來跟陛下要酒的嗎?這最後怎麼空著手出來了?

  他開始回憶自己過去的那麼長一段時間在紫宸殿都幹了什麼,好像每次他準備提起酒的事,陛下都會提起另外一樁事。

  嗯,這一定只是巧合。

  不過怎麼感覺陛下和在北疆的時候不一樣了?

  唐明啟回頭看了眼朱紅的宮牆,可能是因為皇宮裡的風水養人吧。

  昨夜命婦們回到家中,家人們紛紛向她們詢問太后召她們進宮都說了什麼,與哪家比較親近,她是不是真的想要給陛下選妃了。

  雖然當時很多人都看到太后是因為九王爺才對孟弗另眼相待,帶著她和九王爺一起出去逛的園子,但是這事傳著傳著就把九王爺給省略掉了,只剩下太后約著宣平侯夫人出去密聊過一段時間。

  這些得到二手消息的人很是不解,怎麼會是宣平侯夫人?宣平侯府根本可沒有適齡的女孩,太后難不成只是單純地喜歡宣平侯夫人?

  不會的,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們發動自己聰明的小腦袋,開始對此事進行翻來覆去各種推理,首先得看看孟弗身邊是不是還有其他適齡的女孩,他們很快想起來孟弗不僅是宣平侯夫人,也是孟雁行的女兒,孟雁行還有個小女兒一直未嫁,難不成太后是看上了那個小女兒?

  但孟雁行小女兒的年紀也不小了,而且陛下與孟雁行間有些齟齬,怎麼想陛下都不會答應吧?

  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尤其是這位陛下,行事向來超乎他們的預料,孟雁行學問又確實是很厲害的,陛下想要藉著這個機會讓他再入朝為官不是不可能。

  眾人各懷心思,迫切地想要知道陛下的態度。

  拿這種事去問陛下,肯定會被陛下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那就只能去問事件中的另一位當事人。

  他們開始托人向宣平侯府打聽消息,直到這個時候老夫人才知道,昨天孟弗進宮後還發生這麼了大的事,她派人去霽雪院叫孟弗過來,想問問她太后見她到底有什麼事。

  小丫鬟不久後從霽雪院回來,她低著頭回復老夫人說:「少夫人說,她現在沒空,不能過來,讓您有事跟奴婢說,奴婢去回少夫人。」

  小丫鬟的聲音越來越低,老夫人聽到這番話不定要發多大的火氣。

  這大戶人家裡哪有兒媳敢怎麼跟婆母回話?

  但這一瞬間老夫人竟然不覺得生氣了,甚至都有點想笑。

  她早該想到的,這已經不是孟弗第一次違逆她了,孟弗的翅膀是真的硬了,自己管不住她了。

  若是一般的事,老夫人可能就不管了,或許真依著孟弗說的,讓小丫鬟來為他們傳話,可此事關乎皇家,讓下人知道怕是不好。

  老夫人不想去霽雪院見孟弗,這樣顯得她低了孟弗一頭似的,可是她太想知道太后究竟與孟弗說了些什麼,這件事對他們宣平侯府可能也很重要。

  老夫人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來到霽雪院,霽雪院裡李鉞拎著兩個石鎖在鍛煉,花小菱和曲寒煙站在樹下扎馬步,老夫人停在門口,一時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這都是在幹什麼呀這是?

  在是宣平侯府不是練武場沒錯吧?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她讓下人和兩個姨娘都出去,然後走到李鉞面前,問他:「昨日在宮裡,太后單獨見你了?」

  「沒。」李鉞道,那不是還有小九嗎?怎麼能說是單獨呢?

  他把地上的石鎖再次舉起來,孟弗的體質不好,胳膊沒有力氣,李鉞專門找了一對小石鎖,準備一點點練起來。

  老夫人皺了皺眉,那怎麼有人跟她說太后單獨見了孟弗,他們中是誰在撒謊?

  「太后沒跟你說話?」老夫人又問。

  李鉞隨口回了句:「說了。」

  老夫人趕緊追問:「那太后都跟你說什麼了?」

  李鉞撩開眼皮看了老夫人一眼,回了她一句:「懶得說。」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什麼好說的。

  老夫人一下就被這三個字激怒,感覺自己的腦瓜嗡嗡的,她厲聲喝道:「孟弗!」

  然而李鉞根本不理她,這老夫人年紀不小了,他要是再回她兩句,把她氣死了可怎麼辦?雖然他自己不在意,畢竟是這人自找的,但對孟弗總歸不大好。

  不過這麼做的結果好像也沒好到哪裡。

  老夫人見李鉞直接無視掉自己,更是氣得眼花耳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辦法能拿住這人了。

  她後退兩步,找了個凳子坐下,稍微平復了下情緒,她看著李鉞在那裡不停地舉石鎖,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太玄幻了。

  孟弗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所以才會性格大變,要不就把賬本給她吧?反正今天來都來了,不差這個。

  老夫人這段時間為了平賬,頭髮都白了不少,前不久她的幾個好友約她一起出去,她都給婉拒了,因為是真的沒有時間,光是這樣也就算了,她每天還要聽丫鬟給她口述孟弗每日在霽雪院裡是怎樣的逍遙快活,即便老夫人的心臟一直沒出過毛病,但一直這麼下去,她真有點受不住了。

  她安慰自己,自己是看到孟弗為了管家一事精神出問題了才要把賬本給她的,這是慈悲之心,不算是低頭,她對李鉞說:「等會兒我讓人把賬本給你送來。」

  李鉞聽到這話總算給了點反應,他猛地轉過頭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心道他果然是很在意這件事的,然接下來她就聽到李鉞道:「可別,我這身體不好,一看到賬本就頭疼,還是你來管吧。」

  他說完後還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

  老夫人:「……」

  老夫人緊緊握住手中的手杖,她覺得今日的陽光很刺眼,鳥叫聲也吵得厲害,她頭疼不已,胸口好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快要喘不上氣來。

  她抬頭又看了一眼李鉞,李鉞一邊舉著石鎖,一邊垂眸打量自己的胳膊,孟弗這胳膊太細了,得多吃點,好好補補,等會兒讓青萍多準備幾道肉菜。

  剎那間老夫人頭暈的感覺更強烈了。

  他身體到底哪裡不好了?!

  他說話的時候能把手裡的石鎖先給放下嗎!

  老夫人最後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霽雪院,不管太后跟她說了什麼,她再也不想來這裡了。

  老夫人一離開,花小菱和曲寒煙就趕緊過來,她們擔心夫人被老夫人訓斥,結果這兩個人看起來更受傷的那個明顯是老夫人。

  大概是夫人還沒出力,老夫人就倒下了。

  孟瑜也多多少少聽到了一點風聲,她的心思再次活絡起來。

  即便現在孟雁行不在朝中為官,求娶孟瑜的人依然不在少數,但是她接受不了自己未來的夫君連謝文釗都比不上,她不甘心。

  雖然太后見孟弗是為了自己這件事可能性真的不大,但是萬一呢?

  想起那日在雲兮樓裡見到的皇帝,孟瑜覺得,也許真的會有這個萬一。

  而在這個時候真有傻子敢上奏折詢問陛下什麼時候充實後宮,還用了不少典故來告訴陛下,他年紀這麼大了,別的皇帝都已經立太子,到他這裡連個后妃都沒有,為了江山社稷考慮,陛下該選些妃嬪進宮了。

  孟弗想了想,讓暗衛把這封奏折帶去宣平侯府。

  李鉞看了兩行就知道裡面都是些什麼屁話,直接在後面罵道:管好你自己!不想幹了就滾回家去!

  孟弗看到陛下的回復忍不住笑了笑,書面上的文字到底是有些限制陛下的發揮了。

  又幾日過去,太后生辰宴上的事漸漸被眾人遺忘,百官們也意識到陛下仍是沒有要選妃立後的打算。

  陛下這都多大了?怎麼就對男女之事一點沒興趣呢?

  到底是怎麼了?

  這方面陛下怎麼一點都沒遺傳到先帝的?

  陛下好像也沒從先帝那裡遺傳到什麼。

  哦,那沒事了。

  陛下卻遇見事了,老夫人生病,昨天又把賬本給他送了過來,陛下這些天玩的開心,哪裡還想管這玩意兒,如果不是青萍攔著,他都能在霽雪院門口張榜招人來處理糟心的賬本。

  他決定把這賬本拿給謝文釗,反正他整天沒點正事,留在府裡管家很合適。

  此時的謝文釗並不好過。

  他大早上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孫玉憐的床上,身上一件衣服也沒有,孫玉憐躺在他的身邊,睜著眼睛看他,應該醒來有一段時間了。

  她見謝文釗醒了,輕輕叫了他一聲:「侯爺?」

  謝文釗坐起身,昨天晚上的記憶逐漸回到他的腦海中,昨天他與孟瑜鬧得不快,晚上來到秋香館,忍不住與孫玉憐多喝了兩杯,之後……該發生的不該發生全都發生了。

  半晌後,他捂著眼睛苦笑了一聲,這件事他怨不得孫玉憐,他曾經因為跟孫玉憐喝酒,而不得不收了孫玉憐做姨娘,是他自己沒長教訓,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

  在昨天晚上孫玉憐就已經想好要怎麼回答謝文釗的問題了,可是此時謝文釗現在一言不發,倒是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心裡還有些害怕,她出聲說:「昨天晚上侯爺喝多了,我扶您到床上,然後——」

  謝文釗打斷孫玉憐的話,冷聲說:「你不必說了,就這樣吧。」

  他與孟瑜沒有可能,他還在堅持什麼?

  況且他早就與花小菱有了肌膚之親。

  他起身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秋香館。

  孫玉憐坐在床上,表情麻木地看向門口,她突然不知道自己這一次做的是對是錯。

  這一次如果沒有懷上謝文釗的孩子,看謝文釗今日的態度,自己還有下次機會嗎?

  孫玉憐聽到外面花小菱和曲寒煙的笑聲。

  快樂都是她們的,自己什麼都沒有。

  她以為自己與謝文釗發生關係後,謝文釗就算不會一下喜歡上她,也會多安慰安慰她,他們間感情可以更進一步。

  但是看到今天早上謝文釗的冷淡,孫玉憐突然慌了。

  她意識到,在謝文釗的心中,自己與花小菱可能並沒有太多的不同。

  這個結論實在打擊人,使得孫玉憐整個人恍惚了許久。

  她渾渾噩噩地起身,走出秋香館,花小菱正在不遠處的花園裡跑步,一邊跑,一邊嘴裡喊著奇怪的口號。

  她突然間有些羨慕花小菱。

  缺心眼的人是不是能過得更開心點?

  宣王自從知道了皇帝對自己的屬下笑過以後,一連心驚膽戰了好幾天,隨後發現皇帝一直沒有動靜,漸漸放下心來,也許那個笑,真的只是一個沒有其他含義的簡單的笑。

  他偷偷摸摸開始活動起來,宮裡的劉嬤嬤被抓,這對他來說其實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必須把餘下的人手都收到麾下。

  劉嬤嬤那個瘋女人,她打死也沒想到,自己會圖他們的人吧!

  而自從太后生辰宴後,孟弗發現小王爺明顯更愛黏著自己,他總是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自己一直看。

  太醫給小王爺檢查過,他的嗓子沒有任何問題,孟弗嘗試引誘小王爺開口,然小王爺太倔強了,不管是威逼利誘,他就是不開口。

  孟弗蹲下身,摸了摸小王爺的腦袋,對小王爺說:「你不說話,那些書我可不能給你,我要它們送給其他可以說話的弟弟妹妹了。」

  小王爺噘著嘴,神色間竟然還透露出幾分無奈。

  他微微蹙起眉頭,似乎陷入一個巨大的難題當中。

  孟弗逗完這位小王爺後,去宮裡的暗牢看了劉嬤嬤,那劉嬤嬤嘴硬得很,被折磨了這麼久,都還是從前的那一套話,只說自己是因為兒子的死而怨恨小王爺。

  她能挨下這麼多的酷刑還不改口,可見的確不是一般人。

  劉嬤嬤看到孟弗過來就開始破口大罵,孟弗站在牢門外面,聽著劉嬤嬤各種惡毒的詛咒,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劉嬤嬤看起來明顯是更恨陛下。

  正當孟弗思考要想查清楚這件事還能從哪方面入手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一陣噠噠腳步聲,她回過頭去,見小王爺站在石階下面。

  孟弗問:「怎麼讓他進來了?」

  「陛下,我們沒能攔住小王爺。」侍衛跪下請罪說,小殿下是跟在陛下後面偷偷溜進來的,他們發現後想要將他帶出去,可是一上前,小殿下就凶狠地看著他們,他們又不敢對小王爺動手,怕小王爺不知道輕重受了傷。

  牢裡的劉嬤嬤一看到九王爺,瞬間變了一副面孔,她神色激動,淚如雨下,聲音沙啞,哀切道:「殿下,您救救奴婢吧,看在奴婢照顧了您那麼多年的份兒上,您救救奴婢吧!」

  「殿下,您還記得嗎?是奴婢一次次從那些人的手裡救下你,是奴婢——」

  孟弗冷冷道:「來人,將她的嘴封上。」

  劉嬤嬤的嘴巴被封上後,暗牢裡陷入一片寂靜,孟弗見小王爺的臉色沒有其他異樣,正要走過去帶他離開,突然聽到他尖著嗓子道:「這個野種果真是個傻子!老天有眼啊!」

  小王爺竟然說話了!

  孟弗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小王爺道:「我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你別怨我,要怨就怨你是那狗皇帝的弟弟。」

  這可不興說啊殿下!

  孟弗立刻意識到,小王爺是在模仿劉嬤嬤說過的話,他的口吻語氣與劉嬤嬤都一模一樣,小王爺說完後歪著頭盯著孟弗看了一會兒,見她仍沒有把書給自己,有些困惑,又有些無奈,他叉著腰發出一串陰惻惻的冷笑,繼續模仿道:「宣王那個蠢貨,真以為自己能騙得了我?想要我們的人給他賣命?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做夢去吧!」

  牢中的劉嬤嬤臉上血色盡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3 PM

第45章

  小王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說出的話將會在朝中掀起多麼大的波瀾,見孟弗還沒有把書給自己,小王爺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叭叭個不停,將劉嬤嬤被嚴刑拷打多日都不願意說出的那點破事一下全部都抖落了出來。

  而牢中的劉嬤嬤此時已經快要瘋了,可惜她的嘴巴已經被封住,只能發出一些表達痛恨與不甘的嗚嗚聲,她那一雙眼睛死死地瞪著九王爺,恨不得用目光來把小王爺殺死。

  曾經小王爺被她傷害了那麼多次都不在意,現在又怎麼會在意她的目光呢?

  劉嬤嬤心中充滿悔恨,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小心謹慎了這麼多年,將出身背景隱藏得天衣無縫,與人交易或是合作從不留下任何證據,不讓人抓到把柄,可最後她竟然會栽在這個她最看不上的小王爺的手上。

  該怪她在九王爺面前口無遮攔嗎?

  她是小王爺的奶娘,一天裡大部分的時間都必須要待在小王爺是身邊,她看著他們的仇人成為天下的主宰,而她的計劃又屢屢受挫,心裡一直憋著一股氣。九王爺如果是個正常孩子,劉嬤嬤在他的面前自然會將自己所有的惡意都隱藏起來,但九王爺不是,打他罵他欺負他,他都不會給出任何反應,日子久了,劉嬤嬤自然不會在乎他。

  誰會提防一個不會說話的傻子呢?

  而如今這個傻子有一天不僅會說話了,還能將她當年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下來。

  她聽到小王爺重複著她當年罵小王爺的話,她那時說過這些都是報應,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對她來說未嘗不也是一種報應。

  先太子去世後,他們這些人就開始調查是誰暗害了殿下,調查到最後發現,當時所有成年的皇子裡除了遠在北疆的李鉞,其餘的人都插了手,然最後是李鉞登上了皇位,他們不得不懷疑李鉞其實也在暗中動過手。

  他們這邊還沒查出證據來,一部分冒出頭的先太子餘黨就被李鉞以雷霆手段迅速清除,他們頓時覺得李鉞深不可測,而且先太子的死與他也一定存在關係,他若不心虛,手段為何要如此狠辣。

  劉嬤嬤本是先太子安插在宮中的一步暗子,用來監視這些皇子們,原本像她這樣的暗子宮中還有很多,但是經歷了種種皇權傾軋,如今就只剩下幾人了。

  先太子死後,他們的目的就變成為先太子報仇,讓先太子的血脈登上帝位,而想要達成這個目的,自然是要先搞死那狗皇帝。

  劉嬤嬤身處在皇宮當中,又是在一個傻子王爺身邊伺候,根本接觸不到有用的信息,無法幫助宮外的同伴,可她也想要為他們的偉大計劃出一份力,於是她開始挑撥皇帝與太后母子關係,想要他們母子離心,讓他們兄弟相殘,即使他們這些人最後仍然不能達成所願,也要讓這個後宮永不安寧,讓狗皇帝痛苦一生。

  太后在她的一番表演下,倒是有懷疑過皇帝不喜九王爺,但是太后心軟又懦弱,就算懷疑皇帝她也什麼都不敢做,劉嬤嬤不得不想辦法在李鉞那邊下功夫。

  她以為要挑撥他們母子間的關係並不難,尤其狗皇帝的脾氣那麼暴,隨便刺激他兩句這事應該就能成了。

  然而,從沒有失手的劉嬤嬤在李鉞的面前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她曾跑到李鉞面前拐著彎的哭訴太后希望他能離九王爺遠點,但這個狗皇帝,根本聽不明白!

  太難了,在開始這個計劃之前,劉嬤嬤根本沒想過會這麼難,若是先帝,她只用三言兩語就能讓他生出疑心來,可是狗皇帝腦子裡好像根本沒這根弦,她當著他的面話裡話外挑撥了好幾次,就差沒直著說太后覺得他傷害了九王爺,狗皇帝硬是聽不懂,該做什麼照樣做。

  因為這事劉嬤嬤沒少在九王爺的眼前罵李鉞狗皇帝,現在九王爺站在牢外複述的那幾句就是劉嬤嬤在那個時候說的。

  劉嬤嬤見這一招不成,便想要勾結宣王,藉著宣王的手,來打擊李鉞。

  她清楚與宣王合作無異於是與虎謀皮,但最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六月份那次宮宴結束,皇帝來到慈寧宮第一次看出她的意圖,雖然那天劉嬤嬤磕頭磕出了一臉血,但是她心裡很高興,她以為皇帝和太后這下肯定會生出嫌隙來,結果卻是她又一次失算了,不久後東窗事發,她被下了暗牢。

  即便如此,劉嬤嬤也沒有太過擔心,大不了就是沒了命,誰也別想查出她的真實來歷。

  可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藏起來的秘密,全被這位小殿下記錄下來,現在正一字不落地重複給所有人聽。

  這比劉嬤嬤之前受過的任何一場酷刑都要讓她難以忍受,若不是手腳被繩索捆住,她真想一頭撞死在這裡。

  小王爺模仿了好長一段時間,嗓子有些干了,再次停下,仰頭看向孟弗,眼神中有無奈也有委屈。

  孟弗在這一刻感覺自己竟然讀懂了小王爺眼神中的含義,她蹲下身,將小王爺從地上抱了起來,跟他說:「等會兒就把書拿給你。」

  小王爺不再說話了,他把腦袋靠在孟弗的肩膀上,張開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似乎是有些困了。

  孟弗讓人看好劉嬤嬤,抱著小王爺回到紫宸殿。

  雖然小王爺現在開口說話了,但他開口的這個方式與孟弗之前想像的稍微有點不大一樣,想要他成為一個稍微正常點的小孩,還要想辦法繼續引導他。

  他能記下自己聽到的每一句話,卻無法在及時理解其中的含義,所以不會給出反應,但是對於他興趣的事,他倒是能盡可能快點的給出回應。

  孟弗讓高公公把書送來,小王爺立刻拿起筆開始認真演算起來,孟弗坐在對面觀察他。

  劉嬤嬤在九王爺面前說的那些話不是每一句都有用,罵九王爺罵太后,乃至罵皇上的那些都沒必要去聽,她得先想個辦法讓小王爺先把重要的信息給提取出來。

  好在皇宮的藏書閣裡還有不少算術方面的書,用在這事上應該是夠的,不過也該給這位小殿下培養點新的愛好了。

  孟弗讓高公公又拿了幾本書過來,配合「宣王」之類的關鍵詞來引導小王爺說出其他的信息。

  小王爺嘟著嘴,他不想說話,又真的很想要孟弗手邊的那些書。

  他敲了敲桌子,孟弗耐心地等他,也不著急。

  大概半個時辰過去,小王爺再次開口。

  從小王爺的話中,孟弗總結出宣王與劉嬤嬤有勾結,劉嬤嬤是先太子的人,而先太子還有餘黨在四處搞事,小王爺甚至還說出了幾個餘黨的名字,和他們現在的藏身之處。

  孟弗把這些全都記下來,讓暗衛連夜送到宣平侯府,請陛下決斷。

  暗衛們感歎,發生這麼大的事,陛下這還有心思給人家送情書,這是多麼深厚的感情!陛下倒是趕緊想辦法讓那位夫人與宣平侯和離啊,這一直偷偷摸摸的,被人發現了可怎麼辦!還是說陛下就是想要追尋這份刺激?

  噫。

  侯府裡的李鉞本來都要睡下,他收到暗衛的來信,又起身寫了回復,信裡讓孟弗先派些人去盯住那幾個暴露了身份的餘黨,不要打草驚蛇,等到來日將他們一網打盡,再派人去查清楚宣王如今是在什麼地方,近來做了什麼,與什麼人有過聯繫,把樁樁件件都給他查個清楚。

  把信寫完,他讓暗衛趕緊送了回去,自己坐在床上使勁揉著兔子布偶的耳朵,這先太子餘黨真是沒完沒了了,居然還敢出來蹦躂,他這段時間沒殺人,他們是覺得他提不起刀了,還是覺得他見不得血了?

  ……話說回來,先太子當年到底是幹嘛的?養蟑螂的嗎?手裡怎麼這麼多人?

  正經人誰養這麼多門客?

  孟弗收到陛下的信後,立刻按照他的意思把人派出去,翌日早朝後,她將宣王的屬下召到宮中,詢問宣王的病情。

  因為之前皇帝無緣無故對自己笑了兩次,此次進宮這名屬下是背負著巨大的壓力的,生怕自己將宣王的事搞砸了,而人在緊張的情況下是很容易出錯的,即便他的理智提醒過他不能讓皇帝對他們王爺起疑,但是他的表情動作卻無法表現到完美,任何一個細微處都可能將他出賣,使人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幾句話後,孟弗就注意到他神色有異,看來宣王的病是假的,她不動聲色,一邊翻看眼前的奏折,一邊貌似隨意地問了幾句,只偶爾抬頭,看那屬下一眼。

  一番詢問過後,孟弗得到一點初步的判斷,宣王此時不再鄴城之中,再結合劉嬤嬤話,她覺得宣王很有可能就在帝都之中。

  見自己再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了,孟弗便打發這位屬下離開,同時派出暗衛跟了上去。

  屬下從皇宮出來,回到自己落腳的宅院,宣王向他問皇帝今日見他為了什麼,屬下答道:「皇帝詢問了您的病情,問您什麼時候能到帝都來,說您要是不行的話派兩個太醫去給您看看。」

  宣王點點頭,道:「這倒像他說的話。」

  他頓了一頓,又問:「今日皇帝可是又對你笑了?」

  屬下搖頭道:「沒有。」

  陛下這次看起來正常許多。

  宣王這下徹底放心了,看來之前陛下的笑的確是沒有其他的含義,又或者起過疑心,但現在已經打消了疑慮。

  遲則生變,他得盡快去把先太子留下的人手給騙到自己手裡,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暗衛們很快在帝都中探到宣王的蹤跡,按照陛下的吩咐,悄悄跟在他的身邊,注意他每日的動向。

  陛下因為劉嬤嬤和宣王的事又生了一肚子氣,特別想找個人來罵上一罵,把肚子裡的火氣給發洩出去。

  但最近宣平侯府裡的下人和姨娘,甚至是老夫人都看明白了,沒事千萬不要惹動夫人,不管是為了什麼,最後受到傷害的那個人肯定是自己,所以也就沒人敢去觸李鉞的霉頭。

  李鉞這點火氣發不出來,第二日教起花小菱和曲寒煙的時候格外嚴格,連帶著青萍都被加訓了半個時辰。

  花小菱站得腿肚都在打顫,發現轉頭一眼,曲寒煙瞪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盯著正舞劍的夫人。

  曲寒煙不會是受虐狂吧?都這樣了還一臉「夫人你再修理修理我」的變態表情。

  要了命了,從前怎麼沒發現她還有這個屬性。

  中午的時候,管家送來一本的新的賬本,李鉞不想看,大手一揮,真就讓青萍把賬本給送到了謝文釗的松軒堂。

  青萍去的時候松軒堂的時候謝文釗不在府內,就讓他身邊的小廝把賬本送去書房裡面,那小廝看到賬本的時候,人都要傻了。

  聽說夫人這段時間變化很大,但也不至於這麼瘋狂吧!

  這哪戶人家讓家裡的男人來管賬?夫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種事也輪不到他一個小廝來質問,他老老實實把賬本送進書房裡,只希望侯爺回來看到這一摞賬本不要太生氣。

  李鉞完全不在意謝文釗能不能管賬,即便他把侯府敗光了,也礙不著他什麼事,日後他與孟弗換回來,孟弗若是缺什麼少什麼,或者是誰欺負她了,他都能給好好管一管。

  但是孟弗回來後,不會還想繼續待在這裡吧?

  這個問題李鉞不是第一次想過了,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答案。

  在他的想法裡,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待的呢?可是孟弗在這裡已經待了有四年了,過去的那四年裡,她的處境比之他現在要苦上許多,然而她好像都沒想過要離開。

  李鉞長長歎了一口氣,下次見孟弗,得問她日後有什麼打算。

  如果她還想留在侯府怎麼辦?

  李鉞拍拍腦袋琢磨半天,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再基於這些可能延伸出不同的結果來,最後他硬是把自己給腦補出一肚子火氣來。

  孟弗離開宣平侯府就要與謝文釗和離,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和離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不僅關乎兩人間的感情,也有關乎他們身後家族的利益。

  不過李鉞覺得這都不是問題,孟弗對謝文釗肯定是沒感情的,至於家族利益?孟雁行什麼眼神挑的這破女婿,還好意思想著利益?

  一個女人和離後日子可能不大好過,但李鉞覺得,至少會比她在侯府裡過得開心些。

  卻不知道孟弗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孫玉憐這幾日都沒從秋香館裡出來,但她的消息還是一如往日的靈通,她知道那賬本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夫人手裡,正想感歎還是夫人的手段高明,不費一兵一卒,就讓老夫人自己服了軟,又聽說夫人把賬本送去松軒堂,以後要讓謝文釗來管賬。

  孫玉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居然也不覺得太吃驚,還有一種情理之中的詭異感歎,就感覺……這果然是夫人能幹出來的事。

  她想要管賬,是希望藉著管賬來提升自己在侯府裡的地位,讓謝文釗多看她一眼,她曾得到過這個機會,卻沒有好好把握,最後成了個笑話。

  再看看夫人,她沒有賬本,不得侯爺和老夫人的喜歡,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哪個下人敢在夫人面前放肆,就連老夫人和侯爺也被夫人折騰得一點法子都沒有。

  孫玉憐覺得或許自己也該向夫人學習學習,她有一種預感,賬本還會回到夫人手裡,討好了夫人,說不定自己還可以拿到賬本。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孫玉憐斂起因謝文釗產生的各種負面情緒,抬步向霽雪院走去。

  夜晚,謝文釗回到府內,看到自己桌子上的賬本,又從小廝的口中得知了賬本被放在這裡的原因,他露出了中午時和小廝一樣的表情。

  孟弗是瘋了不成?她怎麼敢啊!

  謝文釗氣得不行,真想把這些賬本全都扔到霽雪院裡。

  但只怕即便他這麼做了,孟弗也不會在意,最後還得是他自己派人再把賬本撿起來。

  誰更在乎這個侯府,就注定要為這個侯府付出更多。

  謝文釗這人被老夫人嬌養長大,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哪裡會看賬本,而老夫人現在生著病,他實在不想讓老夫人來操心了,那就真的只能由他來管了。

  謝文釗翻了兩頁,發現有些地方自己確實不大明白,把管家叫來,讓管家教一教他。

  接下來的幾日,謝文釗老實待在松軒堂裡跟管家學著算賬,炎炎夏日,驕陽似火,即便書房裡放了好幾個冰盆,他仍是算得滿頭大汗,管家還要給他指出這兒算錯了,那兒算得不對。

  而謝文釗又不能完全信任管家,否則侯府不就是管家說了算了,這幾日下來,謝文釗直接上了火,他眼睛泛紅,喉嚨腫痛,甚至嘴唇都起了泡,同僚見了他都要打趣他幾句怎麼憋成這樣。

  霽雪院那邊仍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謝文釗打聽了幾句,下人說夫人病了,管不了。

  這個借口是孫玉憐幫忙找的,要是讓侯爺知道夫人每日過得這麼開心,恐怕會很快就找上門來。

  她想的倒也沒錯,謝文釗沒懷疑下人的話,想著孟弗的身體的確不大好,生病都是常事,於是他繼續勞累下去,他是白日要去戶部當值,晚上要回來通宵看賬本,短短幾日人都瘦了一圈。

  謝文釗最後實在是熬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再這麼下去,人估計都得被送走,而老夫人病了一場後,大夫囑咐她不能太過勞累,謝文釗自然不能去麻煩老夫人,他最終還是低了頭,想去找孟弗商量商量,讓她多少幫著管一點。

  謝文釗猶豫了小半個下午,才拉下臉,來到霽雪院,然而當他走進院中,他所看到的與他想像中孟弗纏綿病榻的場景完全不一樣。

  他來時是黃昏時分,晚霞染紅半邊的天空,孟弗坐在一張搖椅上,青萍站在他的身邊,為她打扇。

  他的大姨娘花小菱站在另一邊手舞足蹈地給她說書。

  二姨娘孫玉憐手裡端著冰鎮過的酸梅湯,裊裊婷婷地從屋裡出來,把酸梅湯送到她的面前。

  最可氣的是,這段時間一直對他冷著臉的三姨娘曲寒煙身著一襲水紅色的紗裙,站在一個矮矮的木樁上,手裡提著一柄長劍,慢慢舉起,擺好姿勢,看樣子是要為孟弗表演劍舞。

  而孟弗掐著眉心,目光瞥向別處,似乎還不大想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5 PM

第46章

  謝文釗站在霽雪院的門口,看著院中的幾個女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妻妾和睦,這應該是每個男人的畢生所願,但如果妻妾和睦到把她們的夫君都忘到腦後,不知道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可以接受。

  按理說,謝文釗對自己的這三個姨娘,以及孟弗,都沒有那方面的感情,很多時候,他寧願自己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是孑然一身,那他現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孟瑜娶回家,所以其實現在無論她們理不理會他,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此刻,謝文釗站在這裡,看著自己的女人們慇勤地討好孟弗,他仍是隱隱感覺出來有點不大對。

  這一幕的衝擊力太大了,讓謝文釗一時間都忘記自己來霽雪院是為了讓孟弗管賬的。

  青萍是最先注意到謝文釗的,她小聲提醒李鉞說:「夫人,侯爺過來了?」

  李鉞眼皮都沒動一下,謝文釗來或者不來根本影響不到他,倒是花小菱和孫玉憐聽到青萍的話立刻抬頭往門口看去,她們見謝文釗站在那裡,本來想立刻上前給他請安,但眼睛餘光看到夫人這般冷淡,心裡那股子要上趕的勁兒也淡了下去。

  侯爺肯定不是為她們來的,她們現在湊上去不僅要惹得侯爺嫌棄,恐怕夫人也不會高興的,想想還是算了吧。

  謝文釗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這些女人竟是沒有一個願意過來搭理他,他覺得這有點好笑了,卻還是安慰自己,她們現在願意放過他,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他深吸一口氣,走過來,對李鉞道:「孟弗,你不是說自己生病了嗎?」

  李鉞隨口道:「是啊,怎麼了?」

  謝文釗被噎住,他沒想到孟弗在被自己拆穿後,竟然還能表現得如此理直氣壯。

  謝文釗一個翩翩如玉溫文爾雅的侯府公子,此時也忍不住陰陽怪氣道:「你這看起來確實病得不輕啊。」

  然李鉞根本不想搭理他,陛下現在有心事,連罵都懶得罵,只說了句:「說夠了嗎?說夠了可以滾了。」

  謝文釗是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如果現在就這麼走了,回去還得繼續看賬本,他這段時間被那些個柴米油鹽折磨得人都憔悴了,一看到這幾個字頭都大了,今日無論如何他都要把這事解決了,不然他堂堂一個侯爺還有什麼威嚴?

  他冷著臉對李鉞道:「既然你身體沒事,等會兒我讓人把賬本給你送來。」

  可惜李鉞看都不看他,道:「不看,滾。」

  縱然謝文釗的身體比老夫人要強健不少,但幾日磋磨下來,如今再被孟弗這麼一氣,此時也有些頭暈,他壓低聲音道:「孟弗,你最好不要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

  李鉞冷笑:「你這是聽不懂人話嗎?青萍,去把後院的大黃牽來,給宣平侯好好演示一下,什麼叫滾。」

  青萍站在旁邊,低頭看看椅子上的李鉞,又看了看謝文釗,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擇,好在夫人好像只是說說,沒有繼續催下去。

  青萍不禁在心裡埋怨起謝文釗來,明明都見識過夫人現在的這個脾氣了,還總來討罵,這讓人說他什麼好?

  謝文釗發現孟弗現在那叫一個軟硬不吃,刀槍不入,他可能是真的拿她沒辦法了,謝文釗不得不稍微服軟道:「這賬本我管不了,得你來管。」

  李鉞道:「管不了?那你在戶部怎麼當差的?既然賬本都管不了,我看你還是趕緊辭官回家,跟管家好好學學吧。」

  謝文釗覺得這兩者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他在戶部只是掛了一個閒職,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同孟瑜到處風花雪月,而且他在戶部看到的賬與侯府的賬不大一樣,侯府的賬本裡記的都是各種細碎的零頭,看得讓人昏昏欲睡。

  謝文釗不禁怒道:「孟弗,你一個侯府夫人,這事你不管誰來管?早知今日,我當日說什麼也不能娶了你。」

  早知今日?

  誰能提前預料到未來呢?

  孟弗當日又是甘心要嫁給他謝文釗的嗎?

  李鉞終於被謝文釗拱出三分火氣來,他抬起頭,瞧了謝文釗一眼,譏諷道:「謝文釗,你也不照照鏡子,你有什麼臉說這種話?你覺得自己很不錯嗎?太好笑了,要不你來給我說說,你到底有什麼好,讓你覺得娶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他娘的以為自己是什麼仙女轉世嗎!」

  「你——」謝文釗被罵得面紅耳赤,他想反駁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李鉞沉著一張臉繼續道:「你娶妻就是為了給你管賬嗎?那你怎麼不去把管家娶回來?要不要我給你做主,把管家也納了?一個不夠給你多納兩個?怎麼樣?好不好啊?」

  面對李鉞的詰問,謝文釗心中的火氣蹭蹭蹭地往上冒,但氣勢卻是矮了下來,謝文釗努力使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他道:「孟弗,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李鉞嗤笑道:「沒有理了就說我無理取鬧,謝文釗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謝文釗牙都快咬碎了,李鉞絲毫沒有將他的那點怒火放在心上,繼續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這沒有就算了,我不強求,但別到我面前丟人現眼。」

  謝文釗知道今天這一趟自己算是白來了,不僅沒把家裡的這些賬本推給孟弗,還生了一肚子氣,這下回去嘴角的泡估計得大上一圈。

  他拂袖離去,他要是再來求孟弗一次,他謝文釗就是條狗!

  謝文釗離開後,偌大的霽雪院一下子又安靜下來,李鉞覺得脖子有點疼,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接過孫玉憐手裡的酸梅湯,一口下去全喝光了。

  他今日本來不想發火的,奈何謝文釗這人太討厭。

  李鉞把碗放到一邊的桌子上,抬了抬手,青萍瞬間領悟到夫人這個動作的含義,她有些無奈,轉過頭,看向院中還沒回過神兒的三位姨娘,對她們道:「接著奏樂接著舞。」

  孫玉憐最先反應過來,她低頭看了李鉞一眼,抿了抿唇,似乎是有話想說,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夫人罵侯爺了,但是不管見了幾次,孫玉憐仍舊覺得這個事真的很讓人震驚,說出去估計能嚇倒一片。

  她不知道夫人是哪裡來的底氣敢這麼罵侯爺,而事實上,夫人每次罵完後也確實沒有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每次受傷似乎都是侯爺。

  真是老倒霉蛋了。

  夫人都不擔心,她何必操心這些?

  孫玉憐想開以後,拿起桌子上的長笛,橫在唇邊,輕輕吹奏起來,曲寒煙聽到笛子聲,往孫玉憐這邊看了一眼,隨後將謝文釗給拋到腦後,舉起手中的長劍開始舞動,花小菱看看左右,覺得都是侯爺的姨娘,自己不能被落下,於是她來到一面小花鼓前面,咚咚敲個不停,她敲得是不太合拍的,不過湊合湊合也能聽。

  李鉞其實沒什麼要看她們歌舞的心思,他向來不愛這些東西,加上剛剛謝文釗鬧了這麼一出,李鉞就更沒興致了,他剛才抬手其實是手有點抽筋,順便讓青萍去看看晚飯做好沒。

  李鉞後仰了一些,瞇著眼看著天空中出現的那輪月亮,他現在是一看到謝文釗就覺得討厭。

  這肯定是謝文釗的問題,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好反省一下,做個正常點的男人。

  雲層將月亮遮擋,天色又暗了幾分,曲寒煙舞畢,這些姨娘們回了她們自己的院子,李鉞用過晚飯後在院子裡走了兩圈,想起傍晚謝文釗說起娶妻時那副不情願的樣子,李鉞心裡莫名火起,自己當時應該再多罵他兩句的,可謝文釗已經跑了,那只能等下次見到再補上了。

  他拎起長劍,在院中練起來,青萍看不懂劍招,但還是覺得夫人此時比白日多了些殺氣。

  月華傾落千里,巍巍宮牆鋪滿婆娑的樹影。

  孟弗記得陛下說過想要聽她彈琴,她知道那時陛下可能只是希望她不要不敢動他私庫裡的東西,可這一次出宮孟弗還是帶了一把琴出來。

  盂蘭盆節已經過去,懷明大師出關了,孟弗與李鉞去了一趟白馬寺,想試著從懷明的口中探出一點有用的消息,然這位大師同他們聊了半天,硬是一句都沒透露,只說這是上天賜下的緣分,請他們兩人好好珍惜。

  從白馬寺出來後,他們在山裡找了個小亭子坐下,四周偶爾有行人經過,雖然不做停留,但難免不會認出他們兩個,認出皇帝在這裡倒沒什麼,再認出宣平侯夫人就不大好了,因此李鉞不得不一直戴著帷帽坐在那裡。

  這個夏天還沒過去,剩下一個短短的尾巴,孟弗擔心陛下覺得熱,便在旁邊為他扇著扇子,不過沒扇兩下,那扇子就被陛下給拿了過去,陛下要自己來。

  他們聊起宣王與先太子的事,直到現在李鉞都還沒動手,就想看看這兩伙人還能做出什麼麼蛾子來。

  可憐的宣王整日裡為自己的大業四處奔波,到處撒幣,完全不知道他的所有行動都在暗衛們的監視之下,只等他把人給聯絡齊了,就將他們給一窩端了。

  陛下同孟弗簡單說了下接下來的打算,他知道孟弗聰明,很多地方一點就透。

  孟弗把陛下的要求都記住後,與他說了說宮裡近來發生的事,在聽到孟弗說小王爺現在會說話的時候,李鉞是很高興的,隨後又聽見孟弗指出小王爺的問題,小王爺確實是會說話了,但沒完全會,他只能重複出別人說過的話,卻不會組織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最多就是用別人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某個意願。

  不過不管怎麼樣,比起從前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可李鉞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他摸了摸下巴,沒說話。

  孟弗問他:「陛下,您怎麼了?」

  李鉞有些深沉道:「我在想,我當初在小九面前都說過什麼。」

  李鉞認真思考了半晌,他最過分的好像也就是罵了罵先皇,這不算大事,畢竟先皇是真的該罵,他總覺得小九不會說話先皇要負全部的責任。

  孟弗靜靜坐在對面,留給陛下充足的空間來回憶往昔,她突然聽到李鉞問她:「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日後?」孟弗手裡捧著茶杯,抬頭有些疑惑地看了李鉞一眼。

  李鉞對上孟弗的眼睛,恍惚了一下,他覺得這很不對勁,他居然覺得對面捧著茶杯的孟弗有點可愛,這有什麼可愛的?他自己從前又不是沒捧過杯子!

  李鉞盯著孟弗手裡的茶杯,想看看是不是這杯子有些問題,聽到孟弗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兒來,對孟弗道:「你我換回來以後。」

  孟弗搖了搖頭,說:「我沒想過。」

  孟弗一開始與李鉞互換身體的時候,還是考慮過自己日後在侯府中的處境,而隨著陛下在侯府裡大展拳腳,這個問題就沒法想了,因為陛下的行事作風,她根本不確定等她與陛下換回去後宣平侯府是不是還在,感覺某天宣平侯府被謝文釗敗光也不用太驚訝。

  「怎麼能沒想過呢?你現在快想一想。」李鉞催促她說,「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一點不關心呢?」

  孟弗:「……」

  倒也不是不想關心,就是不知道這個情況她該從哪方面關心。

  良久,孟弗開口,她說:「可能還是從前那樣吧。」

  她很羨慕陛下現在在侯府裡的生活,但她可能做不到。

  李鉞不滿道:「要還是從前那樣,咱倆不是白換了?」

  「那……那我努力向陛下您學習一下?」孟弗覺得這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李鉞對孟弗這個回答依舊不滿意,他後仰了些,皺眉問孟弗:「就只有這樣嗎?你再沒有其他想法嗎?」

  「其他想法?」孟弗認真想了想,她還能做什麼呢?模仿陛下就已經夠難為她了。

  李鉞見她似乎是沒有要與謝文釗和離的打算,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之前李鉞有想過,如果孟弗不想與謝文釗和離,他一定要與她說道說道,讓她清醒過來,然而真到了這個時候,李鉞震驚地發現自己準備了好久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這不對勁。

  這不應該。

  是不是剛才在白馬寺的時候懷明對他下了咒?

  她怎麼不想與謝文釗和離呢?

  怎麼能不想呢?

  謝文釗那個蠢貨有什麼好的?

  孟弗見李鉞不再說話,整個人都氣鼓鼓的,她試探問道:「陛下,您生氣了?」

  李鉞哼了一聲,說:「沒有。」

  如果陛下說「沒有」的時候語氣可以再和善一點,她願意努力試著相信他的話。

  孟弗知道是自己的回答沒有讓陛下滿意,只是陛下希望從自己這裡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呢?

  孟弗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臉上卻揚起明媚笑容,對李鉞說:「要不我現在彈琴給您聽吧?」

  李鉞抿唇依舊不說話,孟弗自顧自道:「我有好長時間沒彈過了,不知道彈得怎麼樣,要是不好聽,您多擔待些。」

  其實她在宮中有練過幾次,不過宮人們肯定不會說她彈得不好,而陛下會不會喜歡就更不能確定了。

  她的話音落下,對面李鉞終於開口,他對孟弗說:「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孟弗愣了一下,隨即嘴角的笑容又擴大幾分,眼中也多了些真實的笑意,她對李鉞說:「其實我每次見到陛下都很高興。」

  李鉞沒想到孟弗會這樣說,心臟的某一處好像被貴妃毛茸茸的大尾巴勾了一下,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去,輕輕哼了一聲。

  那還不想與謝文釗和離?

  要不休夫也行啊!

  孟弗輕笑,將雙手置於琴上,她撥動琴弦,錚的一聲,清越琴聲從她的指尖下流淌而出。

  李鉞托著下巴安靜地欣賞這琴聲,真是奇怪,同樣的皮囊裡裝著不一樣的靈魂,整個人看起來就大不一樣了。

  孟弗微微垂首,神色投入而從容,她的嘴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李鉞一直在看她,聽著悠悠的琴聲,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醉了。

  那融融的日光穿過條條細葉,落在花草叢間,彩色的蝴蝶隨琴聲翩翩起舞。

  今日謝文釗與好友約好要來白馬寺上香,走到半山腰時,他聽到一陣琴聲傳來,然後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停在原地,好友叫了幾次他都沒有反應。

  他彷彿在一瞬間回到徐州那場滂沱的大雨之中,他好像差點就要死在那雨中,是這琴聲給他帶來了一束天光。

  他確定這就是他曾經在徐州聽到的琴聲。

  謝文釗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是孟瑜嗎?是孟瑜在彈琴嗎?

  當年在他要與孟弗成親前,孟瑜曾跟他說過,她說過此生都不會再彈琴了。

  他並不想孟瑜這樣做,卻又不能辜負她的深情。

  他以為他此生再也聽不到那樣的琴聲了。

  謝文釗扔下身邊的好友,轉身向著琴聲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山路崎嶇並不好走,他摔倒過幾次,卻顧不上疼趕緊爬起來,繼續向前跑去,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見不到人了。

  他的衣服被樹枝劃破,臉上也磕出了傷,他都不在意,他只想快點見到她。

  終於,他來到了那座小亭的外面。

  他看到那亭中坐著一戴帷帽的女子,他癡癡地望著,那是孟瑜嗎?是他曾經日夜思念的人嗎?

  謝文釗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卻又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怕驚擾了亭中的人,他放輕腳步,小心撥開眼前的樹枝,往前又走了兩步,然後再次抬頭看去。

  這一次,他發現在亭中彈琴的並不是那女子。

  而是……

  陛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5 PM

第47章

  謝文釗站在原地,眼前的這一幕對他來說實在是過於魔幻了,他甚至以為自己其實是在夢裡,所以才會看到這般不符合邏輯的怪事。

  然而他受了這麼大的驚嚇這場夢為何還不醒來?這真是上天給他開的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玩笑。

  琴聲似山間清泉潺潺而下,匯入蜿蜒河流,在風雨中奔騰衝擊,跨過嶙峋巨石,繞過巍峨高山,一刻也不停歇,最後匯入那無盡的汪洋之中,琴聲錚錚,充滿無窮的力量。

  然越是如此,謝文釗就越是崩潰。

  怎麼會是陛下呢?怎麼可能是陛下呢?

  謝文釗安慰自己,或許這世間並不是只有一人能彈奏出這樣的琴音,可是即便是同一個人彈奏同一首曲子,每一次呈現出來的效果都不盡相同。

  今日他聽到的與當年他在徐州聽到的琴聲也不是完全一樣的,但他就是能感受出這琴聲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其實他從來沒有親眼看到孟瑜在自己面前彈琴。

  可那也不能是陛下啊!

  謝文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瘋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初聞琴聲時心中的那些歡喜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疑惑和惶恐。

  一曲畢,孟弗停下手,一抬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謝文釗。

  謝文釗怎麼來了?

  琴聲停下後,謝文釗的心情也稍微平靜下來,不管怎麼樣,他都不能在陛下面前失禮,既然被皇上發現了,就不能偷偷離開。

  他腦子到現在還有些混亂,沒想好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眼前的場景與他之前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不過多年的習慣在這種時候還是有用的,見到皇上往自己這邊看來,他立刻跪下道:「微臣謝文釗見過陛下。」

  孟弗沒有說話,側頭看了李鉞一眼,李鉞頭頂還戴著帷帽,旁人無法看清帷帽下他的表情,但孟弗覺得,陛下現在似乎有點不大高興。

  陛下當然不高興了,怎麼到哪兒都能遇見謝文釗這個蠢貨,晦氣!剛才在白馬寺的時候,應該聽聽懷明那禿子的話,抽空給菩薩上一炷香的。

  不過這菩薩也太小氣了,不就是一炷香嘛,為什麼要把謝文釗丟過來礙他的眼!

  「你這麼會在這裡?」孟弗收回目光問道。

  謝文釗回答道:「回陛下,今天微臣與好友約好來白馬寺上香,走到半山腰時被琴聲吸引,來到此處,微臣不知是陛下在此,驚擾了聖駕,還望陛下寬恕。」

  孟弗嗯了一聲,她奇怪謝文釗這些日子在侯府裡看賬本上火嗓子啞了也就罷了,怎麼說起話來還在哽咽,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

  李鉞譏誚道:「好友?什麼好友?不會是姓孟的好友吧?」

  謝文釗立刻意識到對方提到的姓孟的好友指的就是孟瑜,一想起孟瑜,謝文釗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也忽視了耳邊的這道聲音其實是很耳熟的。

  他不能懷疑孟瑜,陛下也不可能是多年前在徐州的那個人。

  可是……

  謝文釗心中莫名不安,總覺得他可能犯下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只有在孟瑜那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才能安心。

  他要怎麼問孟瑜?

  孟瑜為了他已經不再彈琴了,他若是貿然問她,只怕會傷了她的心。

  謝文釗感覺自己的腦子裡裝了許多線團,那些線頭糾纏在一起,他找不到開端,更找不到結尾。

  他心中思緒紛亂,但還是要老老實實回答李鉞的問題,道:「並不是。」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的身邊帶著這個戴帷帽的姑娘了,他至今都不知道這個姑娘的身份,可她敢在陛下的面前隨意開口,可見她在陛下心裡的地位很不一般,謝文釗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得罪這樣的人。

  「那可真是稀奇啊。」這姑娘感歎說,這聲音聽在謝文釗的耳朵裡無比的刺耳。

  「你們吵架了?」李鉞又問。

  謝文釗不知道對方為何會對他與孟瑜的事這麼好奇,答道:「不曾,她只是微臣妻子的妹妹,微臣與她並不熟悉。」

  李鉞嗤笑,這個時候謝文釗倒是想起孟瑜是他小姨子了?

  他想要再刺謝文釗兩句又覺得沒意思,謝文釗臉皮厚得堪比城牆,不如讓他趕緊走。

  見陛下似乎沒有其他要問的了,孟弗道:「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謝文釗叩首後起身退下。

  他躬身後退的時候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一眼亭中的那張琴,之後整個人更加的失魂落魄,以至於沒注意腳下,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在石頭上。

  孟弗盯著謝文釗的身影看了一會兒,直到他整個人都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才收回目光,這謝文釗今天怎麼這麼奇怪?不會是賬本看多了,看出毛病來了吧。

  李鉞見孟弗一直在看謝文釗,心裡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來,要不他等會兒上山把那炷香給菩薩補上吧?

  孟弗低下頭看著眼前的古琴,忽然聽到李鉞開口叫她的名字:「孟弗。」

  她抬起頭,應道:「陛下。」

  李鉞看著她,透過一層白紗,孟弗與他的距離好像被拉開一些,李鉞抿著唇,有些不知道那些話該不該說,該怎麼說。

  孟弗微微歪著頭,她奇怪陛下怎麼不說話,這位陛下向來行事果斷,什麼事能讓他這樣猶豫不決,不敢開口。

  一瞬間,孟弗猜想出無數種可怕可能,甚至包括陛下說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好在形勢沒有嚴峻到這種地步,陛下只是問她:「你有想過與謝文釗和離嗎?」

  孟弗怔住。

  她完全沒想到陛下想要問她的會是這件事。

  和離……

  良久後,她搖了搖頭,對李鉞說:「家裡不會同意的。」

  李鉞皺眉,孟弗不想和離也就罷了,為什麼她首先想到的是家裡不會同意,李鉞問道:「為什麼要考慮家裡?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孟弗嘴唇微動,不知該怎麼與陛下解釋。

  「孟弗,」四處無人,李鉞乾脆掀開頭頂的帷帽,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倒映出的是孟弗自己的臉,他又問了一遍,「你自己呢?」

  「我?」

  孟弗一時回答不了李鉞的問題。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怎麼樣都可以,可是每當空閒下來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她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可以接受這條既定下來的命運,她其實會有一點點不甘。

  至於到底在不甘什麼,孟弗也不大能說出來。

  「我……」孟弗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和李鉞說。

  她微微垂下頭,濃密的睫羽像是一把小扇子,下面投出小小的一彎陰影,她說:「我還不知道,陛下。」

  李鉞正想說話,孟弗再次抬起頭,她回望陛下的眼睛,她在屬於自己的眼睛裡看到陛下,她輕聲說:「您讓我想一想,陛下。」

  李鉞被她這樣一看,不知怎麼的,心一下就軟了,那些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他長長呼了一口氣,放輕了聲音對孟弗說:「你慢慢想,不著急的。」

  李鉞說完自己都驚住了,他眨眨眼睛,神色間透露出幾分疑惑,這是能從他嘴裡說出的話?

  朝中的那些大臣和謝文釗後院裡的那幾個姨娘,要是聽到他這樣說話,還不得趕緊看看是不是自己家的祖墳著火了。

  畢竟這種程度祖墳光是冒青煙怕是不夠的。

  李鉞前幾日為這事是準備了很多話的,這下都用不上了,他倒不是想要勸她和離,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像從前過得那樣苦了。

  然心裡還是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干擾他的理智,讓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麼。

  李鉞猛地站起身,繞著亭中的石桌轉了好幾圈,最後停下,對孟弗說:「等下和我再上一趟山吧。」

  孟弗下意識問道:「陛下是有東西忘在山上了?」

  李鉞道:「不是,我得去給菩薩上炷香。」

  孟弗:「……」

  所以在白馬寺裡懷明大師勸陛下上香的時候,陛下為什麼不聽呢?

  陛下真的好叛逆哦。

  孟弗隨著李鉞上了山,懷明身著一襲紅色袈裟站在大雄寶殿前面,見到他們又上來,先對著孟弗點了點頭,然後又對李鉞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來。

  笑得李鉞特別想擼起袖子跟他比劃兩下。

  不過考慮到自己用的石鎖還沒換到最大的那個,李鉞決定再忍耐一下。

  從風積山下來,李鉞也不打算回侯府,他剛剛給菩薩上了香,這香不能白上了,他回頭對孟弗說:「走吧。」

  孟弗問:「您要去哪兒?」

  李鉞沒有回答孟弗的問題,只說:「去了就知道了。」

  孟弗猶豫道:「宮裡還有些奏折沒有處理。」

  李鉞道:「等回去後讓暗衛送到我那裡去。」

  孟弗往後看了一眼,說:「這不好吧。」

  暗衛看到皇上把奏折都送出去,回去不得八卦個三天三夜,就算陛下不在乎,也要考慮下暗衛們的身心健康。

  「沒事,」李鉞自信道,「他們知道了也得憋著。」

  孟弗還是不大想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不過她沒再說什麼,她想最多就是自己今晚少睡一點。

  李鉞帶著她來到帝都西邊的郊外,這裡正在進行一場馬球比賽,孟弗很少會看這種遊戲,她未出嫁時多是與同齡的女孩們參加一些詩會茶會,嫁到宣平侯府後,就要忙著應酬各種宴會。

  她以為陛下帶她到這裡來只是想要跟她一起欣賞一場馬球,哪知道這場馬球比賽結束後,陛下竟然親自上場了。

  孟弗坐在人群之中,耳邊傳來陣陣歡呼,兩方隊員已經來到場上,陛下換了另外一身裝束,與他的同伴們一樣,而孟弗還是從那麼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騎上白馬,手中揮舞球桿,奔馳在球場上,英姿颯爽,生氣勃勃,小小的馬球被球桿擊中,畫出一道弧線落入對手的球門裡,場上瞬間響起一片尖叫。

  或許是今日的陽光太耀眼了,孟弗看到有七彩的光暈將李鉞整個人籠罩在裡面,他好像在發光。

  孟弗抬起手,隨圍觀的眾人們一起為他鼓掌。

  李鉞似乎是察覺到什麼,他猛地轉過頭來,對著孟弗的方向粲然一笑。

  耳邊的歡呼聲比之剛才更大了,而孟弗鼓掌的動作停了一瞬。

  這場馬球比賽結束後,天色也暗了下來,人群漸漸散開,孟弗被暗衛帶到山後,那是一片空曠的平原,李鉞騎著馬噠噠來到她的面前,他已經換回之前的裝扮,停在孟弗面前,低頭問她:「會騎馬嗎?」

  孟弗搖頭。

  李鉞從馬上跳下來,在馬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對孟弗說:「上去。」

  孟弗轉頭奇怪地看著他。

  李鉞解釋說:「再過些日子就要秋獵了,不會騎馬怎麼行?今天天色有些晚了,帶你跑兩圈,下回有時間再教你。」

  孟弗點點頭,在李鉞的幫助下上了馬。

  暗衛們藏在山石後面一臉扭曲,這一幕看得他們太難受了,不應該是陛下帶著姑娘騎馬嗎,這怎麼能讓人家姑娘在下面幫他牽馬!

  而且都這樣了宣平侯夫人的臉上也不見怒,真是好脾氣。

  陛下的底線在哪裡!人性在哪裡!這樣的姑娘又在哪裡!

  直到夜幕四合,他們兩人才分開,各自去往該去的地方。

  回到宮後,孟弗草草用過晚膳便開始處理奏折,案上堆積的奏折確實不少,她全部批閱好已接近子時。

  燭火搖曳,宮燈下面綴著的長長流蘇映在不遠處的屏風上面,像是一條飛舞的墨色巨龍,淡淡的熏香瀰漫在整個宮室間,高喜過來勸了兩次她該安歇了,孟弗坐在長案前面卻無甚睡意,她驀想起在風積山上陛下問她的話。

  陛下問她,你自己呢?

  孟弗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自己想要什麼呢?

  她想要與謝文釗和離嗎?

  如果與謝文釗和離,她可以承受她將要面對的一切嗎?

  離開侯府後她要回到孟家嗎?

  那樣的話與在宣平侯府裡又有什麼區別呢?

  而如果她離開宣平侯府,離開孟家,她能去哪裡呢?

  她的未來又是什麼樣的呢?

  孟弗閉上眼睛,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那黑暗中生出五色的光點,大大小小地變換,最後融入一片微弱的白光當中。

  這天晚上孟弗又做夢了,夢裡有西郊外馬球場上騎白馬的陛下,也有騎在馬上在帝都長街飛馳而過的自己。

  風中夾著雪花從她的臉側溫柔拂過,她駕馬來到長街盡頭,抬頭去看,天地茫茫,而她微小如螻蟻。

  ……

  唐明啟與齊雲蛟就練兵一事商量了多日,他對朝中官員們的無知有了更深刻的瞭解,實在忍不住,跑到孟弗面前抱怨了大半天,問她:「陛下您之前不是打算再提拔些武官嗎?您準備得怎麼樣了?」

  孟弗並不知道陛下還動過這個心思,面對唐將軍的殷殷期盼,她只能道:「你容朕再考慮考慮。」

  唐明啟一臉的失望。

  不久後,孟弗在雲兮樓與李鉞見面,同他提了此事,問他:「陛下想要在朝中提拔些武官?」

  李鉞直接點頭,道:「之前是有這個打算的。」

  不過此事是要觸動整個文官集團的利益,魏鈞安與劉長蘭等人不可能再如之前一樣會為了爭奪皇上的寵愛而分庭抗禮,肯定是要一致反抗。

  因為這事不是很急切,又比較棘手,所以李鉞是打算日後換回來了自己來辦。

  大周向來是重文抑武,他現在不過是要將這股風氣給糾正過來,但是朝中百官定然不願接受,他對孟弗道:「魏鈞安那幫老頭要是知道朕的打算,估計又要去撞柱子了,朕琢磨著,等日後把宣政殿裡的柱子都換成銅的,每天早上都給燒紅了,再跟他們提這事。」

  孟弗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馬上正了臉色,向李鉞問道:「陛下是想要朝中文武官員平衡一些是嗎?」

  見李鉞頷首,孟弗道:「那陛下何不再過分一點?」

  「嗯?」李鉞抬頭看她,他沒明白孟弗這話是什麼意思。

  孟弗問:「您想要提拔多少武官到朝上來?」

  「至少十人,」

  孟弗點點頭,低頭在紙上記下:「那就是三十人。」

  「嗯?」他剛才明明說的是十個人。

  「您想要給他們幾品的官銜?」

  「官銜還沒想好,最大至少得是四品。」要不然到了朝上也沒用。

  「至少三位三品大員。」孟弗記下後繼續問,「然後呢?」

  李鉞:「……允許邊將貿易,地方軍事得歸還武將。」

  孟弗嗯了一聲,道:「在朝中挑些身居高位的文官派去北疆,多歷練歷練,回來也算是武將。」

  北疆苦寒之地,只怕他們不會願去。

  「還有呢?」

  見李鉞不說話,孟弗問:「沒有了嗎陛下?」

  「應該沒有了。」李鉞說。

  孟弗想了想,低頭寫道:「那就是將朝中文官人數再削減個五分之一,由武官頂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6 PM

第48章

  孟弗將整理好的這幾條改革政策送到李鉞面前,請陛下過目。

  李鉞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與孟弗剛才說的還真是一模一樣,他摸了摸下巴,對孟弗說:「魏鈞安那老頭看到以後估計真的要撞柱子了。」

  「不會的,」孟弗認真道,「在劉大人撞柱子之前,魏大人不會撞的。」

  李鉞想了想,認為孟弗說的確實是有幾分道理的,他感歎說:「那他們兩個得手拉手一起撞了。」

  孟弗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本來應該是很慘烈的一幕,但被陛下這麼一說,突然間變得怪搞笑的。

  孟弗忍不住輕笑出聲,馬上意識到自己這個時候笑似乎對兩位大人是有點不大厚道的,她以拳抵唇,輕輕咳了一聲,斂去唇角的笑意。

  李鉞把紙張推到孟弗的面前,對孟弗道:「他們不會同意的。」

  孟弗嗯了一聲,她本來也沒打算讓魏鈞安等人同意,她對李鉞說:「他們不會同意這上面的,但是會同意您之前說的。」

  李鉞一時沒大明白孟弗的意思。

  孟弗解釋說:「大臣們的想法有些時候其實是很簡單的,不管您對朝中文武官員平衡一事提出什麼樣的改革,他們第一時間肯定是要反對的,不過反對的同時,他們是很喜歡調和折中的,您先提出一個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條件,然後再在他們的激烈勸說下,對他們讓一讓步,他們多半會覺得可以接受了。」

  她停了一下,繼續說:「就像之前魏大人負責考績一事,他起初的時候是完全不同意考績這個政策的,但後來他與中書省態度大變,主張施行考績,並且主持了這是事情,只是在制定詳細方案的時候留下了幾個漏洞,您當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

  可惜的是魏鈞安最後被劉長蘭挖了牆角,那那些漏洞全補上了,使得魏鈞安在皇上面前丟了個大臉。

  這應該能成為魏大人這一年裡最後悔的一件事了。

  李鉞挑了挑眉,他剛才以為孟弗說的那些喜歡折中調和的人裡是不包括自己的,看來自己還不夠霸道。

  孟弗看了眼李鉞的表情,又道:「而且,您之前在他們面前應該是從來沒有讓步過的,至少表面上肯定沒有,所以這次成功的可能會更大一些。」

  如果這件事最後成了,魏鈞安等人說不定還會很得意,覺得自己在這一樁改革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為同僚們爭取到了更多的利益。

  這種方法對陛下來說可能不適合經常使用,但朝中短時間內應該再遇不到這般棘手的問題。

  孟弗說完後,就見對面的李鉞目光古怪地看著自己,孟弗小心問道:「陛下,您怎麼這麼看著我?是不能這麼做嗎?」

  「那倒不是,」李鉞笑道,「只是覺得你很厲害啊,竟然想得出這樣的辦法。」

  孟弗在李鉞這裡得到過不少的誇獎,可現在聽到陛下這麼直白地誇她,她依舊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鉞道:「就按你說的辦,不成也沒事,等日後我來。」

  孟弗點點頭,他們在雲兮樓用過午飯,便一同來到西郊外的空地上,李鉞今日牽來的是一匹青驄馬,跟在李鉞的身邊,看起來很是乖巧友善。

  和之前一樣,李鉞在下面牽馬,他帶著孟弗在附近轉了一圈。

  不遠處的暗衛們對這一幕已經麻木了。

  不久後,孟弗騎到馬上,李鉞坐在她的身後,將騎馬時需要掌握技巧與她重複了一遍,順便將她做的不對的地方糾正過來,他們這樣跑了兩圈後,孟弗感覺自己差不多可以了,便回頭對李鉞說:「陛下,我想自己試試。」

  李鉞應了一聲,不等馬停,就直接轉身跳下馬去。

  孟弗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失聲叫道:「陛下?」

  她聲音落下時,李鉞已經平穩落地,站在地上,笑瞇瞇地仰頭看著孟弗,溫暖日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在雲兮樓裡溫和許多。

  「您嚇到我了。」孟弗說,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太察覺出來的埋怨。

  李鉞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受傷,安撫她說:「沒事,我是練過的。」

  孟弗張了張唇,似乎有話要說,但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李鉞牽起韁繩,讓馬停下,對孟弗說:「等會兒不要騎太快,自己小心些。」

  孟弗點頭:「我知道的。」

  李鉞鬆開手,向後退了兩步,給孟弗讓出空間。

  孟弗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氣,雙手抓緊韁繩,抬頭直視前方,道:「駕!」

  身下的青驄馬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前跑去,起初孟弗心裡是有些緊張的,但隨著時間過去,她漸漸也放鬆下來,甚至可以試著讓馬跑得更快一些。

  微涼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前方如茵的青草一直連綿到天際,她想起那天晚上的夢,其實這片天地遠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大,可是她自己也並沒有夢中的那麼微小。

  青驄馬越跑越快,孟弗的身體隨著青驄馬奔跑跳躍而上下顛簸,她跑過一圈,回來的時候看到陛下站在山崗上,見她騎得不錯,對她揮了揮手。

  孟弗不敢鬆開手裡的韁繩,只是對他笑了一笑,不知道隔了這麼遠,陛下能不能看見。

  馬場又放了幾匹馬出來,誰也沒有在意,畢竟沒人能知道馬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它們在空地上溜躂了兩圈後,突然一同追著孟弗跑了過去,似乎是想跟孟弗身下的那一匹青驄馬比試比試。

  暗衛們覺得這點小事陛下肯定能應付,故而仍是停在原地,沒有出手。

  李鉞察覺到情況可能有些不對,孟弗是第一次騎馬,不一定能應付,他抓住一匹從他身邊跑過白馬,翻身而上,向孟弗追趕而去。

  李鉞的預感成真了,那幾匹馬追過去後,孟弗身下的青驄馬突然加快速度,向著前方狂奔而去,馬上的孟弗猝不及防被顛了一下,耳邊的風開始咆哮,吹得她的衣袖獵獵作響。

  孟弗確實是慌了一瞬,但馬上又靜下心來,她謹記陛下的教導,雙手死死握住韁繩,雙腿夾住馬腹,目視前方,她很快駕著青驄馬從馬群中衝了出來,她騎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整個人彷彿要與那風那光都融為一體。

  她很享受這一刻的放縱。

  兩刻鐘後,青驄馬已經將其他的馬匹遠遠甩在後頭,孟弗勒緊韁繩,青驄馬長嘶一聲,將前面的兩隻蹄子高高抬起,孟弗的身體向後傾斜出一個很大的弧度,她面色不改,一如開始時那樣平靜。

  她在七月燦爛的陽光下留下一抹深色的剪影,這一抹剪影從此凝固在這一刻的時光裡。

  看到青驄馬揚起前蹄,孟弗心裡是怎麼想的李鉞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嚇了一跳,趕緊驅馬追了上來,停在她的身邊,問她:「沒事吧?」

  馬上的孟弗臉色有些泛紅,聽到李鉞的詢問,她轉過頭,搖頭說:「沒事的,我很好,陛下。」

  李鉞鬆了一口氣,聽到孟弗問自己:「陛下,是我贏了嗎?」

  李鉞本想說贏什麼呀,自己哪裡是過來跟她比賽的,而且這個比賽很不公平的,但看到孟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臨了李鉞改口說:「是啊。」

  他說完後,發現孟弗不僅沒有表現出勝利的喜悅來,反而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鉞有些不自在,問她:「幹嘛這麼看著我?」

  孟弗笑道:「我以為您會說,剛剛不算是比賽,我們再比一場。」

  李鉞:「……」

  孟弗又問:「我猜對了?」

  李鉞抿著唇不說話,他懷疑孟弗是不是有讀心術,不然怎麼自己心裡想的都知道。

  孟弗抿唇低笑了一聲,問李鉞:「所以要比嗎陛下?」

  李鉞看了她一眼,孟弗的臉上洋溢著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喜悅與渴望,或許連孟弗自己也沒有見過。

  他有感覺到這一刻的孟弗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大一樣了,他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但感覺不錯,應該保持,他點頭應了下來:「那就比吧。」

  李鉞的話音剛落下,孟弗已經駕著馬竄了出去,像是離弦的箭,一下跑出好遠。

  他實在沒想到原來孟弗竟然也會耍賴。

  李鉞搖著頭笑了一聲,竟一點也不覺得生氣,他駕了一聲,立刻追了上去。

  孟弗駕著馬跑向遠方,長風化成雙翼,烈陽劈開枷鎖。

  這一刻,她是她自己的主人,這片小小的天地任她自由地馳騁。

  ……

  自那日在風積山上看到陛下彈琴後,謝文釗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他約了孟瑜出來,想要讓她在為自己彈一遍當年的曲子,只是他剛一提彈琴的事,孟瑜一臉哀傷地看著他,謝文釗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最後他果然什麼也沒能問出來。

  他不敢去問陛下,又不能問孟瑜,難不成就一直這麼不明不白下去?

  謝文釗突然有些怨恨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懂琴,能輕易的從琴聲當中聽出人與人的不同。

  他想了很久,突然想起當年在帝都聽孟瑜彈琴的時候,有幾次孟弗也是在場的,若是真有什麼秘密,或許孟弗知道,謝文釗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去問一問孟弗。

  他曾暗自下了決心,他要是再去見孟弗他就是條狗,謝文釗慶幸這話他只在自己的心裡想了想,沒有其他人知道,否則他又成了個笑話。

  謝文釗先去了一趟霽雪院,但是並沒有看到孟弗,下人們說她去後面的花園散心,謝文釗不得不又走去花園。

  他在花園裡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湖邊找到孟弗,自己的三房姨娘也在,她們跟在孟弗的身後,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因隔得遠,謝文釗也不知道她們在聊些什麼。

  他正要上前,突然注意到孟弗的手裡居然還提著一把長劍,謝文釗的腳步一頓,心裡有些想要罵人,依著孟弗現在的暴脾氣,自己過去她不會戳自己一劍吧?

  太好笑了吧,現在找孟弗說話,不僅要遭受精神上的凌辱,還可能得身體上的侵害嗎?

  到底誰才是這個侯府的主人?

  之前謝文釗曾在孟弗面前提過類似的問題,那時孟弗看向他的目光裡充滿譏諷。

  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將她娶回了謝家。

  明明從前孟弗不是這樣的。

  謝文釗到底是沒能拉下臉也去找把武器過來,他要是真和孟弗動起刀劍來那像什麼樣子,他走過去,沖李鉞叫道:「孟弗。」

  李鉞抬頭看了他一眼,菩薩保佑的時間有點短,這謝文釗竟然還有臉過來,之前說他臉皮堪比城牆是一點都沒說錯。

  謝文釗也知道孟弗不想看到自己,他們這對夫妻到底是成了怨偶,甚至是到了相看兩相厭的地步,若不是他急於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他絕不會來見她的。

  謝文釗冷聲道:「我來問你一件事,問完就走。」

  李鉞不說話,謝文釗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想問的是,從前我去天音樓聽到有人彈琴,是孟瑜在彈嗎?」

  「孟弗,你只要告訴我,那時我聽到的琴聲是不是孟瑜彈的。」

  謝文釗說完這話,李鉞沒什麼反應,倒是青萍在旁邊忿忿不平地看著謝文釗,侯爺在夫人面前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過不喜夫人彈琴,夫人從嫁給他以後就再也沒彈了,他今天是故意來讓夫人難過的嗎?

  活該她被夫人罵。

  李鉞抬手挽了個劍花,謝文釗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退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太有失身份了。

  李鉞切了一聲,謝文釗聽到,他更加覺得羞愧。

  李鉞漫不經心地問他:「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謝文釗道:「怎樣都與你無關,你只需告訴我是與不是。」

  李鉞壓低聲音問他:「我若說是,你是打算把孟瑜也給納進侯府,做你的第四房小妾?」

  謝文釗一聽這話,立即就惱了,臉色陰沉下來,聲音也比之前更加冷淡,他說:「孟弗,孟瑜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麼能說這樣話?」

  李鉞嘖了一聲,覺得謝文釗這話有些過於好笑了,他問道:「你還知道她是我妹妹啊。」

  他瞇了瞇眼睛,謝文釗娶了姐姐,還整日惦記著妹妹,既然如此,他當年為什麼不把孟瑜給娶回家?

  謝文釗怒道:「孟弗,當年我為何會娶你,你心中應該是清楚的,現在何必說這樣的話。」

  謝文釗始終覺得,在這場婚事當中,自己和孟瑜才是受害者,想到在雲兮樓裡孟瑜那副欲哭未哭的樣子,謝文釗不禁有些哽咽,他問李鉞:「孟瑜為了你這個姐姐受了多少的委屈你知道嗎?可她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到現在她都經常關心你在侯府過得好不好,讓我好好待你。」

  「可你呢?居然能說出讓她做……」謝文釗嘴巴張張合合,還是說不出那個「妾」字,即使他現在是在懷疑孟瑜的,卻容不得旁人侮辱了她。

  「這話我都說不出口,你真的有將孟瑜當做自己的親妹妹嗎?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當年就算是孟瑜開口,我也絕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李鉞納了悶了,他問過孟弗為什麼會嫁給謝文釗,孟弗只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怎麼還有孟瑜的事?

  謝文釗還在叭叭說個不停,而且是越說越來勁,李鉞感覺今天罵謝文釗一頓已經不能消解他心裡的怒火了,就謝文釗這樣的人,罵他只會白費自己的口水。

  李鉞看了一眼眼前小小的荷花池,然後面無表情地抬起腳,對著謝文釗的後腰狠狠踹了下去。

  謝文釗完全沒有防備,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超大的馬球,撲通一聲掉進前方的荷花池裡,濺起一片水花。

  後面則是傳來花小菱等人的驚呼聲。

  那池水不深,只到人的胸口,而且現在又是夏天,即便掉進去其實也沒什麼,可至少能讓這人安靜會兒。

  謝文釗掉下去後整個人都是懵的,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不敢相信孟弗竟然會真的對自己出手。

  謝文釗站在水池裡面,仰頭看著岸上的李鉞,厲聲問道:「孟弗,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李鉞道:「不覺得。」

  謝文釗都要氣笑了,他道:「推自己的夫君落水,孟弗你可真是好樣的,我今日若是叫官府的人過來,你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不等李鉞開口,曲寒煙上前一步,她對站在水中的謝文釗道:「侯爺您怎麼能這麼冤枉夫人?明明是您自己不小心掉進湖裡的,現在卻說是夫人推的。」

  李鉞:「?」

  謝文釗:「?」

  曲寒煙的眼睛是瞎了嗎?要不要叫個大夫過來好好給她看看眼睛啊!

  花小菱也站出來附和道:「是啊,侯爺您也太不小心了點,趕緊上來吧。」

  謝文釗氣得人都快沒了,怎麼?眼瞎也會傳染的嗎?他自己怎麼掉進水池子裡面的他心裡能沒數嗎?

  他轉頭看向孫玉憐,希望這裡能有一個眼睛正常的。

  孫玉憐看看謝文釗,又看看夫人,內心一度非常為難,她躊躇許久,上前一步,那位置選的不好,眼睛被劍光晃了一下,她往旁邊挪了挪,輕聲說:「侯爺,夫人確實沒有推您。」

  夫人是用腳踹的。

  謝文釗氣得渾身哆嗦,想開口好好教訓她們,卻先打了噴嚏出來,孫玉憐連忙舉手道:「侯爺,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絕無半點虛言。」

  孫玉憐這一開口,使得謝文釗開始迷惑了,難不成真是自己冤枉了孟弗?

  他是見了鬼了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7 PM

第49章

  謝文釗看著自己岸上的三房妾室,與提著劍已經轉身離開的孟弗,陷入深深的懷疑?

  她們到底是誰的人?

  她們還記得自己是誰的姨娘嗎?

  孫玉憐見謝文釗一直在水裡泡著,出聲提醒他說:「侯爺,夫人已經走了,要不您就先上來吧。」

  謝文釗沒說話,他的臉色極為陰沉,往日裡花小菱等人若是看到他這副樣子定然會惶恐許久,但被夫人罵了這麼多天,她們已經不覺得侯爺這樣有什麼可怕。

  還是盛怒下的夫人比較可怕。

  謝文釗知道自己現在拿孟弗沒有辦法,剛才他說官府也只是隨口威脅她的,且不說他心裡終究還是不願意真去傷害他後院裡的這些個女人們,單說這件事,傳出去可是太丟人了,全帝都得看他們宣平侯府的笑話。

  他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轉身從池子的另一側爬上岸,就這麼濕漉漉的往自己的松軒堂走去。

  一路上下人們見到他都露出吃驚的表情,謝文釗也沒當回事,畢竟他現在的樣子的確是挺狼狽的,直到他進了自己的臥房,要換衣服的時候,他才沒注意到原來自己的頭上還頂了一片荷葉,那荷葉綠得鮮艷,綠得純粹,綠得生機勃勃。

  謝文釗感覺自己最近實在是倒霉到家了,他抬手把頭頂的荷葉取下來,然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與孟弗根本就沒法交流,以後他不如當府裡沒有孟弗這個人。

  謝文釗叫來小廝為他準備一桶洗澡水,結果卻看到小廝手裡捧著厚厚的一摞賬本,一瞬間,謝文釗只覺得天暈地旋,他覺得自己有些暈。

  隨後他也真的暈了過去,整個人直直摔倒在地上。

  門口小廝嚇了一跳,懷裡的賬本散落一地,他連忙衝過來叫道:「侯爺!侯爺——」

  松軒堂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之中。

  不過這些不管是與李鉞,還是與孟弗,都沒有關係了。

  孟弗回到宮後,將這幾年下面送上來的關於提高武官地位的奏折挑出來都審閱了一遍,這幾年聽起來應該有很多,但實際上找出來的卻寥寥無幾,其中有幾本奏折還是同一個人寫的。

  大周自開國以來就是這麼個國策,前些年因北疆戰事失利,倒是有人提出要多選拔些武官上來,然而朝中官員們為此事磨磨唧唧了好幾年,最後也沒能給定下來,後來是李鉞去了北疆,一轉大周的敗勢,這事漸漸就沒人提了,朝上的官員們大都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

  在朝上能說的上話的幾乎全是文官,他們自然不會覺得這麼重文抑武有何不妥,他們本來就看不上武夫,覺得他們沒腦子,國家要是真交到他們手上,那肯定是要完蛋的。

  只是這天下的事可不是玩遊戲,用一套規則就能一直玩到結束,文官有文官的作用,武官也有武官擅長的領域,就比如練兵一事,兵部那些個官員們寫出來的方案看起來有鼻子有眼,挺像那麼回事,但是李鉞只看一眼就想罵人。

  孟弗起初也不大明白,後來聽了唐明啟與陛下兩人的分析,才明白這些久居朝堂的官員們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聽起來很不錯,但是將士根本不會按照他們設想中的那樣對每一個將領都信服。

  陛下此舉是與文官集團對抗,即便孟弗心中有些成算,也清楚想要達成此事並不容易,恐怕要與百官們拉扯一段時日了。

  如她所料,第二日她在早朝上提出準備好的幾項改革後,廷下以魏鈞安和劉長蘭兩人為首的官員們立刻就此項改革提出堅決反對。

  官員們也沒想到陛下一上來就玩這麼大的,一開始他們聽陛下說要提拔些武官上來,他們就動起腦子開始思考該怎麼勸說陛下打消這個念頭,緊接著他們又聽見陛下說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就先選擇一部分官員送去北疆,好好歷練,再調回帝都,有些官員就不敢開口了,生怕自己一出聲,惹得陛下大怒,一氣之下直接把他們給送到北疆,而等到最後聽說要把朝中官員給削減去五分之一,官員們徹底傻眼了。

  陛下這是要做什麼!

  他們原本在心裡都想好要怎麼勸說陛下了,結果陛下不按套路出牌,這麼一來他們都有些不知道該先勸陛下取消哪一項改革。

  廷下的官員一下子呼啦啦地跪下去一大片,他們異口同聲道:「請陛下三思,請陛下三思啊!」

  孟弗平靜道:「這就是朕三思後的。」

  魏鈞安原本為了能與劉長蘭爭寵,是決定要事事順著陛下的,在陛下面前表現出自己足夠的忠心,可是這一次陛下玩的太大了。

  魏鈞安在陛下面前表現得恭順聽話,主要是為了給自己的中書省謀取利益,如果讓陛下提拔了一群武將上來,他們中書省的權利肯定是要削弱的,那麼他得到了陛下的偏愛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劉長蘭,這老狐狸倒也沉得住氣,都這個時候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可現在魏鈞安沒心思與他比誰更沉得住氣了,這是關乎他們所有同僚切身利益的大事,他現在必須挺身而出,救各位同僚於水火。

  魏鈞安上前一步,揚聲開口勸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

  孟弗垂眸,如今廷下百官的反應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對魏鈞安道:「魏愛卿可以說說是哪裡不可。」

  這段時間孟弗與魏鈞安說話一直都挺和氣的,現在他一下聽不出孟弗話中的喜怒,魏鈞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他此時忍不住會想,陛下還不如像從前那樣每天都對他們橫眉豎眼的,現在這喜怒不定的好像更讓人害怕。

  不過,陛下和氣的時候又真的很讓魏鈞安開心,他當年娶媳婦的時候都沒這麼開心,他與陛下笑談一番,便感覺自己是名臣遇見聖主,而得到陛下讚許的時候他更會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他會在心裡下決心要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鞠躬盡瘁不包括眼下的這幾樁事啊。

  魏鈞安硬著頭皮道:「陛下,我大周自開國以來便是如此,聖祖以史為鑒,觀前朝百代之得失,留下以文治國的祖訓,如今兩百餘年過去,我大周文運昌盛,四海昇平,禮法井然,一片繁榮,陛下為何突然要在朝中增設武將的官位?再者,將兵權完全交予當地的將領,若那些將領生出異心,發起動亂,即便不會動搖我大周的根本,百姓也要遭殃,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陛下,請您三思啊。」

  魏鈞安提出的問題孟弗在過去的幾天裡是有認真瞭解過的,她也與陛下聊過,陛下倒也沒想要以武治國,大周開國這麼多年,雖然打仗總是打得稀爛,但在文化思想、經濟建設等方面搞得都還不錯,所以他只是想要將文武之間的關係稍微平衡一下,這兩百多年來大周只崇文,不尚武,曾經為了對抗北疆的異族多次募兵,結果卻是冗兵冗將,軍隊就像是一塊豆腐,輕輕一撞就碎成渣渣。

  而那些前朝能被推翻,大都是當權者有點問題,使得國家漸漸走向衰敗,民不聊生,百姓與士兵又不是傻子,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去幹那掉腦袋的活。

  既然沒那個能力坐穩江山,那麼被人推翻也算是活該。

  李鉞對他們李家在他之後還能傳幾代皇帝並不是很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當皇帝的時候,要把自己看到的問題都給解決了。

  這個天下向來是有能者居之,古往今來皇子作亂也不算少,那聖祖怎麼不把皇子們的權利也都給架空了,不能因為皇子們都是李家的血脈,就覺得他們這些人打起來對天下不算是個危害。

  而且,在過去的練兵中,兵不識將,將不識兵,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都時有發生,有敵來犯,第一時間將領不是琢磨應對之法,而是要去向文官們請示該如何作戰,除了會貽誤戰機,有些文官那腦子像是生了銹一樣,根本不會分析局勢,只會照本宣科,固執己見,讓士兵們白白去送死。

  而這種重文抑武的風氣盛行,也使得士兵們得不到應有的獎賞和尊重,士兵們打仗的時候自然也不會賣力,在氣勢上就先輸了一頭。

  李鉞因為有皇子身份,在北疆行事沒有顧忌,他有自己的一套打法,不過也因此被先皇訓斥過多次,後來先皇再送來什麼書信,他看也不看直接就給燒了,再後來他在北疆打了幾場勝仗,先皇對他的態度才漸漸有所轉變。

  「……再者,魏愛卿是不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了,前些年我們大周還要給北疆上供的?大周自開過以來,在北疆吃過多少敗仗,魏愛卿可有統計過?」

  「這……」魏鈞安低著頭,說不出話來,他一個中書令哪裡會去統計這種事?而且自李鉞登基以來,異族便很少來犯,他對北疆戰事就更不怎麼關注了。

  孟弗淡淡道:「看來魏愛卿是不曾統計過了,朕統計過,朕可以告訴你,大周打的敗仗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場,最慘烈的一場我方折損將士十萬餘人,被迫割了兩座城,向異族們送了數百萬的白銀,難道這就是魏愛卿說的一片繁榮四海昇平嗎?魏愛卿,你這太讓朕失望了。」

  魏鈞安說不出話來,他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就忘記大周過去曾屈辱了那麼多年。

  而他所得到的太平,正是李鉞違抗了當時的種種律令,自己打出來的。

  將魏鈞安這套說辭一一反駁後,孟弗看向劉長蘭,問他:「劉愛卿怎麼看?」

  向來喜歡和稀泥的劉長蘭開頭倒還是老一套,他說:「陛下,微臣認為魏大人說的有理,這關乎大周萬世基業,關乎萬千百姓的福祉,請陛下慎重考慮。」

  孟弗道:「朕說過,這是朕考慮過的,你既然覺得魏大人說的有理,那便是覺得朕說的沒有道理了?」

  劉長蘭覺得自己的脖子都涼了,下一刻腦袋都快落地,他馬上請罪道:「微臣不敢。」

  廷上的孟弗沒有開口,劉長蘭心臟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只能道:「陛下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微臣認為還需要再商議一番。」

  魏鈞安忍不住看了劉長蘭一眼,劉長蘭認慫認得也太快了吧!

  「商議什麼?」孟弗問。

  劉長蘭覺得陛下提出的每一項改革都需要再商議一番的,他只能先試探開口:「陛下,朝上一下增設三十官職是否太多了些。」

  孟弗深諳這些大臣們的心理,她與陛下心裡有合適的價位,但是絕不能現在就輕易說出來,故而她只道:「朕覺得剛好。」

  劉長蘭心道哪裡剛好了,這宣政殿裡一下多出三十個人,人就變得擁擠起來,他和魏鈞安說不定得緊挨著了,這事光是想想就夠他難受的了。

  「而且,朕不是說要把朝中官員再削減個五分之一去嗎?」

  劉長蘭一聽這話,更覺得難以接受,那還不如讓他跟魏鈞安肩並肩手拉手呢,他道:「陛下,只是削減五分之一未免太多了,要不少些吧。」

  孟弗抬頭看了劉長蘭一眼,臉上不帶怒色,只是淡淡問道:「劉愛卿,你以為這是跟朕在集市買菜嗎?還要與朕討價還價?」

  劉長蘭連忙跪下,惶恐道:「微臣不敢。」

  「行了,眾位愛卿還有其他異議?」

  他們當然有了!但是他們要說的話魏鈞安剛才已經說了,但陛下全都給反駁了,看起來陛下是鐵了心要這麼幹了。

  這簡直是在要他們的命!他們絕不可能答應,反正只要他們全都反對,這件事就會一直這麼拖下去的。

  「既然諸位愛卿沒有其他異議,那便退朝吧,唐將軍留下,等會兒朕有事與你商量。」

  商量什麼?肯定是這次改革了,官員們一時間甚至都想到他們明日一上朝就會看到自己左右多了好幾張陌生的面孔。

  退朝後。眾人垂著頭從宣政殿裡出來,全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怪不得前段時間陛下對他們這般和善,原來是在憋一個大的,前面那算是讓他們死到臨頭吃頓好的。

  他們都很聽陛下的話了,陛下待他們也都是和顏悅色,他們以為君臣相合,千百年後史書上的一段佳話,萬萬沒想到,他們一片癡心都是錯付,陛下的心還算在那些武將身上的。

  哎。

  之前他們信誓旦旦地說,要是應了陛下考績的事他們就是孫子,但結果不到半天的工夫,魏鈞安就帶著他的中書省叛變投向了陛下,不久後劉長蘭也忘記了曾經的誓言,甘心做孫子,滿朝文武都成了孫子,那就是一輩的,也沒什麼吃虧佔便宜一說。

  這回他們又能堅持多久呢?

  魏鈞安和劉長蘭心裡清楚,這事絕對不能由著陛下這樣來,這不僅對他們是個巨大的打擊,對天下學子也不是件好事。

  有人納悶道:「陛下怎麼會突然想要這麼做?最近北疆那邊還算太平吧?」

  同僚道:「也不算突然吧,前些年陛下就有過這個意思。」

  「可陛下這出手也太狠了,只是要提拔些個武官上來也就罷了,還要把朝上官員削去五分之一給他們騰地方,」

  「是啊,五分之一啊,這一下那些武將還不得翻了天去。」

  這麼一來,自己說不定會被罷官,或者是被貶謫到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陛下這一招可太狠了。

  接下來幾日,大臣們每天上朝都在勸說皇上打消改革的念頭,他們說大周這兩百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說這是讓國家穩定的根本,說此舉會寒了天下莘莘學子的心。

  前面那兩條孟弗之前已經駁過一次了,至於後面那條,就更沒意思了,將士們的心都寒了兩百年了,憑什麼就要一直這麼寒下去?將士們在前線浴血殺敵,難道不配得到應有的獎賞嗎?

  官員們發現說不過孟弗,他們就乾脆不在朝上提這個事,他們不提,孟弗便自己提,叫來唐明啟配合她一起演戲,他們一唱一和,好像已經決定要提拔哪些人上來,把哪些人給罷免了。

  魏鈞安與劉長蘭見狀愈加慌亂,他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尋找借口來勸說陛下,但每次說到後來都變成了他們自己沒理,從前沒見陛下這麼能說啊!他急了都是罵人的,現在卻條理分明地與他們在朝上理論,更見陛下的決心。

  這段時間魏鈞安與劉長蘭兩人都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

  經過一番極限拉扯,魏鈞安等人覺得陛下在暗地裡似乎都要把這事給安排妥了,今日朝上又是聽陛下與唐明啟商量要選用哪些人,魏鈞安整個人都有些蔫,想消極抵抗,突然聽到唐明啟說有幾位武將必須要留守邊疆,不能來朝。

  魏鈞安腦中靈光一閃,來不及細細思考,他張口道:「陛下,一下想要找到三十個適合朝中官職的武將並不容易,事關重大,絕對不能草率決定,您不如先安排些合適的,剩下的日後再定。」

  龍椅上的孟弗沒有立刻開口,似乎在認真思考魏鈞安的這一番話,魏鈞安不知陛下會不會同意,他想著只要增加的武將官職減少,那他們需要削減的官員人數自然就會減少些。

  現在能少一個,他就是賺到!

  許久過去,他聽到陛下緩緩道:「魏愛卿說的有些道理,容朕再想想。」

  魏鈞安眼睛一亮,這事有門!

  有門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8 PM

第50章

  魏鈞安一見到陛下有要鬆口的跡象,立即抓緊機會,向陛下強調一個不稱職的官員將會對朝廷,對皇上,乃至對整個天下產生多麼巨大的危害。

  孟弗掃了廷下神色各異的官員們,意味深長道:「魏愛卿說的是。」

  她說完後忽然意識到這其實不像是她平日裡能說出來的話,自己好像有點跟陛下學壞了。

  魏鈞安那多聰明的一個人,一下子就能聽出來陛下這是話中有話呀,然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也只能裝傻,說陛下說的是。

  孟弗見劉長蘭望著魏鈞安欲言又止,乾脆說:「劉愛卿看起來有話要說。」

  劉長蘭不是個傻子,這件事陛下明顯都快和唐明啟兩人商量好了,現在能救出一個同僚,少一個對手,那都是他們的功德了。

  劉長蘭道:「微臣覺得魏大人說的很有道理。」

  孟弗笑道:「這話劉大人最近好像沒少說啊?」

  劉長蘭一時聽不出來陛下有沒有生氣,低著頭繼續和稀泥,道:「陛下說的也很有道理。」

  孟弗道:「那讓朕回去再想想吧,今日就先到這裡了,退朝吧。」

  下朝後百官一出宣政殿就忍不住談論起來,他們本以為這事肯定要完了,都準備好要在宣政殿外面跪個三天三夜,雖然不一定能打動陛下,但至少能讓陛下知道他們的決心,在這種情況下,即便真要往朝上提拔那麼多的武將,還要削減他們的同伴人數,日後這朝堂也絕不會和睦。

  但今天在朝上他們突然發現這事還有爭取的餘地,馬上意識到努力一把的話局勢不至於想像中的那麼糟糕,能不去宣政殿前跪著,還是不跪的好。

  畢竟依陛下的性情,那是真有可能讓他們跪死在外面。

  唐明啟至今都不知道陛下的真實打算,在朝上完全是本色出演,所以看起來格外唬人,今日看孟弗似乎有意要讓步,唐將軍感到非常吃驚,這實在不像是陛下能做出來的事。

  唐明啟道:「陛下,微臣認為要提拔三十個武將上來並不是件難事。」

  孟弗笑了一笑,依舊沒打算告訴這位唐將軍真相,接下來有唐將軍的賣力出演,魏鈞安他們才會做出最大的退讓。

  下午到雲兮樓與李鉞匯合和,孟弗與他說:「明日朝上魏大人應該就會同意提拔些武將上來,人數不會有三十人那麼多,我估計剩下一半魏大人他們都會很高興,接下來便是授予幾品官銜,有削減官員和北疆歷練這兩項改革在前面擋著,給出一個三品官也不會太難,再過幾日這事差不多應該就能成了。」

  「這麼快?」李鉞有些吃驚道,要他自己來辦這件事的話,怎麼說也要兩三個月,後面魏鈞安和劉長蘭作個妖,可能還得繼續拖個一段時間。

  孟弗嗯了一聲,這回與以往不同,當魏鈞安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觸到了皇上的底線,為了防止皇上反悔,一定會盡快促成這件事的,她對李鉞說:「這事能夠辦成,還是因為陛下您從前鋪墊得好。」

  李鉞挑了挑眉,這話聽起來不錯,他問道:「這是在誇我嗎?」

  「當然啦。」孟弗笑著道。

  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在改革裡提到的削減五分之一的官員雖然是假的,但也算是個威脅,大臣們知道您有這個心,以後若是有什麼事不大好辦,您也可以拿著這事嚇唬嚇唬魏大人他們,應該挺好使的。」

  對面的李鉞睜大眼睛,沒想到孟弗會給自己支了這麼一個招,總覺得她現在與他剛見她時有些不大一樣了。

  他身體不由得坐直,手裡捧著茶杯,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副「學到了」的表情,可可愛愛的,孟弗看得想要發笑,但又忍住了。

  她喝了口茶水,問李鉞:「您最近在侯府過得怎樣?」

  「還不錯,謝文釗這段時間比較識趣,在家老老實實看賬本,幾個姨娘也沒作妖,就是總喜歡來霽雪院,嘰嘰喳喳的有些煩。」說完這些後,李鉞抬起胳膊擼起袖子,本來想要為孟弗展示一下自己最近鍛煉出的成果,結果發現成果好像是不大明顯的,他又放下手,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對孟弗說,「等著,再過兩天,我能表演一個胸口碎大石。」

  孟弗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臉上的笑容又擴大幾分。

  不過隨後她就斂起笑容,叮囑李鉞說:「您的月事應該快來了,這幾天您別太累了,少吃涼的。」

  李鉞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嘴角,這兩天他過得太瀟灑,完全忘記這個事情了,他趴在桌子上,整個人都變得頹廢了,好像一隻突然失去魚乾的小貓咪。

  孟弗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提起茶壺倒了杯茶水送到李鉞面前。

  李鉞懶懶地撩開眼皮,看了一眼,隨口問道:「這什麼?」

  「生薑紅糖水。」

  李鉞:「……」

  上個月他來月事的時候,青萍就煮了不少這個給他喝,不過他們剛才點菜的時候有點這個東西嗎?

  他低頭看去,這只是一杯普通的茶水。

  這小姑娘也會打趣人了,比從前倒是開朗了不少。

  李鉞心裡莫名高興,把孟弗給他倒的這杯茶水一飲而盡,對她說:「等下去西郊,我教你射箭。」

  孟弗問道:「射箭?學這個做什麼?」

  李鉞道:「秋獵秋獵,當然還得獵了。」

  「現在離秋獵剩下不到兩個月,這麼短時間應該學不好吧。」射箭不是騎馬,想要射得準,不僅靠天賦,也要勤加練習,而孟弗知道自己在這項運動上面是沒有什麼天賦的,而且她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練習。

  她對李鉞說:「我想著,等到了圍場,我就不去打獵了,托病在帳子裡待著。」

  李鉞道:「那多沒意思,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該好好放鬆放鬆的。」

  孟弗依舊猶豫,她道:「秋獵時候,我要是射得不好,一隻獵物都打不回來,那些大臣們是不是要笑話您了。」

  李鉞一下子坐直,他看看左右,非常囂張道:「誰敢笑話?誰敢笑話?」

  孟弗:「……」

  陛下這個樣子,那確實應該沒有人敢笑話的。

  「走吧。」李鉞站起身,戴上帷帽,對孟弗道。

  「真的要去嗎陛下?」孟弗覺得這件事上還是得給陛下留些面子的,秋獵的時候唐將軍和季允這些陛下在北疆時的戰友也都會來,朝上的大臣們不敢笑話,可唐將軍就不一定了,說不定等日後她與陛下換回來了,那唐將軍還要拿這事來取笑陛下。

  李鉞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了出來,他把帷帽上的白紗都吹起來,跟孟弗道:「孟姑娘,看我現在這個樣子,給個面子好不好呀?」

  李鉞其實倒也不是非要孟弗在秋獵的時候去大展身手,只是想著多教給她一些本領,不管日後她能不能用得到,這總不是壞事。

  「那好吧。」孟弗道。

  李鉞誒呦了一聲,逗她說:「小姑娘還挺勉強呀。」

  他現在用的是孟弗的嗓音說話,聽起來倒像是情人間的打情罵俏。

  孟弗的臉紅了紅,不僅是因為李鉞的打趣,也是因為她已經有好多好多年沒有聽到有人叫自己小姑娘了。

  她其實不小了,嫁給謝文釗都有四年,從前她覺得這一生都能看到盡頭了,但是現在她突然間覺得,這世間還有很多她可以觸碰到小小驚喜。

  孟弗隨李鉞一起前往西郊的靶場,這裡已經提前讓人清過場,之前在雲兮樓遇見的想要搶雅間的董豐也想要與自己的狐朋狗友們一起來這裡射箭,聽說被人給包下來了,本來還想要糾纏一番的,結果一轉眼就看到皇上來了,趕緊跪下認慫,心想自己這是什麼運氣,怎麼每次想要幹點壞事的時候都會撞上皇上。

  李鉞懶得跟他浪費時間,抬手就讓他走了,董豐跟他的那些朋友趕緊磕頭謝恩,轉過身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都快。

  當晚董豐回到國公府就接到宮裡傳來的口諭,陛下讓他去國子監上半年學,修身養性。

  ……

  進到靶場以後,孟弗隨著李鉞在四周先走了一圈,把各種弓射先認識了一遍,她的記性好,陛下說過的話她都記住,只是到了實踐的時候她在這方面的天賦就暴露出來了,簡直慘不忍睹。

  脫靶、脫靶、又是脫靶,好不容易射中了一個,卻不是原本瞄準的那個。

  陛下憂愁地站在一邊,想像了一下孟弗騎在馬上打獵的場景,瞬間更加憂愁了。

  孟弗轉過頭,見陛下托著下巴不說話,問他:「陛下怎麼了?」

  李鉞抬起頭看向遠處那個依舊完好無損的靶子,歎道:「陛下確實還是想要一點面子的。」

  孟弗一下子被他逗笑。

  李鉞走過來,沒什麼力度地瞪了她一眼,道:「還笑。」

  他來到孟弗身後,因為他們本人身高有些差距,需要跳起來與孟弗的視線達到同一個高度,才能確定孟弗的問題是出在哪裡。

  孟弗忍不住回頭看去,就見陛下在這裡的蹦蹦跳跳的,帷帽上的白紗隨著他跳躍的動作上下翻飛,她趕緊收回目光再轉過頭,努力憋住笑聲,生怕陛下見了會更加惱怒。

  查清楚問題出在哪裡後,李鉞抬手握住孟弗的手腕,將箭頭對準遠方的靶子,孟弗定定站在原地,陛下離她很近,他們的身體幾乎要貼在一起,她能感受到陛下的呼吸從自己的臉側拂過,她一時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在某個瞬間,她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潯河上向遠方漂走的河燈。

  孟弗定了定神,她聽到陛下在耳邊沉聲說:「放。」

  她鬆開手,那箭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直直飛向遠方,正中紅色的靶心。

  孟弗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射中靶心的時候,她轉過頭,一臉驚喜又崇拜地看著李鉞。

  李鉞被孟弗看得臉頰有些發熱,他鬆開她的手腕,眼神飄忽看向別處,擺擺手謙虛道:「彫蟲小技。」

  孟弗看了看剛才被自己射到地上的箭,沉默了。

  李鉞退開一些,對孟弗說:「你再找找感覺。」

  孟弗是真的沒有天賦,不過模仿能力比較強,加上李鉞在旁邊時不時地過來指點一番,之後射出去的箭雖然沒有再命中靶心,但至少能挨個靶子的邊了。

  暗衛們蹲在暗地裡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突然間有些飽了。

  從前他們見過陛下騎馬讓姑娘來牽馬,見過出事的時候讓姑娘擋在前面,那時候他們偷偷笑話陛下根本不會討姑娘的喜歡,但現在他們不會在笑話了,他們開始深入分析陛下此舉的用意。

  陛下是不會射箭嗎?他還用得著別人來教他射箭嗎?

  從前是他們看事情太過片面太過淺薄,陛下這才是真的高明。

  他這是向人家姑娘故意示弱,以此來拉近距離,沒看宣平侯夫人都上手指點了好幾次嗎!

  怪不得陛下能把別人的老婆勾搭成自己的老婆!

  他們要是有陛下的三分本事,也不至於到現在都還單著。

  幾個暗衛齊齊發出一聲歎息。

  快到傍晚時,孟弗和李鉞從靶場出來,李鉞開口道:「對了,今天早上孟府派了人來,說你母親病重,想讓你回去看一看,我要去嗎?」

  孟弗怔了一下,她有許久沒與孟家聯繫了,她抿了抿唇,對李鉞說:「您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去看看吧。」

  李鉞道:「我去孟府不會他們引起他們懷疑吧?」

  陛下從前可是從來不會擔心這個的,如今可能是有所牽掛了,所以才會想著小心點。

  孟弗想了想,對李鉞道:「應當不會,您讓青萍跟著您,有事您問她就好了。」

  孟弗清楚,不論是孟家的下人們,還是她的父母,對她的瞭解都沒有青萍多,既然青萍都沒發現自己不是自己,其他人就更不會發現。

  而且她嫁入宣平侯府後,一年到頭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有些變化都是情理之中。

  李鉞點頭道:「那行。」

  只是一想到孟弗的父親是孟雁行,李鉞還是有點發愁,他跟這老頭不對付,從前吵過好幾次,但畢竟是孟弗的父親,見了面一定要克制一下的。

  孟弗看了他一眼,轉移話題說:「我猜魏大人明日應該就會同意提拔武將上朝一事了,陛下只定好那些人嗎?需要再多兩個嗎?」

  李鉞哇了一聲,對孟弗道:「你這是在向我炫耀嗎?」

  他話是這樣說的,眸中卻全是帶著欣賞的笑意。

  孟弗笑道:「您剛才在靶場說彫蟲小技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

  李鉞故意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對孟弗道:「小姑娘還記仇呀。」

  陛下真生氣還是假生氣,孟弗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回望著李鉞的那雙眼睛,勾起唇角,很認真地說:「當然不是,我希望您開心點,今天晚上要做個好夢。」

  李鉞呆了一下,心臟彷彿都融化在一壇蜜漿裡,漫天霞光傾瀉下來,她的眼睛裡盛滿星光。

  晚風帶著不知名的甜香輕輕吹過,腳下他們的影子不知不覺間重疊在一起。

  好半晌,李鉞才慢吞吞地輕聲說道:「你也是啊。」

  他沒注意到,這一刻自己的聲音溫柔得不像樣子。

  他補充說:「回去早些休息,奏折太多看不完就讓暗衛送到我那裡,你要是擔心暗衛發現,就給包起來。」

  「我知道的,陛下。」孟弗乖巧應道。

  第二日早朝,百官也果然如孟弗預料的那般開始逼她退讓,而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算是完全陷入孟弗的節奏當中。

  首先對於把貿易權交給邊將他們是不贊同的,但因此事並沒有特別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不敢多提,怕惹怒陛下,所以勉勉強強地通過。

  他們把重點放在提拔武將這一項政策上,他們既要為自己謀取一定的利益,又要讓陛下高興,不然後面的幾項肯定是沒法談了。

  魏鈞安提出,朝中可以提拔些武將上來,但是提拔必須得有一定的規矩,不應該這樣隨隨便便,並且他與劉長蘭等人連夜趕出一份看起來還不錯的制度,這也正合孟弗與李鉞的心意,因為有了規矩,他們日後想要再提拔武將上來也容易。

  孟弗把他們的奏疏收下,沒有立即表態。

  之後是關於陛下想要派官員去北疆歷練和削減朝中官員這兩項政策,這也是朝中大大小小官員們最關注的兩項,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那個被趕出帝都的倒霉蛋。

  魏鈞安與劉長蘭慷慨激昂地向孟弗陳述了如今朝中個人各司其職,各有所攻,若是一次削減了這麼多的官員下去,定然會讓朝局動盪,懇請她收回成命。

  孟弗要達成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自然不會揪著這兩個不放,不過為了能讓魏鈞安他們早日達成陛下的心願,她道:「此事就先依魏愛卿所言吧,削減官員一事暫時放著,希望接下來真如魏愛卿所言,朝局平穩,百官和睦。」

  魏鈞安立刻明白陛下的言外之意,他們如果不把武將給快點安排妥當,這事還是要被提起來的。

  但不管怎麼樣,他們真的讓陛下讓步了,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百官齊刷刷地跪下,口中高呼陛下英明。

  當然他們自己也很機智。

  這一番忙活下來合適入朝的武將只有十六人,其中一個三品,三個四品,貿易權歸還於邊將,其他官員也並沒有受到傷害,這比李鉞之前設想的好出許多。而廷下的大臣們也非常開心,他們竟然真的說動陛下,砍掉了將近一半的武將,拯救了十幾位同僚!

  他們可太棒了!

  魏鈞安心中更是得意非常,陛下最後竟然真的被自己的話術擺佈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8 PM

第51章

  下朝後,魏鈞安與劉長蘭等人一個個喜氣洋洋地出了宣政殿,好像是遇見了天大的喜事。對他們來說也的確是這樣,他們竟然真的扭轉了陛下的心意,這可是自陛下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事,等下他們得找個地方好好慶祝一番。

  李鉞今日閒來無事,來到午門外的長街,坐在西側的一家早點攤子前,等著官員們下朝。

  臨近中午時,百官從午朝門出來,魏鈞安和劉長蘭兩個走在最前頭,李鉞把椅子拖到靠路邊的位置,不久後官員們從他身邊的經過,他看到劉長蘭眉開眼笑滿面春風道:「魏大人剛才在朝上說的那一頓可真是慷慨激昂,妙語連珠,感人肺腑,能讓陛下回心轉意,魏大人可謂是功不可沒。」

  魏鈞安謙虛道:「哪裡哪裡,還是劉大人您說得懇切,您在朝上說的那一段現在都還在我腦子裡迴盪呢,那真是鏗鏘有力,振聾發聵,您的風采不減當年啊!」

  劉長蘭擺手道:「魏大人過譽了,我也是聽了魏大人您前面說的那段,才有了靈感,還是魏大人您的功勞大。」

  魏鈞安搖頭道:「什麼功勞啊,其實我們也沒做什麼,不過就是同僚們不必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被陛下派去北疆罷了,順便壓制了下那些個武將。」

  他話是這樣說的,但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分明非常驕傲。

  今日這事能夠讓他吹噓到進棺材的那一天了。

  不對,等進棺材了他也要自己那些早死的同僚們詳細地說一說。

  劉長蘭點點頭,他很能理解魏鈞安此時的心情,咧著嘴假惺惺道:「是啊是啊,我們不過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兩人對視一眼,隨後齊齊哈哈大笑起來。

  李鉞聽著這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吹捧,還有他們身後的那些官員同樣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彷彿是從陛下的手上佔了好大的便宜。

  他瞇了瞇眼睛,把手中的湯碗放下,他突然感覺,自己手底下的這些官員們一個個看起來好像不大聰明的樣子。

  算了,不聰明還是有不聰明的好處的。

  這樣也挺好的。

  等到這些官員們乘坐轎子離開,李鉞付了錢起身來到街上,他抬頭向宮城裡望去,忽然想到,不知道這個時候孟弗在做些什麼。

  侯府的老夫人注意到李鉞這段時間外出太頻繁,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宣平侯府的夫人不想管家,想要練武,想要找些樂子,這些忍一忍都過去了,但若是真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那絕對是不能夠容忍的。

  老夫人派出下人悄悄跟在李鉞後面,想要看看他每日出去到底都做了什麼,很多時候竟然連一個貼身的丫鬟都不帶。

  對方跟蹤的技巧太拙劣,幾乎是一出了侯府就被李鉞給發現,於是李鉞進了雲兮樓後就讓暗衛扮成自己的樣子一個人在雅間裡坐著,直到傍晚他回來了兩人再換回來,這種把戲雖然不夠新穎細緻,但是要糊弄幾個侯府裡的下人那還是綽綽有餘的,到現在都沒人發現宣平侯府夫人每次出府,其實是與皇上私會。

  「私會」這個詞聽起來還挺曖昧的,李鉞摸摸下巴,有點想約「皇上」再出來私會一下。

  不過這幾日應該沒什麼時間,改革這事剛確定下來,孟弗得忙上一陣子了。

  李鉞去了雲兮樓,打包了一份孟弗平日裡比較喜歡的糕點,讓暗衛給她送去,然後回了侯府,打算趁著還沒到中午去一趟孟家,如果孟夫人病得實在嚴重,應該得想辦法讓孟弗見上一面吧。

  老夫人從下人口中得知少夫人這幾日每次出門都是去了雲兮樓,點上一壺茶水,一盤花生米坐上一整天。

  老夫人聽完後心說這是什麼毛病,侯府已經容不下她了嗎?她問:「只有她一個人?」

  下人道:「只有夫人一個人。」

  老夫人放了心,但依舊不能理解孟弗為什麼要專門去雲兮樓坐著,難不成是那裡的花生米格外好吃?轉念一想,覺得孟弗去外面待著也挺好,省得她日日在侯府裡面弄出那些個動靜,自己跟著鬧心。

  老夫人的身體比前幾日已經好了許多,這幾日也能跟自己的那些姐妹們出去走走了,她知道現在是侯府裡謝文釗在管賬,按理說她向來疼愛謝文釗,不捨得讓他太過勞累的,但前不久她管賬管得實在難受,那只能讓謝文釗多承受一點了。

  而且她發現讓謝文釗管家也有點好處,從前他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花錢總是大手大腳的,現在好了,謝文釗也知道侯府的情況,又沒時間外出赴宴,開支一下子節省許多。

  霽雪院裡,李鉞換了件衣服帶著青萍前往孟府,孟府離宣平侯府倒也不算遠,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也就到了。

  府中的下人見孟弗來了連忙進府通報,不久後就帶著李鉞往府裡走去,李鉞感覺很奇怪,這一點不像是回娘家。

  不過在此之前他也沒回過娘家,像不像的他說的也不算。

  路上青萍開口問了兩句,下人說孟夫人病了有一段日子了,近來才有些好轉。

  孟夫人坐在正堂迎接孟弗,見李鉞進來,她也沒有起身,有些虛弱地說了一聲:「你來了。」

  她今年不到五十歲,嫁給孟雁行後並未吃過什麼苦頭,保養得宜,如今依舊是個美人,只是臉色稍微蒼白,確實是病過一場,但是病得應該並不嚴重。

  那他們叫孟弗回家要做什麼?難不成是想她了?

  孟夫人笑著說:「可惜今日有些不巧,你父親沒在家。」

  李鉞心想著哪裡不巧,分明是巧極了!

  李鉞垂眸看著孟夫人,問道:「您怎麼樣了?身體好點了嗎?」

  孟夫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對李鉞道:「就是年紀大了,身體經不起折騰,前段時間著涼感染了風寒,一下子就起不來了,沒事的,養兩天就好了,有阿瑜在我身邊照顧,你也不用擔心,說起來阿瑜這段時間也累壞了,我看著她憔悴了不少,怪讓我心疼的。」

  李鉞哦了一聲,他點點頭,道:「你既然沒事,那我走了。」

  他轉身就向外走去。

  孟夫人:「?」

  這連客套都不客套一下的嗎?

  孟夫人沒想到李鉞會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眼看著李鉞已經轉身走到門口,她連忙出聲叫住他:「孟弗?」

  李鉞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您還有事?」

  孟夫人本來想要與李鉞再寒暄兩句的,可是看他這個態度,恐怕自己再說一句廢話,他這一條腿就能邁出去了,孟夫人只能開門見山道:「我聽說前些時候太后千秋,你進宮去了,太后與你逛了御花園。」

  因得到的信息不夠完整,許多不明真相的人都認為太后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拉著孟弗單獨出去逛園子,不是為了宣平侯府的事,就是為了孟家。

  他們在宣平侯府沒有問出有用的消息,就厚著臉皮來孟家旁敲側擊各種打聽,當年陛下登基,孟雁行不知是因什麼原因,在朝上直接辭官,而陛下對這位當世有名的大儒沒做任何挽留,眾人便知道陛下對孟雁行是有些不滿在的,怕被陛下一起清算,當時的許多王公貴族朝中官員都與孟雁行斷了來往,曾經門庭若市的孟府一時冷落下來。

  而這下孟府又熱鬧了起來,孟夫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然而等了這麼多天宮裡都沒有動靜,孟夫人不免心急起來,這不管將要發生什麼,總要給他們一個心理準備,再加上小女兒孟瑜對這件事格外關注,孟夫人這才想著把孟弗叫回來問一問。

  李鉞站在原地,他看孟夫人這副樣子就不像是想念孟弗。

  孟弗在宣平侯府委屈成那個樣子,也沒見孟家派人去看一看她,現在倒是想起孟弗來了,真有意思。

  他隨口答道:「是啊,怎麼了?」

  李鉞的態度這般隨意,倒是讓為這件事著急上火的孟夫人心裡生出幾分尷尬來,只是有些話她必須要問個明白,她道:「那太后在你面前,可有提到你父親?」

  「沒啊,提他幹什麼?」李鉞估計這位孟夫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放自己離開,便隨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對孟夫人說,「這麼多年過去,估計皇上都把他忘了吧。」

  這話是真的,如果不是與孟弗互換了身體,他真想不起還有孟雁行這個人。

  孟夫人聽到這話感覺自己的胸口被插了一箭,一時無語,自己這個女兒從前挺聰明的,今日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她這是在侯府受了氣了?所以說話才這麼夾槍帶棒的?可是她從前也不是這樣啊。

  孟夫人覺得今日見到的孟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深想下去,畢竟她其實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自己的這個女兒了。

  她想了想,又問:「那太后為何會帶著你去逛御花園?」

  李鉞抬手將額前垂下的一縷髮絲攏到耳後,對孟夫人道:「那可能是太后喜歡我吧。」

  孟夫人:「……」

  她這個大女兒什麼時候這麼不謙虛了?這種話也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口。

  她怎麼想的?太后喜歡她?太后憑什麼喜歡她啊!

  孟夫人沉下臉,對李鉞道:「我是認真在問你。」

  李鉞嗯了一聲,道:「我也是認真在回答。」

  孟夫人本來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大好了,但今日發現這可能是她的錯覺,她這和孟弗才聊了幾句,就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今晚可能要再多喝兩碗湯藥了。

  「不說這個了。」孟夫人直覺這件事定然不會像孟弗說的那麼簡單,只是孟弗不想告訴她,她這也逼問不出來,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話倒是一點沒錯。

  孟夫人喝了口茶,緩了緩神,對李鉞說:「其實還有一樁事娘親想要請你幫幫忙。」

  李鉞沒應聲,就坐在那裡,等著孟夫人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他來到這裡這麼長時間,孟夫人沒有問過他這一路走得累不累,有沒有吃過飯,在宣平侯府過得怎麼樣,她只關心孟家怎麼樣。

  孟夫人見他不搭話,有些難堪,但依舊把要說的話給說完了:「阿瑜的年紀這麼大了,還沒有嫁人,你周圍有沒有未曾婚嫁的合適青年?」

  李鉞拿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轉頭問孟夫人:「您是想讓我叫謝文釗把她納了?」

  孟夫人沒想到李鉞會這樣說,一時氣急都咳嗽起來,好一會兒她的咳嗽聲才停下,拍了拍桌子,惱怒道:「孟弗你怎麼能這麼說?孟瑜是你的親妹妹啊。」

  李鉞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前不久謝文釗也這麼說過,他把茶杯放下,身體往後一仰,一副沒辦法的樣子,他問孟夫人:「那怎麼辦?還能讓謝文釗把她給娶了嗎?」

  孟夫人很久沒這麼生氣過了,她本來蒼白的臉頰被氣得通紅,眼前的地面似乎都有些扭曲,她從牙縫間擠出聲來,責問道:「你怎麼總要提謝文釗?這天底下難道沒有別的男人了嗎?」

  李鉞哦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頗為陰陽怪氣道:「原來天底下還有其他的男人啊,那孟瑜怎麼就喜歡與謝文釗一起出去?她一定是喜歡謝文釗吧,我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嗎?納也不行,娶也不行,還能怎麼辦?是要謝文釗收她為義女,還是認她做乾娘啊?」

  站在李鉞後面的青萍並不清楚謝文釗經常出去與孟瑜見面,此時聽到這話不禁瞪大眼睛看向李鉞,夫人,這是可以說的嗎?

  孟夫人又是吃驚又是氣惱,樣子看起來有些狼狽,她這番表情不似作偽,看來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孟瑜私下裡經常與謝文釗見面。

  好久過去,孟夫人開了口,她仍沒有要責怪孟瑜的意思,只是說:「這件事到底是阿瑜為你受了委屈,她現在這樣——」

  李鉞開口打斷孟夫人的話,道:「等一下,先把話給說明白了,什麼叫孟瑜為我受了委屈。」

  孟夫人抬頭看向李鉞,又低下頭歎氣,對他說:「那時阿瑜擔心你,怕你日後會內疚,讓我們不要告訴你,其實在那之前,阿瑜和宣平侯就認識了,他們兩個互相有了情意。」

  李鉞聽到這話,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道:「她有病吧,他們兩情相悅,她幹嘛不嫁給謝文釗。」

  這孟夫人和孟雁行也有病!心裡知道小女兒心屬自己的姐夫,還亂點鴛鴦譜。

  孟夫人感覺自己的病情好像又要加重了,她強忍住自己想要暈過去的慾望,對李鉞道:「孟弗,你是不是忘了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鉞抿唇沒有說話,他是真不知道當年是怎麼一回事。

  孟夫人有些怨恨道:「當年若不是有下人看到你與謝文釗在私會,阿瑜何至於要嫁給先太子?」

  這又有先太子什麼事?先太子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哪兒都有他!

  見孟夫人還沒說完,李鉞克制了一下,決定再聽聽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想起孟弗與他提起這樁婚事,只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不定這其中有些事可能連孟弗自己都是糊里糊塗的。

  孟夫人在那裡繼續說道,當年孟雁行是太子太傅,又得先皇看重,先皇與先太子都有意要與孟家結親,他們原本是將孟弗嫁給太子的,孟雁行對這門親事或許早有預感,所以對大女兒格外嚴苛,而小女兒孟瑜是被他們嬌寵長大的,應付不了皇宮裡的那些瑣事,只盼她找個自己喜歡的如意夫婿,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誰曾想出了孟弗與謝文釗私會這一檔子事,那時候先皇已經在為先太子準備彩禮,若是日後讓他知道孟弗曾與謝文釗有過牽扯,那整個孟家可能都要跟著完蛋。

  思來想去,他們只能讓孟弗嫁給宣平候,謝家倒是應得爽快,只是謝文釗似乎有些不樂意,但不久之後不知發生了什麼,他也同意了。

  而孟家還不想放棄與皇室的這門親事,又覺得讓孟瑜嫁進皇家去太難為她了,孟瑜偷聽到父母的對話,主動站出來表明自己願意為孟家擔起這個擔子,嫁到皇室去。

  而在孟弗與謝文釗的親事定下好久後,孟夫人才知道,孟瑜是喜歡謝文釗的,但她不想讓家裡人為她起了爭執,哭著求孟夫人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從此孟夫人更加憐惜自己這個小女兒。

  然孟瑜實在命苦,孟雁行怕日後她嫁進皇室鬧出笑話,將她留在家中悉心教導了一段時間,可沒等這門親事定下來,先太子就早早地去了,三月之內不可嫁娶,之後又趕上國喪,再後來新皇登基,孟家江河日下,不復往昔,孟瑜的年紀大了,又有些挑剔,便更加難找到如意郎君。

  孟夫人說完後,長歎一聲,這些事她本不想再提起的,只是她怕孟弗對孟瑜心懷怨恨,她道:「阿瑜也算是為你擋了這一劫,她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也別怪她了。」

  語罷,她就等著孟弗給自己一個肯定的回復。

  然而李鉞根本沒怎麼在意後來孟瑜的那些悲慘遭遇,他問道:「你說先皇收集了幾張名琴添在彩禮裡面,那本來是要給孟、給我的?」

  孟夫人:「……」

  他會不會抓重點啊?

  孟夫人有些不高興,沉聲道:「那是先皇留給自己兒媳的。」

  李鉞:「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19 PM

第52章

  哦什麼哦!

  孟夫人抬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問李鉞:「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剛才說了什麼?」

  「有啊。」李鉞點頭,「你說先皇備下不少彩禮。」

  孟夫人從來沒覺得跟自己這個大女兒說話也會這麼累,先皇備下彩禮與他有什麼關係嗎?那時先皇只是有意要與孟家結親,至於到底要選誰做太子妃,最後也沒確定下來,不然孟弗與宣平候的親事也不會那麼順利。

  孟夫人又給自己灌了一杯茶,對李鉞道:「……你聽到這個有什麼用?這與你也沒有關係了。」

  李鉞沒理孟夫人,孟夫人只能繼續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當年若是你嫁給了先太子,恐怕也不會有今日的福氣了。」

  李鉞特別想回一句這福氣給你要不要,但想了想,孟夫人說不定真的會要。

  孟夫人低下頭,有些感傷道:「只是可憐了阿瑜,到現在還沒有嫁人,她總不能一直留在家裡,日後可怎麼辦啊?」

  「話不能這麼說,當年孟——」李鉞頓了一下,若無其事道,「當年我要是嫁給先太子,也許先太子還不會死了。」

  李鉞說完後就在心裡痛罵了一聲,自己這是什麼奇怪的發言,先太子聽見了應該趕緊從棺材裡跳出來打人。

  孟夫人是很少生氣的,但今日屬實是被李鉞氣得不輕,不過即使很生氣,孟夫人的臉上依舊看不出特別明顯的怒意,在這方面孟弗倒是有些像她,不過孟弗是真的不會生氣。

  她按住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對李鉞說:「這都是天意了,冥冥中注定好的,豈是我們這些凡人可以隨意更改的。」

  李鉞立即順著孟夫人的話說道:「既然如此,孟瑜到現在都嫁不出去,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您就少操點心吧,反正操心也沒用,你說是吧?」

  孟夫人張了張唇,本來她還有一堆道理要說的,被李鉞這麼一說,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一會兒過去,她才說了一句:「孟瑜畢竟是你的妹妹,當初也是為了你才落到現在這般。」

  李鉞笑了,只是臉上並不帶笑意,他冷聲說:「那也是孟瑜她自找的,與我有什麼關係?」

  孟夫人漲紅著臉,她深吸了一口氣,道:「當初如果不是孟瑜委屈了自己,沒有告訴我們她與謝文釗的事,你怎麼會嫁給謝文釗呢?」

  「說的好像孟弗願意嫁給謝文釗似的?」李鉞面色陰沉,問道,「你們有問過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給謝文釗的嗎?」

  孟夫人氣得厲害,雙手都有些發抖,一時也沒注意李鉞話中的問題,壓著聲音道:「當時有下人都看到你與謝文釗私會,還在你的房間裡找到謝文釗送你的定情之物。」

  李鉞啊了一聲,點點頭,對孟夫人說:「所以你們真的沒問過我。」

  孟夫人歎道:「事已至此,這還有什麼好問的嗎?」

  當時得知孟弗與謝文釗私會,孟夫人本來是想要問問孟弗的,只是孟瑜勸她,如果直接說出來可能會讓孟弗尷尬,她一個姑娘家的多半不願意承認,孟夫人覺得有些道理,便讓下人偷偷觀察了一段時日,孟弗出門後的確會常常與謝文釗在同一個地方落腳,丫鬟也在孟弗的房間裡發現了謝文釗前些時候花大價錢買下的臂釧。

  這樣一來,與太子的親事肯定不能成了,孟夫人憂愁了好長一段時間,孟瑜勸她謝文釗的家世與孟家也算匹配,乾脆成全孟弗,孟夫人與孟雁行商量一番,便將這門親事與孟弗說了,孟弗沒有反對。

  想到這裡,孟夫人又是歎氣。

  當初她成全孟弗,也是一片好心,如今怎麼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李鉞不清楚當時孟夫人的心裡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她如今又在想些什麼,他有些譏諷地說:「是沒什麼好問的,那今日又把我叫回來問什麼呢?」

  孟夫人忍著怒氣道:「阿弗,你說話不必這樣難聽,你如果不想幫忙就算了,娘親也逼不了你。」

  李鉞覺得這位孟夫人實在過於天真,即便孟雁行辭了官,可他這些年來教了那麼多的學生,這些學生中不乏有朝中的高官,所以孟雁行不在朝中,孟家也不至於一下子就倒了,他不信這麼多年來就沒有人上門提親,不過是孟瑜全都看不上罷了,她就想往謝文釗的眼前湊,大羅神仙來了拿她都沒轍。

  李鉞發自真心地問:「而且,你們擔心孟弗與謝文釗私會的事被皇室知曉,那麼就不怕孟瑜和謝文釗互生情意的事被先太子知道了?」

  孟夫人微愣,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回答說:「阿瑜雖然對謝文釗有幾分情意,但是她後來也斷了情。」

  李鉞真的要被這位孟夫人給逗笑了,她可真是對自己的小女兒信任無比,他冷笑道:「她若是真的斷了情,如今怎麼會與謝文釗再有牽扯?孟夫人,你的心也太偏了。」

  孟夫人抿著唇竟是沒有反駁,她心中清楚,自己確實會偏心孟瑜一些。

  可能是因為生大女兒的時候比較艱難,再加上她沒有在自己身邊長大,所以孟夫人總覺得與孟弗不親近,當年有算命先生說她就孟家相剋,事實似乎也確實是這樣的,孟弗一從徐州被接回孟家,孟家後院就起了場小火,不久後原本很得聖心的孟雁行就遭了一場無妄之災,被下進大牢,折騰了三個多月才從牢中出來。

  即便如此,孟夫人也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對一個孩子有太多怨氣,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後來孟雁行帶著這兩個女兒讀書,孟瑜比較調皮,靜不下心,所以孟雁行在孟弗身上傾注的心血自然更多一些,孟夫人覺得孟雁行忽視了小女兒,怕小女兒難受,她就更偏愛孟瑜一些。

  她不覺得自己這番所為有什麼問題,父母教導子女也要講究平衡二字,孟弗在孟雁行那裡得到更多的重視,自己自然得多愛護孟瑜一些。

  李鉞看孟夫人這副完全沒有愧疚的樣子,心想自己今日委實不該來這一趟,正在這時,下人進來稟報說:「夫人,老爺回來了。」

  孟夫人抬起頭,詫異道:「老爺不是說要明日才能回來的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下人道:「小的不知道。」

  然後他轉頭看向李鉞,說:「老爺說讓大小姐去他的書房一趟。」

  李鉞本來是不想見孟雁行的,但跟孟夫人聊過之後,他倒是愈加想要知道孟弗從前在孟府過的是什麼日子。

  李鉞起身向外走去,只是走了沒兩步,他又猛地停下,把身後的青萍嚇了一跳,以為他出了什麼事,下一刻青萍就聽到夫人問自己:「那個孟雁行的書房在哪裡?」

  青萍:「……」

  雖然說夫人有段時間沒有回孟府了,但也不至於忘得這樣徹底吧。

  她只得走在前面為夫人帶路,孟雁行的書房建在孟府小花園的東側,這裡四處被鬱鬱蔥蔥的草木遮掩,又有小徑連接府中各處,屬於鬧中取靜,走進院中,抬頭就能看到正門前掛著個匾額,上書「聽雨軒」三字。

  李鉞推門走了進去,孟雁行坐在椅子上看書,他的年紀比孟夫人稍大一些,加上治學辛苦,頭上生出不少白髮。

  李鉞進門後等了一會兒,發現孟雁行沒有任何反應,他彷彿完全沉浸在書裡,不知道有人來了。

  李鉞心中冷笑,這老頭在宮裡教書的時候就喜歡搞這一套,專門讓學生乾等著,看看學生有無禮節,回到家了,還搞這一套,太沒意思了吧。

  李鉞從來不慣他這個毛病,上前一步,抬手在桌子上猛地一拍。

  孟雁行確實是知道孟弗進來了,但沒想到自己向來溫柔知禮的大女兒會來拍他的桌子,直接把他嚇了一跳,手裡的書都掉了下去,他皺眉問:「孟弗你做什麼呢?」

  李鉞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涼涼道:「提醒你人來了。」

  「有你這麼提醒的嗎?」孟雁行非常不滿,他從前那位溫柔得體的大女兒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肯定有啊。」當初他就是這麼提醒孟雁行的。

  孟雁行想了想,還真有,但那位已經成為當今聖上了。

  他看了一眼對面不等自己發話就找了椅子坐下的李鉞,眉頭皺得更緊了,開口說:「我聽人說,這段時間你在侯府不僅不管家了,還整日出去遊玩。」

  李鉞沒回答孟雁行的問題,而是問他:「聽誰說的?誰這麼討厭啊?」

  「……」孟雁行看著眼前李鉞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樣,突然間覺得不需要李鉞來回答,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沉聲道:「是宣平侯府的老夫人。」

  李鉞霍了一聲,李鉞侯府那老太太都多大了,怎麼還告狀?

  這確實不好動手。

  孟雁行不知道眼前的李鉞這是在失望什麼,他勸道:「你是宣平候夫人,怎可如此隨性玩樂,不顧府中經營?」

  李鉞理直氣壯道:「我是宣平侯夫人,又不是宣平侯管家,為什麼不能?」

  孟雁行見李鉞臉上沒有絲毫悔意,怒道:「你就是這麼給人做夫人的?我當初是這麼教你的?」

  孟雁行話音剛落,李鉞就充滿好奇地問他:「你做過宣平侯夫人?」

  孟雁行被李鉞問得一愣,隨即表情有些猙獰道:「我怎麼可能做過!」

  李鉞點頭,問他:「那你沒做過又怎麼教我?」

  孟雁行辭官後的這幾年也教過些學生,但不管是多麼蠢笨的學生,都沒讓他今天這樣生氣過,他道:「孟弗,你怎麼與長輩說話的?」

  李鉞皮笑肉不笑道:「長輩怎麼與我說話,我自然便怎麼與長輩說話了,還是說你這就惱了?不會吧?」

  孟雁行嘴角抽搐兩下,他是有火發不出,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這種憋屈的狀態似曾相識,意識到硬來不行,孟雁行的態度稍微軟了下來,對李鉞說:「孟弗,侯府裡是不是有人讓你不高興了?」

  李鉞嗯了一聲,毫不掩飾道:「那確實有,我看著他們就煩。」

  孟雁行語重心長勸道:「你是我孟雁行的女兒,一言一行也代表了我們孟家的臉面,即便有人待你不妥,你也必須拿出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待人待物都要有禮有節,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李鉞抬眸看了孟雁行一眼,聽聽,他這說的什麼屁話?孟雁行的女兒就必須照著他的要求做?那他能做到什麼呢?

  他問孟雁行:「那我還想我爹必須會飛呢,你能做到嗎?」

  孟雁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李鉞繼續幽幽說道:「不會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就你能教我做事?我不能教你做事?」

  「你能教我做什麼事?」孟雁行的思路大概是被李鉞帶偏了,說完還來了一句,「況且子不言父過,即便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也不該由你來說。」

  李鉞嗤笑一聲,當即反駁說:「說這句話的人肯定是個當爹的,這種話有什麼好拿出來用的?」

  孟雁行皺眉,剛想道這乃是聖賢之言,但沒快過李鉞,被他搶先,李鉞道:「有錯就得說,管他是當爹,還是當爺爺的,怎麼了?那孩子又不是他生出來的,他有錯憑什麼說不得?」

  孟雁行張著唇,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恍惚覺得剛才的一段對話有些熟悉。

  在多年前,他好像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那時是怎麼一回事呢?

  孟雁行按了按額頭,他想起來,當時與他爭論的是當今的皇上,只是那時皇上還沒登基。

  他有些無力地問道:「過去的那些書都被你讀到哪裡去了?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李鉞回答:「正是因為書讀得多了,才知道書裡有些話都是放屁。」

  孟雁行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跟他爭論下去,畢竟從前他跟李鉞爭論從來都沒贏過,最後都是讓先皇出面,罰他禁足。

  禁足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

  「來人,」孟雁行揚聲道,「帶大小姐去她從前的院子,讓大小姐好好冷靜冷靜。」

  李鉞確實是想看看孟弗從前住過的地方是什麼樣的,便也沒反抗,跟著青萍出去,臨走時還看了孟雁行一眼,彷彿在說,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孟雁行被他看得鬍子都要吹起來,等會兒就讓他看看自己還有什麼本事!

  扶風館距離孟雁行的書齋有段距離,他們繞過大半個孟府才到了這裡,院子裡堆著一座小假山,四周點綴了些許的花草,李鉞掃了一眼,抬步走進屋內,裡面的擺設也很簡單,只有幾樣日常的傢俱和兩架子的書,幾乎是沒什麼其他裝飾,這裡過於樸素,不像個姑娘的閨房。

  李鉞還想去其他的房間看看,結果一出了屋子,就見下人捧著一摞書本送進來,對李鉞說:「大小姐,老爺讓您在家把《女誡》、《內訓》、《女論語》和《女范捷錄》各抄寫十遍,磨練心性。」

  李鉞垂眸看了一眼,孟雁行想什麼呢?他怎麼可能抄這種東西?

  而且明顯是孟雁行更需要磨練一下心性吧!

  然而,或許是從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口中得知了李鉞近日來的行事作風,孟雁行竟然還讓人把門從外面上了鎖。

  李鉞:「……」

  下人道:「老爺說您什麼時候抄完了,什麼時候放您出去。」

  李鉞沒想到,孟雁行這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會用這種手段。

  他走到院中,環顧四周,這裡的牆有些高,以他現在的水平想要爬出去得費上一番工夫,但是青萍肯定沒法出去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李鉞不放心,他得想個其他的法子。

  下人還在後面催促說:「大小姐,您快寫吧,早點寫完您也能早點出去。」

  寫個屁!

  見李鉞不配合,院裡的下人翻開最上面《女誡》,直接在他耳邊誦讀起來,李鉞上前一下把下人給制住,將他綁起來並把他的嘴巴給堵上。

  結果他剛把院子裡的下人解決掉,外面又傳來其他下人誦讀《女誡》的聲音。

  李鉞:「……」

  孟雁行,你好毒!

  孟雁行此時悠閒地坐在書房裡面,聽著下人跟自己匯報扶風館裡的情況,他見招拆招,想著孟弗要多久才能向自己認錯。

  半個時辰過去,扶風館裡的人似乎消停了,下人進來稟報說:「老爺,宮裡來人了。」

  「宮裡來人了?」孟雁行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來的是什麼人?」

  下人道:「是太后身邊的陳姑姑。」

  「快去把人請進來吧。」

  不久後陳姑姑進來,她不與孟夫人和孟雁行寒暄其他,開門見山問道:「孟大姑娘在這裡嗎?」

  孟夫人應道:「在的,姑姑找她有事?」

  陳姑姑頷首,道:「太后說,近來在宮裡待著無聊,想讓孟大姑娘進宮去陪她說說話。」

  孟雁行抿著唇不說話,孟夫人看了他一眼,忙笑著對下人道:「去把大小姐叫來吧。」

  扶風館裡的李鉞聽那《女誡》聽得耳朵都要冒火,拎著一根棍子在院中耍了半天,最後對準那大門,似乎是想一棍子把門給拆了,嚇得青萍抱著個茶壺站在牆角,一動不敢動。

  好在陳姑姑前來及時解救了被《女誡》荼毒的陛下,他離開孟府時一直陰沉著張臉,到了皇宮都沒露出一點笑意。

  陳姑姑帶他來到御花園,轉身對他說:「孟姑娘,您在這裡稍等一等,皇上馬上就來。」

  《女誡》的聲音還在李鉞耳邊迴盪,他壓下心中的煩躁,問陳姑姑:「不是說太后想要見我的嗎?」

  陳姑姑笑著道:「不是太后,是皇上讓奴婢來的。」

  那些煩躁突然間被掃去一些,他微歪著頭問:「皇上?」

  「是的。」

  「皇上怎麼讓你去找我?」李鉞問。

  陳姑姑道:「這奴婢就不知了,等會兒皇上來了,您問皇上吧。」

  陳姑姑說完就離開了,四周就剩下李鉞一個人,下人誦讀《女誡》時那抑揚頓挫,飽含感情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來。

  李鉞雙手緊握成拳。

  紫宸宮裡的孟弗召見完大臣,趕緊來到御花園,她來時就看到李鉞正繞著一棵老樹走個不停。

  她之前就發現了,這位陛下每次一生氣,就喜歡圍著什麼東西轉圈。

  緊接著,陛下不知想到什麼,腳步一頓,轉身快步走進不遠處的亭中,亭中有不久前小王爺在這裡用剩下的筆墨紙硯,宮人們還沒來得及收拾。

  孟弗走過來,看陛下手中握著一桿毛筆,神色凝重,眉頭微蹙,彷彿要定下一條國之大計,她便站在旁邊為他研磨,順便問了一句:「陛下,您這是要寫什麼?」

  李鉞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朕現在就要寫一本《男德》,回頭印出來送給孟雁行,讓他在家抄上一百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20 PM

第53章

  孟弗站在原地,保持微笑,盡量不讓自己露出過於驚訝的表情,她輕聲問道:「陛下您剛才說您要寫什麼?」

  「《男德》啊。」

  說話間,李鉞已經用筆尖沾了墨水,在紙上落下「男德」兩個大字。

  孟弗:「……」

  陛下今日去孟府是受了什麼刺激?

  李鉞寫完這兩個字後,停下筆,抬頭問孟弗:「對了,你叫陳姑姑找我進宮有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事,我只是擔心您在孟府受了委屈,便托陳姑姑去看看。」孟弗說。

  孟雁行與孟夫人到底是她的父母,雖然說陛下行事向來無甚顧忌,可心中到底還是在意她的,所以到了孟府肯定也不會太過分,可陛下的脾氣一旦收斂,身為一個女子,就容易吃虧。

  事實與她料想的不差,不然陛下也不會坐在這裡想要編寫一本《男德》出來。

  本來孟弗是打算讓高喜去的,但眾人都知道高喜是皇上身邊的人,讓他去孟府接孟弗進宮肯定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揣測,所以孟弗找了陳姑姑,太后笑了笑,也沒多問什麼,直接就點頭同意了,孟弗知道太后肯定是誤會了什麼,卻沒解釋。

  這種事無從解釋,越解釋越惹得人懷疑,日後她與陛下換回去,應該就不會再有什麼聯繫了,到時這些誤會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想到這裡,孟弗心中一時竟然不免有些失落。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變化,孟弗失神了片刻。

  對面的李鉞對孟弗此時的心中所想毫不知情,他正對孟弗豎起大拇指,感謝孟弗的救命之恩。

  孟弗笑了一下,在他的對面坐下來,問他:「我娘的病怎麼樣了?」

  李鉞道:「看著挺精神的,還能護短呢。」

  他們聊了那麼長時間,孟夫人只說孟瑜受了委屈,福分淺薄,就是不願意承認被自己嬌寵長大的小女兒做錯了,不知道孟瑜在孟夫人面前都是怎麼說的,就算孟夫人真覺得自己這個小女兒天真無辜也就罷了,她竟也不擔心她被謝文釗給騙了。

  李鉞想了想,是不用擔心,畢竟謝文釗那個傻子只有被騙的份兒。

  孟弗現在低頭一看到陛下面前那張白紙上的兩個大字就有些想發笑,她又不敢笑得太明顯,便掩唇低低咳嗽了一聲,問李鉞道:「那您這是怎麼了?」

  李鉞哼了一聲,道:「侯府那個老太太跟孟雁行告狀說我不管家,孟雁行就要教我怎麼給人當夫人,笑死人了,他給誰當過夫人嗎?能教我什麼?結果當然是他說不過我,他惱羞成怒就把我鎖在扶風館裡,還找了幾個下人在外面讀《女誡》。」

  李鉞張嘴便想要狠狠罵上一番,但是看著對面的孟弗,又覺得不能在一個姑娘面前說得太難聽。

  這是多麼大的一個進步啊!陛下竟然知道要在姑娘面前注意形象了!

  李鉞忍了忍,只一臉嫌棄道:「誰寫出的這麼噁心的東西,噁心人也就算了,還有傻子把這東西奉為圭臬用來教化世人,他不是他娘生的嗎?那書要是真有那麼好,那些個文人怎麼不讀啊?科舉考試的時候怎麼不把《女誡》也一起給考了?」

  孟弗低下頭,她就是讀這些書長大的,她的父親總說這些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讀的書,她出嫁後不僅要順從夫家,她的一言一行也代表了孟家的臉面。

  現在陛下卻告訴她這些書很噁心。

  確實是有一點的。

  確實……是很噁心的。

  孟弗彎著嘴角,臉上卻無甚笑意。

  陛下抱怨完了,他停下聲音,御花園裡驟然間寂靜下來,只偶爾傳來樹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他莫名有些慌張,將聲音放輕,問孟弗:「你怎麼不說話?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啊?」孟弗抬起頭,那張有些陰鬱的面孔一下子綻出笑容來,她對李鉞說,「我是想,您如果實在生氣,可以將這書禁了。」

  李鉞認真思考了一下,搖頭道:「光是禁了沒用,底下那些官員肯定要鬧,而且也不能因為誰家裡私藏了一本《女誡》咱們就去抄家吧,朕現在就要寫一本《男德》,讓他們回去好好學學。」

  李鉞原本寫《男德》讓孟雁行去抄,只是為了一時之氣,現在越想越覺得這法子真不錯,他托著下巴,語氣中帶著炫耀,向孟弗問道:「你說我這算不算也是折中調和?」

  讓這些人放棄《女誡》他們不肯,但是讓他們跟著一起學《男德》,他們就知道這種書還留存於世實在沒什麼必要。

  孟弗抿唇輕笑,語氣中帶著崇拜道:「算的,陛下,您這個想法很好的。」

  「也就一般啦,」李鉞居然也會謙虛了,他琢磨著該怎麼為自己這本書寫一個令人驚艷地開頭,忽然想起還有一樁事沒問孟弗,他張口道,「對了,孟夫人跟我說了些過去的事,她說當初有下人看到你與謝文釗私會,所以才會為你定了與謝文釗的親事,原本他們想讓你嫁給先太子的。」

  對面的孟弗一時錯愕,她微微瞪著眼睛,半張著唇看向對面的李鉞。

  這位陛下可太直了,若是換了旁人來說這種事定然要轉上七八個彎才能把一句話給說明白,而他就這麼直接問出來了。

  不過陛下本來就是這麼個性子。

  孟弗搖了搖頭,回答說:「沒有,我從不曾私下見過他。」

  在嫁給謝文釗以前,她與謝文釗只在詩會上有過一面之緣,那時謝文釗在她的眼中,與其他的貴族子弟並無差別。

  李鉞莫名很高興,他有些驕傲地說:「我就知道沒有。」

  只是說完後,他忽然間有些心疼,孟家那些人為孟瑜挑選夫婿恨不得把祖上的八輩祖宗都調查得清清楚楚,稍有一點不如意,就立刻換人,輪到孟弗便如此草率,問都不問一句,就將親事定下。

  李鉞很想知道孟弗這個小姑娘是怎麼在孟府裡長大的,但好像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說:「……還說在你的房間裡看到一支謝文釗送的臂釧。」

  孟弗的首飾不多,臂釧這種東西她從來沒有戴過,她搖頭,道:「我沒見過。」

  李鉞點頭,他給出結論:「我覺得這件事肯定與孟瑜有關。」

  李鉞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孟弗的表情,她臉上看不見悲傷,也看不到憤怒,好像這件事與她根本沒有關係。

  李鉞不大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孟弗語氣平靜地說:「或許吧,都是過去的事,現在也沒什麼好計較,其實嫁給誰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先太子也好,謝文釗也罷,會有什麼不同呢?

  「怎麼能不計較呢?不能因為小偷忙活一夜沒有偷到東西,就覺得這是個良民了,況且,你沒有經歷過另外一個選擇,怎麼知道沒有區別呢?不嫁給謝文釗,也不一定就會嫁給先太子,還可能……」李鉞略微收了聲,他抿了抿唇,繼續道,「反正還有很多的可能,這事等我回去再好好問問。」

  孟弗眼皮微垂,她對李鉞說:「陛下,不用了,您不要再去孟家了。」

  陛下若是再被孟雁行給鎖進扶風館,她還得想辦法救他出來,總不好每一次都去麻煩陳姑姑。

  李鉞不知孟弗心中的想法,只以為她仍是不在意這些,他微皺起眉頭,表情看起來有些嚴峻,心中除了產生了一絲相當詭異的氣惱,還有許多他自己說不明白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怎樣,可他不喜歡孟弗這個回答。

  孟弗低著頭捧起眼前的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一隻剛剛從繭蛹擠出的振翅的蝴蝶,隨後,她放下杯子,抬頭直視對面李鉞的眼睛,兩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起,孟弗似乎比李鉞更加清楚他的不快是從何而來,她沉吟道:「陛下,我擔心您回了孟府,又要受到家父的責罰,所以還是等日後我們換回去,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嗯?」李鉞沒想到孟弗會這樣說,他自己可能都沒注意到,孟弗話音還沒落下,他的面容就已柔和許多,他猶不放心,問孟弗:「你可以嗎?」

  孟弗也在心裡問自己可以嗎?

  可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不過是將過去的許多事問個清楚罷了。

  她鄭重地點點頭,向這位陛下保證說:「我可以的。」

  李鉞笑了起來,他的語氣比起剛才要輕快不少,他說:「那行,如果你也被孟雁行給鎖進扶風館了,朕親自去救你。」

  孟弗也跟著笑了,陛下親自去救她那像什麼樣子。

  「應該不會了吧,」見李鉞有些失望,孟弗接著道,「那個時候家父可能已經熟讀《男德》了吧。」

  李鉞第一次從孟弗的口中聽到這樣促狹的話,直接笑出聲來,那一點失望之色眨眼間全然不見。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聽孟弗說這樣打趣人的話,她說完後自己也是眉眼彎彎的,很好看的。

  那是李鉞自己的臉,可裡面裝了孟弗的靈魂以後,這張臉上就多了許多不一樣的神采,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現在的孟弗比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多了許多的生氣。

  這樣很好,希望她可以繼續努力。

  孟弗笑得很開心,清風徐徐而過,樹影搖曳,日光如金粉一般撲簌簌落下,灑在她頭頂的玉冠上,灑在她疏朗的眉宇間,還有她上揚的嘴角側。

  李鉞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的左邊臉上還有個淺淺的酒窩,他不禁想要抬手去戳一戳,只是手指一動,李鉞又回過神兒來,這自己的臉又粗又糙的有什麼好摸的。

  嘖。

  那要不……

  不對,自己在想什麼呢?

  李鉞愈發覺得不自在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下坐姿,轉頭看向別處,只是眼睛的餘光仍落在孟弗的臉上。

  從前李鉞並不覺得自己這張臉有什麼好看的,現在卻好像總也看不夠似的。

  這不應當,他想。

  難不成自己比從前更英俊了?

  好像也沒有吧。

  孟弗看他總是向四處看,體貼道:「我提前讓高喜把這裡的宮人們都打發去別處了,您是要找人嗎?我這就讓高喜過來。」

  「不用了,」李鉞說完後,又改口道,「把他叫來也行,讓他去紫宸殿搬些奏折過來,眼下我沒什麼事,幫你看一看。」

  他給自己找點事做,不至於現在這樣想東想西的。

  孟弗向前傾了傾身子,李鉞見她突然靠近,不知為何身體有些緊繃,隨後聽到她輕笑著問道:「陛下,您不寫書啦?」

  「是……是哦,我這還得寫書啊。」李鉞才想起來自己《男德》的正文還沒開始寫呢,剛才與孟弗聊得興起,他差點以為這書已經寫成了。

  李鉞緩過神兒,低頭看著紙上的那兩個大字,重新把毛筆拿起來,換了另外一頁紙,孟弗見陛下開始創作,思索一番,還是把高喜叫來,讓他搬些奏折過來。

  她在這裡與陛下一起工作,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也可以直接問了。

  然而卻是陛下先遇到了問題,他拿著筆比劃良久,始終沒落下一個字來。

  陛下這是有心無力,讓他罵人他很快能編出一套順口溜來,但是讓他寫書,屬實有些難為他了,他覺得這麼下去,七天都憋不出六個字來。

  奏折已經被高喜送來了,孟弗批閱了兩本後,一抬頭發現陛下還卡在開頭,他眉頭緊鎖,表情沉重,看來這一樁國策進行得相當艱難。

  孟弗放下御筆,觀察了陛下好一會兒,輕聲開口問道:「陛下,您真的想要寫一本《男德》出來?」

  「想是真的,」李鉞低頭看著眼前的白紙,歎了口氣,抬頭向孟弗看去,「現在憋不出來也是真的。」

  孟弗居然覺得自己在陛下的臉上看到了幾分委屈,她想了想,小聲提醒說:「其實不必由您親自來寫的。」

  李鉞眼睛亮了一亮,他放下筆,問孟弗:「你要寫嘛?」

  孟弗搖頭:「當然不是我來寫。」

  陛下是為了打擊《女誡》才想要出一本《男德》的,孟弗大致能猜出《男德》裡會有什麼內容,讓一國之君寫這種書其實的不大合適的,孟弗自己更不能寫,這種書必須得讓一個有名望、有地位的男人來寫。

  孟弗飛快地在腦中過了一遍合適的人選,她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凝重中又帶有些許的猶豫,再抬眼就看到陛下一臉期待看著自己,孟弗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戳了一下,她對李鉞道:「陛下,我想到一個人,不知道合不合適。」

  「說說看。」李鉞道。

  孟弗仍舊有些遲疑,她心中糾結,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是不對,她對李鉞說:「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李鉞催促道:「快點快點,咱倆有什麼該不該的,想說就說。」

  孟弗倒不是因陛下而糾結,而是她內心正在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與違背自己以往做事的準則間來回搖擺。

  看著陛下鼓勵的眼神,孟弗最終選擇順從自己的心意,她提議道:「要不,您讓我的父親來寫?」

  「孟雁行?他?」李鉞起初還有些疑惑,隨後立即明白過來,他的眼睛一亮,撫掌笑道:「妙啊!妙啊!」

  孟雁行是當世知名大儒,又曾做過太子太傅,他寫出來的文章總能引起一番轟動,《男德》如果真出自他手,再有皇上幫忙推動,最後讓它成為天下人都要誦讀的經典也不成問題。

  李鉞覺得這個法子真是好極了!

  孟雁行讓人給他讀《女誡》,他就讓孟雁行去寫《男德》,這不比讓孟雁行抄一百遍《男德》更讓他難受嗎?

  對哦,孟雁行會難受的。

  李鉞問道:「不過孟雁行能願意嗎?」

  孟弗既然已經提出了這個建議,自然也再沒什麼好推阻的,她對李鉞說:「此事由我去說吧。」

  孟弗未出嫁前,在孟府生活了那麼多年,又常常在孟雁行身邊走動,孟雁行是個什麼脾氣她或許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看似不求名不求利,沒什麼愛好,但其實是很重面子和名聲的。

  李鉞摸了摸下巴,問:「那他寫出來的東西不是我想要的怎麼辦?」

  孟弗淡淡道:「那就讓家父慢慢改吧。」

  李鉞看得有些發愣,好一會兒過去,他突然帶著兩分親暱叫她:「阿弗……」

  孟弗一瞬間根本沒反應過來,她抬頭怔怔看著對面的李鉞,她完全沒想到陛下會這樣稱呼自己。

  阿弗。

  好像已經有很久沒人這樣叫她了。

  李鉞和之前每一次誇她時一樣,非常直白,他感歎道:「你好厲害啊。」

  李鉞聲音落下許久,孟弗才回過神兒來,她眨眨眼,微微低下頭,耳尖有些泛紅,問李鉞:「……您怎麼這樣叫我?」

  李鉞笑道:「我聽到孟夫人這樣叫你了。」

  不過孟夫人只這樣叫過一次,她大部分都是直接叫孟弗的名字,卻總是稱呼孟瑜為阿瑜,她從來沒在任何人的面前掩飾自己的偏心,而因為孟雁行對孟弗格外嚴格,便認為自己的偏心是理所應當的。

  李鉞覺得他們都認識這麼久了,而且因為互換了身體,他們比這世間的所有人都要親密,叫孟姑娘什麼的太過疏遠了。

  「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李鉞問。

  「不是。」孟弗嘴角彎彎,她笑了一會兒,有些斑駁的光影落入她的眼睛裡,她抬起頭看著李鉞,認真地說。

  「我很喜歡,陛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21 PM

第54章

  孟弗說完後,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似乎是有些不妥的,她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只一抬頭便見陛下的臉頰微微的泛紅,神情似乎有些……

  蕩漾?

  孟弗也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形容準不準確,但一時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彙。

  不過陛下這個樣子還挺可愛的,孟弗之前從來沒有在自己的臉上看到過類似的神情。

  她輕輕叫了他一聲:「陛下?」

  李鉞還沉浸在孟弗剛剛說的那句「我很喜歡」裡,聽到孟弗出聲才回過神兒來,他搖頭說了句沒事,然後端起眼前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孟弗不再追問,拿起御筆開始批閱眼前的奏折,日光閒散,順著她的筆尖一起流淌,彷彿在朱紅的墨裡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

  李鉞閒著沒事,走到她身邊坐下,幫她研墨,研墨這活計並無特別的樂趣可言,只是現在的李鉞卻做得挺高興的,還覺得這其中頗有一番趣味。

  墨研完了,李鉞無事可做,孟弗還在看奏折,她低頭的時候,有髮絲從兩鬢垂下,落在石桌上,她翻動奏折時,那兩捋頭髮便像是水裡的小魚一樣,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游動。

  李鉞從前一點都沒發現自己會是這麼無聊的人,看個頭髮都能看出一朵花來。

  這是自己的頭髮,碰一碰應當沒什麼,李鉞一邊觀察孟弗的表情,一邊拾起一縷頭髮。

  孟弗或許是看奏折看得入神,竟也沒有察覺到。

  李鉞閒著無事,竟是開始數起手中的頭發來,他數了一會兒,聽見孟弗換奏折的聲音,晃了一下神,竟是一下把數目忘記了,他心中暗暗歎氣,想重新數一遍,只是剛開了個頭,他驟然回過神兒來。

  李鉞覺得自己最近有些變態了。

  這樣不好,很不好啊。

  陛下決定找點正經事來做。

  他見孟弗又批完了一本奏折,輕聲喚她:「阿弗?」

  孟弗抬頭看了李鉞一眼,等著這位陛下說話,然陛下卻又不說話了,孟弗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自己剛才是不是出現幻聽了,她低頭打開手中的奏折,過了一會兒,又聽到陛下叫她:「阿弗?」

  孟弗沒有反應,陛下又叫她:「阿弗啊……」

  孟弗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倒也沒有厭煩,她其實很喜歡陛下這樣叫她,不過她抬頭時仍是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對李鉞道:「陛下,您到底想說什麼。」

  「沒。」李鉞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好像多少是有點毛病,他果然還是變態了,有時間得找個太醫給自己瞧瞧。

  他笑著說道:「就是想叫叫你。」

  他倒是一點都沒掩飾自己心裡的想法,孟弗卻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心頭萬般情緒交織在一起,又是歡喜,又是憂愁,孟弗向來聰慧,此時對自己的心意也能看破一二。

  可是,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的日光正好,樹影婆娑搖曳,空氣中彷彿瀰漫著膩人的甜香,陛下彎起的眼睛裡有一泊清澈的秋水,那水中有她的影子。

  這氣氛很好,好得太過了,不用酒就能讓人醉了,但於此時是不合適的。

  孟弗乾脆抬手將手邊的奏折推到李鉞面前,她對李鉞說:「陛下,您既然不寫書了,那幫忙看看奏折吧。」

  李鉞在侯府裡把管家的事推來推去的,但對自己的這些工作還是應得很痛快的,他立刻點頭應道:「好的好的,這就來。」

  陛下自己都沒察覺出來,他語氣中還有些許哄人的意味,孟弗敏感,自然不會聽不出來。

  一時間,孟弗心有些亂了,她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頭髮纏在李鉞右手的食指上。

  李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虛地咳了一聲,睜著眼睛說瞎話,對孟弗道:「……我剛才看這頭髮有些分叉了。」

  孟弗心知這位說的不是實話,卻還是順著他的話道:「看起來是有些分叉了。」

  「對。」李鉞認真地點頭。

  喵?

  喵喵喵?

  李鉞的話音剛落下,身後便傳來幾聲細細的貓叫,像是在問他們頭髮哪裡分叉了。

  孟弗回頭,見貴妃邁著四方步慢悠悠從假山後面走出來,它不疾不徐地來到她的身邊。

  而李鉞趁著孟弗回頭,趕緊將纏在手指上的頭髮鬆開,忍不住抱怨道:「這喵的什麼喵啊?」

  聽這語氣,曾經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貴妃娘娘好像是要失寵了。

  然而貴妃娘娘從來沒把陛下的寵愛放在心上,它看都不看李鉞一眼,輕輕一躍,便跳到孟弗的腿上,將自己團成一個團,眼睛一閉,準備睡覺,不一會兒就傳出淺淺的呼嚕聲。

  孟弗伸手在貴妃背上摸了一把,見李鉞看著貴妃發呆,目光有些奇怪,他現在在想什麼孟弗倒是猜不出來了,孟弗想了想,問他:「陛下要抱嗎?」

  「算了,」李鉞搖頭,冷哼了一聲,故作惱怒道,「這等奸妃,早該打進冷宮了。」

  孟弗猝不及防被李鉞逗笑,她彎了彎嘴角,在貴妃的身上又摸了一把,貴妃的毛又軟又滑,摸起來很不錯,自己這算不算是當著陛下的面輕薄貴妃。

  而睡去的貴妃娘娘完全不知道在李鉞與孟弗的三言兩語間,自己即將要被褫奪去了貴妃的封號。

  孟弗玩笑道:「真要打進冷宮嗎?我還想讓它侍寢呢。」

  陛下倒是沒覺得自己被戴了綠帽,他笑道:「既然阿弗喜歡,那就允它戴罪立功吧。」

  他停了一下,又補充道:「不過,你若是真想抱它回去睡覺,記得讓宮人先給它洗個澡。」

  孟弗點點頭,道:「我記下了,陛下您真的不想摸摸嗎?」

  說不想那是假的,不然從前李鉞也不會在御花園裡到處找貓,他矜持地伸出手,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摸一下吧?」

  然後他在貴妃的背上狠狠摸了一把,又戳了戳它軟軟的小肚子,陛下的臉上立刻露出滿足的笑容,這麼多年了,可算是讓他摸到了。

  貴妃被他弄醒,懶洋洋掀開眼皮看了李鉞一眼,好在沒有像以往那樣看到他撒腿就跑,只是掃了掃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耐。

  李鉞見好就收,他收回手,對孟弗道:「你要是累了,直接把它扔下去。」

  看來貴妃娘娘確實是失寵了,出賣了美色都沒能挽回陛下的心。

  太子不知道從哪裡顛顛跑過來,黑豆一眼的眼睛轉來轉去,它嗅了嗅孟弗,又跑過去嗅嗅李鉞,不知是發現了什麼,最後在李鉞腳邊老實趴著,身後的小尾巴一直搖個不停。

  御花園裡的這些小動物雖然不會說話,倒是都有幾分靈性。

  李鉞收了心,開始專心處理眼前的這些奏折,他與孟弗一起工作,桌上的這堆奏折很快就全處理完了,時間還早,李鉞乾脆讓高喜把剩下的那些也都搬了過來。

  高喜被李鉞支使的時候人都要傻了,這位夫人這麼莽的嗎?這種事都敢讓自己來做,不怕陛下生氣嗎?再一看陛下,陛下安然坐在那裡,臉上不見絲毫怒意,似乎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

  高喜對這位夫人在陛下心裡的地位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他從前怎麼一點都沒發現陛下與這位夫人之間的私情,兩人的感情產生得未免太快了些。

  剩下的奏折也很快就處理完了,睡在孟弗腿上的貴妃也早就跑了,是李鉞看不下去,覺得它最近比從前肥了許多,就伸手把它從孟弗的腿上給撥弄了下去,如此看來,貴妃不待見陛下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李鉞把奏折都整理好,讓高喜給送回紫宸殿,回頭對孟弗說:「等會兒帶你去射箭?」

  「在宮裡嗎?」孟弗問。

  李鉞嗯了一聲,道:「北面有一處演武場,那裡有靶子。」

  孟弗知道自己箭術不好,為了能讓陛下在秋獵上少丟點面子,她有必要在這件事上下些功夫,李鉞瞧了她一眼,勸慰她說:「你別太有壓力了,到了圍場裡你想怎樣都依你,我就是想讓你多學些防身的手段。」

  李鉞隨手從路邊拔了支野花,繼續道:「我那庫房裡有幾隻小型的連發弓弩,你先練一練準頭,日後將那弓弩隨身帶著,很好用的。」

  孟弗稍微側過頭,看向別處,啞聲道:「多謝陛下。」

  李鉞笑問她:「怎麼謝我?」

  孟弗轉過頭,定定看向李鉞,她雖為宣平侯夫人,然拋除了這層身份,她其實一無所有。

  她要如何謝這位陛下呢?

  孟弗輕聲問:「陛下想要我如何答謝呢?」

  李鉞本是想要打趣孟弗的,現在被孟弗這樣一看,自己的臉倒是先紅了,他忙說:「跟你說笑呢,不要謝我,過幾日便是中秋了,近來朝中沒什麼大事,你休息休息,別太累了。」

  他把手中的野花編成花環,轉頭望孟弗頭頂看了一眼,這花環若是戴在孟弗的頭上似乎有些不大好看,這當然不是說孟弗不好看,而是他自己的那張臉與花環不像是給一起出現的東西。

  李鉞乾脆把花環戴到自己頭頂,孟弗看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李鉞也不在意,同她道:「等過兩天我練好了,就給你表演個胸口碎大石。」

  這不是陛下第一次跟她說要胸口碎大石了,孟弗不免有些擔心陛下是真有此意,她開口勸道:「您這幾日就別練了,在侯府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李鉞老老實實應了。

  日薄西山,夜幕四合,孟弗派人將李鉞送回宣平侯府去,然後去了慈寧宮陪太后吃飯,太后沒問她與李鉞是怎麼一回事,只是一種帶著深意的心照不宣的笑容看著孟弗。

  孟弗心中歎氣,這想要解釋也無從說起。

  第二日早朝過後,孟弗派人去孟府宣召孟雁行進宮。

  此消息一傳出,眾人紛紛猜測起皇上的心思來,皇上為什麼會傳召孟雁行進宮?皇上難不成是想要重新啟用孟雁行?

  孟雁行的學問是極好極好的,當年他辭官時朝中有不少人都替他覺得可惜,但眼下不是當年了,劉長蘭與魏鈞安對此事更為關注,若是孟雁行再入朝,會不會動搖他們的地位。

  孟府裡的孟雁行也很懵,昨日太后召了孟弗進宮,今日陛下就宣召了自己,他當然不會認為陛下讓自己進宮會與孟弗有什麼關係,孟弗只是一個宣平侯夫人,即便她出了什麼事,也不會驚動聖上。

  孟夫人則是一臉擔憂地問:「老爺,這不會有什麼事吧?皇上是不是對當年的事……」

  當年李鉞能被派到邊疆去,孟雁行也沒少出力。

  孟雁行搖頭道:「若是真為從前的事來的,皇上直接派人來孟府把我拿下便可,不會傳我進宮。」

  「那會不會是為了阿瑜?」孟夫人壓低聲音道。

  前些時候,孟弗被太后單獨叫到御花園裡,就傳出風聲說太后可能是想讓孟家的小女兒進宮,很多人都只將這當成一則笑話聽,孟夫人其實也知道孟瑜的年紀不小了,孟家也不是從前的孟家了,可是做母親的,總覺得自己的女兒哪裡都好,被太后看中也不是不可能。

  孟雁行沒有孟夫人這樣天真,只道:「等見了陛下就知道了。」

  他直覺此次進宮不會有什麼好事。

  但皇命不可違,孟雁行穿戴好,隨著傳召的公公進宮去了。

  孟弗得知孟雁行來了,並沒有讓他立即進來,只讓他先在外面候著。

  烈日炎炎,孟雁行一直在揣測皇上的心思,便也不覺得熱,這期間不斷有學士從紫宸殿出來,嘴裡還說著陛下怎麼還不滿意、自己寫的不夠好、被陛下罵了這類的話。

  孟雁行更加好奇,陛下到底想要做什麼?

  一個多時辰過去,紫宸殿裡的其他人都離開了,孟弗才召了孟雁行進來。

  進入紫宸殿後,孟雁行跪在地上,口中道:「草民孟雁行見過皇上。」

  孟弗坐在長案後面,垂眸看著跪在孟雁行,這是她的父親,民間有個說法,子女若受了父母跪拜,該會遭到天打雷劈。

  可她現在不是孟弗,只是陛下,孟弗沉聲道:「孟先生請起吧。」

  孟雁行從地上起身,問:「不知陛下傳召草民進宮是為何事?」

  孟弗開門見山道:「朕想要編寫一本《男德》。」

  孟雁行下意識問道:「不知這《男德》為何物?」

  孟弗徐徐道:「也沒什麼,就是朕想著也該為男子出本書,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

  孟雁行皺了皺眉,當年他做太子太傅的時候讓這位陛下多讀點書,這位陛下就是不聽非要與他對著幹,不然現在怎麼會提出這麼離譜的問題,他道:「陛下,這做人的道理四書五經裡聖人們都已經說明白了,草民怕是寫不出更好的。」

  孟弗淡淡道:「可朕覺得不夠。」

  孟雁行便問:「陛下,您是覺得哪裡不夠?」

  孟弗道:「朕閒來無事,通讀了遍《女誡》,朕讀完後頗有一番感悟,覺得此書寫得甚好,孟先生你說是不是啊?」

  孟雁行不明白皇上怎麼突然把話題轉到這裡,但還是點頭贊同道:「是,這是女四書之首,裡面寫盡了女子一生做人的道理,這天下的女子該將此書讀懂讀透。」

  想到這裡孟雁行就有些來氣,孟弗將這些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孟弗見孟雁行點頭,繼續道:「所以朕就想著,女子既然有《女誡》,男子也應該有這麼一本書來規範他們的行為,朕觀四書五經那些寫得都差了點意思,朕想著該由本朝出一本《男德》,以教化萬民。」

  「陛下的意思是……」孟雁行的聲音不由得放輕許多,覺得陛下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然陛下讓他失望了,陛下就是那個意思,孟弗直言道:「孟先生就照著《女誡》寫一本《男德》吧。」

  孟雁行聽著皇上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話,恍惚間覺得這是報應吧?這一定是報應吧!他昨日才罰了孟弗抄《女誡》,今日陛下就讓自己撰寫《男德》,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若是真按《女誡》寫了《男德》,不僅要被天下人辱罵恥笑,迎來眾人的口誅筆伐,多半還得遺臭萬年。

  孟雁行連忙跪拜道:「陛下,請恕草民學識淺薄,無能為力。」

  孟弗慢悠悠道:「孟先生說笑了,您若是學識淺薄,那這天下便沒有其他學問深厚的人了。」

  孟雁行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活著從皇上口中聽到一句讚揚的話,但這事他是萬萬不能應下的,他深深俯首,道:「陛下,草民真的寫不得。」

  「朕只是想讓孟先生寫一本書罷了,既然孟先生不願,朕也不會強求,你不願意,也有很多人願意為朕寫,只是……」孟弗頓了一頓,緩緩道,「朕前幾日閒著無事將孟先生從前寫的文章讀了一遍,不大喜歡,朕琢磨著,不如都禁了吧。」

  孟雁行的眼睛一下瞪大老大,他沒想到皇上竟然會用這個來威脅自己,他苦做文章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文章傳遍四海聞名天下,為了讓自己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嗎?他已辭了官,若是把他文章都給禁了,他這忙碌半生還剩下什麼。

  「陛下,您不能這麼做。」孟雁行道。

  「朕怎麼不能呢?」孟弗學著陛下的口吻發出一聲譏笑。

  孟雁行不禁打了個冷戰,一時間竟是生出死志來。

  他無法接受自己這一生到最後竟無一所獲。

  孟弗看孟雁行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她定了定神,打一個巴掌要給個甜棗,她話鋒一轉,繼續勸道:「朕其實也知道孟先生為何不願,只是旁人的口舌有那麼重要嗎?那些用言語來抵抗的都是些無能之輩罷了。」

  這些話是說給孟雁行聽的,也是孟弗說給自己聽的。

  「《男德》書成以後,會由朕親自下旨印發,孟先生應該相信朕的手段,到時誰又敢置喙呢?」

  因皇上一下子打到了孟雁行的七寸,再聽這到這番話,孟雁行的心竟真有些動搖起來,他想李鉞不愧是當了皇帝的人,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孟先生你還在擔心什麼?擔心後人評說?你是做學問的,應該知道,這世上的任何一本書都會遭到不同的聲音,聲音或大或小,或多或寡,但是這不妨礙它們流傳於世,成為聖賢之書,孟先生你想想,撰寫《女誡》的曹大家如今受無數女子追捧,《男德》未嘗就不能成為另一本傳世的經典!」

  見孟雁行表情有所緩和,孟弗繼續忽悠道:「孟先生知道奉天書齋現在在修一本大典吧,你也應該知道修這本大典的意義,朕相信孟先生你的文筆,你寫的《男德》若能與《女誡》相媲美,朕願意將它放到大典的第一卷 第一章第一篇,將你的名字印在大典的第一頁。

  「這也許很難,但朕相信孟先生你的水平,其他人不是不能寫,但比起你來還是差了一些,若放在第一卷 就有些才不配位,只能給壓在後面。

  「孟先生你從前寫的那些文章雖文采風流,寓意深刻,但說到底都是也是尋常之音,而《男德》不一樣,朕可以將它推至千家萬戶,讓天下之人都看到它,誦讀它!

  「河清海晏,國泰民安,這是一個太平盛世啊,在盛世中流傳興盛的書只會是日後要模仿借鑒的樣本佳作,青史上會記下你的名字。

  「而在千百年後,所有男子成家之前都會將《男德》熟讀背誦,成為他們以後為子為夫為父的規範,到時孟先生你的名字會與諸位聖賢列在一起!」

  「孟先生,這回你考慮好了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21 PM

第55章

  孟雁行必須得承認,皇上的話對自己充滿了誘惑力,隨著陛下話音落下,他彷彿看到自己日後可以受萬人追捧,萬人供奉,甚至科舉考試時也要將他的書作為一門必考的科目,也許還會有人為他豎起雕像。

  只是孟雁行心中仍有不安,覺得這件事不會像皇上說的這麼簡單,他開口道:「陛下可否給草民些時間,讓草民再考慮考慮。」

  「天下孔學盛行,而孟先生你桃李滿天下,如今開創了新學,寫了這《男德》一書,千年之後,未嘗不會有孟學。」見孟雁行的神色愈加遲疑,孟弗便知道自己說的差不多夠多了,她話鋒一轉,道,「罷了,既然孟先生還要考慮……」

  她正說著,高喜邁著小碎步從外面走進來,孟弗停下聲,向高喜問道:「何事?」

  高喜走過來,躬身道:「回稟陛下,劉大人又寫了一篇呈來,請您過目。」

  孟雁行跪在地上豎起耳朵認真地聽,他直覺被高喜呈上來的文章與陛下要他寫的《男德》有關,只是朝中姓劉的官員不少,皇上口中的劉大人是哪一位劉大人?

  孟弗只是在下朝後叫了幾位官員和學士,讓他們寫一本用來給少兒啟蒙的書,最好能將算術與日常結合在一起,讓讀者能夠認識到自我,這本書主要是針對九皇子的,所以孟弗叮囑他們不要對旁人提起此事。

  不過孟弗也說了,若書寫的好,會收錄到大典之中,日後也會印刷出來,傳到民間,官員們聽到這話,果然表現得很積極,才一會兒工夫,劉長蘭就寫了兩篇了。

  將孟雁行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孟弗道:「倒是比上一篇有點進步,可惜還差了點火候,朕怎麼覺得劉長蘭的文筆不如當年了,不過勝在感情真摯,這篇就先收著吧。」

  竟然是門下侍中劉長蘭,孟雁行心中微震,劉長蘭竟然會爭著要寫這種東西!

  高喜應了一聲,將那篇文章小心收到一側的匣子裡。

  孟弗對孟雁行道:「朕便給孟大人半日的時間考慮,明早給朕答覆,希望孟先生能考慮清楚,再有,此事朕不想太多人知道,若別人問起,孟大人只說是要為朕著書即可,高喜,你叫人送孟先生出去吧。」

  孟雁行懷著一堆心事往宮外走去,路上遇到了禮部尚書章頌之與諫議大夫顧水鄉,這兩人正連連歎氣,感慨陛下的要求太高了,自己寫的東西竟還不能入陛下的眼。

  孟雁行下意識認為他們是在說《男德》,這兩位可都是天下間有名的才子,那章頌之更是文康三年的狀元,才學是極好的,他們都願意為陛下照著《女誡》寫一本《男德》?

  孟雁行愈發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個世道了。

  他走過來,與這兩位曾經的同僚寒暄一番,等聊得差不多了,顧水鄉才問他皇上宣召他進宮是為何事。

  孟雁行道:「陛下想讓我寫一本書。」

  孟雁行的話音一落下,對面的兩位立刻露出一副懂了懂了的表情。

  顧水鄉點點頭,道:「我猜也是這樣,不過陛下不許我們私下議論此事。」

  事關九皇子,也就關乎皇室威嚴,陛下有這樣的要求他們都可以理解。

  孟雁行覺得也能理解,《男德》這種事私下裡有什麼好議論的?

  他輕輕歎了口氣,忍不住道:「陛下想要把這事交給我,可我這還沒想好要不要寫。」

  章頌之驚訝道:「這樣的好事,孟兄你還推辭什麼啊?」

  孟雁行這個老頭不會是專門跑到他們面前炫耀吧?

  顧水鄉也跟著道:「是啊,陛下沒與你說,這書若是寫的好是會收錄到大典裡嗎?」

  孟雁行歎道:「說倒是說了,只是此書一旦寫成,必會遭受一番攻訐。」

  顧水鄉微微愣了一下,這給小兒寫啟蒙書也會受到攻訐嗎?這本啟蒙書與以往那些是很不同的,確實可能會有些人會接受不了,孟雁行已經辭官多年,行事卻還如此謹慎,怪不得能被先皇看重,自己還是修煉不到家,顧水鄉想了想,道:「可能會有一些吧,畢竟以前沒人寫過這種的,但算得了什麼,雖說君子慎獨,但孟兄你這也太謹慎了吧,這種機會可不多見。」

  孟雁行是做過太子太傅的,該如何教導皇子他經驗是最豐富的,怪不得陛下會把這件事交給他來做,顧水鄉心中有幾分嫉妒,卻也能夠理解,他繼續勸道:「孟兄你應該是很擅長寫這類文章的,我就不行了,把肚子裡的這點墨水都倒出來也湊不出一篇來。」

  孟雁行很是疑惑,自己擅長寫《男德》嗎?顧水鄉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竟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惱怒。

  他仔細看了顧水鄉一眼,顧水鄉的表情真誠,不似作偽,他竟真是這麼覺得的。

  顧水鄉壓低了聲音,偷偷問孟雁行:「難不成你對陛下還……」

  因四周有人,顧水鄉不敢把意思表達得太過明顯,孟雁行果斷搖頭。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九皇子的年紀也——」

  送孟雁行出宮的太監咳了一聲,顧水鄉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收了聲,再不敢提九皇子。

  孟雁行只聽到顧水鄉說了九皇子,心想這九皇子小小年紀就要開始學《男德》了?看來陛下這是鐵了心要辦成這件事的。

  章頌之聽了半晌,覺得孟雁行比從前更是矯情,忍不住陰陽怪氣道:「行啦行啦,孟兄他不想就不要勉強了,孟兄那都是寫慣了聖賢文章的人,哪裡會願意寫這些東西。」

  孟雁行自然是能聽出章頌之語氣中的酸意,他不禁再次自我懷疑起來,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擔負的一點罵聲就能換來留名青史的機會,還能讓孟家走向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輝煌,那這的確是一樁很不錯的買賣。

  三人都不在作聲,不久後出了宮,三人分開,回了各自的家中。

  而跟在孟雁行身邊的小太監把孟雁行送回孟府後,立即回了宮將這一路聽聞一字不落與孟弗說了一遍,孟弗點了點頭,她心知此事算是成了九分。

  而孟雁行回了孟府,孟夫人看他神色鬱鬱,肯定會詢問發生了何事,之後孟雁行便會將他們的對話半遮半掩地說與孟夫人聽,孟夫人與孟瑜不會考慮得太多,一定會勸說孟雁行答應此事。

  在多方推動之下,這件事就成了十分,孟雁行必不可能再拒絕,明日早上他就會來宮裡應下撰寫《男德》一書。

  孟弗心中清楚陛下並不是真的想要推行《男德》,只是要藉著《男德》一書,把《女誡》給禁了,她父親到最後可能要承受一些人的怒火,但因此事是陛下提出的,那些人也不敢做得太過火,最多就是耍些嘴皮子功夫,到時候孟雁行會知道該怎樣去應付。

  待到若干年後,世人會怎樣把這件事做何種定論,也未可知。

  總之這件事算是他們擺了孟雁行一道,然孟弗心中竟生不出一點愧疚之意,甚至連同情也無半分,就好像如果刨除了陛下這層原因在,此事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孟弗知道自己生性涼薄,或許也不是她涼薄,只是他們不需要她有太多的感情。

  不出孟弗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孟雁行來到宮中,他跪在地上道:「陛下,草民願為陛下撰寫《男德》一書。」

  孟弗對此很滿意,讓高公公將孟雁行扶起,為他賜座,待孟雁行一坐下,孟弗立即給孟雁行戴起高帽,道:「朕知道孟先生是有大才的,你寫出來的《男德》定然不會讓朕失望。」

  沒人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尤其這些話還是出自自己從前的對頭口中,孟雁行感覺自己整個人仿若踩在雲端上面,他連忙拱手道:「草民定當竭力而為。」

  孟弗微微頷首道:「那便好,只是不知道孟先生要多久能將《男德》一書完成。」

  「這……」孟雁行心裡也沒個底。

  孟弗道:「朕不想等得太晚,這樣吧,朕先給孟先生一個月的時間,孟先生寫個細緻些的綱領出來,朕再看看有哪裡需要改動的,辛苦孟先生了。」

  孟雁行起身道:「草民遵旨。」

  孟弗留著孟雁行在紫宸殿中用過午膳才放他離開,出了紫宸殿,孟雁行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皇上的手段比他做皇子的時候可厲害太多,他有些慶幸自己早早辭了官,依著陛下的脾氣,當年他若是一直留在朝中礙皇上的眼,不定要落得個什麼下場,畢竟這幾年來朝上沒少死人。

  不過他若是能寫出一本陛下滿意的《男德》,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重回朝中。

  別看孟雁行這幾年一直老老實實在家教書,可他內心一直渴望能得到天子的賞識,使自己的一腔抱負得到施展。

  他被迫忍耐了這麼多年,眼下他可算是看到希望了。

  將《男德》的編寫工作安排好後,孟弗翻開暗衛們送來的密報,按照密報裡所說,宣王李予已將各路人馬都聯絡好,還在東南地區再次散播了謠言,說有人將要起事謀反,大概是想要跟陛下演一出聲東擊西,讓陛下出兵東南,他再聯合異族,從北疆進軍,可惜這位王爺的包袱沒有捂好,提前被人給知道了。

  孟弗相信李鉞的能力,即使他們沒有提前得知消息,宣王的計劃也不可能成功,但預先知道宣王的每一個動作,還是使這一齣戲更多了幾分趣味。

  宣王那邊近日差不多就可以收網了,他憑藉著自己出色的口才與從前在劉嬤嬤那裡探聽到的消息,與先太子的人達成合作,先太子留下的這些人也是倒霉催的,都被陛下割了好幾茬,仍舊是不死心,被宣王三兩句的就忽悠上了賊船,這下又得被割了。

  什麼時候動手,要怎麼動手,這些孟弗都拿不定主意,需要再詢問一下陛下的意見,正好下午有時間,可以出宮與陛下見一面。

  暗衛們這幾日輕鬆了許多,從前孟弗與李鉞兩個有點芝麻大的事都得讓他們去傳遞消息,皇宮侯府來來回回一天內得跑上五六次,倒不是說現在他們兩個芝麻大點的事就不管了,而是他們直接改面談了。

  暗衛們私下八卦,這宣平侯的頭頂是越來越綠了,可他自己整日還在那裡傷春悲秋,老婆都快沒有了還一點都不知情。

  話說,陛下就打算這麼一直追求刺激嗎?看宣平侯夫人那意思也不是對陛下沒有情意的,那陛下不應該安排這位夫人早點與謝文釗和離嗎?

  他們已經在陛下的身上學到許多討好姑娘的手段,想來陛下此舉肯定是有其他深意的,是他們太過愚鈍,不能及時領悟。

  暗衛們還發現謝文釗府中的二姨娘最近與他身邊的小廝走得很近,他們在暗中看向宣平侯的目光更加同情,特別想知道宣平侯頭頂的綠帽還能綠到哪一步。

  閒來無事的時候,這些暗衛開了個賭局,賭最後宣平侯的頭頂會有幾頂綠帽。

  雖然不該把自己的快樂駕馭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但是這樣真的好快樂。

  看著謝文釗那副一無所知的蠢蠢模樣,暗衛們感覺自己的快樂好像加倍了。

  今日的天氣不大好,天空陰沉,涼風陣陣,晚上許是要下雨的,孟弗出宮後直接來到西郊的靶場,陛下已經在這裡等著有一會兒,他坐在一張貴妃椅上,微瞇著眼睛,像是沒有睡好,精神不大足。

  孟弗走過來,見李鉞臉色臭臭,她登時就明白過來,忍下笑意,問他:「陛下今天來月事了?」

  哎。

  陛下來月事了。

  這是多麼好笑的話!

  李鉞有氣無力嗯了一聲,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月事了,但依舊沒法習慣,他右手搭在小腹上面,整個人顯露出一種平日裡沒有的嬌弱。

  孟弗走近兩步,在李鉞面前蹲下身,她現在的身材高大,這樣也沒比陛下低出太多,孟弗語氣中帶著些不易被察覺的埋怨和悔意,她輕聲說:「您該多休息休息的,早知這樣,我便不叫您出來了。」

  「那不行,我在侯府裡看到他們更加難受。」而且看見孟弗能讓他開心一些。

  孟弗有些無奈地說了句好吧,一轉頭看到旁邊的小桌子上竟然還放了一碗雪花酪,她皺了皺眉,問李鉞:「您怎麼還買這種東西?您現在可不能吃涼的。」

  「知——道——」李鉞故意拖了個長音,然後同孟弗解釋說,「我沒想吃,就是看著好看,給你買的。」

  他說完伸手把那碗雪花酪端到孟弗的面前,孟弗接過,垂眸看到李鉞的右手手腕處有些發青,隨口問道:「您受傷了?」

  李鉞立即把手收了回去,大聲道:「沒、沒有。」

  孟弗其實也沒看清他手腕是怎麼一回事,但陛下有時候是真的很不會說謊,她直接詐他說:「您別藏了,我都看到了,讓我看看。」

  李鉞抿了抿嘴,見孟弗態度堅決,只得老實伸出手,孟弗挽起他的袖子,那白皙的胳膊上多了一片深色淤青,第一眼看去有些嚇人,但沒傷到骨頭,不是很嚴重。

  孟弗將他袖子放下,問他:「您這是怎麼傷的?」

  李鉞一五一十同孟弗說了,他昨天在花園裡打拳,月事突然到訪,他沒收住力,揮拳的時候打到身後的假山上,然後他就光榮負傷了。

  「塗過藥了嗎?」孟弗問。

  「塗過了。」這要是傷在李鉞自己身上,他肯定不會理會的,但是這傷不該出現在孟弗的身上。

  孟弗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上會不會留下傷疤,只叮囑他說:「您下回小心些,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李鉞嗯了一聲,他也不想再在孟弗的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孟弗吃著陛下為他買的雪花酪,見陛下盯著自己看,猶豫了下,把碗放下,問他:「您肚子很疼嗎?」

  李鉞道:「倒也還好,我在北疆打仗的時候受了傷也就這樣吧。」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好。

  李鉞被派到北疆時只有十四歲,會遭到這種懲罰,除了先皇不重視他外,也有他總惹先皇生氣的原因在,孟弗有些想要知道陛下當年到了北疆都經歷過什麼。

  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然而老天實在太過配合,李鉞剛說他初到北疆的那日狂風肆虐,利如刀割,他們這裡就起了陣大風,李鉞的故事中道崩殂,當孟弗再抬眼的時候,就發現對面陛下的眼睛中竟是有了水光。

  陛下是想起了那些在北疆的往事難過了嗎。

  孟弗趕緊上前問他:「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就是沙子迷了眼睛。」李鉞本想罵一罵這賊老天的,但想到自己與孟弗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換回去,又給忍了下去,他伸手就要去揉眼睛。

  孟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無奈道:「您先別動,我給您看看。」

  李鉞哦了一聲,瞪著眼睛,乖巧坐好,孟弗又靠近他些,小心地扒開他的眼瞼。

  她這靠得好像有些太近了,他們的呼吸都交纏在一起,帶著讓人微醺的香氣,堆疊的雲層間有金色日光傾瀉下來,落在她溫柔而專注的眼眸中。

  有些人在將要颳風下雨時臉頰便會發熱,李鉞覺得自己可能也是這樣了,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剛才不該想要罵天的。

  他抿了抿唇,抬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孟弗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低頭問他:「陛下您怎麼了?」

  李鉞仰頭對著她的眼睛,深沉地說:「阿弗,我可能是又中毒了。」

  又中毒了?

  李鉞認真地說:「我這心跳得好像太快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23 PM

第56章

  孟弗確定不了陛下的心跳加快與中毒是不是真的有某種必然的聯繫,但出於對陛下身體的考慮,她還是開口問道:「要不叫個大夫過來給您看看?」

  「等一下,可能沒中毒,」陛下及時叫住她,他緩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認真同孟弗分析起自己的病情,他說,「可能是剛才你突然靠近我太激動了。」

  陛下自己心裡也在納悶,這有什麼好激動的啊。

  孟弗的睫羽輕輕顫了一顫,她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著陛下的眼睛,彷彿透過了這一身皮囊,看到陛下的靈魂。

  李鉞被她看得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有些躁動起來。

  他想要同孟弗說說話,但好像又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該與她說些什麼。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個從前聽過的笑話,說與孟弗聽,他一個人說了一會兒停了聲,默默看著孟弗。

  孟弗此時有些心不在焉,陛下的笑話都說完了她也不笑一笑,良久後,她放下手,後退了半步,對李鉞說:「沙子沒有了,可能還會有些難受,您不要用手去碰。」

  李鉞哦了一聲。

  風停,一時間整個靶場都安靜了下來,天地間只剩下草叢間的幾聲蟲鳴,彷彿是在說著一些情人間絮語。

  孟弗整理好自己多餘的情緒,向李鉞問道:「宣王那邊您要怎麼處置?」

  她將暗衛今日送來的密報一一與李鉞說了,宣王能找到哪些人李鉞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數的,只是沒想到先太子門下還有那麼多人至今都不死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抵便是如此了。

  孟弗說完後,李鉞算了算日子,對她道:「等過了中秋,就讓暗衛們動手吧。」

  給宣王兩日時間,宣王說不定還能籠絡些雜魚,李鉞倒是希望他能再多籠絡些,省得他要一次一次地抓,沒完沒了的,但願這次能清除得乾淨些。

  孟弗點點頭,將李鉞的話記下。

  李鉞上半身往前傾了傾,問孟弗:「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開心。」

  「沒有啊。」為了表明自己沒有不開心,孟弗揚起嘴角對他笑了一笑。

  李鉞搖搖頭,伸出手,有些親暱地掐了掐她臉頰的肉,對她說:「你這笑得太假了。」

  李鉞收回手,孟弗便抬手揉了揉剛才他掐過的地方。

  李鉞問道:「弄疼了?」

  他感覺自己剛才完全沒有用力,不過孟弗皮膚嬌弱,不對,這是他自己的臉,那應該沒事吧。

  「沒有,不疼,」孟弗放下手,對李鉞解釋說:「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李鉞問她:「什麼事啊?說來聽聽。」

  孟弗搖了搖頭,對李鉞笑了一笑,這一下她的笑容中倒是多了些真情實感,她說:「這是個秘密,不能與人說的。」

  李鉞倒也沒有追問她,只點頭說:「那行吧。」

  他嘴上是這樣說的,但表情看起來還是有些委屈的。

  孟弗覺得陛下這樣真是太可愛了。

  如果深入瞭解了這位陛下,誰會不喜歡他呢?

  她甚至想著,他可不可以不要這樣了。

  她一直以為人的感情和情緒都是可以控制的,並且她向來控制得不錯。

  只是近來發現,想要控制自己的心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般容易。

  她心中暗歎了口氣,有些事實在不能去想,一想起來只會更加叫人難過。

  她對李鉞說:「那我過去練騎射了,要是覺得冷了,您就進屋子裡暖和暖和。」

  李鉞擺擺手,對她道:「去吧去吧,我就在這裡看著你。」

  李鉞嘴上是這樣說的,但是等孟弗走到靶場裡,他也坐不住了,坐下時候沒什麼感覺,這一站起來,立刻感覺到一股熱流湧了下去。

  陛下深吸一口氣,這是到底是什麼人間疾苦!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感覺都流盡了,才拖著椅子慢吞吞跟了過去,孟弗有些不贊成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沒理會,大搖大擺地在椅子上坐下,說等會兒可以幫忙指點指點。

  孟弗收回目光,其實陛下坐在哪裡並無太大的不同。

  她拿起弓箭,拉緊了弓弦,瞇眼對準遠處的靶子。

  又起風了,天色也比之前陰沉了些許,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影響了孟弗的發揮,只是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一時間倒也不能完全確定,因為孟弗射出的第五箭正中了靶心,這是孟弗第一次只靠自己取得這樣的成績。

  當然,風也可能在暗中偷偷幫了她一把。

  誰知道呢。

  看到命中靶心的那一刻,孟弗自己都是有些不相信的,她以為自己的水平,在秋獵以前能做到每一箭都不脫靶就很好了。

  她轉過頭,眉眼與嘴角都是彎的,眼睛裡閃著無數細碎的星星,她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炫耀,她對李鉞說:「陛下,我射中了。」

  孟弗是很少會這樣情緒外露的,就像是個得到了先生誇獎的小孩子一樣。

  李鉞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攥住,隨即便軟得一塌糊塗了,他突然間想要把她抱進懷裡,想要好好誇一誇她。

  然而到最後李鉞什麼都沒做,只是跟著孟弗一起笑了起來,為她鼓了鼓掌。

  今日只有這一箭命中了靶心,但是對孟弗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的進步,天色漸漸暗了,天空飄下細細雨絲,暗衛給他們送來兩把紙傘,又匆匆消失在他們的視線當中。

  這種天氣肯定是不能繼續射箭了,況且時候不早,他們也都該回去了,離開靶場,將要分開時,李鉞忽然問她:「你中秋打算怎麼過?」

  陛下的後宮空置,皇宮裡就只有她、太后和九王爺這三位主子,而九王爺年紀尚小,又不太喜歡說話,能說說話的就只有皇上和太后兩人了,中秋與平日裡可能也沒什麼兩樣。

  孟弗答道:「不久前五公主進宮給太后請安,說她中秋準備在百香園裡辦個賞月宴,想請太后賞光去看看。」

  往年中秋宮裡倒是也會辦場小型宮宴,卻沒什麼意思,李鉞問:「母后的意思呢?」

  孟弗道:「太后與我說留在宮裡就行,但我看著太后應該是想出去的。」

  李鉞在這種事上很好說話的,點頭道:「那便出宮去吧,熱鬧熱鬧也好。」

  濛濛細雨中,遠處青山如黛,雲煙裊裊。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五公主與駙馬在百香園辦了一場賞月宴,邀請了京中的大部分王公貴族和朝中大員,宣平侯府也在邀請之列。

  百香園建在帝都的東南,園中有上百種名花、數十種果樹,一年四季總有花草蔥鬱,香氣怡人,故而得名「百香園」,這園子也足夠大,來了上百人絲毫不顯擁擠。

  李鉞還是第一次作為宣平侯夫人來參加宮宴以外的宴會,原本他以為這種宴會與宮宴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事實上他太天真了。

  在宮宴上眾人不敢有一絲差錯,所以都謹言慎行,盡可能少說少做,老老實實待在自己座位上,只有被上位者問起的時候才會開口,但今日不同,皇上和太后還沒到,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要來,所以眾人會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閒聊一番。

  孟弗與這些夫人們的感情應該都不錯,所以當李鉞來到百香園後,貴婦們紛紛過來,向他問這問那。

  各種胭脂水粉的香氣幾乎要將李鉞淹沒,他本想試著幫孟弗與這些貴婦們維持一下友好關係,但是看著眼前這一張張陌生中又透著一點點熟悉的面孔,李鉞的腦子裡只剩下,這誰?這誰?這又是誰啊?

  他努力過了,他是真的不行,而且這些脂粉味混在一起有些嗆人了。

  李鉞打了個噴嚏,隨便找了借口帶著青萍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準備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避避風頭,路上又遇見一位遍身綾羅的貴婦,那貴婦一見到他就迎了上來,笑吟吟地道:「宣平侯夫人你怎麼在這裡?我正有話要與你說呢!」

  李鉞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但這裡只有她一個人,陛下覺得自己還是能應付過來的,問道:「什麼事?」

  貴婦笑道:「前兩日您府上送給我們一對金項圈,你是不是送錯了?那日是我家老大人的生辰。」

  貴婦是有意要看孟弗笑話的,眾人都說孟大人這個女兒教得好,常常用她來與自己做比較,現在她出了錯,自己怎麼能輕易放過去。

  李鉞聽不出來貴婦語氣中的幸災樂禍,而且這事與他也沒關係,他直接道:「現在是謝文釗在管家,你去問他吧。」

  那貴婦瞪著雙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從這位宣平侯夫人的口中聽到了什麼。

  謝文釗在管家?孟弗這個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但不得不說,確實是嚇到她了。

  貴婦擺手道:「別開玩笑了,宣平侯怎麼能管家呢?」

  李鉞嗯了一聲,對她這話表達了一定程度的肯定,然後道:「湊合吧,畢竟腦子不大好使,能管成這樣已經不錯了,不能強求太多。」

  見貴婦似乎沒有其他話要說了,李鉞越過她繼續往前走去。

  貴婦怔怔看著李鉞離去的背影,等他走出好遠後,她趕緊回到人群裡面,與自己的姐妹們分享自己得來的八卦。

  一時間謝文釗管家的消息傳遍整個百香園。

  今日孟家也收到了五公主的邀請,眾人不知陛下兩次召見孟雁行是為了何事,但看他每次都能全須全尾地從紫宸殿出來,便料想他是入了陛下的眼,日後說不定會再次入朝,到時陛下給他的官職肯定不會低了,所以這才給了孟雁行請帖。

  孟雁行是帶著孟夫人和孟瑜一起前來的,孟瑜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不妥帖的,百香園中美女如雲,她站在眾人之中也算是出挑的。

  眾人都知道孟雁行這個小女兒沒有出嫁,在得知孟家可能會復起後,不禁動了想要與孟家結親的念頭,只是不知道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所以短時間內他們不敢有動作,但孟瑜的年紀不小了,拖不了多久。

  孟夫人這次來便是想要為孟瑜尋一門合適的親事,孟瑜嘴上說著要挑個自己喜歡的,但心裡很清楚,她要找的夫君一定要比謝文釗好,她就是無法忍受被孟弗壓過一頭。

  李鉞想要在百香園裡找得一個僻靜的地兒,找來找去,又走到了正門處,正好看到孟雁行等人進來,他心道一聲了晦氣。

  孟雁行的臉上本來是帶著笑意的,結果看到李鉞,那臉一下子就拉得老長,他還沒忘記那日在孟府的書房裡自己這個大女兒是怎麼頂撞自己的,他擔心自己再看他一眼會忍不住要訓他一頓,這裡是百香園,有這麼多人看著,不是教訓子女的地方,於是乾脆別過頭去,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離自己這個大女兒遠一些。

  李鉞見了,心中微微有些詫異,這孟雁行還挺識趣的,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主動走了。

  撰寫《男德》的效果這麼快就出來了嗎?

  可以可以。

  孟雁行若是能知道此時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估計能氣得一口血噴出來。

  百香園內熱鬧非常,直到有人說陛下和太后已經來了,現在正在東邊的園子裡,等會兒就會過來,這些人才微微收斂了些,但依舊壓抑不住八卦的天性,知道宣平侯府現在是謝文釗在管家後,便來到李鉞面前,拐彎抹角地打聽是怎麼一回事,李鉞不想應付,起身離開。

  眾人知道如今是皇上在東邊的園子,所以不敢過去打擾,但這些人裡明顯不包括李鉞,可能也不包括孟瑜。

  李鉞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孟瑜正站在花叢裡,這裡是東邊園子往正堂去的必經之路,孟瑜在那裡東瞅瞅西瞧瞧,像是要做什麼壞事,李鉞往後退了兩步,躲在孟瑜看不到的地方。

  不久後,孟弗向這邊走來,孟瑜立刻露出迷了路的茫然模樣,腳下一個踉蹌,便摔倒在花叢間,等到孟弗路過的時候,她抬起頭,眼中含淚,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她看到孟弗後,立刻露出驚訝又膽怯的表情,聲音嬌媚,叫道:「皇、皇上?」

  孟弗一眼就看出孟瑜要做什麼,她太心急了,時間地點都沒選好,表演也很一般,不過也有男人喜歡吃她這一套。

  孟弗不想以現在的身份同自己這個妹妹有太多的牽扯,只當做沒有看見她這個人,表情冷淡,目不斜視地從這裡走過,經過假山的時候,看到李鉞站在這裡,孟弗腳步一頓。

  李鉞直接吩咐高公公說:「去把孟瑜給弄走。」

  「等一下,」孟弗叫住高公公,「換公主府上的人過去。」

  若是讓高喜去了,說不定還會讓孟瑜以為是陛下對她有意,實在不必如此。

  見皇上與這位夫人似乎還有話要說,高公公非常識趣地退到一邊,順便幫忙看著周圍是否有人過來,孟弗低聲問道:「陛下,您怎麼在這裡?」

  李鉞沒有立即回答孟弗的問題,而是摸了摸下巴,說:「那個孟瑜……」

  孟弗以為陛下看出孟瑜的意圖,結果聽到陛下問道:「她是不是腿腳有毛病?」

  孟弗:「?」

  陛下認為自己的結論是很有道理的,他立刻同孟弗分享了一下孟瑜摔倒時的姿勢,認真道:「你可以觀察一下,正常人哪有她那麼摔的。」

  孟弗抿唇笑了一笑,點頭道:「可能是有點吧,您怎麼來這裡了?」

  李鉞呼了一口氣,立即與孟弗抱怨起自己剛才被貴婦們包圍時遭受的折磨,其實他也是在朝上經歷過大臣們鴨子吵架的人,貴婦們這點八卦也算不得什麼,但是在孟弗面前,他不由得把自己說的可憐了一點。

  孟弗見他一臉疲倦,確實有些心疼,安慰道:「您先忍著點,等會兒我想辦法讓太后給您換個位置。」

  李鉞得到安慰,先回了正堂,不久後皇上和太后駕到,貴婦們再無心八卦,李鉞耳邊總算得了點清淨。

  太后剛坐下不久,陳姑姑就走了過來,孟瑜與李鉞雖然沒坐在同一桌上,但離的也不遠,她想起前些日子聽到那些風言風語,雖然皇上剛才看都不看她一眼,但聽說他向來不好女色,反應冷淡也正常,也許是太后有心讓她入宮呢。

  結果她眼睜睜看著陳姑姑來到她姐姐的面前,道:「孟夫人,太后請您過去。」

  孟瑜手裡的帕子都要被她絞爛了。

  李鉞起身,在各色目光的打量下來到太后面前,他這一過去,太后就握住他的手,笑呵呵地說:「好孩子,幾日沒見你,你這愈發漂亮了。」

  李鉞:「……」

  雖然太后是在誇他,但是這種誇獎可不可以少一點。

  一開始太后的確是因為皇上對這位宣平侯夫人有所關注,但現在是越看越覺得喜歡,甚至覺得自己與皇上不愧是母子,這看人的眼光竟能夠如此一致。

  園子中的眾人心中各有思量,今天孟大人的小女兒可也在這裡,若是真有心讓她進宮,太后大可直接將孟瑜叫到自己的面前,但看起來太后並沒有這個意思。

  眾人一時有些看不明白了,難不成太后真的只是單純喜歡孟弗?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再少數,暗衛們四處尋找合適藏身之所,無意間還聽見侯府的老夫人正在同謝文釗交代說:「我看太后是真的喜歡孟弗,日後你讓她想想辦法,多進宮走動走動。」

  暗衛:「……」

  哇哦!老夫人這是嫌宣平侯頭頂的帽子還不夠綠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29 PM

第57章

  太后一直把李鉞給帶在身邊,園中眾人便是再好奇,也不敢擅自湊到太后面前來八卦。

  太后身邊倒是還有些人想拐著彎跟李鉞說上話,但李鉞都不理會,能站在太后身邊的都是在帝都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見他表情冷淡,自然不會硬貼上去,只是難免會在心中腹誹,這位宣平侯夫人怎麼看著跟往常不大一樣了?

  隨後他們就聽說了如今的宣平侯府裡是謝文釗在管家,頓時感覺自己觸到了真相,這肯定是和宣平侯鬧矛盾了,理解理解。

  太后一直握著李鉞的手,跟旁人說話的時候都沒捨得放開,五公主走過來,見到這一幕,笑著打趣道:「母后您這麼喜歡宣平侯夫人,這看得兒臣吃醋了。」

  太后拍了拍李鉞的手背,笑道:「哀家就喜歡這樣漂亮溫柔的姑娘。」

  李鉞木著一張臉,謝了,但他母后真的不用這麼誇他。

  不過阿弗確實很漂亮。

  這麼想著,李鉞的表情又得意起來。

  其他人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這麼不謙虛的嗎?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哦,被太后誇了確實值得得意一下的。

  這幸好孟弗已經嫁給了宣平侯,不然的話依著太后對她的喜愛,那不得讓皇上把她娶進宮裡?

  五公主雖不是太后所生,但她性格活潑率真,幼年時就很得各宮嬪妃的喜愛,後來眾皇子奪嫡她也沒有摻和進去,故而與太后的關係一直不錯,不然也不會邀請太后出宮來,她順著太后的話問道:「難道兒臣就不溫柔漂亮了?」

  太后臉上的笑容加深,笑她道:「你也漂亮,至於溫不溫柔嘛,你問問駙馬去。」

  五公主紅了臉,低頭道:「母后就會笑話兒臣。」

  她的脾氣即便不像皇上那樣暴躁,但跟溫柔也不挨邊,圍觀眾人紛紛隨著太后一起笑了起來。

  只是他們心中還是忍不住去想,這百香園裡溫柔漂亮的姑娘不知凡幾,怎麼就宣平侯夫人入了太后的眼,想不明白,實在想不明白。

  正當眾人想觀察一下這位宣平侯夫人還有什麼過人之處的時候,就見到坐在太后身邊的小王爺突然起身,他邁著兩條小短腿噠噠噠走到李鉞面前,站好後仰起頭,他的小嘴張張合合了好一會兒,最後說出一句:「來,你叫一聲皇兄我聽聽。」

  李鉞:「……」

  孟弗:「……」

  他們兩個立刻就聽出小王爺是在模仿李鉞從前對他說過的話,小王爺不太理解俗世之事,卻能看出他們兩人互換了身體。

  眾人不明所以,太后倒是一下子笑了起來,她以為九王爺只是單純地在表達自己喜歡孟弗,畢竟除了自己和皇上,他再沒與旁人說過話,雖然小王爺這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不過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太后沒有多想,只是說:「看來小九是真的很喜歡你。」

  她想了想,又說了句:「好孩子,你以後若是有時間,多來宮裡走走,陪哀家說說話。」

  太后說這話的時候是有點心虛和內疚的,自己這麼做多少是有些對不起宣平侯的,她下意識地往謝文釗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謝文釗盯著園子裡的另一個小姑娘發呆,太后突然間覺得心裡好受多了。

  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還不想辦法讓宣平侯夫人與宣平侯和離,他難不成打算一直這麼下去?回頭有時間得好好問一問他。

  周圍眾人看向李鉞的目光充滿嫉妒與羨慕,這誰不想與皇家拉近關係,但陛下後宮無人,他們連個門路都找不到,從前聽聞太后與皇上關係不睦,現今看來人家母子倆好得很,這討好了太后,就等於是討好的皇上。

  他們看出來,宣平侯夫人能得到太后的喜歡,應該是有些九王爺的原因在裡面,但說實話,想要討好這位九王爺,估計比討好陛下都難。

  這種宴會沒必要太過嚴肅,孟弗讓這些賓客們也都隨意些,起初大家礙於陛下在場,不敢言語,後來見陛下與唐將軍聊得開心,他們也漸漸放開了些,園中有許多的少男少女,聽太后說想要再熱鬧些,五公主就安排他們上前表演,有演奏樂器的,有當場作詩的,也有說笑話的,逗得太后笑個不停。

  待到大部分人都表演完畢,天色暗下,一輪圓月懸在空中,孟瑜起身走過來,她跳了一支舞。

  她舞跳得一直很好,月光如銀紗般披在她的身上,身上的金銀配飾隨著動作一閃一閃,在場有不少的青年都看傻了眼,孟弗藉著喝酒的動作,往李鉞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陛下微微蹙著眉頭,像是在沉思,孟弗判斷了一下,陛下大概是想孟瑜的腿腳不是不大好嗎,為什麼可以跳得這麼高?

  李鉞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轉過頭便對上孟弗那雙帶笑的眼睛,李鉞登時笑了起來,還對她眨了眨眼睛。

  孟弗便也跟著他笑了起來。

  月色動人,暗香浮動,絲竹之聲泠泠不絕,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看孟瑜跳舞,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昏黃燈火下這一霎的互動。

  李鉞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那聲音像是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瞬間蓋過了百香園內所有的聲音,彷彿此間只剩下了他與孟弗二人。

  孟瑜一舞結束,四周的掌聲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有好些年沒有得到這麼多人的關注,心中自是喜悅非常,她沒有立即退下,而是偷偷抬眼看了眼皇上,皇上卻在看向別處,孟瑜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看得出來,太后倒是很喜歡她這支舞蹈的,但是完全沒有要叫她上前的意思。

  孟瑜心中不忿,討得太后喜歡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如果是自己……自己一定可以讓孟家重現往日的輝煌。

  眾人熱鬧了一陣兒,孟弗見太后臉上出現些許倦色,便準備起駕回宮。

  太后很有心機地說捨不得宣平侯夫人,讓李鉞陪她再走一會兒,等遠離了人群,太后說想歇一會兒,帶著九王爺和幾個宮人去涼亭那邊坐下,此處只剩下孟弗與李鉞兩人。

  孟弗:「……」

  太后的演技似乎也需要精進一下。

  她轉過頭,發現李鉞一直盯著自己的腳下,問道:「陛下您看什麼呢?」

  「我看你走得直不直。」

  見孟弗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李鉞解釋道:「我看到你喝酒了。」

  孟弗道:「沒有,我提前讓高公公把酒換成了白水。」

  她知道自己即使換到了陛下的身體裡,酒量也沒增長分毫。

  李鉞問:「唐明啟就沒發現?」

  孟弗笑道:「唐將軍一直在跟我抱怨,根本沒注意。」

  季允在發現自己的私房錢暴露以後,很快查到是唐明啟透露的風聲,季允完全不能理解他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大家都是藏了私房錢的男人,男人何苦為難男人,為了讓唐將軍能夠體會到自己的痛苦,便把當年他在北疆還藏了好幾罈酒的事告訴了唐夫人,這下唐明啟最後剩下的這點酒也被唐夫人給沒收了。

  可憐的唐將軍在孟弗面前嚴厲譴責了季允的無恥行為,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被陛下出賣的。

  李鉞聽聞兩位兄弟的悲慘遭遇,不僅沒有同情,還很驕傲地說:「我以後肯定不會藏私房錢。」

  「嗯?」孟弗不是沒聽清陛下說了什麼,她只是沒想到陛下會這麼說。

  李鉞被她這樣看著,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有些害羞,他咳了下,轉頭看向別處,說:「沒,沒什麼。」

  孟弗沒追問他,李鉞反倒有些失落。

  孟弗仰頭望向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驀地想起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她輕聲說:「陛下,今晚的月亮很圓啊。」

  若是旁人說了這樣的話,李鉞多半要回一句這不是廢話麼,八月十五中秋的月亮當然圓了,但是這話是孟弗說的,他只覺得今晚的月亮比從前的月亮都要好看。

  他側過頭,看得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孟弗眼睛裡的月亮,他輕聲回道:「是很圓。」

  月色皎皎,風也溫柔。

  孟弗讓宮人送李鉞回百香園,太后見剩下她一人了,才起身走過來,問她:「說完了?」

  孟弗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他們要說的話在由暗衛傳送的信中差不多都說了,只是不好辜負太后的好意,才閒聊了兩句。

  太后輕輕歎了一口氣,同孟弗道:「哀家是真的很喜歡她的,只是不知道皇上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管是想要封妃,還是立後,總得讓人先跟宣平侯分開吧。

  孟弗微抿著唇,不知該怎麼回答太后。

  太后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向來行事是很果斷的,這次怎麼這樣的磨唧,她不解其中原因,只能道:「你自己想想吧。」

  孟弗應了一聲,可這些並不需要她去想。

  她坐上御輦,掀開一側的簾子,將目光投向寂靜的長街,不知她與皇上什麼時候會換回去。

  中秋一過,孟弗按照陛下的意思通知那些監視宣王的暗衛們可以收網了。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宣王集合了手下的所有謀士,聯合先太子剩下的舊人,準備調兵起事,暗衛們動手時,這位殿下正在對眾人發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他以為陛下將帝都的兵馬都派去了東南,北疆有異族挑事,必然不可能放鬆,帝都內的兵力薄弱,這一次是優勢在我!

  他這一句「優勢在我」剛落下,一支冷箭從暗處射來,直接了結了他身旁謀士的性命,沒等宣王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暗衛們身形飄忽如同鬼魅來到這些反軍將領中央,各種各樣的兵器映著搖曳的火光,令人膽寒,暗衛們在這裡極為迅速地收割人頭,有奮起反抗的,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轉眼間這裡橫屍遍地。

  翌日清晨,紅日高昇,萬丈日光破開雲層,穿過千萬里的山河大海,鋪陳了人間,昨夜這裡發生了一場屠殺,然等到第二日,這裡的屍體都被清理掩埋,兵器軍資都被收繳,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宣王被俘獲,關進牢中,因昨天晚上有兩個先太子舊人被一位不知名的高手救走了,孟弗想來看看宣王是否知道那名高手的身份。

  宣王殿下可能是受了太大刺激,一見到孟弗開始冷笑,孟弗站在牢門外面,自始至終都是表情平靜地看他,宣王嘴角都快笑得抽筋了,她的表情也無甚變化,宣王頓時有些羞惱,他感覺自己像個被人觀察的傻子。

  宣王聽到暗衛詢問他那高手的關係,剛想要回一句不認識,臨出口時突然意識到這對自己來說極有可能是個活命的機會,改口道:「本王是不會告訴你們的。」

  孟弗一眼就看出宣王根本不認識那人,若是他真結交了這樣的一位高手,得知對方救了旁人沒救自己,依著宣王的性格絕對不可能是這麼一副表情。

  宣王不認識對方也在孟弗的意料之中,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宣王家裡有幾條褻褲暗衛們都調查得清清楚楚,若他真認識了這麼個絕頂高手,暗衛們不會毫無察覺。如今留著宣王的性命也無用處,孟弗離開天牢,依著陛下的話寫了賜死的聖旨。

  朝中官員乍聽到宣王謀反,也都嚇了一跳,他們還記得前些時候先太子餘黨作亂,陛下以鐵血手腕一次清除了許多人去,不知這次是不是還會將百官再來一回大清洗。

  於是近幾日早朝的上得格外乏味,百官一個比一個會裝鵪鶉,尤其是那些曾與宣王交好,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惹怒了陛下,拖出去給宣王陪葬。

  劉長蘭這幾日是十分煎熬,從前宣王總以一副喜好山水風月的面目示人,常常請劉長蘭作畫,兩人交情匪淺,如果陛下深究此事,他可能小命難保。

  魏鈞安倒是沒給宣王作畫,但他自己的小兒子與宣王有些交情,聽聞宣王被賜死,竟然掉了兩滴眼淚,把魏鈞安氣得夠嗆。

  朝中還有不少同僚都和他們懷著相同的憂慮,雖沒參與謀反,但總怕會牽扯到自己。

  魏鈞安與劉長蘭私下商量了一通,下朝後主動到紫宸殿外請罪,要怎麼處置只盼陛下能給個痛快。

  他們有沒有參與謀反暗衛們都調查得很清楚,李鉞在處理這事的時候根本就沒給過他們兩個眼神,孟弗有自己的成算,柔聲道:「朕知道此事與兩位愛卿無關,你們不必如此,都起來吧。」

  魏鈞安與劉長蘭對視一眼,一時不敢相信陛下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孟弗給他們兩人賜了座,又對高喜說:「高喜,上兩杯茶來。」

  她緩緩說道:「朕知道你們多多少都與宣王有些關係,不過這也不算什麼,有沒有參與謀逆之事,朕心中是有數的,朕相信兩位愛卿的忠心,你們定然不會讓朕失望。」

  剛剛坐下的劉長蘭與魏鈞安聽了此話,連忙跪下叩謝吾皇聖恩,孟弗一邊讓宮人把他們扶起來,一邊又說了些安撫人心的話。

  這類話陛下是從未說過的,劉長蘭今日才知道原來陛下是如此信任自己,他不禁抬手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角,旁邊的魏鈞安雖沒有劉長蘭那般感性,但也甚是動容。

  孟弗見這二位一副要為陛下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的模樣,便知火候差不多了,與他們聊了幾句那些武官們是如何處置宣王手中的兵卒,然後隨口道:「再有兩日武官們就要入朝了,他們中有不懂朝上規矩的,兩位愛卿幫忙指點指點。」

  雖說官員們同意在朝中增設武官位置,但他們心中對此有所不滿,到時多半會與新來的武官針鋒相對,若是有劉長蘭與魏鈞安兩人先示好,他們便不至於鬧得太厲害。

  陛下提拔武官入朝,可不是想讓他們成日與文官們吵架。

  劉長蘭與魏鈞安二人聽聞這話,連忙向孟弗保證說:「陛下放心,微臣知道該怎麼做。」

  孟弗對此很滿意,劉長蘭與魏鈞安也很開心,離開紫宸殿時還想著陛下真好,希望陛下能一直這樣。

  宣王事了,轉眼九月了,孟弗與李鉞二人這段時間忙著處理宣王謀逆一案,幾乎找不到空閒出去,只能麻煩暗衛來回傳信,陛下偶爾會在信中夾上一朵開得很好的月季,或是形狀奇特的葉子。

  九月還要秋獵,每年秋獵的地點都定在桾山圍場,桾山距離帝都並不算遠,騎馬過去只需要兩個時辰,秋獵的隊伍人數比較多,行進速度慢一些,大概會花上一日的時間。

  孟弗這段時間再沒練過射箭,原本練好的那點本領估計又還給陛下了,為了不讓陛下在圍獵上太丟面子,在出發的前一天,她還抓緊時間在御花園裡射了幾箭,成績果然很不理想,看來還是得托病。

  回來後有宮人在殿中做打掃,抬手的時候無意間碰到了架子上的一個紫檀木做成的匣子。

  匣子落到腳下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鈍響,緊接著匣子打開,從裡面掉出一枚玉珮,宮人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請罪。

  孟弗的目光一頓,她來不及處置宮人,快步走過去,低頭看著那玉珮。

  那是一枚小小的雙魚玉珮,只有一半的雙魚玉珮。

  她恍惚了一瞬,彎下腰,手指有些顫抖地將它從地毯上拾了起來。

  那是文康十一年上元節,瘋瘋癲癲的老和尚從她與少年身邊走過,將一塊雙魚玉珮分成兩半,分別塞到她和少年的手上。

  其實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30 PM

第58章

  高喜見孟弗的表情有異,忙過來問她:「皇上怎麼了?可是玉珮被摔壞了?」

  陛下有多重視這枚玉珮高喜是知道的,前幾年他不小心把這玉珮給弄丟了,陛下是專門讓暗衛又給找回來。

  好半晌過去,孟弗回過神兒,搖了搖頭,說了一句:「沒有。」

  不過高喜仍舊覺得皇上此時的神色有些古怪,隨後他聽到陛下問自己:「這玉珮一直跟在朕身邊嗎?」

  高喜心想陛下這是問的什麼問題,有沒有一直跟在陛下身邊他哪裡知道?

  雖然最近皇上的脾氣好了很多,可這種話高喜也只敢在心裡想想,他答道:「有些年了吧,您去北疆的時候不也帶著的嗎?」

  「是嗎?」孟弗沒再說其他,她微微歪著頭,打量著手裡的玉珮,最後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原來是陛下。

  是陛下啊。

  她該早點認出他的。

  她呼了一口氣,把玉珮放進小匣子裡,又把匣子放回架子上,做完這些,孟弗垂眸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宮人,宮人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掉個不停,孟弗也不欲難為他,揮揮手把人給打發下去了。

  這下殿中只剩下她與高喜二人,孟弗轉身到龍塌上坐下,她試圖在腦海中再次描摹出那少年的形象,此前她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事,可或許是時間過得太久遠,最後浮現在她眼前的臉總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是那時候她有信心,以為只要少年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一定會一眼就認出他。

  然而她並沒有做到,若不是今日看到了這枚玉珮,不知還要多久,她才會知道少年是他。

  孟弗腦海中少年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少年的臉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清晰,就好像,他是站在自己的面前的。

  孟弗抬眼,讓不遠處的高公公拿了一面鏡子過來,鏡子中映出陛下的臉,他看起來比從前更成熟了,也更英俊了,孟弗的目光最後落在他左邊臉頰的那道淺淺的疤痕上,那些年陛下在北疆一定吃了許多的苦,上一次在西郊的靶場,他本來要與自己說說他在北疆的故事,但最後只說了一個開頭。

  孟弗把手中的鏡子放下,她不知道陛下現在還記不記得自己,但是這件事她想要當面與陛下說,她現在非常非常地想要見到他,可惜明日就要出發前去桾山圍獵,只能等回來後再提了。

  即便不能立即見到陛下,今日的這個發現對孟弗來說也是個很大的驚喜,她洗了澡早早躺下,想要養足精神,為明日出發桾山做準備,然而寢殿裡的燈都已熄滅多時,孟弗的精神卻異常亢奮,沒有半分的睡意。

  她一會兒回憶起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少年是如何痛打那些流氓的,一會兒又想起陛下在她面前怎麼痛罵朝中的那些大臣們,腦海中盛放著記憶的匣子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隨著那只裝著玉珮的匣子一起被打翻,各種記憶片段紛至沓來,關於少年的、關於陛下的、關於孟弗自己的,無窮無盡,讓她不得半刻安寧,直到東方的天際,孟弗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去後,孟弗做了一個夢。

  夢中又是上元佳節,她卻在漆黑的長夜裡不知目的地跋涉了千萬里,有人站在她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轉過頭,看到了少年,還有那漫天的燈火。

  少年在一瞬間長大,成了李鉞現在的模樣,他牽起孟弗的手,帶著她向燦爛燈火裡走去,從遠處飛來一隻巨大的蝴蝶,停落在這片燈火之中。

  他們坐到蝴蝶上,蝴蝶載著他們飛過連綿的群山,飛過一望無際的平原,帶著梔子花香的晚風拂過她的長髮,孟弗一抬起手,就摸到了星星。

  這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東方欲曉,長夜褪去,萬物初醒。

  現在已經是秋天,轉眼間李鉞與孟弗交換身體快有三個月了,最近孟弗總空不出時間來,沒法出宮與李鉞見面,之前見不到她,李鉞自己一個人出去打馬球、逛集市也挺開心的,現在卻突然覺得都沒意思。

  最後李鉞去了一趟白馬寺,懷明那個禿子一看到他就哈哈大笑起來,這回李鉞也不忍著,直接與懷明動起手來,懷明大概也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自己落了下風,幸好沒人看到。

  這禿子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問李鉞:「陛下,您現在還覺得這算不上是一樁好事嗎?」

  是好事嗎?

  李鉞抿著唇,沒有說話。

  但這也算是一個回答了。

  畢竟第一次懷明這麼問他的時候,他很乾脆地來了一句「你放屁」。

  李鉞昨天午後小寐的時候沒關窗戶,今天早上起來便覺得腦袋暈暈的,四肢都沒有力氣,李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些發燙,他嘖了一聲,把青萍從外屋叫了進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對青萍說:「青萍,去叫個大夫來。」

  青萍問他:「夫人您怎麼了?」

  李鉞打著哈欠說:「有點發熱了。」

  青萍走過來瞧了瞧,站在床邊抱怨說:「昨天奴婢走的時候,跟您說了好幾遍,現在天氣涼了,您要是想要睡了,就把窗戶給關緊了,您非是不聽,那窗戶還是奴婢回來給您關上的。」

  李鉞聽得更加頭疼,他催促青萍道:「你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能嘮叨?快去快去。」

  青萍歎道:「那奴婢再抱床被子給您,您可別再開窗了。」

  李鉞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被子就不用了,你快去找大夫吧。」

  青萍走後,李鉞又睡了個回籠覺,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只是到後來感覺耳邊一直有人在說話,吵得他心煩,他睜開眼,見青萍已經回來,問她:「外面怎麼這麼吵?」

  青萍有些無奈地說:「夫人您忘了,今日是老侯爺的生辰啊。」

  這事自己前天才與夫人提過這件事的,夫人忘得也太快了吧。

  李鉞抬手按了按額頭,他只記得孟弗今天要離開帝都了,這樣至少又有四五天見不到她了,這麼一想,他覺得自己的病情加重,更加難受了。

  青萍跟大夫出去抓藥,李鉞把身邊的兩個暗衛叫出來,這侯府裡已沒人能奈何得了他,他擔心孟弗此次去桾山可能遇見危險,便讓他們去孟弗身邊待著。

  孟弗知道陛下把這兩位暗衛送回來,沒多說什麼,老實領了陛下的好意。

  臨出發前,龐神醫過來跟孟弗請罪說:「草民家中有事,不跟著您一起去桾山了,就剩下這麼一兩日了,您可千萬別動怒,這藥您帶好,每日日出日落時各服一次,一次一粒,如此三日,您身上的毒差不多就全好了。」

  孟弗從龐華珍的手上接過那隻小玉瓶,點頭說:「朕知道了。」

  龐華珍又連囑咐了好幾句,才退了下去,

  參加圍獵的隊伍整裝待發,為了給陛下保住面子,孟弗提前就稱自己身體不大舒服,所以坐在馬車裡面看書,馬車沿著帝都中央的大道緩緩行過,孟弗看書看得眼睛有些累了,掀開簾子往外眺望,不知是怎樣的天意,她這一抬眼竟看到陛下站在街邊。

  陛下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大氅,頭頂戴著帷帽,將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孟弗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他來,青萍站在陛下的身邊,正嘰嘰喳喳的在與他說著事,就在這個時候,陛下伸出手,對她揮了揮。

  他站在萬萬人中,與她揮手告別。

  青萍看到李鉞的動作,滿臉疑惑地問他:「夫人您在跟誰揮手呢?」

  夫人非要出來,她將自己包裹成這個樣子,有誰能認出她來?

  去桾山的隊伍很快消失在長街的盡頭,看不到孟弗了,李鉞轉過身,仍是沒有回答青萍的問題,只同她說:「行了,回去吧。」

  青萍心中有些擔憂,不管怎麼說今日也是老侯爺的生辰,雖然說夫人不管家了,但她作為宣平侯夫人,今日府上有許多的賓客要來,她不可能完全不管事,多少也要幫忙應酬一下,本來可以以生病為借口把這些事給推脫一二的,他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出了府,這下恐怕不大好找借口了。

  青萍十分好奇,夫人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人?她怎麼一點沒注意到?

  馬車裡孟弗也很快從暗衛口中得知陛下染了風寒。

  孟弗握著書簡的手緊了一緊,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既是染了風寒,陛下何必出來呢?

  陛下這樣……

  她放下書簡,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誰又能做到心如止水無動於衷呢?

  如果她真是天下的主人,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如果她真能放開世俗間的各種目光,這個時候她一定會跳下馬車,跑到陛下的面前,與他說一說文康十一年的舊事。

  她不是,她也不能。

  孟弗決定要放過自己了,或許會讓很多人感到憤怒可笑,覺得不可理喻,會用形形色色的目光去打量她、揣測她,她知道自己終究是逃不出這個俗世,可是她可以在這個俗世尋找一個能讓自己舒服一點的平衡之所。

  孟弗讓暗衛退下,一個人坐在車廂裡,他們的隊伍已經走出帝都,今天傍晚就會到達桾山。

  身後的帝都在視線之中越來越小,最後全都看不見了,去往桾山圍獵的王公貴族加上士兵足有上千人,孟弗的車駕走在這些人的中間。

  下午的時候走到駱山,孟弗在車中坐得有些悶,想出去騎會兒馬,然晴朗的天空突然之間陰雲密佈,狂風大作,前路昏暗,遠處風積山在烈烈長風中巍峨矗立,像是一尊落了漆的佛像,預示著一場暴雨將至。

  僅僅過了幾息,雨便落了下來,豆大的雨滴在地上辟里啪啦地砸出一朵朵帶泥的水花,這雨太大了,孟弗不得不讓隊伍先停下,尋找個避雨的地方。

  四周沒有人家,士兵們只能就地紮營,帳子快搭好了,孟弗正要下馬,駕車的車伕卻是鞭子一揚,駕著馬車猛地向前方衝去,正在紮營的士兵們見狀趕緊翻身上馬,要追上去,卻聽轟隆一聲,數塊巨大的石頭從駱山上滾落,直接將前路阻斷,這裡這有這一條路能通向桾山,若是想要換條路走,就只能原路返回,快馬加鞭也要花上幾個時辰,但那時候他們又要去哪裡尋陛下?

  馬車突然暴走,孟弗也被嚇了一跳,當後方的轟隆聲停止,向外看了一眼,駕馬的馬伕大概知道自己不是李鉞的對手,已經跳車逃了,拉車的兩匹烈馬被人刺傷,尖銳的疼痛讓它們在暴雨中仰首長嘶,發了瘋一般向前方跑去。

  馬蹄踏水如擂鼓,車廂在顛簸中轟鳴作響,孟弗緊緊抓住一側的扶手,她不知這兩匹馬會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她不能一直待在車廂裡面。

  孟弗深吸了一口氣,從車廂中出來,她的衣服很快就被大雨淋濕,當天空中的最後一點光亮被黑暗吞噬,一條銀白色的閃電劃過天際,瞬間又將整個世界照亮。

  馬跑得太快,無法跳車,孟弗屏氣凝神,在天空再次被閃電照亮之際,她從馬車上俯身一躍來到馬背上去,她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雙手抓住韁繩時仍不免心有餘悸,但此時沒時間容她安撫自己,她按照李鉞曾教導她的那樣,雙腿用力夾住馬腹,拉緊韁繩,努力使這兩匹馬停下。

  雷聲轟隆沒有片刻斷絕,孟弗胸腔裡的心臟從不曾跳得這樣快,只是越在這種關頭,越需要冷靜,雨點紛亂,落入茫茫林間,這些聲音與馬蹄聲融在一起,更添了幾分緊張。

  身下的這匹馬漸漸慢了下來,可不等孟弗鬆口氣,就看見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他們高舉長劍,口中叫嚷著狗皇帝拿命來,向孟弗撲來,好在暗衛們終於趕來,護在孟弗周圍,與這些黑衣人們纏鬥在一起。

  這些黑衣人的武功不錯,與暗衛們交手竟是打得有來有回,領頭的黑衣人武功更是厲害,三四個暗衛圍在他的周圍都奈何不了他。

  風雨如晦,天昏地暗,刀光劍影。

  孟弗立刻想到在宣王被擒時出現的那個無名高手,這些黑衣人說不定也是先太子留下的人。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弓弩,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黑衣人射去一箭,雖沒有射中,但也讓那人分了心,死在暗衛的劍下。

  與此同時,領頭的黑衣人破開暗衛們的包圍,他不管不顧,直直向孟弗襲來,黑雲翻滾,天地渾渾,一道雪白劍光映在孟弗的臉上,孟弗握緊手中弓弩,連發數箭,但都沒能阻擋此人的身影,孟弗心中一緊,難不成今日真要命絕於此?那陛下要怎麼辦?

  長劍直罩孟弗的面門,高公公不知從哪裡跳出來,他毫不猶豫以自己微胖的身軀擋到孟弗的面前。

  眼看著高公公就要血濺當場,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頭頂沉沉的天幕被人撕開一道口子,有人砸出十方閃電向孟弗直直劈來,巨大的光亮像是可以將這片天地都摧毀,孟弗下意識地閉上雙眼,而時光就在這一刻停駐。

  不知過了多久,亮光褪去,雲銷雨霽,萬丈陽光傾瀉而下,一切恢復原樣,這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它攜著萬鈞氣勢,好像只是為了送來最後的那一道閃電。

  在那閃電落下之時,打鬥中的眾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他們齊齊看向皇上,如今異象褪去,暗衛們更是小心地注視著陛下,不敢說話,只能用眼神做無聲交流。

  陛下剛才是被雷給劈了嗎?

  怎麼沒有人上前去?

  他們回去是不是要準備後事了?

  這誰能想到,做暗衛的原來不僅要擋刺客,還得擋天雷?

  領頭的黑衣人也被異象驚得忘記自己是要殺了這個狗皇帝,現在回過神兒來,也沒有立即動手,而是突然大笑起來,他露出大仇得報的表情,大聲道:「蒼天有眼!真是蒼天有眼啊!他李鉞作惡多端、喪盡天良,如今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要雷劈了他!殿下你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高喜義正嚴詞厲聲喝道:「胡說!剛才那分明是天降祥瑞,賜福陛下,天雷打通了陛下的任督二脈,陛下武學更進一步,這乃是天下之福!萬民之福!」

  四周的氣氛頓時有些凝固,其他幾位暗衛紛紛看向最後發表看法的高喜,無不為之歎服,這個馬屁拍的好啊,不愧是用了短短兩年時間就從最底層爬到陛下身邊的男人,果然有點東西。

  高公公,行!

  不久前,宣平侯府裡的李鉞喝了藥,生出些許睏意,便躺在床上睡去,他正在夢中與孟弗騎著小馬四處遊玩,耳邊忽的傳來陣陣吵鬧之聲,擾了他的好夢。

  煩死了。

  他這一醒過來就聽到高喜說自己任督二脈被打通了,陛下皺了皺眉頭,頗不耐煩道:「都在這扯什麼淡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31 PM

第59章

  李鉞一開口便意識到自己與孟弗換了回來,這早不換晚不換的,非要等他生了病才換回來,剛才他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還聽到有人在喊蒼天有眼,這不是瞎說嗎!

  高喜聽到陛下說他們在扯淡,一時間竟感到無比的親切,他轉過頭,表情諂媚問道:「皇上,您沒事吧。」

  李鉞掃了一眼四周,問高喜:「沒事,這怎麼回事啊?」

  怎麼回事皇上不應該比他們更清楚嗎?

  高喜想了想,陛下可能是被雷劈得有些迷糊,他老實回答李鉞:「您遇刺了,剛才天降福瑞,您現在感覺怎麼樣?」

  李鉞心想高喜是真會扯,剛才的異象多半是因為他與孟弗交換了身體。

  看著周圍的這些黑衣刺客們,李鉞的臉上也不見什麼緊張的神色,不過眼下的情形似乎比讓孟弗感染風寒要嚴重一些,這個時候換回來也未嘗不好。

  黑衣人的首領見李鉞被雷劈了,身上卻不帶任何的傷,想起剛才高喜說的那話,他不禁冷笑一聲,道:「看來老天還是不長眼,狗皇帝你的命還是得我親自來取!」

  李鉞抬眸看了這人,問高喜:「這誰啊?」

  高喜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奴婢看他用的武器是陰陽雙劍,應該是江湖裡被稱為『雙劍大俠』的蘇鶴真。」

  黑衣人的頭領聽到這話,登時笑道:「你這太監有點眼力,可惜你們今日都要死在這裡了。」

  李鉞根本沒有理會他,只是嗯了一聲,又向高喜問道:「這人很厲害?」

  江湖之中使用雙劍的人何其之多,但只有蘇鶴真得了這個「雙劍大俠」的名號,高喜答道:「在江湖眾多的高手裡,他能排進前三。」

  李鉞臉上仍不見擔憂,他繼續問高喜:「他是宣王的人,還是先太子的人?」

  「這奴婢不知。」高喜答道。

  對面的蘇鶴真此時聽著他們一問一答,他出離的憤怒了,他們這還閒聊上了,到底有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裡!

  他冷笑一聲,雙手舉劍,對李鉞道:「到了地府你們知道了。」

  話音落下,他如同一隻大鳥猛地向李鉞撲來,手中雙劍如同兩道銀色閃電,攜疾風倏忽而至,他是要直取李鉞的性命。

  李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蘇鶴真心頭劃過一絲疑惑,卻未想太多,他只想趕緊了結了李鉞的性命。

  眼見蘇鶴真手中的雙劍將要刺向李鉞的眉間,只聽錚的一聲,高喜竟是徒手用二指夾住了蘇鶴真的劍,緊接著他轉身反手將雙劍向後一彈,劍身受內力作用向蘇鶴真掃去。

  蘇鶴真被生生逼退半步,虎口處隱隱發麻,他大駭,抬頭震驚問道:「你是什麼人?」

  高喜從懷中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到李鉞的手上,隨後轉過身,他慢悠悠道:「奴婢司宮台內侍監,高喜。」

  蘇鶴真之前聽說過高喜的名字,可他只知道他是李鉞身邊的貼身太監,一個閹人罷了,能起多大的風浪。

  但現在高喜只出了一招,便讓蘇鶴真膽喪心驚,他行走江湖數年,還從來遇見過如此可怕的對手,高喜剛才同李鉞說,蘇鶴真的武功在江湖裡能排到前三,但其實他遇見前三的其他兩位,也未必會輸。

  長風又起,雲層遮蔽了頭頂的太陽,天空再次變得昏沉,飄下細細的雨絲,李鉞拿著帕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催促高喜道:「快點的吧。」

  高喜應道:「是,陛下。」

  另一邊的暗衛向高喜扔來一長一短兩把劍,高喜提劍上前,他走向蘇鶴真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和善的微笑,然一出手,劍氣凜冽,似萬丈雪山崩塌而下,冰晶四濺,雪浪翻滾,奪人心魄,令人膽寒。

  疾風驟雨,葉落花殘,幾招下來,蘇鶴真手中雙劍只餘其一,他且戰且退,完全不是高喜的對手,他此前從來沒有想過皇宮內院之中竟會有如此頂尖的高手,而這個高手竟然還是個閹人!蘇鶴真稍不留神,身上又被高喜刺出一道口子,鮮血噴湧而出,他啞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高喜臉上笑容依舊,蘇鶴真繼續道:「我想起數年前江湖上曾出現過一無名高手,他一人單挑了魔教十大高手,見過他的人說他面白無鬚,聲音尖細,那人可是閣下?」

  高喜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以長劍攔住蘇鶴真的去路,短劍直接刺透他的胳膊,蘇鶴真發出一聲慘叫,想要舉劍格擋,卻被高喜踹了一腳,整個人都飛出好遠。

  他倒在地上,身上滿是高喜刺出來的傷,轉眼間將身下的土地染得一片鮮紅,蘇鶴真咳嗽兩聲,非常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他問高喜:「你武功高強,世間少有,為什麼甘心留在這個狗皇帝身邊!」

  高喜心想奇了怪了,蘇鶴真武功不錯,不一樣是為他口中的殿下賣命,幹嘛還要問自己呢?至少自己的主子還是皇帝呢!

  他仍不理他,轉頭問李鉞:「陛下,可要留活口?」

  李鉞站在濛濛雨霧之中,他神情冷漠,淡然道:「不必了,殺了便是。」

  不管是先太子的人,還是宣王的人,都不重要,來一個他殺一個,來兩個他殺一對,他倒要看看他們的手下還有多少人。

  高喜將手中短劍甩出,正中蘇鶴真的心臟,蘇鶴真立即斃命。

  蘇鶴真一死,餘下的黑衣人武功雖也不弱,但比起在死人堆裡摸爬滾了多年又擅長詭招的暗衛們還是差了些,半個時辰過去,暗衛們將他們全部剿殺。

  這雨又下大了幾分,鮮血溶進雨水裡,匯成一條條小溪,在林地間奔流。

  薄暮冥冥,時候不早,高喜站在李鉞的身邊,為他撐了把傘,向他問道:「陛下,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其他人呢?」李鉞問道。

  高喜回答道:「皇上您的馬車受驚離開後,從駱山上面落下數塊巨石,把道路阻隔,其餘的人一時怕是不能趕過來。」

  李鉞道:「那讓他們在原地等著吧,派人運些火石去把路炸開,朕先去桾山,你順便跟朕說說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高喜便為陛下將今天的這樁刺殺仔仔細細說了一遍,但因為他們一出事他們便追著陛下來了,所以還有許多細節需要日後細查。

  李鉞只聽了一會兒,思緒便跑到別處去了,現在孟弗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應該發現自己染了風寒,此前李鉞被青萍抱怨了那麼長時間他只嫌青萍煩,現在一想到會被孟弗知道自己因睡覺沒關窗而生了病,心中陡然生出些許心虛。

  高喜說完後,有些擔心陛下要發脾氣,抬眼偷偷打量了陛下一眼,卻見陛下摸著微微翹起的唇角,表情很是蕩漾。

  這遍地的屍體還沒有收拾乾淨,陛下露出這副樣子,多少有點變態了。

  高喜也跟陛下一起笑了起來。

  外面下著綿綿細雨,孟弗猛地驚醒過來,她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身,睜眼環顧四周的擺設,孟弗便知道自己這是與陛下換了回來。

  一瞬間,孟弗的腦中閃過無數中可怕的猜測,她希望陛下能逢凶化吉,長命百歲,像在文康十一年上元節時她寫在河燈裡的願望,平安喜樂,萬事順遂,無憂無慮,可是她不知道陛下到底能不能應下這一劫。

  還有另外一樁事,孟弗從龐華珍那裡拿過藥後,也擔心自己在秋獵這幾日會突然與陛下換回去,所以特意叮囑過高公公要提醒自己吃藥。

  然她的計劃裡沒有這場意外,在那閃電落下之際,她看到是高公公擋在自己的面前,她無法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現在陛下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也許一切會有新的轉機,可若是高公公真有了個萬一,誰來提醒陛下吃藥呢?

  又也許……

  孟弗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耽誤下去,她掀開身上的被子走下床去,只是這次病得確實嚴重了些,她剛向前一步伸手去拿衣服,身體就晃了一下。

  青萍看見了,一個箭步衝過來扶住她,對她說:「夫人您想要什麼跟奴婢說一聲就行了,奴婢給您拿。」

  孟弗將自己的胳膊從青萍手中掙脫出來,她對青萍說:「青萍,你去後院給我牽一匹馬來。」

  「牽馬?」青萍一臉疑惑地看著孟弗,「夫人您要做什麼?」

  孟弗催促她說:「別問了,快去吧。」

  青萍還有些猶豫,孟弗沉聲道:「你若是不去,我便自己去了。」

  青萍忙道:「您別出去,我這就給您牽馬來。」

  她頂著雨一路小跑到候府的後堂,牽馬回來後就見孟弗已經換了一身簡便的衣服,頭上戴著斗笠,正站在雨中,青萍立刻明白夫人是想要騎馬出門的。

  她一下子就急了,問孟弗:「夫人您正生病呢,要去哪裡啊?就算是有事要出門,您等一等,我給您叫個馬車來。」

  孟弗伸手從青萍的手裡搶過韁繩,她對青萍說:「來不及了,我想快些。」

  青萍不解,夫人到底要到哪裡去?一點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非要在這雨天出去。

  青萍知道,夫人決定的事她向來是勸不住的,她乾脆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很快就回來。」

  孟弗牽馬向府外走去,剛出了霽雪院,迎面遇見花小菱,這個從前在她面前總想要討點好處的花姨娘,此時臉上滿是關切的笑意,她問道:「夫人您要去哪兒啊?你的病好了?老夫人剛才叫人找你呢!」

  「有些事要辦。」孟弗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

  花小菱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追問她:「您要辦什麼事啊?怎麼這個天氣出去?再一個這天都要晚了,明日再去吧。」

  「是很重要的事。」孟弗說。

  雨漸漸下得大了,即便孟弗身上套了一件防雨的油衣,裡面的衣服仍是濕了許多。

  今日是老侯爺的生辰,下人們忙著準備宴席,匆匆從她的身邊走過,她穿過高高的月洞門,走過草木凋零的花園,見到正在張羅宴會的孫玉憐,孫玉憐看到孟弗,也笑著說道:「剛才您的父親孟老大人來了,夫人您要先去見一面嗎?」

  孟弗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她對孫玉憐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孫玉憐見她牽著馬,心生疑惑,稍作猶豫,也跟了過來,想看看夫人到底要幹嘛去。

  孟弗走過假山後面那座窄窄的石橋,走過池塘旁邊泛著青色的卵石路,許多枯黃的葉子被雨打落,鋪了一地,她很快來到前院,曲寒煙正在這裡撐傘觀賞枯荷,這位從前在她面前總是端著一副冷傲面孔的曲姨娘,此時一見了她便露出驚喜的表情,她眼睛亮晶晶地問孟弗:「夫人,您要騎馬出去玩嗎?能帶我一起走嗎?」

  雨天縱馬,這一聽就是很有江湖俠氣的事。

  孟弗又一次搖了頭,不知陛下做了什麼,這位青樓出身的姨娘看起來倒是比往日裡可愛了許多。

  侯府的大門就在眼前了,天色昏沉,疾風橫雨,金色的門釘被大雨沖洗,那朱紅的大門靜靜矗立在那裡,像是一頭會吃人的怪獸,又像是一座巨大而沉重的血碑。

  孟弗牽馬走出侯府的大門。

  謝文釗從後面追上來,對孟弗叫道:「孟弗,這大雨天的你要去哪裡?你身為侯府夫人不操持內務也就罷了,眼下你竟是連露一面都不願意?賓客們都在等你知不知道?」

  他本不想來找孟弗的,只是剛剛孟雁行開了口,他不得不來,他對孟弗道:「你父親已經來了,他想要見你一面,你快跟我回去吧。」

  孫玉憐連忙跟著謝文釗一起勸道:「是啊,夫人,有什麼事不能等等再做?不行的話您吩咐下人,讓下人去辦就好了。」

  她剛說完,有下人從府裡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對孟弗道:「夫人夫人,老侯爺催您快點過去呢。」

  所有人都在等孟弗退步,謝文釗本來擔心自己來找孟弗會迎來孟弗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但今日的孟弗不知為何有些沉默,謝文釗頓時來了勁兒,像是要把前些時候在孟弗面前受到的屈辱全都發洩出去,他怒道:「孟弗,你還在等什麼啊?你是侯府夫人,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你都不出面,像什麼話!」

  孟弗握著韁繩仍是不說話。

  謝文釗繼續道:「你若是病了也就罷了,可你沒病,還想騎馬,你現在就這麼走了,讓兩家的父母怎麼看?讓滿座賓客怎麼看?你有沒有想過後果?侯府的面子都要被你丟光了!」

  謝文釗剛說完,又有下人急匆匆跑過來,對孟弗道:「夫人您怎麼還不回去,孟大人都等急了。」

  「夫人快回去吧,天都快黑了,這馬上就要開宴了。」

  「這麼多人在等您,您怎麼能這個時候出去呢?」

  「夫人,就算你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也稍微顧及些侯府的臉面,來的賓客都是老侯爺的好友,您作為當家主母這個時候出去,這不合適啊!」

  「夫人,您就委屈委屈,不管有什麼急事,都先放一放,先把老侯爺的生辰過了。」

  許多許多人的聲音雜糅在一起,孟弗有些恍惚了,她彷彿看到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圍在她的周圍,用失望的目光指責她,用刻薄的話語譏諷她,她看到從侯府的大門裡伸出一根長長的繩索,那繩索一下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正拚命將她往侯府里拉。

  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了,她是孟雁行的女兒,是宣平侯的正妻,今日是宣平候府老侯爺的生辰,她該盡她自己的責任,為所有賓客準備一場其樂融融的宴會。

  銀色的閃電劃過昏暗的天空,深色的油衣被風吹起,颯颯作響,鬢前的髮絲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孟弗抬起頭,望向天空,雲層間隙裡,有一豆天光若隱若現。

  她其實只是孟弗啊。

  她既然可以有勇氣去承受這份無盡的痛苦,為什麼還不能掙脫這些枷鎖呢?那不會比眼下更讓她痛苦了。

  縱使會失去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從此她在這個俗世間就一無所有了,但那又有什麼好惋惜的呢?

  她會失去,也終將會得到。

  孟弗低下頭,她對眼前的謝文釗笑了一笑,謝文釗一時怔住,他有好長時間沒見過孟弗這樣對自己笑了。

  他以為孟弗願意鬆口,舒了一口氣,語氣不禁軟和下來,對孟弗道:「你知道輕重便好,我過來的時候看岳父大人的臉色不大好,你等下過去先給他賠個禮,岳父當眾肯定不會說什麼。」

  然而孟弗並沒有想留下來,她對謝文釗道:「抱歉了,我必須要去,現在就去。」

  她話音落下,便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馬,抓緊韁繩輕輕一抖,揚聲道:「駕!」

  她駕著這匹白色的駿馬在長街上奔馳而過,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厚厚的雨幕當中。

  謝文釗站在原地,盯著孟弗遠去的身影,不知為何,他覺得孟弗這一次的違逆竟是比之前任何一次痛罵他都要讓他惱怒,他心中憤怒又惶恐,最後他拂袖道:「孟弗,你走了最好別回來!」

  花小菱喃喃道:「瘋了,夫人真是瘋了。」

  隨後轉過頭,見到曲寒煙正一臉羨慕望著孟弗離開的方向,她看起來是恨不得坐在那匹馬上,跟著夫人一起遠去。

  花小菱:「……」

  這曲寒煙看起來也沒正常到哪裡去,之前自己為什麼要跟她爭來爭去。

  孟弗駕著馬很快離開帝都,她向著桾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雨越下越大了,天空黑雲如墨,壓住她所經過的每一處城池,秋風呼號,夜色彌重,冰冷的雨水一瓢又一瓢地澆落在孟弗的頭頂。

  那些令她感到不適的、壓抑的、窒息的鱗片正在從她的身上一片片剝落下來。

  她在這場大雨中得到了新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31 PM

第60章

  通向桾山的路不止一條,不過最容易走的那條被巨石隔斷,孟弗只能選擇另外一條繞過駱山的小路。

  在這個冰冷的雨夜裡,孟弗騎著白馬穿過了一條條寥落長街,穿過林間、穿過平原,穿過山丘,遠處桾山已是愈加的近了。

  答答的馬蹄聲被轟隆雷聲淹沒,孟弗的耳邊剩下一片急促的風雨之聲,眼前所視之物只有一道深色的輪廓,遠處山脈連綿如同一條負傷的巨龍,身邊破舊的廟宇空無一人,銀色的閃電驟然劃過天空,將孟弗的前路再次照亮,餘光裡,廟中落了漆的佛像正向她微笑,只是眨眼間,雷聲將這一切都打入黑暗。

  白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孟弗握緊韁繩在馬上,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的背上生出了一對有力的翅膀,她展翅乘風遨遊在這片廣闊的天地之間。

  此時,李鉞等人已經來到了桾山,暗衛們動作迅速地在這裡紮好帳子,雖比不過原本的帳子舒服,但用來遮雨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李鉞在這方面沒有那麼多的挑剔,他在北疆待了那麼多年,什麼樣的苦都吃過,對他來說,睡覺的話有一處能躺下的地方就行。

  前來桾山圍獵的其他人馬還停在原地,要等著天晴後將路炸開,才能過來,李鉞的身邊只有高喜和數十暗衛,暗衛們在外面守夜,李鉞坐在帳子裡面,高喜在一旁伺候,他先點了燈,又三下兩下將床鋪好。

  下著雨的山間本就甚是無聊,現在李鉞的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雨水滴落在帳子上頭,像是千萬鐵蹄橫掃而來,秋風順著帳子的縫隙吹拂進來,燭焰搖晃,落在帳子上的影子隨著燭火一起搖擺跳躍,跟群魔亂舞似的。

  李鉞驀地又想起孟弗來。

  雨下得這樣大,不知道阿弗現在這麼樣了?她在做什麼?那個謝文釗會不會欺負她?

  李鉞現在想要回去也來不及了,只是他實在不放心,想了想,乾脆派了兩個暗衛去宣平侯府瞧一瞧,別讓阿弗吃了虧。

  阿弗若是沒辦法了,就去請太后幫幫忙。

  暗衛們將李鉞的話都記下,他們陛下越來越細心體貼了,但既然這麼放心不下,早上的時候幹嘛讓他們回來。

  陛下與宣平侯夫人間的情趣他們不懂,但是他們好累啊。

  李鉞將這些暗衛們打發走,思來想去地睡不著,他從暗衛那裡打劫了本風月話本,看了兩頁便覺得沒什麼意思,都這麼些年了,暗衛們怎麼還沒脫離這些低級趣味?他又讓高喜去找了本兵書來看,兵書倒是寫得很好,然陛下也不是很看得進去。

  這場雨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停下,李鉞單手支頤,把眼前兵書又翻過兩頁,外面電閃雷鳴,狂風吹過漫山的楓樹,留下一片呼叫之聲,過了一會兒,有暗衛來到帳子門口,高喜瞧見了,趕緊小步走過去,詢問有什麼事。

  暗衛看了一眼坐在帳子裡面看書的李鉞,在高喜的耳旁低語了兩句,高喜一驚,忙走到李鉞身側,輕聲喚他:「陛下。」

  李鉞停下翻書的手,抬頭問他:「什麼事?」

  高喜答:「暗衛說,有人看到那位夫人正騎馬往山上來。」

  李鉞開始時根本沒反應來,下意識要開口問什麼夫人,只話一到嘴邊,他便意識到高喜說的是孟弗,他扔下手中的書,騰地一下站起來,快步向外走去。

  高喜撐著傘連忙追出去,李鉞向暗衛問:「她在哪裡?」

  暗衛剛剛去通知帝都那邊準備好火石,雨一停下就送到駱山去,將陛下的旨意傳達後,他趕緊返回桾山,他是在回來的路上看到雨中騎馬的孟弗,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認出那人是宣平侯夫人,只是見她一路往桾山趕來,擔心她可能會對陛下不利,所以多關注了一會兒,這才發現那人原來是孟弗。

  暗衛回道:「回稟皇上,屬下和孟夫人一同到的山下,她應該馬上就到了。」

  「她走哪條路上的山?」李鉞問。

  沒等暗衛開口回答,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馬的長嘶,馬蹄重重踏在山路上,四濺起水花,再往上是數層青石石階,孟弗不得不在這裡停下馬,剩下的幾步她可以走上去。

  她先是去了遭遇刺殺的那片樹林,但那裡已經沒人了,好在地上有些車馬走過的痕跡沒有完全被大雨沖刷,她是根據那些痕跡一路尋到此處。

  希望陛下能平安。

  按理說既然是往桾山來了,陛下應該沒有出事,不過在見到陛下前,孟弗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李鉞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衝了過去,那石階下面,孟弗還坐在馬上,雨水順著她頭頂的斗笠不停落下,她身上的油衣早就被樹枝刮得破破爛爛,裡面的衣服也都濕透了。

  孟弗聽到上面傳來的聲音,仰頭看去,一道銀白閃電幾乎貫穿整個夜空,世界一片亮白,她的身影在這場大雨中終於清晰起來,她的臉煞白煞白,眼睛卻很亮,好像今天晚上那些沒有來得及出現的星星都落在這裡。

  她看到陛下站在石階上面,看起來沒有受傷,孟弗抿唇對李鉞笑了一笑。

  天地渾渾,風雨促促,她在這閃電的光照下,像是誤入了凡塵的妖魅,卻又比任何妖魅都要惑人。

  李鉞感覺自己心臟漏跳了那麼一瞬,他想,自己前世一定是欠了她什麼的,才會讓她在這一世這樣牽動自己的心神。

  他只用幾步就從石階上面跳下來,伸出手扶著孟弗下馬,一碰到孟弗的手,李鉞就蹙眉道:「怎麼這麼涼?」

  孟弗一邊下馬,一邊笑著說:「沒事的,等會兒就好了。」

  嘴上是這樣說的,但身體卻實在是撐不住了,她是憑著一股氣從帝都來到桾山的,在路上她心裡記掛李鉞,不覺得難受,現在到了這裡,見到李鉞平安,她的這口氣就洩了,孟弗晃了一下,若不是李鉞扶住她,她這一下肯定是要摔到地上的。

  李鉞立即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孟弗身上,隨後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向台階上快步走去。

  孟弗嚇了一跳,她驚道:「陛下?」

  「別說話,」李鉞沉著臉直直向石階上走去,對孟弗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這麼大的雨,你還生著病,這能出來嗎?多大的人一點都不知道輕重?身邊連個人也不帶,要是在路上出了事怎麼辦?」

  孟弗抓著他的袖子,輕輕扯了一下,說:「您別生氣啊。」

  李鉞垂眸看了孟弗一眼,她正被他抱在懷裡,她的眼睛含著水波,映著兩側暗衛手中的燈火,很是動人,李鉞冷哼了一聲,對孟弗說:「我不生氣,我哪有生氣啊,我生什麼氣啊,你說說你,這麼大的雨,你稍微顧及一下自己的身體,等病好了——」

  孟弗突然開口打斷李鉞的話,她說:「我擔心你,陛下。」

  她頓了一頓,目光看向別處,她的聲音輕輕,幾乎要融進這場大雨中,可李鉞卻聽得清清楚楚,她說:「我太擔心你了,我害怕你受傷,害怕你出事,我想來見一見你,還要提醒您明日不要忘記吃藥。」

  說到最後,孟弗忍不住在心中輕輕歎了一聲,也不知道陛下的藥能不能吃。

  陛下不會被自己惹得生氣了吧?

  李鉞本來是還有許多許多話要教訓這個懷裡的這個姑娘,然等到孟弗說完,他的那些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個來回,再也說不出來,最後全都嚥了回去,他低下頭,望向孟弗的眼睛,認真對她說:「我沒事的。」

  孟弗沉默一會兒,對李鉞說:「要不您明日還是把龐神醫叫來,讓他看看您用不用吃藥。」

  李鉞瞪著孟弗,對她道:「我現在就想找個大夫,給你看看。」

  孟弗閉上嘴,不再說話了,她的病似乎是更嚴重了些,頭暈得厲害,身體時冷時熱,不過陛下的胸膛很溫暖,讓孟弗感覺稍稍好受了些,陛下走得又穩又快,很快就到了石階上面。

  孟弗和李鉞交換身體後,為了學習騎射,他們兩人經常會有身體上的接觸,但那時與現在是不一樣的,那時孟弗用的畢竟陛下的身體,對於這些觸碰並沒有太大的實感。

  而現在,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她被陛下抱在懷裡,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她現在還是宣平侯的夫人。

  可她現在不想去想那些令人心煩的事了。

  李鉞將孟弗抱進帳子裡面,放在高喜鋪好的床上,他蹲下身,對孟弗說:「你先等一會兒,我讓人去找套乾淨的衣服過來。」

  不久後有人送來一套衣服,是男子的衣服,孟弗知道桾山附近根本沒有賣衣服的,而且這個時候任何一家成衣店都不可能開門,她低頭看著眼前的衣服,這上面的龍紋也太明顯了。

  李鉞對孟弗解釋說:「是我的衣服,沒穿過的,先換上吧,等明早我讓人再買套新衣服回來。」

  他說完便轉身出了帳子,在外面等著,過了會兒,帳子裡的孟弗說自己換好衣服,他才重新進了帳子裡面。

  李鉞看著坐在床上的孟弗,他的衣服對孟弗來說太大了,好在她現在不需要出去,只需要在這裡好好睡上一覺。

  孟弗將袖子挽起一些,向李鉞問道:「那些刺客呢?」

  李鉞說:「都被殺了。」

  孟弗啊了一聲,還想再問問其他,卻被李鉞搶先,李鉞對她道:「你過來些,我幫你把頭髮擦擦。」

  「不用了吧。」孟弗覺得現在這樣也行,不是很難受。

  「快點,」李鉞見孟弗不動,又催她說,「再不過來我要生氣了。」

  這個威脅確實還挺好用的,孟弗立即往陛下這邊挪了點,她實在擔心他這個毒到最後還解不了,龐神醫肯定要瘋的,雖然說陛下剛才好像也生過氣,但還是能少生點就少生點吧,李鉞拿起長巾幫她把頭髮擦乾,又抖開一條小毯子,蓋在她的身上,問她:「還冷不冷?」

  孟弗搖搖頭。

  李鉞伸手摸了摸孟弗的額頭,有些發燙,她的病本來就沒好,又這麼淋了一場雨,肯定要加重了,幸好她來的路上沒有出其他的意外,李鉞道:「我去讓高喜想辦法找個大夫過來。」

  「不用麻煩了,」孟弗捂著嘴低低咳嗽兩聲,問李鉞,「對了,高公公怎麼樣了?」

  李鉞端了杯熱水給她,抱怨說:「你不問我,你問他做什麼?」

  正要進帳子裡的高喜聽到這話腳步一頓,覺得時機不對,他該等會兒再進去。

  孟弗捧著杯子,仰頭對李鉞說:「我剛來的時候不就問過您了嗎?高公公武功厲害嗎?」

  李鉞道:「也就湊合吧。」

  孟弗覺得在那種情況下,高公公能避開迎面的一劍,是得有些功夫在身上,既然陛下說湊合,那功夫應該不會很高。

  不過孟弗知道高公公沒事就行了。

  過了會兒,聽裡面的二位都不提自己了,高喜才掀開簾子進來,李鉞想讓高喜去抓個大夫來,孟弗按住李鉞的袖子,對他說:「真不用去找大夫,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李鉞回頭對她道:「你知道什麼?知道還能冒著這麼大的雨出來?」

  孟弗抿了抿唇,她微垂下頭,不再說話,她突然的沉默下來倒是李鉞有些慌了,又摸了下她的額頭,自己先軟了下來,說:「好了好了,那先不找了。」

  高喜:「……」

  自己站在這裡真的好多餘啊。

  見這二位都沒有要使喚自己的意思,高公公悄悄退了下去。

  高喜離開後,李鉞對孟弗說:「早些睡吧,病也好得快些,不然你半夜再發了高熱,我肯定要找大夫的。」

  孟弗依著陛下的話,老實躺下去,她想起自己剛才還沒問出口的問題,她問李鉞:「您查出今日的那些刺客是什麼人派來的嗎?」

  「還沒,暗衛們正在查,明天應該就能查出來了,」李鉞伸手幫她被子往上拉了拉,「別想其他的,趕緊睡覺。」

  孟弗應了一聲,合上雙眼,她以為自己身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當中,身邊又坐著陛下,她今晚應該是睡不著的,但事實上很快睡了過去。

  甚至還做了一個不錯的夢。

  李鉞一直守在床邊,手裡拿了本兵書,然大半個時辰過去,那兵書卻是一頁都沒翻,他低頭看著床上沉沉睡去的孟弗,時不時地抬手摸一摸她的額頭。

  過了會兒,高喜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壓低聲音問:「陛下,您也該休息了,要不奴婢在地上給您鋪床被子?」

  李鉞回頭瞅了高喜一眼,對他道:「一邊去吧。」

  高喜並沒有立刻離開,他笑著道:「暗衛們在旁邊又搭了個帳子,被褥也鋪好了,您要是困了,就過去歇一歇吧。」

  李鉞搖頭道:「不用了,朕在這裡守著她,那帳子你們用吧。」

  高喜悄悄退下,李鉞回過頭來,見床上沉睡中的孟弗嘴角上揚了些,李鉞歪著頭看了她良久,跟她一起笑了起來。

  她做了個什麼樣的夢?

  他將帳中的燭火吹滅,外面的風雨依舊,可聽起來倒是好聽了許多。

  第二天孟弗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或許是這一覺睡得太好,她燒退了許多,沒有昨天晚上那麼難受了,暗衛一大早就去外面買了套女裝回來,放在床邊,她換好衣服帳子裡出來,李鉞正在外面舞劍。

  晨曦的光灑滿他的週身,身姿飄逸,劍氣如虹,他見孟弗醒來,立刻收了劍,走過來問她:「感覺好些了嗎?」

  孟弗點點頭,望了眼駱山的方向,來桾山圍獵的剩餘人馬馬上就要到了,讓那些人看到陛下的身邊跟著一個女子,實在不妥,她對李鉞道:「陛下,我要回侯府去了。」

  「現在回去?」李鉞皺了皺眉,「你的病還沒全好,再養兩天吧。」

  孟弗搖頭,她認真地說:「我有件事要做。」

  李鉞看了她一眼,正色問她:「是一定要今天去做嗎?」

  孟弗點點頭,應道:「是。」

  李鉞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最後還是點了頭,對她說:「那去吧,我讓暗衛找輛馬車送你侯府,要照顧好自己。」

  孟弗嗯了一聲,她走時叮囑李鉞說:「您今天讓龐神醫過來給您看看吧,」

  孟弗目光懇切,透著擔憂,李鉞只能無奈地點頭應道:「好好好,知道了。」

  她在明媚的日光下離開桾山,回到帝都。

  昨天晚上孟弗離開侯府後,謝文釗獨自回了宴上,賓客們問他最多的話就是孟弗怎麼不在,謝文釗根本無從解釋,好好的一場生辰宴,他卻是氣都氣飽了。

  今日剛過了午時,就聽到下人說夫人坐著馬車回來了,謝文釗知道如果要等孟弗來找自己多半是等不到的,他乾脆主動來到霽雪院中,在這裡等著孟弗。

  於是孟弗一進了霽雪院,就看到謝文釗站在院子裡,見她回來,謝文釗冷笑一聲,問道:「你昨日到底幹什麼去了?你這還知道回來啊?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岳父大人有多生氣?如果不是孟瑜勸著,他怕是當場就要走人了,岳父大人讓你回來立刻去一趟孟府,孟弗,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好好做你的侯府夫人,你都得到你想要你的一切了,為什麼還要這麼不可理喻?」

  謝文釗從昨天,或者說是從三月之前積攢下來的怒氣在這時全部朝著孟弗發洩出來,他不停地說,不停地說,樹叢間的秋蟬都不再鳴叫了,他仍在說。

  而直到謝文釗停下聲,轉身坐下,孟弗才終於開了口,秋日午後的日光籠罩在她的身上,一片金黃的樹葉落到她的肩頭,從汀水閣傳來的清越琴聲驚起幾隻飛鳥。

  她表情平靜,聲音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她對謝文釗說:「謝文釗,我們和離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39 PM

第61章

  原本要上前的青萍聽到這話立刻停下腳步,老老實實站在簷下。

  而謝文釗剛剛坐下,他說了太多的話,嗓子很乾,倒了杯茶想要給自己潤潤喉,只剛一端起茶杯,就聽到了孟弗的這句話,謝文釗的動作霎時頓住,他該謝謝孟弗沒有在自己喝茶的時候開口的,不然這口茶水肯定是要噴出去的。

  他將手裡的茶杯重重放下,杯裡的茶水濺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也無暇顧及,他抬起頭,一臉震驚問孟弗:「你說什麼?」

  瑟瑟秋風掠過樹梢,枝頭的幾片枯葉在風中搖搖欲墜,日光穿過那些將要死去的葉子,在孟弗腳下畫出一片斑駁的影子,她站在原地,看向謝文釗,將自己的話同他重複了一遍:「我們和離吧。」

  「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瘋了?」謝文釗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騰地一下站起身走過來,問孟弗,「我聽青萍說你昨日發了熱,你是不是燒得糊塗了?」

  「我沒有瘋,也不糊塗,我很清醒,」對上謝文釗凌厲的目光,孟弗毫不退縮,她坦然地說,「我從來沒有這樣清醒。」

  謝文釗笑起來,他譏諷道:「你很清醒?你很清醒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當初想嫁進侯府就嫁進侯府,現在想和離就和離?孟弗,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我自私嗎?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自私。」孟弗這樣說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羞愧,也沒有任何指責,她只是陳述一樁事實。

  謝文釗沉聲道:「難道不是嗎?從一開始就是你為了一己之私,嫁入侯府,成為侯府夫人,你得到了侯府的管家大權,侯府上上下下都被你抓在手裡,到最後又隨意甩開,現在還要提和離?」

  孟弗搖搖頭,她對謝文釗道:「你錯了謝文釗,這些從來不是我想要的,」

  謝文釗低頭發出一串譏笑聲,他邊笑邊道:「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不想你想要的?你折磨了我這麼久,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不是你想要的?孟弗你有沒有心?」

  從前孟弗與謝文釗的接觸不多,向來是他來霽雪院提個要求,孟弗便想辦法替他安排了,她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在自己面前說這麼多話,這位宣平侯未免太矯情了些,而且他也必要矯情吧。

  孟弗靜靜打量著眼前的謝文釗,想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在孟弗平和的目光下,謝文釗突然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梁的小丑。

  他側過身,看向院中那一缸已經枯死的碗蓮,他輕聲說:「我雖不是真心想要娶你,但我自認這些年做得也還可以,我給了你足夠的尊重,侯府上下大小事宜皆交到你的手上,孟弗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因為娶了你,我再無法與我心愛的女子在一起,她同樣因為此事飽受折磨,發誓此生都不在彈琴了。」

  謝文釗語氣哀怨,滿懷愁苦,他彷彿是將這些年裡自己受的委屈全部訴說出來。

  然在這場婚姻裡受委屈從來不是只有謝文釗與孟瑜二人。

  事實上,孟瑜其實也不算得受了委屈。

  孟弗也不打斷他,只等他說完,才開口道:「別說這些了,謝文釗,你是不願意與我和離嗎?還是覺得此事不該由我提出來?」

  她依舊顯得非常理智冷靜,也顯得有些冷酷無情了。

  「我……」謝文釗一時竟被問住,回答不上來。

  孟弗繼續道:「你心裡有人,我一直都知道,現在與我和離,對你來說不是更好嗎?你在不滿什麼呢?我不明白。」

  謝文釗也愣住,他在不滿什麼?

  從前他以為自己娶了孟弗,此生再也無法與孟瑜在一起,但現在孟弗願意同他和離,或許……或許他還有機會達成自己的心願。

  謝文釗沉默了一會兒,對孟弗說:「爹娘他們不會同意的。」

  這個孟弗也考慮過了,不難解決,老夫人應該看自己不順眼有段時間了,而且比起侯府的第一個孩子是從一個姨娘肚子裡出來的,她肯定更希望能得到一個身份更貴重的嫡長孫,自己這麼多年一無所出,老夫人未嘗就沒動過要為謝文釗換位夫人的心思。

  若還不行,可能就得抬出太后來說,不過這都是之後要考慮到的,多半不至於到這一步,她對謝文釗道:「你若是不敢去說,我去說。」

  謝文釗哼了一聲,既然孟弗這麼說了,他若真讓孟弗去了,倒顯得自己軟弱無能,他說:「不必,我自己去說。」

  他說這話,便是應了和離一事了。

  謝文釗離開後,青萍走過來,問她:「夫人,你真要與侯爺和離啊?」

  「不好嗎?」孟弗轉身在石凳上坐下。

  「我不知道好不好,」青萍蹙著眉,一副很糾結的樣子,她說,「我知道您在侯府裡一直過得不開心,可是和離後您要回孟家嗎?」

  青萍下意識地覺得,夫人回了孟家應該也不會比在侯府讓她更開心。

  「到時候再說吧。」孟弗說,只是從她動了和離這個念頭起,孟弗就很清楚,她若是真與謝文釗和離了,孟家是多半不會留她的。

  她沒有家了。

  謝文釗的效率很快,雖暫時不知道老侯爺和老夫人是怎麼個態度,但他後院裡的三位姨娘卻是都得知了此事,一起來到霽雪院中,向孟弗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

  孟弗看了她們一眼,大致就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花小菱向來不怎麼聰明,想的不多,她完全就是過來打聽八卦的;孫玉憐心思細膩,她既擔心自己離開侯府後她在新主母的手底下可能不會好過,又有些想得到空下的正妻之位。

  這三位姨娘裡,竟是曲寒煙最捨不得自己,倒是有趣。

  她與陛下交換身體的前一日,這位曲姨娘還想方設法跟自己換院子,想要借此來彰顯謝文釗對她的寵愛。

  世事當真是無常。

  孟弗將她們打發走後不久,謝文釗又來到霽雪院,暮色冥冥,樹影交橫,他站在孟弗面前,跟她說老侯爺和老夫人都同意了。

  若是在三個月前,老夫人或許會反對,但現在她真心覺得他們兩個能和離了也好,且不說孟弗現在太沒規矩,單是謝文釗整天守身如玉的也不是個辦法,老夫人想著,他們和離後,謝文釗把他的心上人給娶回家,自己好早日抱上孫子。

  夫妻和離,除了本人有這個意願外,還需要雙方父母的同意,之後才能上報官府,將戶口更改,侯府這邊應得容易,但孟雁行那邊肯定會麻煩一點。

  這麼多年來,總是有人到孟雁行的面前恭維他會教女兒,他怎麼會容許自己這個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兒與夫君和離呢?

  孟弗想要盡快將和離的事解決,她乾脆與謝文釗約好明日就去孟府,將剩下的事都安排好後,謝文釗仍停在原地,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孟弗問他:「還有事嗎?」

  謝文釗動了動唇,卻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他即將要與孟弗和離了,他多年來的願望就實現了,但不知為何,他的心中並沒有多少快意,他覺得很不真實,像是一場奇怪的夢,不是噩夢,也算不上是美夢,就好像踩在雲端上,該是很舒坦的,可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會踩空,從萬丈高空上墜落。

  許久後,他終於開口,問孟弗:「孟弗,你為什麼會突然想要和離呢?」

  「為什麼想要和離?」孟弗仰頭看向頭頂這片沉沉,晚風吹動她鬢前的髮絲,皎潔月光如水般灑落在她的臉上,她說,「大概是因為沒有一隻鳥不想飛出籠子吧。」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孟弗被關在這個巨大的牢籠裡,她已忘了自己是其實是隻鳥,忘了她的背後還有一雙翅膀,忘了她很想自由地飛向藍天。

  謝文釗皺起眉頭,面色複雜,他懂孟弗的意思,但他還得覺得孟弗有些瘋了。

  她認為自己是籠中的鳥麼?她以為她飛出了籠子能活得更好麼?在這個世道裡,她最後不還是要被關進另外一個籠子裡面。

  孟弗不是個愚蠢之人,她應該知道籠子外面是怎樣的環境,她卻還要出去。

  謝文釗也不想勸些什麼,畢竟他們兩人和離對他來說未嘗不也是掙脫了鐵籠。

  他有很久沒這樣平靜地面對孟弗了,只是如今他對孟弗已無話可說。

  其實從前,他對孟弗也沒說過多少話。

  「我走了,今晚你好好休息吧。」他轉身離去。

  回到松軒堂,謝文釗還在想孟弗說的那句籠中鳥,他不信那是孟弗的實話,孟弗向來是七竅玲瓏心,她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是最有利的,不可能完全不考慮後果,他想起孟弗前些時候經常外出,她會不會是在外面認識了其他的男人。

  或許是謝文釗自己心中另有所愛,所以在想到這種可能時,倒也不是非常生氣,甚至還給前些時間孟弗的瘋狂行為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她可能只是為了讓自己休了她,而自己卻一直忍耐她,她沒辦法了才提出和離。

  孟弗若是知道謝文釗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大概會為這位宣平侯找個大夫好好看看腦子。

  天色早已暗下,孟弗躺在床上,手裡握著那枚剛剛從匣子裡面取出來的小小玉珮,她在想自己以後要做些什麼呢?她帶到侯府的嫁妝最後要全還給孟家的,她總得想個辦法養活自己。

  其實女子賺錢也有許多的門路,只是她不太喜歡紡織繡花,也不喜歡烹飪,要不寫書吧?但來錢可能有些慢,她還得先為自己找個落腳的地方。

  孟弗想了許久,一翻身,就看到了枕頭邊上的那隻兔子布偶,布偶長長的耳朵耷拉下來,看起來很是乖巧可愛,孟弗笑起來,抬手落在兔子的腦袋上,揉了一揉。

  她將玉珮放到枕頭下面,閉上眼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夜好夢。

  翌日清晨,帝都又下起了雨,雨下得不大,纏纏綿綿,不知何時才能停下。

  孟弗與謝文釗一起去了孟府,孟雁行得知孟弗來了,以為她是為前日的事來認錯,還想冷她一冷,結果不久後下人進了他的書房,跟他說大小姐和姑爺要和離了,在前堂裡等著他在和離書上簽字按手印,孟雁行聽到這話哪裡還坐得住,趕緊來到前堂,厲聲質問是怎麼一回事。

  在聽到和離一事是孟弗先提出來的,孟雁行面色一沉,怒髮衝冠,對孟弗道:「當日是你想要嫁給謝文釗,現在又要和離?孟弗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嗎?」

  孟弗絲毫沒有被孟雁行這個樣子嚇到,她反駁道:「我從來沒有想嫁給謝文釗,是你們做主為我定下這門親事,你們從來沒有問過我。」

  站在門口的孟瑜聽到這話,趕緊端著茶水走到孟雁行的身邊,安撫他說:「爹,你先消消氣,也不是什麼大事,姐姐與姐夫只是一時吵架罷了。」

  謝文釗聽到孟瑜這話,目光不由得一黯。

  孟瑜緊接著又來到孟弗面前,對孟弗道:「姐姐你也真是的,爹本來就在生氣,你還這樣說話,爹也是為了你好啊。」

  孟雁行氣惱道:「你不用為她說話,若不是她自己有意,怎麼會有那些風言風語傳到我耳朵裡!」

  孟弗沒有接孟雁行的話,她看著眼前的孟瑜,輕聲問她:「阿瑜,既然當年你與謝文釗情投意合,在知道父母要將我許配給他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呢?」

  孟瑜低下頭,似有些羞愧地說:「我……我以為姐姐你喜歡他,我想姐姐能幸福,對不起。」

  「是嗎?」孟弗輕笑了一聲,其實很多事稍一串聯起來就全都明白了,她問道,「母親說,有下人在我房間看到一隻臂釧,是謝文釗買下的,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謝文釗猛地轉頭看向孟瑜,那只臂釧是他當年花了高價專門被孟瑜訂做的,旁人戴著多半是不合適的,而在他與孟弗成親後,他還見過孟瑜戴著那只臂釧。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孟瑜的身上,孟瑜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湊這個熱鬧,她咬了咬唇,說:「可能是下人拿錯了吧。」

  「真的嗎?」孟弗也不在意孟瑜是否願意實話,只是當年的種種今日總要說個分明,她繼續問道,「母親還說,有下人看到我與謝侯爺私會,現在當著他的面,你們可以問問他,那時我是否與他私下見過面?」

  沒有人開口詢問謝文釗,謝文釗臉色陰沉,比起孟雁行也沒好到哪裡去,當年是孟瑜在他的面前說孟弗有多麼喜歡他,請他看在她是她姐姐的份上,不要拒絕這門親事。

  如今看來,不過是孟瑜一面之詞。

  她是真的喜歡自己嗎?

  謝文釗疑惑了,他不知道自己這一顆真心到底值不值。

  孟弗輕聲問孟瑜:「阿瑜你說,下人看到的到底是誰呢?」

  孟瑜頭低得更沉了,小聲說:「姐姐,你不會是懷疑我吧?」

  「你心裡清楚,」孟弗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憐愛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妹妹,她問她:「阿瑜,能為自己打算沒什麼不好的,只是為何要拉姐姐一起呢?」

  孟瑜緊緊攥著手裡的帕子,她裝傻道:「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孟弗還想再說兩句,只是孟夫人突然走過來,她護著孟瑜說:「阿弗,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當初若不是嫁到了侯府,現在還不知道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孟弗點點頭,承認道:「是沒有意義了,只是很多事總要說個明白的。」

  另一邊的孟雁行咳了一聲,他道:「不管從前怎麼樣,你要是敢與謝文釗和離,便不是我孟雁行的女兒!」

  孟弗轉過頭,目光從這一張張面孔上掃過,他們或怒或悲,就是沒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沒有人願意為當年的這樁親事表達一點歉意,甚至到現在都沒人問她為什麼想要和離,只有一句不能和離。

  孟雁行在意的只有他的臉面,孟家的臉面。

  於是孟弗輕輕笑了起來,她對孟雁行說:「您又何曾將我當過您的女兒呢?您只將我當做您的一件作品罷了。」

  一件隨時拿出去可以炫耀的作品,而一旦這件作品有了瑕疵,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就可以將它毀去,扔出家門。

  孟雁行登時惱羞成怒,他喝道:「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是一定要與謝文釗和離的。」孟弗平靜道。

  孟雁行臉色無比難看,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他威脅孟弗說:「我說過了,你若是要和離,就再也別進孟家的門了。」

  這個結果在孟弗的預料之中,此時真聽孟雁行說出來,還是會有一點失意,她對孟雁行說:「請您落筆吧。」

  孟雁行幾乎要被孟弗氣昏了頭,他怒極反笑,拍著桌子吼道:「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往哪兒去!」

  他迅速在和離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將筆一揮,對下人道:「送客!」

  這是孟弗第一次在眾人的反對下為自己爭取一樣東西,現在她爭取到了,這裡也沒什麼需要她留戀的。

  她踏出孟府,秋風吹拂起她的衣袖,她像是一直展翅飛翔的鳥兒。

  接下來謝文釗就要將這份和離書送去官府,此後他們二人婚姻嫁娶,各不相干,謝文釗想到自己昨晚的猜測,他將手中的和離書握緊了些,雖說孟瑜可能騙了他,可他還是沒有辦法放下這個人,且即便沒有這樁事,他要娶的人也從來都不是孟弗。

  然謝文釗猶豫再三,他還是對孟弗道:「孟弗,你可要想明白了,這京城裡的高門大戶,沒有人會要一個嫁過人的女人。」

  孟弗不解謝文釗怎麼突然這樣說,隨後她抿唇輕輕笑了起來,她說:「他們要不要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說完轉身先一步離開,走進這濛濛雨霧之中。

  街上行人寥寥,步伐匆匆,無數枯死的葉子落進兩側的水渠裡,鋪滿了水面,石板間隙裡還剩下一點秋風沒有帶走的綠意。

  孟弗沿著長街漫無目的地行走,她還沒想好自己接下來該去哪裡。

  是找個茶館坐一坐,還是去找間房子。

  她就這樣擺脫了所有的一切,從此孑然一身,無室無家。

  斜風細雨,天色昏沉。

  忽然間,一把三十二骨的紙傘落在她的頭上,為她遮蔽了這漫天的風雨。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下雨還不打傘,你是要氣死我呀!」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47 PM

第62章

  孟弗聞聲轉過頭去,果然見著陛下站在自己身後,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長袍,上面有些織金的花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出了另外的顏色。

  陰沉的天空彷彿在這一刻雲銷雨霽,傾下萬丈光華。

  「陛下?」孟弗叫道,她歪了歪頭,面上露出幾分疑惑。

  李鉞嗯了一聲,上前一步,將孟弗整個人都納入他的傘下,孟弗仍是在看他,目光有些發呆,過了會兒才回過神兒來,她沒忍住笑了一聲,然後問他:「您怎麼來了?您現在不應該在桾山圍獵嗎?」

  昨天早上孟弗離開不久,參加圍獵的其他人馬也就到了,李鉞作為皇帝,在這種時候多少還是得主持一些事宜的,只是他記掛孟弗,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在林間也沒射到什麼獵物,還被唐明啟笑了好半天。

  晚上回到帳子裡,外面熱熱鬧鬧的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李鉞卻是一點加入他們的興趣都沒有,高喜從外面端了幾盤烤肉進來,他沒吃上幾口就放到一邊去,聽著外面的歡聲笑語,陛下莫名其妙地覺得好像快樂都是他們的,自己什麼也沒有。

  這實在是不應該。

  陛下很不習慣自己有這樣憂鬱的時候。

  他立即決定得快點把這個事情給解決了,既然放心不下,何不親眼去看看,所以今天早上他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桾山,返回帝都。

  在剛聽到暗衛說孟弗和謝文釗一起到了孟家,李鉞就向孟家這邊趕來了,還沒到孟府,他就抓到這個在雨天不打傘的小姑娘。

  李鉞哼了一聲,對孟弗道:「我要是不來,怎麼知道你下雨不打傘?」

  孟弗辯解說:「雨下得不大,不打傘沒事的。」

  李鉞看了眼孟弗額前那幾縷濕漉漉的髮絲,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將手中的傘往孟弗的方向又移了些,這樣他自己幾乎是整個人都站在雨裡了。

  起初的時候孟弗沒太注意到,直到轉彎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紙傘,這把傘很大,上面畫著兩條墨色的鯉魚,隨著雨傘的微微晃動好似活過來一般,孟弗看了李鉞,出聲提醒道:「陛下,傘太靠我這邊了,您的衣服都濕了。」

  李鉞沒有看她,只氣哼哼道:「你不是說雨下得不大,不打傘沒事嗎?我也這麼覺得。」

  孟弗:「……」

  她剛剛說過的話還沒等轉過彎來就被陛下給還了回來,誰說陛下沒有心機的!

  「我錯了,」孟弗忙認了錯,她轉頭看向李鉞的側臉,有許多顆小小的雨珠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孟弗一邊將帕子遞到李鉞的手裡,一邊跟他保證說,「我下次不會了,下次雨天我一定記得帶傘。」

  李鉞這才將傘往自己這邊挪了少許,確定孟弗不被雨淋到,他問孟弗:「你怎麼一個人出來的?身邊的人呢?今天為什麼要去孟家?孟雁行沒說你吧?他那本《男德》寫得怎麼樣了?做人有沒有點長進?」

  陛下的問題實在太多,孟弗等到說完後,直接回答道:「我與謝文釗和離了。」

  李鉞還要嘮嘮叨叨的話一下子全停住嘴邊,他猛地轉過頭,直直看向身邊的孟弗,他完全沒想到會從孟弗口中聽到這樣一個答案,他問道:「和離了?」

  孟弗點點頭。

  李鉞張了張唇,卻忘記自己原本是要說什麼的,昨天在桾山上的那些憂鬱瞬間一掃而空,他昨日沒有得到的快樂現在加倍奔湧過來,其實李鉞也不大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這麼高興,手腳好像都有點不知道該放哪裡,不過他倒是記得自己不能在孟弗面前失了態。

  他清了清嗓子,佯裝鎮定,想要問一些重要的問題,可最後只蹦出來一句:「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一聲?」

  孟弗側頭看著李鉞,雖然陛下在極力掩飾,但是他眼角眉梢洋溢的喜悅實在太難讓人忽略了,是自己和離了,可陛下看起來比自己還要高興,像是一隻被順了毛的大貓,即便是朝中那些眼神不大好的老大人,也能一眼看出陛下此時的心情很不錯。

  孟弗笑道:「現在也不晚吧,除了謝家與孟家的人,您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

  李鉞糾正道:「不是,和離之前怎麼不先與我說一聲?」

  「不用吧,」孟弗又側頭看了他一眼,不解問他,「您難道是想反對?」

  李鉞義正嚴詞道:「反對什麼?我可以過來給你鎮個場子。」

  孟弗:「……」

  倒也不必如此。

  李鉞見孟弗不說話了,他抿了抿唇,又問道:「孟雁行也同意了?」

  孟弗嗯了一聲:「同意了。」

  李鉞回憶了一下自己上次到孟府時孟雁行那副氣急敗壞暴跳如雷的模樣,還有他後來暗算自己把自己關進院子裡抄《女誡》,覺得孟雁行應該不會輕易同意這件事的,難不成他寫《男德》寫出點進步來了?

  李鉞不放心問:「他沒叨逼叨些其他的?」

  孟弗道:「倒是沒說太多,只是把我趕出孟家了。」

  「趕出孟家?孟雁行是真的行啊!」這的確是孟雁行能做出來的事,顧及到孟雁行怎麼說也是孟弗的親生父親,有些話李鉞其實是不便在她面前說的,他忍了又忍,問孟弗:「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抱太多的期待,所以對此事孟弗其實也不怎麼難過,而且她這一離開孟府就遇見了陛下,更沒有難過的機會了,對於李鉞的這個問題,她可以很客觀地說:「無非就是為了點面子。」

  對於孟雁行這群老頑固們,李鉞早有瞭解,之前他回孟家的時候也已經感受到孟雁行對孟弗根本沒有幾分真心,現在聽到孟弗這樣說陛下還是好氣,他道:「等我今天回去就看看他《男德》裡都寫了什麼玩意兒。」

  孟弗輕輕歎氣,她對李鉞道:「陛下,您就別氣了好不好?您再生氣,我要哭了。」

  「知道啦,」李鉞深吸了一口氣,他轉頭對孟弗道:「不管怎麼說,能和離就是喜事,等下我們找個館子慶祝慶祝?再幫你想想以後要做什麼。」

  孟弗點頭道:「也行,陛下想吃什麼?我請客吧。」

  李鉞看了她一眼,問:「你帶錢了嗎?」

  孟弗從宣平侯府出來身上還是帶著一點錢的,要請陛下吃頓飯是足夠的,她擔心陛下還記掛著她被趕出孟府的事,便玩笑道:「要是沒帶,就把您押在那裡吧,可以嗎?」

  李鉞嘖了一聲,抗議道:「還想押我?是你什麼人啊就押我?人家掌櫃的能同意嗎?」

  孟弗微低下頭,將自己額前的髮絲輕輕攏到耳後,笑著問李鉞:「那您同意嗎?」

  李鉞能有什麼不同意呢?

  他道:「押吧押吧,要是一個不夠,把暗衛們押上也行。」

  暗衛剛從後面跟上來就聽到陛下的這句話。

  陛下跟這位夫人搞小情趣,能不能不要帶上他們啊,好累的。

  更讓暗衛心累的是,緊接著陛下還補充了一句:「別忘了贖就行,贖不過來就把暗衛們留那兒吧。」

  那位夫人還跟陛下一唱一和道:「您這個法子好。」

  暗衛們在心裡默默歎氣,哪裡好了?他們不懂。

  秋風蕭瑟,煙雨朦朧,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這漫天的雨霧之中。

  孟弗與謝文釗離開孟府後,沒過一會兒,孟瑜就從府中追了出來,她還是晚了一步,出來的時候孟弗和謝文釗都已離開,孟瑜仍不放棄,挑了個方向追過去,最後見到的並不是謝文釗,不過倒是有些其他的收穫。

  孟瑜站在原地看了會兒,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兩道人影,才回了府中,孟雁行還坐在前堂裡,一臉慍色,見孟瑜的神色不對,孟雁行問她:「你出去幹什麼了?」

  「我只是想去找姐姐,再勸一勸她,結果看到……」孟瑜話沒說完,便停下聲,一副失言的模樣。

  「看到什麼了?」孟雁行凝眉問道。

  孟瑜咬了咬唇,她只看到兩人的背影,但是可以確定走在孟弗身邊的那人絕對不是謝文釗,她小聲說說:「我看到姐姐與一個陌生男子一起離開了。」

  孟雁行聽到這話只覺得兩眼發黑,他騰地一下站起來,結果沒有站穩又咚的一聲坐了回去,他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她會突然想要跟謝文釗和離,她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也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孟瑜趕緊上前,拍了拍孟雁行的後背,勸她說:「爹你別生氣了,姐姐就是一時糊塗,也許過兩天就後悔了。」

  孟雁行冷哼道:「後悔?她後悔有用嗎?她以為她後悔了謝文釗還能要她?孟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他頓了一頓,轉頭問孟瑜:「此事還有其他人看到嗎?」

  孟瑜搖頭:「應該沒有吧。」

  「你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孟雁行警告她說。

  孟瑜心中清楚,孟弗與謝文釗和離以後是很難再嫁到正經的官宦人家,她又何必在意,她只想自己能壓過孟弗一頭就夠了,而且這件事若真傳揚出去,於自己的名聲也不好的。

  孟雁行見孟瑜點頭,仍不大放心,他對這個小女兒已經沒有過去那般信任了,他目光凌厲地看向孟瑜,問道:「你從前和謝文釗又是怎麼回事?你從前與他私會過?他還給了你臂釧?」

  孟雁行不是傻子,孟弗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都明白,不過當時他一心都在孟弗和謝文釗和離這件事上,也就沒怎麼顧及上她,現在孟弗走了,他該好好問問這個小女兒了。

  「我……」孟瑜抱住孟雁行的胳膊,向他撒嬌說,「爹,那時女兒年紀小,不懂事嘛。」

  從前孟瑜用這一招都是很好用的,無論她犯了什麼錯,孟雁行都會輕輕放過,只是這一次孟瑜失算了,孟雁行的臉色始終沒有好轉。

  「孟瑜,那時你年紀小,現在可不小了,」孟雁行長歎一聲,他面色凝重,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他說,「從前你母親溺愛你,對你疏於教導,是為父的過錯,你早就過了該嫁人的年紀,該出嫁了,為父不能這樣由著你的性子了,得讓你在嫁人前好好學學規矩了。」

  他悉心培養孟弗這麼多年,結果最後鬧到這一步,而孟瑜性子跳脫,不受管教,日後說不定會做出比孟弗還要出格的事,到時人們說起孟家兩個女兒一個都沒教好,他孟雁行可就真成了一個笑話了。

  孟雁行沉聲道:「從明日起,我會好好教導你,早日給你找個夫婿嫁出去。」

  從前孟瑜一直很羨慕孟弗能夠得到父親的看重,現在孟雁行終於願意將目光投注到自己的身上了,孟瑜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生出幾分恐懼來。

  孟家發生了什麼與孟弗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她與李鉞來到一家在帝都裡不算很有名的酒樓,這裡的吃食比較偏北疆那邊的口味,從之前幾次與陛下一起吃飯來看,孟弗覺得陛下應該會喜歡這裡。

  李鉞坐在她的對面,問她:「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孟弗答道:「我想先在帝都找一處落腳的宅子,將侯府裡的衣物什麼的先搬過來。」

  李鉞點頭道:「正好我今日有空,等會兒跟你一起去看看。」

  「那便多謝陛下了,」孟弗也不推辭,她問道:「對了,您的病龐神醫是怎麼說的?」

  「啊……」對面的李鉞一下子就卡住了,他眼神飄忽,抬起手又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半晌說了一句,「這個啊……」

  孟弗輕歎道:「您不會根本沒叫龐神醫去吧?」

  李鉞放下手,老老實實坐好,乖巧認錯說:「忘記了。」

  孟弗抬手按了按額角,對李鉞說:「我也要被您給氣死了。」

  李鉞把手邊的茶杯推到孟弗的面前,對她說:「消消氣,回宮我就叫龐華珍來看看。」

  孟弗繼續問他:「那藥吃了嗎?」

  李鉞忙點頭說:「吃了吃了。」

  孟弗看著李鉞帶著些許討好的笑,也不知道陛下這藥是吃得好還是不好,她輕聲喚了他一聲:「陛下?」

  「嗯?」李鉞立刻看向孟弗,與她的目光交纏在一起。

  孟弗卻是突然不開口了。

  李鉞問她:「怎麼不說話?真生氣啦?」

  孟弗深吸了一口氣,她定定地看向李鉞的眼睛,問他:「陛下,您記不記得,文康十一年上元節,您在潯河邊救過一個小姑娘。」

  李鉞聞言微微一愣,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他當然記得這件事,不然的話前些時候那枚玉珮丟了他也不會特意讓暗衛給找回來,他只是沒想到那個小姑娘會是孟弗。

  原來她已經這樣大了,還出落的這樣漂亮。

  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李鉞無意間看到他的母妃與何太醫抱在一起,這對他當時已經不算弱小的心臟造成一定的衝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便打算出宮去冷靜冷靜,走到午朝門的時候,他被太子的人給撞了一下,那人的身體不大行,直接摔在地上,李鉞沒理會,逕直向宮外走去。

  就是在那一天的晚上,他救下了孟弗。

  而等李鉞從宮外回來,就從太監那裡得了先皇的口諭,說皇三子李鉞冒犯太子,罰他兩個月的禁足,不過先皇可能是顧及了點父子情誼,幾日後就改了主意,想著李鉞若能向先太子認個錯,便把他的禁足給免了,結果李鉞那個狗脾氣,不僅沒有認錯,還跟先皇大吵了一架,氣得先皇差點被當場嗝屁,最後跟幾位愛卿商量了兩日,乾脆把李鉞趕去了北疆。

  李鉞約好要去教那個小姑娘功夫,最後自然沒有去成。

  他看向對面的孟弗,輕輕點了點頭,他本來想說一句真好,多年後他們還能再遇見,只話到了嘴邊,李鉞又覺得沒什麼好的,如果那時他沒有失約,孟弗也許就在受那麼的苦,她不必一直受著孟雁行的管教,也不必嫁到宣平侯府去。

  「真好啊。」這句李鉞沒有說出的話,最後被孟弗說了出來,她面帶笑意,眼中卻含著淚光。

  孟弗一哭,李鉞就有些慌了,他的心臟好似被一團火焰包圍,有些疼,有些熱,還有些無法形容的癢意,他放緩聲音,溫柔道:「好啦,不要哭了,是我不好失了約,那時沒有教你的,我現在教你,以後教你。」

  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兜兜轉轉,他們還是回到最初的地方。

  謝文釗將和離書送去官府後,宣平侯與夫人和離的消息便不脛而走,短短半天工夫,大半個帝都和宮裡的太后都知道了此事。

  總算是和離了,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剛要鬆一口氣,結果又聽說皇帝今晚回了宮,太后嚇了一跳,她不敢耽擱趕緊來到紫宸殿,她是真怕人家前腳剛和離,皇帝後腳就把人給迎進宮裡了,這種事李鉞是絕對做得出來。

  太后來紫宸殿的時候,李鉞正看著手裡的半塊雙魚玉珮發呆,太后走過來,問他:「皇帝,你不是去桾山圍獵的嗎?怎麼回來了?出什麼事了?」

  李鉞隨口道:「沒事沒事,回來隨便看看。」

  太后信他個鬼!這宮裡有什麼好看的?

  「皇帝啊皇帝,」見李鉞還是不肯與自己說實話,太后在李鉞對面坐下來,語重心長地勸著他說,「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但此事你也不要太過著急了,需得從長計議。」

  「嗯?」李鉞抬頭,一臉茫然地看向太后。

  心思?什麼心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49 PM

第63章

  太后見李鉞一副困惑的表情,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都這個時候了皇上居然還想要瞞著自己,他難道覺得自己將這件事隱瞞得很好嗎?

  但凡皇上平日裡做事能有現在在自己面前的幾分演技,也不會被自己早早發現了。

  她感歎道:「都這個時候,皇帝你也不用瞞著哀家了。」

  「不是,」李鉞將手裡的玉珮小心放進紫檀木匣子裡,認真問太后,「您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太后低頭看了眼李鉞匣子裡的玉珮,故意問道:「這玉珮怎麼只有半塊?另外半塊在孟弗那裡?」

  李鉞驚訝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太后:「……」

  她仔細瞧了瞧眼前的皇帝,皇帝臉上疑惑的表情那是相當的真誠,太后真是納了悶,皇帝是真覺得他與孟弗的事掩飾得天衣無縫,無人發現?他哪裡來的自信!

  由於皇帝的語氣實在是太理直氣壯了,太后原本要勸他不要急的話一時也不好說出來,只能委婉說道:「哀家聽說宣平侯與夫人和離了。」

  「是啊,這事您都知道啦?」李鉞道,「今天剛和離的。」

  太后呼了一口氣,人家剛和離皇帝就從桾山跑回來,要說他們兩個什麼事都沒有,這誰能信?太后問他:「那你之後打算怎麼做?」

  李鉞表示疑問地嗯了一聲,沒有領悟到太后的意思,太后只能進一步道:「孟弗一個姑娘家和離了日子恐怕不大好過。」

  李鉞頷首道:「孟雁行那老頭還與她斷了關係,兒臣今天下午幫她在帝都找了座宅子,想著明天再出去幫她把屋子收拾收拾,再買些像樣的傢俱,兒臣還想把隔壁的宅子也給買下來,她一個姑娘家在外面獨居危險,兒臣有時間得去照看照看,對了母后,您那裡是不是有兩匹浮光錦,用不著吧?要不您給兒臣算了,兒臣明日送去給她,她口味清淡,又不喜歡下廚,還得找個廚子……」

  太后聽了大半天,特別想問皇帝一句,就這?怎麼關鍵的東西一點都不提呢?

  她一言難盡地看著眼前不停嘮叨的李鉞,重點呢?重點是這些嗎?

  太后不禁產生懷疑,他到底是怎麼看待孟弗的?

  他叨叨這麼多,全是關於孟弗的,把她的衣食住行都考慮到了,說他對人家姑娘沒那個心思,那不跟狼說自己改吃素了一樣可笑嗎?

  向來粗枝大葉的李鉞此時也察覺到太后的目光有些古怪,他停下自己的叨叨,問太后:「母后為什麼這樣看著兒臣?」

  「你……」太后抬手扶額,問李鉞,「你沒想過讓她進宮嗎?」

  李鉞啊了一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太后還以為皇帝終於要與自己說實話了,結果就聽到他說:「您想她啦?那兒臣明天問問她有沒有時間吧。」

  太后:「……」

  太后此時是真的疑惑了,皇帝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裝傻。

  「你不喜歡她嗎?」太后終於忍不住直接問他。

  李鉞的表情頓時僵住,他有些怔忪地看著對面的太后,嘴唇張開,卻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喜歡孟弗?

  太后問他:「喜歡還是不喜歡,你跟哀家說一聲,讓哀家心裡好有個數啊。」

  「我……」李鉞的心臟跳得砰砰亂響,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他問太后,「您說的喜歡是指?」

  太后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歡,還能是什麼喜歡?難不成你想要與她做兄妹?皇帝你要是真這麼想的話,哀家也沒有意見,明日哀家就召她進宮,收她為義女,如此即便是與宣平侯和離了,旁人也不敢看輕了她。」

  收什麼義女啊?

  李鉞才不要妹妹,只是不要妹妹,他要什麼呢?

  恍然間,李鉞意識到自己其實應該多看一點充滿低級趣味的話本,也不至於到現在才意識到他可能是情竇初開了。

  陛下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他得好好琢磨琢磨,他對太后說:「母后你讓我想想。」

  「還想什麼呀?」太后想不明白,皇帝剛才在自己面前把人家姑娘以後的衣食住行都想得清清楚楚,怎麼正經事卻一點沒盤算。

  要了老命了。

  自己這個兒子好像真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人家姑娘的喜歡,他今年都二十多了,他不會以為他對孟弗的種種關心偏愛都是出於自己樂於助人的優良品德吧?他也不想想他幾時有這麼樂於助人了?那魏大人劉大人年紀都那麼大了,他怎麼還整天跟人家吵架?

  太后問道:「你有想過她和離後,她可能再嫁給旁人嗎?」

  李鉞抿唇沒有說話,從孟弗和離後,他根本沒想過這些,如今太后說了,他才意識她還會嫁給旁人的,一想到日後會有另外一個男人陪在她的身邊,李鉞整個心臟發緊,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突然間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在得知孟弗和離時為什麼會那樣開心了。

  太后繼續問他:「皇帝,你是想娶她嗎?」

  想娶她嗎?

  在秋天的雨夜裡,孟弗孤身一人騎馬來到桾山,當銀白閃電落下之時,她仰起頭看向自己,她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破,長髮被雨水打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看起來很是狼狽,但那雙眼睛卻很亮,那一刻,她整個人在李鉞的眼裡美得驚心動魄,李鉞此生都不會忘懷。

  一切在這一刻都豁然開朗起來,他開始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孟弗靠近時心跳會那麼快,為什麼總也放不下她。

  他果然該多看些低級趣味的話本。

  想到這裡,李鉞忽然低下頭輕輕笑了起來。

  太后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自己怎麼會有個這麼純情的兒子?真不像是在皇宮裡面長大的。

  等了好半天,也沒等到李鉞的回復,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太后輕聲喚他:「皇上?」

  李鉞仍是沒有反應,太后不得不提高聲音又叫了一次。

  這下李鉞總算是聽到了,他抬起頭看向太后,雙眼發亮,他說:「我明白了,母后。」

  他話音落下便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太后嚇了一跳,這明白什麼了?

  她趕緊轉過身出聲叫道:「皇帝!皇帝!」

  她就知道皇帝性子急,她擔心他一時衝動做了不該做的事,提聲問道:「你現在這是要做什麼去?」

  李鉞停下腳步回過頭,只是沒等他開口,太后又道:「她才剛剛與宣平侯和離,不管你現在是怎麼想的,你都必須沉住氣,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你若是現在就讓她進宮,定要傳出不少的風言風語來,對你對她都不好。」

  李鉞轉過身,他笑了一笑,對太后正色回道:「母后,兒臣明白,兒臣當然明白。」

  見太后還是一臉的不相信,李鉞解釋說:「兒臣就是想去看看她。」

  太后皺眉道:「這個時候人家姑娘都睡了,你還去做什麼?」

  李鉞笑著道:「那兒臣也想去看一看。」

  皇帝應該知道輕重,太后點頭道:「行了,去吧去吧。」

  李鉞從紫宸宮出來後,騎馬向宮外奔馳而去,夜風撩起他的長袍,高高低低的朱紅宮牆在月光下一直連綿到月亮升起的地方。

  他喜歡阿弗。

  原來他喜歡阿弗啊。

  李鉞騎在馬上,想起往日裡的種種,他又低聲笑了起來。

  用輕功跟在李鉞身後的暗衛們聽到陛下這笑聲差點沒從半空中摔了下來,陛下是怎麼了?雖然說今天宣平侯夫人終於與宣平侯和離了,但也不用這麼高興吧?聽得怪瘮人的。

  孟弗新租的宅子距離皇宮有一段距離的,不過騎馬過去倒也花費不了太長的時間,李鉞來到街頭時便下了馬,他牽馬來到這座小小宅院前,站在門外,始終沒有敲門。

  月光透過門前的兩棵葉子都已落盡的桂樹,在地上留下一片片雪白的光影,像是沒有掃淨的殘雪。

  李鉞能看到宅子裡的燈火還亮著,孟弗應當是沒有睡下的。

  他今日才徹底明瞭自己的心意,他迫切地想要見一見她,與她說說話,只是又怕會驚擾了她。

  阿弗會喜歡自己嗎?

  陛下隱隱覺得阿弗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卻又怕這只是他的錯覺。

  宅子裡的孟弗此時是確實沒有睡下,她正打著算盤算賬,她從侯府離開時帶了些錢財,夠她生活一段時間,不過還是得想辦法再賺點錢財。

  燭火搖曳,映在紗窗上的傢俱影子也微微跳躍,孟弗算好賬後將算盤推到一邊去,拿出紙筆,開始寫書。

  半個多時辰過去,一個六七百字的小故事成型了,孟弗重讀了一遍,調整了幾處語句,覺得滿意了才將手中的毛筆放下。

  她今日下午出去置辦傢俱的時候去書坊裡走了一圈,對時下流行的書籍稍微做了個瞭解,其實她更擅長寫點評類的文章,不過此類文章她一個沒有名氣的女子寫了也沒人願意去看。

  孟弗起身走出屋子,來到院中,樹枝的影子橫在青石板上,涼風習習,遠處又傳來三兩聲的犬吠。

  她仰起頭看向夜空中的明月,月光如輕紗般籠罩在千萬戶屋瓦上,孟弗是能察覺到陛下對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能夠發覺。

  發覺後陛下會做什麼呢?

  孟弗想了幾種可能,最後垂下頭微微笑了一笑。

  她從前以為自己想要的不是很多,現在才漸漸發覺,她其實也挺貪心的。

  孟弗不知道,此時陛下就站在一牆之外,他們站在同一抹的月光裡。

  直到孟弗回到屋子裡,熄燈睡下,李鉞才從宅子外面離開,他今晚沒能見到孟弗,卻已經很滿足了。

  他是滿足了,可把暗衛們給急得腦袋都要冒煙了,恨不得找幾本話本塞到陛下的手裡,讓陛下學習學習。

  明明剛才他只要稍微出點聲音就能引起那位夫人的注意,陛下硬是憋著,就這麼生生錯過。

  搞不懂陛下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可陛下都快要有老婆了,陛下此舉定有一番深意。

  李鉞騎馬回到宮中,高喜迎上來為他脫了外袍,問道:「皇上,您明日還回桾山去嗎?」

  李鉞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道:「這還回什麼桾山啊?你明早把龐華珍給朕叫來。」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太陽剛出來,正在宮外大街上吃小餛飩的龐華珍就被召到了宮裡來,他下意識地以為是李鉞又出了事,在進到紫宸宮內見到李鉞之前,都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龐華珍的猜測其實也沒錯。

  到了紫宸殿裡,他一見了李鉞就叫道:「我的皇上誒——」

  李鉞擺擺手,對龐華珍道:「朕聽到了,朕還沒死呢,你不用這麼大聲,過來給朕看看朕身上的毒有沒有清除乾淨。」

  龐華珍應了一聲,走上前來,將手指搭在李鉞的腕間,過了會兒,他給李鉞診脈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您是不是又生氣了?」

  「也沒太生氣吧,」李鉞問,「還得再從頭算三個月?」

  可能是因為過去三個月李鉞完全沒有壓制過自己的怒火,想收拾誰就收拾誰,一個都沒放過,所以在提出這個可能的時候李鉞也沒有特別的惋惜。

  「那倒也不用,至少不用三個月這麼久了。」龐華珍哎了一聲,這事一開始就沒那麼嚴格,人都有七情六慾,小小的情緒起伏其實都是可以的,但陛下每次他都是勃然大怒,而且不說嚴重點,這位陛下根本不放在心上。

  事實上,他說的很嚴重,但在前兩年裡陛下仍舊沒放在心上。

  李鉞瞪著他道:「那你嚎得那麼大聲?」

  龐華珍道:「您最近肯定是生氣了,草民嚎一嚎怎麼了?」

  李鉞問他:「那這毒就算是清完了?」

  「差不多吧。」龐華珍說。

  李鉞抬手在桌上拍了兩下,嚴肅道:「差不多是差多少啊?你有話一次說完行嗎?是不是想打架啊?」

  「誰敢跟您打啊?」龐華珍邊說邊往後退了兩步,生怕陛下真要撈著自己出去打架,不過隨後他就發現陛下只是說說而已,他打量了李鉞一眼,好奇問道:「您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啊。」

  「還行吧。」李鉞說。

  龐華珍:「……」

  陛下說還行的時候能把上揚的嘴角先給壓下去嗎?

  「您這是有什麼喜事了嗎?」龐華珍問道,不過在事情沒確定下來之前,李鉞沒有要將這件事告訴旁人的打算,龐華珍摸了摸下巴,揣測道,「看你印堂發紅,雙目有神,草民掐指一算,您這是紅鸞星動了?」

  「朕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學會算命了?」李鉞瞥了龐華珍一眼,「還有沒有別的要說的,沒有趕緊滾蛋。」

  龐華珍笑呵呵道:「草民剛才跟您說差不多,就是讓您把這個好心情保持一下,再配合草民給您開的藥,您當年在北疆散去的功力,說不定也能恢復了。」

  潑出去的水還能再收回來?

  李鉞向龐華珍問:「龐華珍,你到底大夫還是半仙啊?」

  龐華珍端正臉色道:「草民跟您說真的,這藥是草民費了好大功夫才研究出來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

  把龐華珍打發走後,李鉞帶著從太后那裡討來的浮光錦,高高興興地前往孟弗如今的小宅子裡。

  他來的時候孟弗正在寫書,李鉞也不打擾她,只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看著孟弗,孟弗寫得非常專心,她微側著頭,神色專注,白皙的手腕快速移動,不一會兒就在那白紙上留下一行行簪花小楷。

  等到孟弗停了筆,李鉞才出聲問她:「在寫什麼呢?」

  「隨便寫點,」孟弗抬頭笑著說,「都是些狐語鬼話、山野怪談、異聞奇志,陛下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

  李鉞的確對孟弗寫的東西很感興趣,但是現在這點好奇得稍微往後靠一靠,他昨天晚上惡補了一堆風月話本,書裡的主角要與人告白,都要挑選個特別的日子,或是在經歷了生死劫難之後,或是在花前月下對酒小酌之時,又或是在某個落雪的清晨與下雨的黃昏。

  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今日卻是再普通不過尋常不過的一日了,陽光明媚,秋色宜人,孟弗坐在書桌後面,溫柔地看著他。

  李鉞站起身,他在房內來回走了兩圈,竟是有些猶豫,還有些緊張。

  陛下畢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應該在宮裡頭在演練幾次的,可對著高喜那張臉他也說不出來呀。

  孟弗歪著頭疑惑問他:「陛下您怎麼了?」

  「我……」李鉞深吸一口氣,結果說出的卻是,「我來的時候在雲兮樓給你打包了份糕點,放在外面了。」

  孟弗嗯了一聲,這麼點小事應該不至於讓陛下如此吧?她繼續問:「然後呢?」

  李鉞腦子有些亂,他還在糾結他的告白要不要在今日說出來,可是最近幾天哪天會下雨呢?如果不下雨了怎麼辦?他嘴上胡亂答著:「然後,然後我還帶了兩匹浮光錦來,顏色很漂亮,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孟弗頷首道:「我知道了,還有嗎?」

  李鉞繼續道:「我在路上看到了一隻很像貴妃的貓,但比貴妃要胖一點,捉鳥的時候差點從牆頭摔下來。」

  救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陛下的心中充滿尖叫。

  孟弗兩手托著下巴,笑著聽陛下講他這一路上的趣事,陛下說到後來漸漸有些顛三倒四,驢唇不對馬嘴了,孟弗也不糾正,只想看看陛下到底要說什麼。

  李鉞有些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什麼了,卻沒有停下,一直走一直說:「……你看今天的天氣很好,明天應該也不錯,我不知道哪一天才會下雨,要等下雪也太晚了,現在開著的花不多了,喝酒時說應該也不錯,但我怕你喝了酒就全忘了,我早該意識到的,其實前幾日的時機就很不錯,那些話本有沒有用也不知道,我說了這麼多,我其實,我其實就是想說,我喜歡你。」

  孟弗猝不及防之下聽到陛下的告白,她整個人怔住,嘴巴微微張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李鉞。

  她昨天夜裡還在猜測當陛下察覺到他自己的心思時,他會怎樣做。

  她沒想到這一天會到來得如此之快。

  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啼叫,日光似比剛才又明媚幾分,那光透過窗欞,在桌上留下幾塊細細長長的光斑。

  而陛下在說完這句我喜歡你後,像是一場巨大的狂亂的山谷風終於停息,他的那些紛亂的思緒在這一瞬間都收歸至原位,他冷靜了下來。

  「我喜歡你,阿弗,」李鉞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走向孟弗,停在書桌的另一側,稍微傾下身,定定地看向她,問她,「你喜歡我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51 PM

第64章

  孟弗放下手,身體靠後,坐直了些許,她仰頭看向對面的陛下,日光透過薄薄的窗紗,斜斜地照射在他們之間,無數的塵埃在這金色的光線中緩慢的浮游。

  李鉞放緩聲音,又問了她一遍:「阿弗,你喜歡我嗎?」

  他們的目光交纏在一起,陛下的眼睛像是夏日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裡面有緊張期待,也有真摯又濃烈的情意,孟弗在這雙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似乎也在等著自己給出回應。

  而在這樣重要的時候,孟弗竟然還能跑一跑神兒,昨日她從孟家出來後遇見陛下時,陛下應該還沒明白他自己的心思,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竟讓陛下一大早就來到她這裡,與她說這些話。

  陛下仍舊在等她的回應,他的表情莊重,目光專注,他始終沒有催她。

  她喜歡陛下嗎?

  她當然喜歡。

  瑟瑟秋風吹得院子裡的柵欄吱嘎吱嘎的響,孟弗張了張唇,陛下握住桌角的手隨著她雙唇微啟而猛地收緊,只是等了許久仍是沒有等到孟弗的回答。

  孟弗倒也不是故意想要釣著陛下,或許是因為過於羞赧過於緊張組織不好語言,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又或許因為此時的日光太溫柔了,她發現自己有些發不出聲音來。

  剛才她還覺得陛下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若是換自己來說,可能還沒有陛下說的利索。

  陛下還在看她,只是目光中稍稍多了一點疑惑,大概是在想自己剛才要說什麼。

  孟弗抿唇,良久後,對李鉞認真地點頭。

  她喜歡陛下。

  比喜歡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陛下。

  如今她已與謝文釗和離,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窗外的鳥鳴聲在這一刻全部停止,浮游在空氣中的塵埃彷彿化為巨大的河流緩慢地流淌,將他們二人包圍,將他們與這個俗世隔絕,此片天地裡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李鉞握住桌角的雙手終於鬆開,他的臉上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眼中的笑意幾乎可以化作實質,他在等孟弗回應的時候,心裡雖然想著她應該會喜歡自己的,但在沒有得到孟弗的肯定回答之前,他始終是不能放下心來,如今他這顆提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李鉞嘴角瘋狂上揚,喜悅之情洋溢在他的眼角眉梢,他身體無意識又前傾了些,與孟弗不過一拳之隔了,他在往前些,他的唇便會印在孟弗的額頭上。

  陛下垂眸望著孟弗,他覺得此時的阿弗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可惜眼前的書桌實在有些礙事,不然他就可以伸手抱一抱她。

  見陛下這麼開心,孟弗原本緊張的情緒跟著舒緩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對陛下鄭重說:「我喜歡你,陛下。」

  李鉞愣住,他以為孟弗剛才點頭已經是回答完自己的問題,他以為孟弗點頭還是開口承認與自己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反正都是一個意思的,但是現在聽孟弗把這句話說出來,陛下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更希望阿弗能親口承認她對自己的喜歡,這一刻,他恍惚覺得自己胸腔裡的那顆心臟正在被一朵溫柔的海浪輕輕撫過。

  孟弗看向陛下的眼睛,她又說了一次:「我非常、非常喜歡陛下。」

  李鉞彎著嘴角笑了起來,他其實想要問問阿弗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只是一想起阿弗說非常喜歡自己,他就忍不住又笑起來,什麼話都說不好了。

  和煦的日光落在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幾片枯黃的葉子隨著風從枝頭翩躚落下,這是這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個秋日了。

  那些話本有個屁用!

  暗衛們私下裡找點有用的東西去看吧!

  好一會兒過去,李鉞嘴角的笑意才沒那麼明顯了。

  孟弗微微垂眸,此番與陛下互通了心意,她卻仍確定不好自己的未來。

  不過人都是活在當下,未來的事要到未來才會知曉,陛下的這一番告白,已足夠她愉悅好長一段時間,甚至等到多年後,她年紀大了,想起今日發生的一切,她應該還是會嘴角上揚。

  「那個……」李鉞忽然又開了口,他的表情有些緊張與忐忑,不過這一次他神色中的雀躍要更多一些,他壓了壓嘴角,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可靠,他出聲問孟弗,「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孟弗:「……」

  她抬起頭看著李鉞,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了,陛下這進展也太快了吧。

  孟弗提醒李鉞說:「我昨日才和離,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的,」李鉞眼睛亮晶晶地問她,「就是想先問問你,阿弗願意嫁給我,做我的皇后嗎?」

  做陛下的皇后?

  孟弗心中清楚,自己先與謝文釗和離,後又與孟家斷了關係,出身經歷都實在不合皇室對皇后的要求,朝臣們得知後也必然要反對一通的,不過朝臣們的反對在陛下眼中向來算不上什麼事,而且因為陛下至今都不曾納妃,在其中稍作調和,朝臣們大概就會鬆口,這其實不是一件難以解決的事。

  孟弗所思也不在此處,她瞭解陛下,可以說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瞭解陛下,只是有一樁事,她想要為自己問個清楚。

  世人都說女子出嫁後不可嫉妒,她在宣平侯府的時候做的不錯,她不在乎謝文釗納多少姨娘,他就算是在外面養幾個外室她也可以當自己看不到,她無所謂的,因為她不愛謝文釗,回首過去在侯府的那幾年,她與謝文釗之間,其實更像是上司與下屬,誰會在乎上司娶了幾個又納了幾個,最多是當做一則笑談。

  這麼想的話,孟弗覺得自己從侯府搬走後,該再多拿些錢財的。

  但對著李鉞她絕對做不到這樣大度,她肯定無法忍受他們之間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她很喜歡陛下,因此對這樁感情格外慎重,她不希望最後只有一個潦倒的收場,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不要開始了,讓他們把這份情誼珍藏在各自的心底。

  若是在從前,即便孟弗心中有些種種顧慮,也只會拐彎抹角地向陛下打聽,如今或許是被李鉞感染了,孟弗直接問道:「那陛下日後會納其他的妃嬪嗎?」

  「不會,」李鉞連個猶豫都沒有,他向孟弗保證說,「只會有阿弗。」

  既已開了這個頭,倒不如將剩下的問題一切提了,孟弗抿了抿唇,又問道:「那……那如果沒有合適的繼承人呢?」

  在沒有與陛下互換身體前,曾有大夫為她診治,說她身體不好,不易有孕,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孟弗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的。

  她行事素來謹慎,做一步想三步,更何況是這樣大的事,來自外界的壓力她都可以同陛下一起頂著,可是他們若為此生出嫌隙來,要怎麼辦呢?她不想等以後事到臨頭再提此事落個一地雞毛,有些擔憂不如在現在都提出來。

  「沒事,可以過繼一個來。」這個問題李鉞之前就有想過的,在遇見孟弗以前,他根本就沒考慮自己娶妻的事,他覺得天底下的姑娘都一個樣,都不是他喜歡的,他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阿弗不一樣,從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他見她第一眼起,她就是不一樣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和一個小姑娘做出那樣的約定。

  遇見阿弗後,那些充滿低級趣味的話本好像都有了一點意思。

  孟弗低了低頭,他們本來是在說一件很開心的事,自己卻理智地問了陛下一個又一個問題,是不是過於冷情了些,她問李鉞:「陛下,我這樣是不是有些自私?」

  「哪有啊?」李鉞抬手在孟弗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後迅速縮回手,他對孟弗道,「我也一樣,不想阿弗去想其他的男人,不想以後你和其他男人有你們的孩子。」

  孟弗噗嗤一聲笑出來,陛下是真的很公平。

  她真的太喜歡陛下了。

  她突然間覺得有些好笑,他們兩人明明才互通了心意,就已經在考慮這麼久遠之後的事了。

  「所以阿弗願意嗎?」李鉞望著孟弗的眼睛,輕聲問她。

  孟弗抿唇笑著,點點日光灑落在她的眉宇間,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坦然,她點頭說:「願意,當然願意啊。」

  她得變得再好一點,再堅韌一點,未來才可以與陛下一起面對各種風雨。

  李鉞看著孟弗,想到不久後她會成為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妻子,心中難以抑制的又是一熱,他目光落在孟弗微微張開的淡色雙唇上,隱約能見到裡面的一抹貝齒,李鉞猛地意識到風月話本或許還有點用處,可以看看的。

  他好想親一親她的嘴唇,只是他才向阿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怕嚇到孟弗,趕緊轉移目光,低下頭去,有些僵硬道:「我來看看你都寫了什麼。」

  孟弗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將自己眼前的一摞紙都送到李鉞的面前。

  從昨晚到現在她已寫了三篇小故事,主角或是山間鬼魅,或是林間精怪,世道險惡,人心詭譎,這些不通人情的蠢笨妖怪倒是顯得可愛些。

  三則故事,表面是寫妖怪鬼魅初到人間處處碰壁鬧出一堆笑話來,內裡寫的是世道的艱難,故事生動有趣,語言精妙,其中嬉笑怒罵,皆是文章。

  李鉞看完後自是一番誇讚,孟弗覺得今日陛下的誇讚是格外不可信的,自己現在就是在紙上隨便畫個圈,陛下都能誇出一朵花來,這些故事寫得怎麼樣還是要看書坊老闆的反應。

  李鉞陪孟弗將這三篇小故事送去書坊,回來的路上買了幾樣傢俱,由木作坊那邊派人送過去,太陽在西方的天空上緩緩墜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偶爾交疊在一起,街上已無其他的行人,在快要進宅子裡的時候,李鉞悄悄伸出手,握住孟弗的手。

  孟弗的手白皙細滑,手指纖長,柔弱無骨,不像李鉞,他的手指和虎口因常年練武磨出不少的繭子。

  李鉞的心有些蕩漾起來,他一邊走,一邊打量孟弗的神色,等到孟弗轉頭看他的時候,他又趕緊看向前方,正經道:「母后想讓你進宮陪陪她。」

  孟弗垂眸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並沒有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她笑問道:「今天嗎?」

  李鉞答道:「都行啊,看你的意思,不想去也沒關係。」

  孟弗覺得太后不可能無緣無故讓自己進宮,繼續問他:「太后是不是知道您今天來我這兒了?」

  李鉞十分坦誠道:「知道啊,那兩匹浮光錦還是從母后那裡拿的。」

  當時太后對她與陛下的誤會竟是成了真,孟弗立刻明白,太后是想要為日後陛下迎她進宮做一個鋪墊,她現在因太后常出入宮廷,結識皇帝,再與陛下互生情愫,一切都能合理起來。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再去吧,」孟弗感覺李鉞握著自己的手稍微緊了些,她問道,「明日您該上朝了是不是?」

  李鉞道:「去桾山圍獵的人馬明日回來,我後日上朝。」

  這一上朝就又忙碌起來,一天之內能見阿弗的時間就所剩無幾了,他什麼時候才能娶到阿弗?

  天色漸漸暗了,天際的晚霞被全部收進月亮的口袋裡,李鉞在孟弗這裡用過晚飯,才依依不捨地回了宮。

  等到第二天的早上,孟弗裝扮好,從宅子裡出來,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一穿著粗布短衫,帶著斗笠的車伕正坐在車上,見她過來趕緊從車上跳下,低頭站好。

  孟弗瞇了瞇眼,仔細打量面前的車伕,她出聲問道:「這是?」

  車伕老老實實回答說:「小的前來接夫人進宮。」

  孟弗輕輕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陛下。」

  車伕聞聲瞬間抬起頭,斗笠下面果然是李鉞的那張臉,他問孟弗:「怎麼認出我的?」

  孟弗沒有回答李鉞的問題,而是問他:「你怎麼這副打扮?」

  李鉞揚了揚手裡的鞭子,一臉得意道:「等會兒幫你趕車啊。」

  孟弗抿唇沒有說話,李鉞繼續解釋說:「太后說我來接你進宮讓旁人瞧見了不好,這樣總不會有人認出來了。」

  他又上前一步,搖著手裡的鞭子,笑著對孟弗道:「小的駕車很穩的,夫人儘管放心。」

  他話音剛落下,就聽到從後面傳來一道女聲,叫著:「小姐——」

  孟弗斂去嘴角笑意,她目光越過李鉞,看向他身後的來人,出聲問道:「青萍?你怎麼過來了?」

  孟弗與謝文釗和離後不知道自己能將日子過成什麼樣子,所以給了青萍一筆銀子,讓她回了家去,這才兩天過去,她就回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青萍快步走上前來,她苦著一張小臉,吸了吸鼻子,握住孟弗的手,對她道:「小姐,我想你了。」

  李鉞在旁邊輕輕哼了一聲,青萍立刻轉頭看過來,剛才她就注意到這個車伕對他們小姐意圖不軌,一個趕車的車伕怎麼離他們小姐那麼近?長得倒是挺英俊的,英俊也不行,英俊能當飯吃嗎?

  青萍一臉警惕,她擋在孟弗的前面,問道:「小姐,他是誰啊?」

  李鉞又哼了一聲,孟弗瞥了陛下一眼,此時來不及與青萍解釋,她道:「青萍你先留在家裡,我要去趟宮裡,晚上回來。」

  青萍擔憂道:「小姐,你要坐他的車去啊?」

  孟弗安撫青萍說:「沒事的,放心吧,我認識他。」

  李鉞抬了抬下巴,甩著手上的鞭子,臉上的表情是更加得意。

  而青萍這一下子更加擔憂了,有些壞人專門挑熟人下手,而且眼前的這個男人身材高大,臉上還有道不太明顯的疤,一身的匪氣,她抓著孟弗的袖子,輕聲問:「小姐,您要不還是換個車伕吧。」

  孟弗看了李鉞一眼,陛下怎麼這麼幼稚?

  她拍了拍青萍的手背,最後還是上了陛下的車。

  陛下揮著小馬鞭,帶著心愛的夫人一同進宮去了,只留下青萍滿腹憂慮。

  李鉞昨天晚上從暗衛那裡弄了好幾本風月話本來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劇情沒什麼意思,有些動作描寫倒是看起來讓人很心動,可李鉞什麼也不敢動,他怕自己會嚇到阿弗,這得徐徐圖之。

  他們兩人剛進了宮,高喜悄悄找過來,說是禮部尚書章頌之求見陛下,正在紫宸殿外面候著。

  李鉞不得不先回去換身衣服,接見章頌之。

  孟弗先去御花園抱著貴妃玩了一會兒,不久後高喜過來,將她帶到紫宸殿,孟弗不知道剛才在紫宸殿內發生什麼,她進來時章頌之與宮人們都已退下,而李鉞的臉上還帶著些許沒有褪盡的怒氣。

  孟弗輕輕走過來,站在他的身邊,輕聲問他:「陛下,您叫龐神醫來給您看過了嗎?」

  李鉞一聽到孟弗的聲音,立刻仰頭向她看去,同時還變了一副面孔,五官都柔和下來,但孟弗還是能察覺出陛下心裡是有些惱火的。

  「看過了,身上的毒已經解了,」李鉞對孟弗全部如實相告,「龐華珍讓我這段時間高興點,有利於恢復,阿弗就是我的藥,我見到阿弗就高興。」

  孟弗聽到這話,微微歪頭,判斷陛下心中還有幾分火氣,他眼中的高興不是假的,可心裡還是記掛著不開心的事。

  李鉞仍是仰頭看她,雙眸盛滿溫柔,青萍覺得他高高大大,有些凶狠,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孟弗卻覺得陛下比所有人都要可愛。

  龐華珍希望陛下高興點……

  孟弗心中一動,突然彎下腰,在李鉞左側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然後迅速直起身,眼睛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她心臟砰砰跳動如擂鼓,像是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自己真是太大膽了。

  而坐在長案後面的李鉞此時卻如石雕一般凝固了。

  孟弗回過神兒後見他還是這副模樣,心中的那些羞赧忐忑反倒是消退了些許,等到李鉞稍微有所動作,她問他:「還生氣嗎,陛下?」

  「不。」李鉞的臉紅得厲害,雙手有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僅存的理智在提示他這不應當,為什麼是孟弗先對自己動嘴,自己還擔心自己這麼做會嚇到孟弗的。

  她親自己了?

  她親自己了!

  又好長一段時間過去,李鉞再次找回了些理智,他咳了一聲,故作鎮定說:「不,朕還生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53 PM

第65章

  孟弗低頭看著李鉞,陛下的演技向來是不怎麼樣的,他現在像是一隻吃飽喝足又被人梳了毛大貓,就差在臉上寫著「我好開心」四個大字,他竟然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還生氣。

  她微微歪過頭,唇角含笑,表情有些玩味,她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李鉞大概是知道自己騙不到阿弗了,阿弗剛才親的太快了,他現在想回味都找不到感覺,李鉞努力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他對孟弗道:「你剛才擅自親我了,快過來讓我親親。」

  結果話還沒說完,自己就憋不住先笑了起來。

  孟弗也跟著抿唇輕笑,眉眼彎彎。

  日光和暖,鎏金的香爐上飄出裊裊的青煙,縈繞在四周。

  李鉞昨天晚上看了幾本話本,做了一宿亂七八糟的夢,他覺得自己昨日才與阿弗牽了手,需得慢慢來,不要把阿弗給嚇到,結果今早卻是被阿弗給嚇了一跳,陛下被人白佔了便宜,面子往哪裡擱啊!必須得把面子給找回來!

  見孟弗不來哄自己,陛下乾脆自己站起身,轉向孟弗。

  孟弗仍是停在原地,陛下向前走了一步,陡然拉近了與她的距離,他的影子籠在孟弗的身上,彷彿已經將她抱進了懷中。

  他這一步像是踩在孟弗的心上,她的睫羽輕輕顫了一顫,心中無數思緒交織在一起,又隨著陛下腳步落下輕飄飄地全部消散,只剩下心臟快速跳動的聲音。

  陛下可能還是擔心輕慢了孟弗,他低下頭,抬手輕輕撩起孟弗額前垂下的幾縷髮絲,問她:「阿弗知道我要做什麼吧?」

  孟弗當然知道他想做什麼,她也知道,她現在只要說一句不要,陛下定然會退開。

  陛下生得高大,幾乎要比她高出一個頭來,他整個人都緊繃著,像是一隻在獵食中蓄勢待發的猛獸,她仰起頭,對上陛下的眼睛,他的下眼瞼略微收縮,黝黑的眸子像是一口望不到底的深井,又裡似有火焰在跳動。

  孟弗動了動唇,最後什麼也沒說,對他點頭。

  李鉞伸手小心將孟弗攬入自己的懷中,低下頭將一個輕吻落在她的額頭上,抬手撫過孟弗的臉頰,他呢喃著說:「我不做什麼,我就是想親親你。」

  其實昨天晚上李鉞從暗衛那裡沒收風月話本的時候,還有人暗戳戳在裡面夾了兩本避火圖,李鉞看到的時候簡直是一言難盡,當他是傻的嗎?他都二十三了,能連這個都不懂嗎?

  他的手掌粗糙火熱,嘴唇沿著孟弗的臉頰停在她的唇角,親了又親,孟弗仍是微仰起頭,承受陛下這些的雨點般親吻,她感覺自己胸腔裡的心臟快要爆炸,她是第一次與男子如此親近,孟弗以為自己做什麼都可以鎮定自若,剛才親吻陛下的臉頰後雖也緊張羞赧,但不至於讓她失態,甚至還能迅速調整好情緒,欣賞一下陛下的窘態,然此時面對陛下的親吻,孟弗終於有些不知所措。

  李鉞可能是覺得眼前的姿勢還不夠親密,他轉身坐下,將孟弗抱在自己的腿上,他很少在孟弗的面前表現出自己強勢的一面,但他的天性中始終是帶有幾分凶狠與掠奪的,他的吻起初還算溫柔,到後來卻是恨不得將孟弗整個人都吞入腹中。

  他的唇擦過孟弗的嘴唇,孟弗呼吸一窒,微微掀開眸,正好對上李鉞的眼睛,她到底是沒有退縮,配合陛下張開雙唇。

  她是側坐在李鉞腿上的,陛下的兩隻手箍在她的腰間,他們溫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陛下的手掌很熱,她的身體彷彿是從陛下觸碰的地方開始融化,她依稀間看到上元節漫天的燈火,有千萬盞河燈漂浮在水面上,隨著少年手中石子被投進水中,水面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倒映在裡面的影子也跟著破碎,但在不久後又重新聚集在一起。

  許久後,這個長長的親吻終於結束,李鉞抬手撥開孟弗額前垂下的髮絲,她淡色的唇微微張開,臉頰泛起一抹緋紅,眼睛則是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當她抬頭看向自己的時候,顯得格外瀲灩多情。

  李鉞從來沒有見到孟弗這個樣子,頓時覺得紫宸殿裡似乎有些太熱了,他該喝一杯水來壓一壓身體中的燥熱,可他還是不捨得把懷裡的孟弗放開。

  他與孟弗交換身體的那段時間裡,即使他極力想要避開某些不該看,不該觸碰的,可在日常當中還是免不了那些接觸,但那時陛下是個正人君子,綽號「柳下惠」,沒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而現在阿弗衣服完整地坐在自己的懷中,陛下的腦子裡卻裝著一堆不太純潔的廢料。

  這太不應該了。

  陛下反省了一下,然後還想繼續。

  「阿弗……」李鉞聲音低沉,略微帶著沙啞,他似輕歎了一聲,「我的阿弗。」

  孟弗嗯了一聲,回他:「陛下。」

  李鉞低下頭,嘴唇落在她白皙的脖頸,引得孟弗一陣輕輕的戰慄,她實在沒什麼力氣,只能用雙手攥住李鉞的衣袍,她聽到陛下在自己耳邊低聲說:「好想現在就與阿弗成親。」

  孟弗心中一軟,等到李鉞抬頭後,她微微前傾了些,在李鉞的唇角啄了一下算是安慰,然後迅速退了回去。

  李鉞感覺自己的身體更加燥熱了,不過他心中有數,在沒有大婚之前,在阿弗沒有成為他的妻子之前,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他都清楚。

  他只是有些等不及了。

  李鉞從前以為自己是不好女色的。

  不好個屁!他就想親親她的阿弗,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她。

  高喜進來時便看到這二位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高公公雖然沒有這些世俗的慾望,但是也對此情此景表示理解,年輕人嘛,尤其是陛下,這二十多歲了才喜歡個姑娘,現在情不自禁那都是在情理之中,要是跟他一樣沒有這種慾望,那才是真的出問題。

  高公公很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到陛下,可要是依著陛下的心意,等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親完。

  孟弗是先注意到高公公的到來,她雙手抵在李鉞的胸口,稍微用力將陛下推開。

  陛下還沒親夠呢,正想再親親她,察覺到孟弗的抗拒,他動作立刻就停下,只是眼中露出一絲疑惑,好像在說,怎麼現在停下,他要生氣啦。

  陛下實在是太可愛了,孟弗一下就忘記這位可愛的陛下剛剛是怎麼氣勢洶洶奪去她的呼吸,她小聲提醒他說:「高公公來了。」

  李鉞抬起頭,果然見著高喜站在殿門口,他神色間流露出幾分不耐,高喜收了陛下的一個眼刀,但這也沒辦法,他再不進來,太后那邊就該等急了,他出聲道:「皇上,太后讓您過去一趟。」

  李鉞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在孟弗的唇角又落了一吻,然後才不情不願地鬆開手,等到孟弗站起身,李鉞又為她將有些鬆散凌亂的衣裙整理好,然後才開始整理自己的。

  孟弗往高公公那邊看了一眼,高公公還是站在門口,微微躬著身體,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自己不知道剛才紫宸殿中都發生過什麼的樣子,孟弗抬手按了按額角,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做出這樣荒唐且瘋狂的事來。

  若是將剛才的事說給從前的自己聽,一定會覺得她是發了瘋。

  她和陛下不過是昨日才通了心意,今日就這樣,進展確實有些太快了,不過這世間向來有人白頭如新,也有人傾蓋如故,她就是很喜歡很喜歡陛下,陛下喜歡與她親近,她何嘗不也一樣呢?

  她離開了侯府,離開了孟家,掙脫過去的束縛,她現在是自由的,她可以不用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努力去面對自己真實的心意了。

  太后在慈寧宮裡等了多時,才見到孟弗與李鉞一前一後來了,她從高喜口中得知皇帝一大早上換了一身打扮出宮接人去,太后聽說他還是專門換了一身粗布衣衫,扮作車伕,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說他聰明吧,要不是自己點醒了他,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喜歡人家姑娘,可說他在這方面一竅不通吧,他又能做出這種事來。

  太后問了孟弗兩句和離的事,她感覺眼前的這個姑娘與之前見到的又有些不一樣了,沒想太多,只以為孟弗是被和離影響,不免心生憐愛,語氣愈加的溫柔。

  問完孟弗了,太后轉頭看向李鉞,她也不避著孟弗,直接開口對李鉞說:「皇上,哀家知道你是急著想要阿弗進宮,不過阿弗畢竟是剛剛才與宣平侯和離的,你至少要等個半年吧。」

  李鉞皺眉道:「半年是不是太久了?」

  他原本以為兩三個月就好了。

  太后道:「半年哪裡久了,要哀家說,等上一年才好。」

  一年過去,眾人早就忘記孟弗與謝文釗和離這事,最好那個時候謝文釗又娶了一妻,即便知道皇帝與孟弗在一起了,眾人也不會往君奪臣妻這方面聯想,半年雖然沒一年那麼長,但也能湊合著吧。

  也好在之前他們兩個掩飾的不錯,沒人發現,太后甚至想著要不要安排個宴會,讓眾人知道現在李鉞對孟弗還不熟悉,可她對她這個兒子的演技不是很有信心,到時候眼睛盯著孟弗不放,那就弄巧成拙了,此事還得再細細琢磨一番。

  李鉞確實不希望孟弗聽到任何與她有關的風言風語,他轉頭問孟弗:「阿弗,你覺得呢?」

  孟弗點頭:「我覺得太后說的對,此事還是晚一些吧,陛下您這段時間不是還要忙著武官入朝的事嗎?等忙完這一陣再說吧。」

  她也正好把手上的書給寫完,昨日去書坊把三篇稿子拿給老闆後,老闆立刻就收了,並請她快些寫。

  李鉞嗯了一聲,頷首道:「阿弗說的有道理。」

  太后:「……」

  這真是他兒子嗎?不會是被人給奪舍了吧?

  孟弗與李鉞交換身體的時候,太后都沒有往這方面想,現在竟開始懷疑了。

  太后搖搖頭,喝了一口茶水壓壓驚,而後安撫李鉞說:「放心吧,哀家會常常召阿弗進宮的。」

  「阿弗整日這麼來回走,也很累的。」李鉞道。

  太后:「……」

  她對李鉞道:「你身體好,那你出宮看阿弗去。」

  太后就是隨口說的,哪曾想李鉞還真認真道:「我正好打算把阿弗隔壁的宅子買下來。」

  孟弗抬眼看向李鉞,李鉞見她看過來,對她笑了一笑。

  早知如此,她選宅子的時候應該選一處離皇宮近的,只是離皇宮近了,認識她與李鉞的人也多,也並不是件好事。

  九王爺坐在凳子上,手裡捧著一隻蘋果,從他們進來後,他就一直歪著小腦袋,一會兒看看李鉞,一會兒又看看孟弗,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大大的眼睛裡滿是困惑。

  等到他們都不說話了,九王爺從凳子上跳下來,跑到孟弗面前,把手裡的蘋果送給孟弗,他聲音清脆道:「給你。」

  孟弗接過小王爺送來的蘋果,笑道:「謝謝殿下。」

  小王爺比起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好出太多了,他現在不僅可以說話,還能用簡單的句子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將自己融入到他龐雜的世界當中。

  太后見狀笑道:「他果真是喜歡你。」

  等到孟弗與李鉞離開後,太后臉上的笑意全部斂去,她轉頭對周圍的宮人道:「讓宮人們都把嘴巴閉緊了,哀家若是聽到說了半點不該說的,要了他們的腦袋。」

  當年先皇駕崩後,李鉞直接放了一大半的宮人出宮,連帶著妃嬪們不管是有子嗣的還是沒子嗣的,也都被送了出去,李鉞甚至允許她們在宮外再嫁,大部分宮妃都不敢生出再嫁的心思,可也有先皇駕崩前一兩年被送進宮裡的小姑娘,連先皇的面沒見到,她想要再嫁給自己的青梅竹馬,家裡的人不允許,李鉞乾脆派人送了筆嫁妝,那些人也就老老實實閉上嘴,聽說現在小兩口過得也不錯,之後陸續又成了幾對。

  先帝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妃嬪們又嫁人了,不知道陵前的草是不是生得更綠一些。

  而陛下登基至今,後宮空無一人,沒有爭風吃醋的那些糟心事,也就少了許多的是非,管起來也容易許多。

  太后抱起九王爺長歎一聲,她年少時也曾想要得一心人,希望那人將她好好的放在心上。

  先帝只愛她年輕時的顏色,何太醫在李鉞被派去北疆後,也娶了妻,他們二人再也沒見過面。

  她沒有這個福氣,她希望孟弗得到圓滿。

  下午孟弗待在紫宸殿裡,李鉞把孟雁行給召進宮裡,詢問他的《男德》編寫得怎麼樣了,他現在看孟雁行是怎麼看都不順眼,等看完《男德》的前幾章,就更加生氣,張口想要訓斥,屏風後面的孟弗稍微發出一點聲音來,李鉞找了借口離開,到內殿中與孟弗談了一會兒,出來後對孟雁行仍是一副憤怒的面孔,倒是沒怎麼罵他,不過他說的話也沒讓孟雁行有多好受。

  女子在《女誡》中對自己要求那麼高,男子怎麼可以落後呢?

  而且看看人家《女誡》寫得是多麼的謙虛低調,《男德》能不能學著點,作為男子不應該更加虛懷若谷,更加謙遜待人,更加嚴格要求自己嗎!

  除了拾人牙慧還會什麼?前人都已經寫過的東西就不要再寫了,寫點不一樣的東西出來!

  孟雁行心裡知道陛下說的很有道理,只是他身為男子,始終有些過不了心裡的那一關,今日被陛下說了一通,他連連應是,回去重寫,他一邊要編寫《男德》,一邊還要教孟瑜讀《女誡》,隨著對《女誡》的深入瞭解,他寫起《男德》來倒是愈加的得心應手了些,就是有時候他會突然間覺得,活著好沒意思,在教了孟瑜兩天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孟瑜比起孟弗實在不夠聰明,她還不用心,孟雁行時常要被她氣得頭暈眼花,更可氣的時候有時候引用典故來訓斥她,她都聽不明白,回憶起自己從前教孟弗的日子,孟雁行不免要將她們進行一番比較。

  而孟瑜聽到這些話更加不平,憑什麼她在孟雁行的心裡總也比不過孟弗?當初被孟雁行重點管教的人是孟弗,要嫁給太子的是孟弗,今日孟弗都被孟雁行趕出孟家了,她怎麼還比不過她?

  孟瑜本就憤懣不平,不久後聽到孟雁行與孟夫人商量要將她嫁人,孟雁行挑中的人是他的學生,現在還只是一介布衣,孟雁行說他日後一定大有所為。

  孟瑜才不管日後怎麼樣,她才不想嫁給一個平民,只是在帝都中能冒頭的官宦人家裡,對她有意的,來來去去就只有一個謝文釗,而因當年的事情敗露,這段時間謝文釗待她有些冷淡,她如果想要做侯夫人,就得想辦法哄一哄他。

  想到是孟弗主動與謝文釗和離的,孟瑜心裡還是有些不甘,但她沒有其他選擇了。

  暮色四合,冷月懸空,李鉞駕著馬車將孟弗送回家,他扶著孟弗下車,見街上無人,就牽著她的手往院子裡走去,結果院子裡站著青萍。

  青萍瞪大了眼睛,視線落在他們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她實在是看不下去,小姐竟然真與這個人……

  孟弗被青萍看得有些不自在,不過也沒有將手從李鉞的手中抽出來,倒是李鉞還不滿足,把臉湊過來想要討個吻,被孟弗在肩膀上輕輕錘了一下,才轉身去拴馬了。

  等李鉞出去後,青萍忙走過來,氣嘟嘟地向孟弗打聽道:「小姐,你跟他是什麼關係啊?」

  孟弗沒說,只笑著問她:「青萍覺得呢?」

  青萍能聽出孟弗語氣中的親暱,也能感受到小姐是很喜歡這個男人的。

  但這人不會真就只是個車伕吧?不會吧!

  小姐莫不是被人騙了吧?難不成她就是為了這個人才想要與宣平侯和離的?

  小姐聰明一世,怎麼在這種事上犯起糊塗來,雖然那車伕身材好,長得也不錯,可畢竟是個車伕啊!小姐若實在喜歡,留在侯府裡養著也行,反正侯爺也不怎麼去霽雪院。

  現在卻為了他離開侯府,一個人在外面吃苦。

  青萍越想越愁,她的眉頭皺得緊緊的,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向孟弗問道:「那他真是個車伕嗎?家裡是做什麼的?」

  不會是個車伕世家吧?

  孟弗剛要開口,李鉞從另一邊走進來,對青萍說:「我不是車伕。」

  青萍剛想鬆一口氣,就說他們小姐的目光不會太差,結果聽到李鉞繼續道:「我是個管事的,管些小事。」

  青萍的五官再次皺起來,什麼管事?哪家的管事?好像也沒比車伕強到哪裡呀!

  而且一個管事的早上晚上不做事,專門來給他們小姐趕車,肯定不受主人家待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孟弗抬眸向李鉞看去,見陛下正對她眨眼,抿唇輕笑,沒有拆穿他。

  可真是管些「小」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54 PM

第66章

  李鉞向孟弗走過來,青萍是有些怕他的,卻堅定地護在孟弗的身邊,像是一隻在老鷹飛來時護著自己孩子的小母雞。

  李鉞嘖了一聲,前兩天青萍還在自己面前夫人長夫人短的,這變得太快了。

  而青萍立即察覺到他的這副神態有些眼熟,並且她很快就明白過來,前些時候小姐在侯府裡那些作態,肯定是跟這人學的。

  順著這條思路繼續往下想,後來小姐經常外出,還不帶著自己,那多半也是出去見這人的。

  小姐何必那麼麻煩!直接把這人給弄到侯府不就行了。

  青萍實在琢磨不透孟弗的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孟弗出聲同她道:「青萍,你去幫我燒壺水。」

  青萍回頭看了孟弗一眼,她知道小姐是想支開自己,她是不放心小姐單獨與這個男人在一起的,但現實卻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小姐與他見了不知多少次了,她就算再不放心也晚了。

  青萍不情不願地往後面的小廚房走去,她走得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

  等看不到她的人了,李鉞拉著孟弗進了屋子裡,裝模作樣地感歎說:「她怎麼這個樣子?是不是擔心我吃了你?」

  孟弗瞥了李鉞一眼,對他道:「陛下你如果不逗她,她怎麼會這樣?」

  李鉞摸了摸下巴,對孟弗道:「其實管事和大小姐也不錯啊,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

  陛下從前不是不看這些東西的嗎?孟弗有些疑惑地看了李鉞一眼,問他:「您怎麼還看起話本來了?」

  「隨便看看的。」李鉞關上身後的門,他原本是想看看話本裡都是怎麼討姑娘喜歡的,結果裡面大都是些筆者自以為是的臆想,一個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家大小姐憑什麼跟他走?

  孟弗看向李鉞身後緊閉的房門,也沒說什麼,只道:「陛下,你明日還要上朝的。」

  一聽到「上朝」兩個字,李鉞臉上立即露出幾分明顯的抗拒,快樂的日子竟是如此的短暫,他張開雙臂,對孟弗道:「那還不過來讓我抱抱?」

  孟弗低笑,她走過去,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而李鉞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白日裡紫宸殿裡發生的一幕在這裡重現。

  溫香軟玉在懷,李鉞不停地在心裡告訴自己需要克制,但還是忍不住快速掠去孟弗的呼吸,他闖進她的唇齒間,在裡面攻城略地。

  孟弗抬起手,環在他的脖子上,配合李鉞加深了這個吻。

  黃昏的光透過窗紗,在他們兩人的身上蒙了一層淺淺的光影,不知從哪裡飄來淡淡的甜香,帶著不被察覺的酒氣,讓人不知不覺間就沉醉其中。

  許久過後,兩人坐在床上,孟弗依偎在李鉞的懷中,右手攥著他胸前的衣襟,左手與他十指交握在一起,低低地喘息著。

  李鉞另一隻手環在孟弗的腰間,他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還要等半年啊。」

  孟弗想了想,還是提醒他說:「陛下,半年後只是將此事公開,到時您恐怕要與百官吵上一段時間,要讓欽天監挑選好日子,還要籌備大婚,至少要花上兩三個月的工夫。」

  李鉞:「……」

  「我反悔了,阿弗。」他的下巴抵在孟弗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拂過孟弗的脖頸,孟弗只覺得他溫熱的氣息從與他接觸的地方擴散到全身,將她完全包裹。

  她抬起蜷縮在胸前的那隻手,落在李鉞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作為安慰,然後順著他的脊背緩緩滑下,她的五根手指像是在彈琴一般,依次抬起又落下。

  李鉞忍了又忍,咬著牙低聲道:「你可別撩撥我了。」

  孟弗見他這副樣子實在有趣,乾脆用手指輕輕在陛下的背上寫起字來,結果她一個字還沒寫完,陛下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大貓,噌的一下跳起來,還往後退了兩步。

  孟弗仰起頭,明知故問:「陛下,您怎麼了?」

  李鉞瞪了她一眼,道:「讓你別撩撥我了。」

  孟弗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後再次看向李鉞,無辜問道:「有麼?」

  「阿弗,你現在學壞了。」李鉞歎了口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他又走過來,停在孟弗面前,彎下腰,學著孟弗剛才的樣子,指尖落在她的後背上輕輕遊走,透過幾層衣服,指尖經過之處像是快要燒起來,孟弗今年二十二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她靠在李鉞懷中,身體微顫,發出意味不明的輕哼聲,李鉞瞬間覺得這不是在撩撥阿弗,而是在折磨自己。

  李鉞停下手,聲音低沉而沙啞,他對孟弗道:「你再這樣,我真要忍不住了。」

  孟弗抬起頭,她看向李鉞,眼睛濕漉漉的,李鉞正定定地看著她,那雙黝黑的瞳孔裡似有火焰在跳動,孟弗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臉上的情動已經淡了許多,她對李鉞說:「陛下,天色不早了,您再在這裡待下去,外面的青萍該急了。」

  李鉞驚訝地看她,張了張嘴,半晌吐出來一句:「阿弗你這變臉也太快了吧!」

  孟弗歪了歪頭,笑道:「那需要我出去讓您緩緩嗎?」

  「……不用了,你讓我再抱抱,」李鉞坐下後一把將孟弗又抱到自己的腿上,這次陛下老實了許多,好一會兒過去,慾望漸漸消退,陛下也真的得回去了,他在孟弗的唇上重重親了一口,才站起身來,孟弗起身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李鉞臨走時對她道:「對了,你別與青萍說我的身份。」

  孟弗問他:「青萍怎麼惹您了?」

  李鉞道:「沒有,就是逗逗她。」

  天色完全暗下,一輪銀月懸掛在夜空上,孟弗將李鉞送到門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才轉身回了宅子裡面。

  院子裡的青萍一見到孟弗回來,立刻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她的小姐就算與宣平侯和離了,也不至於要與一個管事的在一起吧,那人不會還沒脫了奴籍吧。

  青萍心裡懷著深深的憂慮,問孟弗:「小姐,你以後真要與他在一起嗎?」

  「是啊,」孟弗點頭,她囑咐青萍說,「此事你不要與別人提起。」

  「我當然知道不能別人說啊。」青萍叫道。

  當她是傻的嗎?她的小姐,孟家的大小姐,曾經的宣平侯夫人,最後與一個管事的在一起,說出去肯定是要被人笑話的。

  青萍感覺自己的底線標準正在逐漸降低,她深吸一口氣,問孟弗:「那他是良籍嗎?」

  陛下不讓她與青萍說明他自己的身份,孟弗也不打算多說,她只對青萍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青萍自動將這句話理解為那人是奴籍,就是說他現在還沒有贖回自己的賣身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自由。

  青萍拉著小臉,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孟弗見她這樣實在可憐,走過來,抬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對她說:「沒你想的那麼糟,他很好的。」

  然青萍根本不信孟弗這話,她覺得小姐現在是那人給迷了心,自然是怎麼看都是好的。

  青萍動了動唇,還想再勸兩句,只是看到月光下孟弗臉上淺淺的笑意,她還是把那些話都嚥了回去。

  現在小姐看起來比從前在侯府過得開心許多,和離前的幾個月小姐在侯府裡雖然是生氣勃勃大殺四方,但青萍總覺得有幾分有不真實,就像是一場夢,某一天夢醒了,小姐又變成從前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直到現在,青萍才確定她是真的活過來了。

  既然小姐覺得高興,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但願他一生一世都不辜負小姐。

  李鉞回宮後就讓高喜準備了份禮物送給龐華珍,在家中算命的龐華珍收到李鉞的謝禮,一臉懵逼,陛下為何如此反常送他這些東西?他苦思冥想至午夜,終於想到一個非常可怕的猜測,皇上不會是吃了他的藥沒效果,準備明天要揍他一頓,這份禮物是提前送他的藥錢。

  這個猜測是有點扯,但放在陛下身上,好像就很順理成章。

  可憐的龐神醫被這份謝禮折磨得一宿沒睡。

  宣平侯與夫人和離的消息傳開後,所有人聽說此事的人都在好奇他們二人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和離,沒聽說過他們有什麼矛盾,也就是前些時候中秋,在百香園裡孟弗語出驚人,說現在宣平侯府裡是宣平候在管家,那是他們兩人在眾人前顯露出的唯一一處不合的跡象,帝都別的人不多,就是閒人多,而閒人一多就喜歡八卦。

  這種事最好還是要問問當事人的,不過閒人們也不知道孟弗搬到哪裡去,他們想去孟家打聽,孟雁行只說自己沒有這個女兒了,去了侯府詢問謝文釗,他則說是感情不合。

  眾人覺得這個理由並不可信,至少不完全可信,他們八卦了幾日,終於得出一個靠譜點的猜測,孟弗嫁給謝文釗有四年了吧,侯府一直沒有孩子出生,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兩人才和了離。

  作為八卦中心之一的謝文釗在和離後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快意,但其他人並不是這樣認為的,侯府的老夫人坐在塌上,對謝文釗道:「如今依著你的心意和離了,你什麼時候能把你那心上人給娶進門?這兩年來你父親的身體是愈發的不好了,他昨日還跟我說,死前若是不能看到孫子一眼,他死不瞑目。」

  謝文釗道:「父親怎麼能這樣說?我明日去宮裡給他請個太醫。」

  老夫人嚴肅道:「別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再娶妻?」

  距離和離到今天已經有幾日過去了,謝文釗仍是下不來決心,他低頭道,「您讓我想想。」

  老夫人微蹙起眉頭,她道:「雖然說你是與孟弗剛和離,這立刻就娶妻有些不妥,但你們倆分得乾淨利落,也無爭執,旁人不會說什麼閒話的。」

  謝文釗張了張唇,他想問老夫人如果那個人是孟弗的親妹妹呢?

  最終這話謝文釗還是沒有說出來,他一直以為自己與孟瑜是兩情相悅,他待孟瑜一片真心,孟瑜待他應該也是同樣,但那日在孟府中得知了當年的事,謝文釗變得不確定起來。

  孟瑜為什麼非要讓孟弗嫁給自己?那時候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她在看到自己為她黯然神傷骨瘦形銷時,她是不是覺得自己就是個被她玩弄在掌心裡的傻子。

  他喜歡的這個姑娘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老夫人見他還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拍著桌子罵道:「謝文釗,你真是要氣死我啊!」

  謝文釗知道自己理虧,站在老老實實地挨罵,不敢反駁半句。

  老夫人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心裡更氣了。

  在孟弗與謝文釗和離後,眾人都覺得孟弗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雖然不是被休棄,但也好到哪裡去,在得知她被孟雁行趕出孟家後,眾人對她更加同情,孟雁行不想女兒和離這事可以理解,但此舉實在是太不近人情,孟弗離開侯府,這下連娘家也沒有了,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了。

  只是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太后會頻頻叫孟弗進宮,甚至在宴會上說小王爺現在願意開口說話多虧了孟弗,自己都想收孟弗做義女,讓皇帝多照顧照顧。

  即使太后說的如此誠懇,皇上表現得也不熱絡,只淡淡應了一句,再沒往孟弗的方向看去一眼。

  當然,眾人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陛下向來都是如此,對女色完全不感興趣。

  他們卻不知道,在宴會結束後,紫宸殿裡,對女色完全不感興趣的陛下把孟弗抱在自己的腿上,親了又親,到後來,衣服差點都扯壞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過,陛下一有時間就扮作車伕過來拉孟弗進宮,或是帶她出去遊玩,等孟弗在把手上《岐山夜談》寫完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

  《岐山夜談》的最後一則字數最多,講的是個弒神的故事,時年七月,蜀中大旱,赤地千里,白骨如山,天神與狐妖皆來到人間,前者是為自己的供奉來的,後者則是想要偷供奉的,他們你來我往鬧出許多笑話,到後來狐妖被氣得失去理智,乾脆冒用天神名頭行騙,為了讓世人相信他,他將自己洞府裡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糧食全部分發給那些將要易子而食的人,果然立刻得到世人的認可,天神大怒,放言要降下天罰,懲戒這些有眼無珠的蠢人,他話沒說完就被人群打倒在地,與此同時,那廟中的雕像轟然倒塌,狐妖成為新神。

  世人所奉者為誰?所求者為誰?

  神耶?狐耶?鬼耶?人耶?

  有所用者是也。

  這則《狐神》是孟弗寫得最用心的一篇,算是給這本《岐山夜談》了一個完美的收尾,寫完後她就將全部的書稿送去書坊。

  而在這過去的三個多月裡,孟瑜與謝文釗的事也在帝都中鬧得沸沸揚揚。

  起初眾人並不知曉他們之間的私情,是孟瑜見謝文釗有心與自己斷了關係,才一不做二不休擺了他一道,眾人簡直是小刀割屁股開了眼了,這才和人家姐姐和離,跟妹妹搞在一起了,宣平侯可真是好福氣啊。

  謝文釗先得知當年她想要取代孟弗嫁給先太子,後又被孟瑜如此設計,為此他與孟瑜大吵一架。

  孟瑜站在他的面前沒有絲毫悔意,她知道自己瞞不過謝文釗,乾脆振振有詞道,她是想要嫁給先太子怎麼了?她是故意傳出風聲又怎麼了?愛她不應該是愛她任何一面嗎?他的愛是如此淺薄嗎?

  謝文釗被問的啞口無言。

  他到底愛孟瑜什麼呢?在得知這一切後,他還能一如既往地愛她嗎?

  「我是愛你的,謝文釗,當初你不是輸給了先太子的人,你只是輸給了他的權勢地位,」孟瑜聲音中帶著蠱惑,她靠近些,輕聲說,「而且你除了我,還能愛上其他人嗎?」

  謝文釗竟真回答不了孟瑜的這個問題,少年時聽到的那道琴音已經成了他的魔障,加上府中老夫人每日都在催他快點成親,而老侯爺的身體確實是一日不如一日,種種壓力之下,謝文釗最終鬆了口。

  他的人生已經過得這樣壞了,還能再壞到哪裡去呢?

  娶了孟瑜,至少算是圓了他年少時的一個夢。

  眾人對此真是大開眼界,謝文釗是不是對孟雁行有點意思啊?要不怎麼放著那麼多的好女子不娶,非要娶孟雁行的女兒?

  侯府老夫人也沒想到謝文釗的心上人會是孟瑜,氣得連罵了謝文釗好幾日,這事傳揚出去,外人要怎麼議論他們侯府?

  而孟雁行在得知此事後,反應比那老夫人還要激烈,他氣得直接中風,癱在床上,能張嘴說話後,第一句說的就是「我不許」。

  可他不許又有什麼用呢?他現在癱在床上,家中瑣事由孟夫人來料理,孟夫人雖也不太贊成這門親事,但架不住孟瑜的苦苦哀求,最後還是同意了。

  老侯爺的身體情況愈發差了,說不定哪一日去了,謝文釗就得守孝三年,孟瑜的年紀可等不得,這親事得早些訂下,正好還能沖沖喜。

  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再不情願,看著謝文釗這副認準了孟瑜的架勢,只能咬牙忍著噁心把這門親事給認了,並且定在下個月就成親。

  只希望孟瑜嫁進侯府裡能早日懷個孩子,才不枉侯府因她丟的這份面子。

  宮中的李鉞聽到這個消息後直接笑出聲,把正在給他把脈的龐華珍嚇了一跳。

  人家謝文釗要成親,陛下在這裡高興個什麼勁兒?

  不懂,實在不懂。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55 PM

第67章

  龐華珍收回手,見陛下臉上的笑意還沒有褪去,他實在太好奇了,便開口問道:「陛下您這是為宣平侯高興?」

  李鉞像是看傻子一樣看了龐華珍一眼,道:「朕又不是他爹,朕為他高興什麼。」

  龐華珍嘴角抽搐,陛下剛才那副樣子看起來可比老宣平侯都要高興,他問:「那您高興什麼呀?」

  李鉞咳了一聲,他正了正臉色,非常鄭重地對龐華珍道:「朕要大婚了。」

  龐華珍面露疑惑,雖然他之前覺得陛下可能是要紅鸞星動,但是在不久後他就看到有新進宮的精心打扮的小宮女故意往陛下的身上撞,高公公及時上前一步,擋在陛下面前,那小宮女一屁股摔到地上,她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結果陛下直接讓人把那宮女給拖走。

  小宮女長得是真不錯,聽說還是靖國公的小孫女,靖國公也是老得糊塗了,才會想出這麼一出來,結果陛下不僅沒動任何憐香惜玉的心思,連靖國公的面子也是一點沒給,在朝上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可憐的靖國公今年都七十多了,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陛下有許久沒在朝堂上發火,他們漸漸以為陛下是真改了性,這下他們算是明白過來,陛下還是那個陛下。

  那小宮女雖沒什麼好可惜的,但龐華珍還是覺得,即便是換了個人,陛下的態度也不會有任何轉好,這世上可能沒有一朵花能沾到陛下的身上。

  萬花叢中過,陛下有特殊的躲避技巧。

  那他這要跟誰大婚啊?他不會是自己一個人舉辦大婚吧!

  龐華珍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他小心試探道:「……在夢裡?」

  李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找打是不是?」

  龐華珍見李鉞的表情不像是在玩笑,他剛想再打趣兩句,突然想起來在好幾個月前,皇上好像專門帶自己出宮給個姑娘看診,當時他還納悶了好久,猜皇上與那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因後來他再沒在陛下身邊見到這人,他就把這事給忘了。

  他這一下明白過來,壓低聲音問:「您有心上人了?」

  李鉞嗯了一聲,龐華珍還是不能理解,就算陛下有心上人了,要大婚了,那與謝文釗成親又有什麼關係呢?

  而且這麼大的事,皇上之前怎麼一點風聲都沒透露出來?

  龐華珍懷著滿肚子的疑問被陛下趕出了紫宸殿,李鉞換了身衣服,趕著馬車去了孟弗那裡。

  關於謝文釗與孟瑜的事孟弗多多少少也聽聞了些,不過孟雁行中風的事她倒是第一次聽說的,孟雁行情況聽起來似乎還挺嚴重。

  孟弗被李鉞抱在懷中,李鉞溫熱的嘴唇擦過她的耳垂,她握著他的手低頭沉思許多,最後輕輕歎了口氣,說:「我該去看看的。」

  李鉞嗯了一聲,世人對為人子女的要求向來是比對父母更加嚴格,孟雁行現在一副隨時要離世的樣子,孟弗回孟家看一眼也是應該。

  他親了親孟弗的臉頰,對她道:「想去就去吧。」

  孟弗對孟雁行並無多少感情,她只是在仔細分析了利弊後才做出的這個決定,她這個人的確是有些涼薄的。

  她派青萍出去買了幾樣貴重的藥材,下午便去了孟府,門口的下人見到她,愣了一愣,這是孟弗與謝文釗和離後,她第一次回到孟家,孟府中的下人們都知道孟雁行如今是不想認這個女兒的,但想到他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女,下人也不知道孟雁行日後會不會心軟,故而見了孟弗還算客氣,只是沒敢讓她直接進府。

  下人躬身道:「大小姐,小的先進去為您通傳一聲。」

  後面的青萍聽了這話立即露出不忿的表情,孟弗倒是很平靜,淡淡道:「去吧。」

  下人立刻轉身往孟府裡跑去,青萍氣得跺了跺腳,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床上的孟雁行聽到下人說孟弗來了,他想也沒想直接道:「不見,讓她走。」

  坐在床邊伺候孟雁行喝藥的孟夫人聽到這話,她張開唇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最後什麼也沒說。

  孟弗聽到下人的回報,不覺得有任何意外,她讓下人將藥材送進去,算是她的一點心意。

  下人提著兩盒藥材走進來時,孟夫人正在與孟雁行商量孟瑜與謝文釗兩人的親事,她輕聲輕語地勸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面子不同意這門親事,可是面子能有阿瑜的幸福重要嗎?她當年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她也吃到苦頭了,這麼多年過去,她一直放不下謝文釗,我們做爹娘的,不就是讓想兒女過的好些嗎?」

  孟雁行的病才剛好些,說話的時候會伴隨著粗重的呼吸聲,像是在拉風匣子,呼哧呼哧的,他道:「她放不下也得放下,那是她姐夫!」

  孟夫人凝眉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阿弗與謝文釗已經和離了。」

  孟雁行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些,他道:「和離了也不行,我孟雁行的兩個女兒先後嫁給同一個男人,是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嗎?還是我們孟府一定要扒著他們侯府不放?外人要怎麼想?」

  「外人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們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了便夠了,」說到這裡,孟夫人頓了一頓,又道,「其實大家族聯姻,若是出了意外,再娶個姐妹做繼室那也是常有的事。」

  孟雁行氣得雙手抖個不停,聲音裡帶著一種扒拉樹皮的粗糙與含糊,他道:「那能一樣嗎?我寧願她到廟裡當姑子去,也不想她嫁給謝文釗!」

  「你就只顧著你自己的面子!這種話也說得出來!」孟夫人將手中的藥碗放下,轉過身,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孟雁行最見不得她露出這副樣子,但也不想服軟,見下人提著個匣子站在門口,就向下人撒氣道:「你怎麼又進來了?孟弗還沒離開嗎?」

  不等下人開口,孟雁行繼續道:「她是不是遇見什麼麻煩了?知道和離後日子不好過了?她這還有臉回孟家?若是她不與謝文釗和離,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這下孟家的臉面都要被丟盡了!」

  下人開口道:「大小姐——」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孟雁行給打斷:「孟府裡還有什麼大小姐?」

  孟夫人轉過身輕輕撫摸著孟雁行的後背,安撫他說:「你消消氣,消消氣,身體才好些,怎麼好再生這麼大的氣。」

  然後又對門口的下人說:「你讓孟弗回去吧。」

  「那這些?」下人指了指自己手裡的盒子。

  孟夫人道:「讓孟弗一道帶回去。」

  不久後,下人將這些東西都送了出來,青萍氣得小臉通紅,她沒想到孟雁行真能如此狠心,都這樣了還不願見小姐一面,他們算是白來一趟了。

  孟弗聽著青萍的抱怨始終沒有說話,這怎麼算是白來呢?

  孟家今日待她是怎麼個態度,夠讓外人看個分明,下人直接將那兩個盒子扔出來才好。

  世人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總有些父母沒有將自己當成父母。

  李鉞從青萍那裡得知下午在孟府外面發生的事,他擔心孟弗會傷心,從後面走過來,將孟弗輕輕攬入懷中。

  孟弗轉過頭,見陛下一臉心疼,她笑道:「我沒事,挺好的,我看下人的態度,父親應該還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可見他的身體還不錯,《男德》也能繼續編寫下去。」

  李鉞聽完孟弗的話,卻是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當天晚上,宮裡派了人到孟府慰問孟雁行,孟雁行簡直受寵若驚,結果那宮人還沒說上兩句好話,話鋒一轉,向孟雁行問道:「不知孟大人的《男德》寫得怎麼樣了?陛下正急著要呢,孟大人若是身體不舒服寫不了,陛下也不會讓孟大人你為難,已經找好人替您了。」

  孟雁行聽到這話,是又氣又急,那《男德》裡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的心血,他怎麼能將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還由著別人隨意更改?

  孟雁行立刻向宮人表示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宮人一離開孟府,孟雁行便讓人把他書房裡的幾本書都搬進臥室,躺在床上琢磨《男德》該怎麼往下寫,一旦想到佳句,立刻讓孟夫人過來幫他記下。

  孟夫人見他這樣也很心疼,但知道他是在做一樁大事,只能更盡心的照顧他,幾日過去,也跟著他一起消瘦不少。

  轉眼間這一年過去了,因正月成親不吉利,孟瑜與謝文釗不得不把成親的日子往後拖了一個月,定在二月的上旬,這段時間孟瑜待在孟府為自己準備嫁衣,她看著嫁衣上的龍鳳,心中頗為感慨,她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要走回老路上,早知如此,不如一開始就老老實實嫁給謝文釗。

  可凡人又怎麼能未卜先知呢?

  若是她提前知道先太子那樣短命,她怎麼可能還要與孟弗爭呢?

  謝文釗或許是有所懷疑,總想讓她彈琴,她倒是會彈琴,只是彈得怎麼樣她心裡也有數,幸好當年那個誓言發的夠毒,她有足夠的理由來拒絕謝文釗。

  孟瑜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滿足了,至少她現在過得一定比孟弗好了,她剛想到這裡,手裡的銀針沒有拿穩,刺破她的手指,鮮紅的血滲了出來,滴在嫁衣上面。

  孟瑜低頭看著嫁衣鳳羽上的血跡,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絲不安來。

  她費了番工夫打聽到孟弗如今的住址,來到宅子附近的時候,正好見到孟弗與一趕車的車伕一起進了宅子裡。

  孟瑜覺得車伕的身形有些眼熟,這樣高大的男人在帝都中並不常見,她驀地想起孟弗與謝文釗和離的那日,濛濛細雨中,也是這樣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為她撐傘。

  孟弗真與這個男人在一起了?

  孟瑜有些不敢相信,但她很快說服了自己,孟弗與謝文釗和離了,帝都中有頭有臉的人家誰會再娶她做正妻?

  她這個的姐姐,最後竟然要再嫁給個車伕,或許不是車伕,但看這人的打扮,身份絕不會太高。

  想到這個可能,孟瑜只覺得多年來堆積在胸口的那團郁氣總算是消散了不少。

  她終於強過她這個姐姐了。

  孟弗與李鉞進門不久,外面就想起敲門聲,青萍過去打開門,然後就見到孟瑜站在門外。

  孟弗抬手將陛下直接給推進了屋子裡面,陛下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房門已經被孟弗給關上了。

  陛下微微歎氣,這真的好像在偷情啊!

  孟弗轉過身,走到院中,問孟瑜:「你來做什麼?」

  孟瑜彎起嘴角,好像當年的事從來都沒有被揭穿,她對孟弗說:「我許久沒有見姐姐了,想姐姐了,便來看看姐姐過得好不好。」

  她說完往孟弗身後望了一眼,問孟弗:「對了姐姐,我剛才好像看到有人進了你的屋子裡,是你什麼人啊?」

  這話其實並不需要她多嘴問出來,一個男子能隨意進出女子的閨房,還能是什麼人?

  孟弗冷淡道:「你看錯了。」

  孟瑜理解孟弗的嘴硬,她如果是和一個下人好上了,肯定不好意思讓旁人知道,她今日難得的高興,願意給她姐姐留點面子,她問孟弗:「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何必因一個不在意的人去生氣呢?那實在是不值當,沒有任何益處。

  孟弗無聲地看著她,光禿禿的樹枝在冷風中瑟瑟搖動,乖張嶙峋的影子映在腳下的青石板上,孟瑜被看得有些心煩,她繼續道:「我就要嫁給謝文釗了,姐姐你知道嗎?」

  「恭喜你。」孟弗平靜道。

  孟瑜心中生出些許不滿的情緒來,孟弗為什麼總是這樣平靜?襯得自己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從前孟雁行就總讓她學孟弗穩重點。

  孟瑜咬了咬唇,她道:「我其實也不想嫁給謝文釗的,他這個人太傻了,不過有時候傻也是個優點,我知道你在宣平侯府的那幾年過得不好,但我不會像你一樣的。」

  「說完了?」孟弗問。

  她看出來孟瑜今日過來既是想要奚落自己,也是想要向她炫耀一番的,可是這有什麼好炫耀的呢?

  即便謝文釗喜歡她,依她的性子也必定忍受不了他後院裡三房姨娘的吵鬧和老夫人的種種規矩,以後的日子未必像她以為的那麼完美。

  孟弗對孟瑜說:「說完就走吧。」

  孟瑜的臉上露出一抹錯愕,孟弗轉頭對青萍道:「青萍,送阿瑜走吧。」

  青萍走上前來,「阿瑜小姐,您請吧。」

  孟弗都開始趕人了,孟瑜自然不會再賴在這裡,她雖然沒有在孟弗的臉上看到一絲失意,但是知道她現在跟一個車伕不清不楚的,也足夠讓孟瑜感到滿足了。

  她腳步輕快地回到孟府,她對自己的成親後的生活充滿期待。

  孟夫人一見到孟瑜回來,忙上前問她:「你又跑去哪裡了?知不知道你爹到處找你呢!」

  孟雁行這幾日稍有點空閒就在孟瑜的耳邊叨叨著《女誡》之類的書,他實在擔心孟瑜會成為第二個孟弗,以後一言不合就與謝文釗和離,只是每次教孟瑜讀書,孟雁行都要後悔當年沒有好好教導她。

  「我去看望姐姐了。」孟瑜低著頭小聲說。

  「她……」孟夫人張了張唇,終於問出一句,「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看到姐姐的宅子裡有個男人,可能是個車伕,」孟瑜一臉擔憂地問道,「怎麼辦?姐姐不會是要嫁給一個車伕吧?」

  房間裡要休息的孟雁行聽到這話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他好不容易接受孟瑜要嫁給謝文釗,現在孟弗又要嫁給個車伕?他這是做了什麼孽!

  不是說太后喜歡她嗎?她何必要這樣作賤自己!

  說起來太后有許久沒有沒召孟弗進宮,是不是忘了孟弗。

  孟雁行強撐著身體的不適走出來,沉聲向孟瑜問:「你說真的?」

  孟瑜點頭:「我是親眼所見,我見到那個男人進了姐姐的屋子。」

  孟雁行能看出來自己這個小女兒沒有在說謊,但此事過於離奇,他還是找了個口風緊的下人偷偷去跟了幾日,發現那車伕確實是有經常出入孟弗的宅院,至於進了院子裡做了些什麼,旁人就不得而知了,但孟弗一個剛和離的女子,不會不知道瓜田李下的道理,她既讓對方進了家門,兩人的關係定是非比尋常。

  她現在真是瘋了!

  「或許當年那算命先生說的都是真的,阿弗她……」孟夫人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停下聲。

  那算命先生說,孟弗生來不該是孟家的人,她日後定會給孟家帶來災殃。

  那算命先生的話其實早在孟弗剛被接回孟府的時候就已經應驗,只是那時孟雁行並不相信。

  此時再想起當年算命先生的話,孟雁行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發軟,他身體晃了晃,扶住一邊的房門才勉強站穩,許久後,他發出一聲長歎,道:「將孟弗從族譜中移除出去吧,只當孟家沒有她這個人。」

  孟夫人剛要開口,被孟雁行打斷,他說:「誰也不必勸我,我心意已決。」

  此事孟雁行已經考慮許久了,念在孟弗是他親生女兒的份上,他一直沒有狠下心,但這次的事讓他意識到,再不徹底斷了與孟弗的關係,以後孟家的名聲可能還要為她所累,孟家的旁支可還有許多女孩不曾出嫁。

  更重要的是,他若是有幸能在青史上留名,史書上會怎麼寫這些事。

  孟夫人本來想再勸一勸孟雁行的,只是轉念一想,這對孟瑜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孟弗,她既然真與一個下人有了私情,想來也不會在意這件事,日後她若是過得不好,自己也會出面幫一幫的。這麼想著,最後孟夫人便什麼都沒說。

  二月初五,春寒料峭,冰雪未消,一輪新月掛在天邊。

  謝文釗明日就要成親,很奇怪的,他竟沒有感到太多的喜悅,也不覺得緊張,心裡像是裝著一潭死水,又好像是明日要成親的那個人並不是自己。

  他走到霽雪院前,抬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匾額,不知怎麼的想起孟瑜之前曾與自己透露說,孟弗現在似乎是與一個車伕在一起。

  謝文釗皺了皺眉,孟弗的條件不差,即便與他和離了,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不過他也聽說孟雁行前段時間將她遷出了孟家的族譜,孟弗算是個真真正正的無家之人了,太后雖幾分喜歡她,又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謝文釗突然間很想要去看一看自己這位前任妻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去見了她要說什麼,但冥冥中覺得或許見了孟弗,能讓自己安心一些。

  說到底,是他和孟瑜欠了她的。

  謝文釗轉身向侯府外走去。

  清風皓月,良夜良辰。

  孟弗坐在院中調試李鉞從皇宮裡帶來的幾張琴,月光下她一身白衣勝雪,身後披著間紅色的斗篷,李鉞坐在她身邊,低笑起來。

  孟弗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您笑什麼呢?」

  李鉞將她攬進自己懷中,整個抱住,笑道:「我想起高興的事啊。」

  青萍端著盤糕點從屋裡出來,見他們兩人抱在一起,很識趣地搖著頭轉身走了。

  直到現在,青萍都不知道李鉞的真實身份,還以為他是別人家裡的管事,不過待李鉞的態度比從前好了不少。

  青萍單純就是覺得,這人把他們小姐伺候得不錯,也不是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57 PM

第68章

  李鉞低下頭,對懷中的孟弗道:「青萍說想要在後面再開闢個菜園出來,我去倉庫裡把工具修理一下,等會兒就回來。」

  孟弗仰頭看他,道:「我與你一起去吧,正好幫你掌個燈。」

  李鉞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與她說:「不用了,那裡面到處都是灰,你一進去就得咳嗽了。」

  孟弗點頭:「好吧,那你快些。」

  李鉞將她抱得更緊些,笑問她:「怎麼了?是不是一時見不到我就想我了?」

  「是啊。」孟弗直接承認了,她彎起唇角,雙眸裡像是含著一灣春水,在皎潔的月光下,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她說完後,側過臉,嘴唇貼在李鉞的掌心,輕輕啄了一下。

  李鉞眸光微沉,像是一隻連續幾日都不曾進食過的野獸,細細算來,應該快有五個月了,這得怨謝文釗,但凡他動作快點,自己也不至於等上這麼長的時間。

  他低下頭在孟弗的唇角親了一口,覺得不夠,又重重親了一口。

  「你現在就會欺負我。」陛下有些委屈地說。

  孟弗歪著頭,無辜道:「哪有啊。」

  「等我們大婚後再說。」李鉞在她的臉上輕輕掐了一下,然後起身往倉庫走去。

  天下間最尊貴的皇帝陛下現在要去倉庫裡修理鋤頭了。

  雪白月光從九重天上傾瀉而下,流入庭院之中凝結成薄薄的霜雪,斑駁樹影隨晚風搖曳,像是冰層下覓食的游魚,牆角的那簇紅梅已經快要開盡了,孟弗收回目光,繼續調試剩下的兩張古琴,琴音斷斷續續,聽不出來在彈什麼曲子。

  她剛停下手,院子外面就響起一串咚咚的敲門聲,這在寂靜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這個時候還有誰到這裡來?

  青萍往孟弗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孟弗點了頭,才小跑到門口,將門打開,然後她就見到謝文釗站在門外,青萍愣住,她怎麼也沒想到大晚上的宣平候會到這裡來。

  見青萍僵在原地,久久都沒有動作,孟弗出聲問道:「青萍,是誰在外面?」

  「是……」青萍回過頭,微微皺著眉頭,有些糾結,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是我。」謝文釗跨過門檻,越過青萍,從外面走進來,籠罩在他身上的牆影漸漸褪去,他走到明亮的月光下。

  謝文釗?

  孟弗站起身,問他:「你怎麼來了?」

  「我……」謝文釗也是一時頭腦發熱才會找到這裡來的,現在見到孟弗,好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來,他突然間清醒過來,他們是已經和離的夫妻,他其實不該再來見她了。

  只是來都來了,他總不能什麼也不說轉身就走吧,孟弗怕是要以為自己的腦子有點毛病了。

  他在原地猶豫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我明日就要成親了。」

  謝文釗說完就後悔了,自己與孟弗說這個做什麼?她聽完只怕心裡要更加難受了。

  此事孟弗早已知道,心裡不僅不難受,還挺樂見其成的,畢竟陛下盼謝文釗成親已經盼了好久了。

  但謝文釗大老遠跑過來只為了與自己說這個?什麼毛病啊這是?他跟孟瑜學的嗎?

  「不說這個了,」謝文釗低下頭,有些不敢看孟弗的眼睛,他問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孟弗沒有回答謝文釗的問題,反問他:「謝文釗,你今日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謝文釗沉默了許久,他在侯府就沒想明白,現在來到這裡腦子好像是更亂了,他馬上就要與自己心上人成親了,他不希望孟弗以後過得不好,那樣的話他得內疚一輩子,他想了想,忍不住再開口說:「我聽阿瑜說,你現在也有喜歡的人了?」

  孟弗:「……」

  她有些明白謝文釗今日是因為什麼過來的,他這個人常常是優柔寡斷,面活心軟,同情心過剩,他這裡多半是為了撫平他心中的那點愧疚。

  謝文釗停了一下,又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我畢竟夫妻一場,過去幾年也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你有什麼難處,我可以幫忙。」

  晚風拂過,樹影婆娑,夜空中的那輪新月隱蔽到雲層之後,剩下小小的一抹亮,院中點了幾處燈火,此時院中也不顯得過於昏暗,孟弗道:「不需要,我過得很好。」

  謝文釗下意識覺得孟弗是在嘴硬,只是當他注意到孟弗身上那件大紅的鶴氅,一時又不確定起來,那鶴氅上還用金銀的絲線繡出大片的紋樣,在昏黃的燈光下變換出四五種顏色。

  他目光垂下,又看到孟弗身後的那幾張古琴,天色昏暗,他離得又有遠,看不清楚那琴是用什麼,但既然能買這麼多的琴放在院子裡,孟弗現在至少是不缺錢的。

  知道孟弗過得還可以,謝文釗應該離開了。

  他歎了口氣,對孟弗說:「日後你若是遇見了什麼難處,都可以去找我,只要我能幫上忙的,絕不會推辭。」

  他話音剛落下,就聽到後面傳來陣推門聲,原本打算轉身離開的謝文釗鬼使神差停在原地,如今孟弗與青萍都在院子裡,這道推門聲是什麼人發出來的。

  李鉞提著小錘子從倉庫裡面出來,青萍站在屋簷下面,見他過來,使勁眨眼給他使眼色,想讓他等到謝文釗離開再出來。

  雖說這人把他們小姐伺候得不錯,長得也很英俊,但這身打扮實在是拿不出手,讓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份不高,要是讓謝文釗知道他們小姐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回去後說不定要怎麼笑話,他即便要出來見人,也該換一身衣服才對。

  但能看懂青萍的眼色那便不是陛下了,李鉞拎著小錘子走過來,頗為奇怪地看了青萍一眼,問她:「你眼睛抽筋了?要不我找個大夫過來給你瞧瞧?」

  青萍:「……」

  她這哪裡是抽筋了!為什麼這麼明顯的眼色他都看不明白!

  眼見著這事瞞不下去,青萍盼著他能機靈點,等下不要亂說話,她壓低聲音道:「宣平侯在院子裡呢。」

  「哦?」李鉞轉身向院子中央看去,果然見孟弗與謝文釗站在那裡,孟弗見到他來,彎了彎嘴角。

  李鉞也笑起來,隨後目光落到謝文釗的身上,謝文釗明天都要成親了,不在侯府裡好好準備做的新郎官,來這裡做什麼?

  天色黯淡,距離又有些遠,謝文釗只隱隱約約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廊下向這邊走來,男人的身上穿著短衫,手裡還提著一把錘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富貴人家。

  一時間謝文釗腦中思緒萬千,這麼晚了,這個男人還能留在孟弗這裡,他與孟弗到底是什麼關係?

  此前孟瑜與他說孟弗可能要與一個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不大敢相信的,剛剛見孟弗衣著華貴,面容顏色不改甚至是更勝往昔,便以為是孟瑜看錯了。

  如今竟是真見到這麼個人,謝文釗心中湧出一股莫大的憤怒,說憤怒其實也不準確,更像是一種恨鐵不成鋼,他失望道:「孟弗,難不成你真——」

  謝文釗的話還未說完就全卡在了喉嚨裡面。

  因為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他在這一瞬間失語,餘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謝文釗的瞳孔緊鎖,五官不受控制地扭曲,身體彷彿被閃電擊中,全都麻木了,哪裡也動不了,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月亮早已從雲層後面出來,皎潔的光映得謝文釗的臉一片慘白,而他的腦中同樣是一片空白。

  許久後,他稍微找回一點神智,卻仍覺得自己是身在夢中,他是不是中午在松軒堂睡了一覺,還沒有睡醒,所以才會在這裡看到皇上?

  更重要的是,皇上怎麼是這樣的一副打扮?

  此人真是皇上嗎?

  月色清淺,花影搖動,孟弗轉身回到古琴前坐下。

  李鉞則是隨手將手裡的錘子扔到一邊的小竹筐裡,那清脆的聲音讓謝文釗稍稍回了神兒,下一刻他就聽到皇上道:「謝文釗你的規矩呢?看到朕就是這個反應?」

  謝文釗撲通一下跪到地上,他跪得很重,腳下的地面彷彿都跟著他的動作顫了一顫,他顧不上膝蓋的疼痛,磕頭道:「微臣謝文釗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青萍是跟著李鉞一起過來的,她此時受到的衝擊並不比謝文釗小多少,她傻傻站在原地,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大,一副癡呆的模樣。

  她的腦子裡就剩下一個想法,皇上剛才蹲在她們的倉庫裡拿著把小錘子敲打鋤頭?!

  李鉞在孟弗的身邊坐下,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謝文釗,沉聲開口問他:「朕聽說宣平侯明日便要成親了,今晚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微臣、微臣……」謝文釗的腦子裡一團漿糊,額頭上急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不知自己該怎麼解釋,更重要的是陛下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嗯?」李鉞挑了挑眉,問他,「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斑駁的樹影籠在謝文釗的身上,他在心裡拚命地告訴自己要冷靜,此時不必去想其他的問題,只專心應答陛下便可,如此他的心神才稍微穩定了些,他答道:「微臣是前來看望孟弗。」

  「看望阿弗?」李鉞摸著下巴道,「成親前一晚來看望阿弗,宣平侯可真是好興致啊。」

  孟弗轉頭看了陛下一眼,她怎麼覺得陛下的話裡多多少少帶著點醋意?這種沒味的醋也要吃的嗎?

  她握住陛下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裡輕輕撓了一下。

  李鉞立刻轉過頭,他向孟弗的方向傾了傾身子,就要碰到她的時候,他動作猛地停下,他還沒換衣服,怕是會把孟弗的衣服也給蹭髒了。

  孟弗另一隻手拿出帕子幫他擦了擦臉。

  謝文釗跪在地上,他垂著腦袋看向地面,完全注意不到這兩人的互動,他正絞盡腦汁地想理由,回答說:「回皇上,微臣只是聽說孟先生將孟弗遷出了族譜,擔心她孤身在外過得艱難,所以才想過來看看她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李鉞剛剛被孟弗順了毛,點了點頭,道:「這樣啊,宣平侯倒是有心了,只是你明日就成親,這大晚上的還到處亂跑,要是出了事可怎麼辦呀!」

  明日這個親謝文釗一定要成!

  謝文釗連忙請罪說:「是微臣考慮不周,還望陛下寬恕。」

  李鉞道:「用不著朕寬恕,你明日能好好拜堂成親就行了。」

  謝文釗有些不明白陛下為什麼如此關心自己的親事,也許是與孟弗有些關係,但這些不該是他來操心的,謝文釗應道:「微臣定不負陛下期望。」

  「那就好。」李鉞反手握住孟弗的手,對她笑了一笑。

  謝文釗聽陛下的語氣緩和了些,他沒忍住大著膽子問道:「陛下,您與孟弗……」

  他話一出口,就猛地驚醒過來,連忙道:「是微臣失言。」

  且不說他都聽到陛下剛才親暱地稱孟弗為阿弗,單說從他看到陛下打扮成這個樣子待在這裡,一切都可以明瞭。

  過去的一些畫面在謝文釗腦海中飛速掠過,但此時他不敢深想下去。

  「算不上失言,」李鉞道,「只是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宣平侯是個聰明人,心裡應該都有數吧。」

  「微臣明白。」謝文釗深深地俯首。

  當年的事是他欠了孟弗,如今孟弗能得陛下的庇護,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這是她自己的造化。

  李鉞道:「若是再無其他事,便退下吧。」

  「微臣告退。」謝文釗從地上起身,規規矩矩地離開了這院子。

  只是轉身時眼睛的餘光正看到陛下握著孟弗的手在那裡把玩。

  謝文釗不敢多看,匆匆離去。

  謝文釗一走,這件事就算結束了,結果孟弗一抬頭,就看到青萍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丟了魂兒一樣,孟弗提聲喚她:「青萍?」

  青萍回過神兒來,她仍是一臉震驚,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是皇上?」

  李鉞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大膽青——」

  孟弗趕緊伸手落在陛下的唇上,於是陛下的發言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孟弗道:「行了,您別逗青萍了。」

  隨後又轉頭安慰青萍說:「沒事的,是他自己先騙的人,不會怪你的。」

  見青萍仍是一副夢遊般的樣子,孟弗覺得或許該給她點時間,讓她冷靜冷靜,便道:「我屋子裡的書架有些亂,青萍你去幫我整理一下吧。」

  「好的,小姐。」青萍習慣性地應道,她轉過身,同手同腳地向屋子裡走去。

  「我哪裡有騙人了?」李鉞握住孟弗停在自己唇前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嘬了一口,笑道:「我就是個破管事的,看上了大小姐。」

  孟弗抿唇,有些無奈地搖頭輕笑,她目光溫柔,將手從李鉞的手中抽出,挑起陛下的下巴,點頭道:「你這個管事的長得倒是還算周正,會伺候人嗎?」

  月光與燈光的交相輝映下,李鉞的一雙眸子晶亮得像是在發光,他笑道:「大小姐,我可太會伺候人了。」

  可惜大小姐今晚好像沒有讓他伺候的意思。

  破管事的趴在桌子上,翻臉改口說:「阿弗,我想聽你彈琴了。」

  「陛下想聽什麼?」孟弗問他。

  「阿弗彈的,我都喜歡。」

  孟弗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她轉身坐直,素手撥動琴弦,錚錚琴音便從這琴弦之間流淌。

  花香旖旎,樹影扶疏。

  謝文釗走在寥落的長街上,一座座高牆的影子將他壓在黑暗之中,他心裡很亂,像是許多的麻線糾纏在一起,他理不出頭緒,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結果。

  他明日就要與孟瑜成親,孟弗以後會怎樣,其實與他並無多少關係了。

  謝文釗這樣想著,腳步卻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清越的琴音突然從身後傳了過來,謝文釗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他熟悉這琴聲,他太熟悉了。

  謝文釗在琴藝上頗有造詣,並且向來對自己以琴音辨人的本領非常驕傲,他曾在風積山聽到過陛下彈琴,所以現在在那院子裡彈琴的人也是陛下嗎?

  這個猜測合情合理,但謝文釗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月光如水,灑落在這清冷的人間,琴音依舊,卻比謝文釗從前聽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明快輕鬆。

  他突然轉過身,瘋了一樣地向回跑去,他彷彿又一次回到徐州的那場大雨裡,晚風撩起他的長袍,他的身影被印在長長的時光當中,他的影子則在千千萬萬的影子裡掙扎又倒下,他藉著雪白月光,跑完這一條長路。

  他終於跑到琴聲傳出的那間宅院外面,剛剛他就是從這裡離開的,如今他又站在這門前,呼吸急促,雙手顫抖,他腦中亂成一團,冥冥中似有鬼怪在引誘著他,他輕輕推開眼前的大門。

  月光一如既往的明亮,謝文釗卻有些討厭這月亮了,使他一眼就能看到此時在院中彈琴的人不是陛下,而是孟弗。

  原來孟弗也可以彈出這樣的琴音。

  這對謝文釗來說無異於是晴天炸雷,但或許是剛才被陛下嚇過一次了,此時他的大腦無比的清醒,而他好像有許久都沒這樣清醒了,縈繞在他四周的迷霧好像在這一刻全部散開,過去孟瑜彈琴時的各種古怪要求和他與孟弗成親時她發下的奇怪誓言都有了解釋。

  只是……

  當年在徐州彈琴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陛下,還是孟弗?亦或者還有其他人,從始至終都是他的耳朵出來問題。

  謝文釗忽然間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一場笑話,他這些年執著的到底是什麼呢?

  其實若是其他人倒也還好,如果是孟弗……

  謝文釗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手只稍一用力,他的心臟就要鮮血淋漓,血肉飛濺,在這一刻,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不由地向前走了一步,想問一問孟弗是否有去過徐州。

  他開始後悔,後悔過去的這些年從不曾去接近孟弗,瞭解孟弗。

  可其實謝文釗心中已有了答案,當年孟瑜跟他說過,她曾去徐州看望過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小時候一直被養在徐州。

  太好笑了,真是太好笑了!

  他畢生所願其實一早就達成了,最後卻任她離開。

  謝文釗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在石階上。

  院中的陛下見到謝文釗站在門口,只抬了抬手,便有暗衛出現在他的身後,一把將謝文釗提出院子,對謝文釗道:「宣平侯,陛下現在不想見到你,請你速速離開吧。」

  謝文釗張了張唇,嗓子裡像是塞滿了尖銳的砂礫,他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來。

  「對了,」暗衛木著一張臉,聲調幾乎聽不出任何的起伏,他對謝文釗道,「陛下還說了,他不希望侯爺你明日的親事出現任何的變故。」

  謝文釗呆呆站在原地,凜冽的月光彷彿將他冰封在此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4 10:58 PM

第69章

  那暗衛直挺挺地站在門口,他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謝文釗知道今晚他必定是再無法見到孟弗一面的。

  院子的琴音一直不曾停下,曲子歡快,閉上眼睛彷彿能看到淙淙的泉水在日光下泛起粼粼波光,岸邊鮮花盛開,花香怡人,無數蜜蜂蝴蝶在其間嬉鬧。

  可謝文釗感受不到任何喜悅,他忽然低下頭,苦笑了一聲,如今他有這樣的下場能夠怨得了誰呢?

  他僵硬地轉過身,向長街的另一頭走去。

  暗衛盯著謝文釗踉踉蹌蹌的身影看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發揚一下自己樂於助人的風格,送謝文釗一程。

  這位宣平侯今晚若是出了什麼意外,明日成不了親,陛下肯定是要發脾氣的。

  在暗衛的貼心護送下,謝文釗最終平安到家。

  宣平侯府中處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然謝文釗心中一片死寂。

  ……

  琴音停下,孟弗靠在李鉞的懷中,仰頭望著天空。

  陛下每過一會兒就低下頭親一親她。

  孟弗輕輕歎了口氣,在陛下第七次低頭的時候,她抬手抵在陛下的胸口。

  陛下動作一頓,他目光垂下,語氣幽怨道:「阿弗,你是不是膩了我了?」

  孟弗其實只是想看會兒星星,但聽到陛下這麼問,她乾脆將目光轉到陛下的臉上,對陛下說:「是有那麼點了。」

  「看來朕得使出點新花樣了。」李鉞一把將孟弗抱到自己的腿上,孟弗已經習慣被陛下這樣抱來抱去,她頭頂的步搖隨著陛下的動作叮鈴作響,在燈光下五彩生輝。

  她伏在李鉞的胸膛上,微微往一側挪動了些,她輕聲說:「陛下,您好像……」

  隨著謝文釗的婚期將近,陛下身體的火氣也跟著越來越旺盛了。

  「不許說。」李鉞低下頭,伸手將最近的那盞燈打滅,他解開孟弗身上的斗篷,蓋在他們兩人的頭頂,然後張嘴含住孟弗的嘴唇,撬開她的牙關,深入進去。

  青萍還在屋子裡面不知什麼時候會出來,暗衛們躲在暗處,安靜得仿若不存在。

  在這片濃重的黑暗裡,所有的聲音都被無限的放大,漸漸急促的帶著顫抖的呼吸聲,衣服摩擦的窸窣聲,還有唇舌交纏時的含糊水聲,都將兩人間的氛圍烘托得更加曖昧。

  孟弗緊緊攥著李鉞的衣襟,陛下現在怕是更不好受的。

  陛下的吻技越來越熟練,但陛下還想將其他方面也鍛煉一下。

  許久後,李鉞放開她,頭頂的斗篷跟著滑落到了地上,孟弗的呼吸還沒有完全平復,她靠在李鉞的懷中,對他說:「我剛才其實想說,陛下您好像還沒有換衣服。」

  孟弗今日穿的又是一條白裙,這麼一弄,上面該蹭了不少的灰,只是附近的燈還被陛下打滅了,也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麼樣。

  李鉞裝模作樣地重重歎道:「那怎麼辦啊?要不我現在就把衣服脫了?」

  孟弗起身從陛下的身上下來,坐到旁邊的小凳子上,單手托腮,對李鉞說:「您脫吧。」

  結果陛下不僅沒有把身上的短衫脫下來,還把自己的領子整理了一下,對孟弗義正嚴詞拒絕道:「還沒大婚呢,朕不能讓你佔便宜。」

  孟弗挑眉,她起身走到陛下身邊,低頭對他道:「進屋換身衣服吧,等會兒該回去了。」

  陛下演得很投入,還沒有從自己的角色中出來,他偏過頭,一副寧死不從的架勢:「不!」

  孟弗彎下腰,她面帶淺笑,眸若星辰,聲音輕得好似一陣風來就能吹散,她說:「陛下,那我讓您佔便宜行嗎?」

  剛才還寧死不從的陛下一下從躺椅上跳起來,隨著夫人一起進到屋子裡互相佔便宜去了。

  孟弗不知道世間的有情人是不是都是這樣,一黏在一起就很難分開,恨不得能融進對方的身體裡。

  而另外一間屋子裡的青萍此時還站在架子前面,為孟弗整理散亂在桌子上的書,其實也沒幾本書了,只是青萍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到現在也沒做完。

  從得知李鉞的身份後,她的腦子就停止運轉了,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恢復正常。

  她之前得知小姐跟一個管事的在一起時沒少不高興,她讓李鉞去修理櫃子,支使他去抬水,還警告過他不准辜負他們小姐,不然她一定要讓他好看……

  皇上聽到她說這些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呢?她一個小小的婢女竟然要讓當朝天子好看!

  青萍一瞬間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到哪裡去,她不想出去見人了,尤其是不想再見到皇上了。

  過去的一幕幕在自己的腦中重現,青萍忍不住抬起手又摸了摸自己發涼的脖子,原來自己的腦袋還長在脖子上。

  她可真是祖上積德,感謝祖宗們,今年清明一定多給他們燒點紙錢。

  她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個人竟然會是皇上,拿著小錘子在倉庫裡修理鋤頭的人竟然會是皇上!他為什麼裝小管事的能裝得這麼像!

  李鉞從一個管事的搖身一變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帝,簡直就像是那些傳奇故事裡才會發生的事,青萍當然知道一個男人好與不好當然不能只看身份高低,但是身份肯定要加分不少。

  之前以為李鉞是個管事,青萍覺得他為小姐做那些事都是應該的,現今得知他他是皇上,再回想起從前的事,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他能放下身段為小姐做這些,一定非常喜歡小姐的。

  只是這人到底是皇帝,皇帝都有後宮的吧,小姐會願意接受嗎?

  青萍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擔憂,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月色朦朧,花香浮動,孟弗第一次用手幫了李鉞一把,陛下一臉饜足,賴在床上不肯起來,被孟弗催了好一會兒,才收拾妥帖換了身衣服回宮去了。

  孟弗淨過手,換了一身衣服來到書房,見青萍心事重重地站在書架前面,她叫了青萍一聲。

  青萍回過神兒來,轉頭小心翼翼地問孟弗:「小姐,他真是皇上啊?」

  孟弗嗯了一聲,安撫她說:「別擔心,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要逗逗你。」

  能被皇上逗好像還挺榮幸的,這麼長時間過去青萍也冷靜了許多,她想了想,猶豫問道:「那小姐以後會進宮嗎?」

  孟弗點點頭,她問青萍:「青萍,以後你想跟我進宮,還是留在外面?」

  如果青萍隨她進宮,日後作為皇后的身邊的女官,不管是想要嫁人,還是做其他的,都會更容易些,如果青萍不想跟著她了,孟弗就打算將這座宅子留給她。

  青萍不假思索說:「奴婢肯定是想跟著小姐。」

  「我知道了。」孟弗伸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下來,她今晚本來還要寫兩篇文章的,只是剛才那麼一弄手有點酸,乾脆留著明日再寫。

  青萍為她又點了兩盞燈,放在桌上,站在旁邊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叫道:「小姐……」

  孟弗將書翻過一頁,抬頭問她:「還有什麼事?」

  「……沒,」青萍搖搖頭,她能看出來小姐是真心實意喜歡皇上的,自己能想到的問題小姐肯定也都想到了,小姐心中肯定已有定數,自己不必再提的,她指了指後面的架子,問孟弗,「您看看這些書這樣放著行嗎?」

  孟弗笑道:「很好啊。」

  二月初六,天氣晴好,無風無雨,街邊的柳樹冒出許許多多的小芽,遠遠看去似一條嫩黃的素紗。

  這一日是謝孟兩家合了謝文釗與孟瑜的八字挑出來的好日子。

  謝文釗昨天回來後躺在床上一宿沒睡,早上被小廝叫起來也沒有任何的睏意,恍惚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飛出了身體,眼下只剩下這麼一具軀殼任由旁人隨意擺弄。

  他其實從頭到尾都只是想要找個知音人,與自己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在徐州大雨裡聽到的那陣琴音是他的執念,可從前他連彈琴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是孟瑜的出現讓他將對琴音的執念加諸到了孟瑜的身上,然這原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已經說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在後悔什麼惱怒什麼。

  是因為他以為純潔的愛情徹底破滅?還是因為那個真正能夠彈出他心聲的人一直在被他冷落?又或者是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的愚蠢可笑?

  他所求的不過是一個知音人,為什麼會這樣呢?孟瑜她怎麼忍心呢?

  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她心中是否有過一絲絲的愧意?

  謝文釗彷彿是一具行屍走肉,由著下人們為他換上大紅的喜袍,扶他上馬,走過一條一條長街。

  吹吹打打,熱熱鬧鬧,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迎親的所有人都是滿臉的喜色,只有新郎騎在馬上鬱鬱寡歡,不像是迎親的,倒像是出殯的。

  到了孟家的門前,見到一身嫁衣蒙著蓋頭的孟瑜,謝文釗不知為何突然眼眶一熱,他心中生出最後一絲希望,他自欺欺人地想,說不定真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既然孟弗能彈,陛下能彈,也許孟瑜也可以。

  他走到孟瑜的身邊,低聲對她說:「今晚彈琴我聽吧。」

  孟瑜腳步微頓,她輕聲說:「你忘記了?我發過誓不再彈琴的,你想要我來生夭折而死嗎?」

  謝文釗道:「冥冥中若是真有神靈,那這些懲罰全部都由我來承受。」

  孟瑜身體一僵,隨後她壓低聲音問道:「謝文釗你瘋了不成?」

  周邊的人群聽不到他們兩個在說些什麼,甚至看不清新郎臉上的表情,只覺得新郎與新娘的感情真好,這個時候也要說幾句悄悄話。

  謝文釗開口正要說些什麼,一邊的喜娘高聲道:「請新娘上轎——」

  嗩吶聲、鞭炮聲、歡鬧聲又是一路,這些聲音無窮無盡似一場噩夢的開端,當謝文釗帶著孟瑜踏進侯府的同時,侯府門口大紅色的飄帶被輕風吹落,謝文釗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掙脫了這個塵世,這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覺得他們吵鬧。

  其實即便沒有陛下的那句話,謝文釗這門親事他也是退不了的,謝家與孟家都不會同意他這麼做的。

  陰差陽錯,他總是在錯過。

  但找不到當年在徐州彈琴的人,與她成就不了一段姻緣,對謝文釗其實沒有什麼,只是他們沒有緣分罷了,他可以為自己再尋一個知音人,雖然可能不大容易,可茫茫人海之中,總會有的,就算最後還是找不到,他也不至於太過意難平。

  他真正無法接受的是孟瑜對自己的欺騙。

  他對孟瑜的喜歡一開始就是建立在她能彈出震動自己心神的曲子,後來才會一步一步深陷進去,現在告訴他那地基是假的,這一場愛情不過是一座空中樓閣,他一清醒過來就全部崩塌,除了這堆狼藉,什麼也不會剩下了。

  他這幾年來,全是在圍著孟瑜轉,他成了兩次親,可以說全部是由孟瑜在操控。

  謝文釗寧願他今日娶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也好過餘下半生要與孟瑜共度。

  一定是前世作孽太多,才會遭此報應。

  此時孟瑜還沉浸在自己新婚的喜悅當中,對謝文釗的心事一無所知,她以為自己操控著謝文釗的心,以後的日子肯定非常美滿幸福。

  然而等到新婚的晚上,賓客都離開後,謝文釗卻是一個人留在松軒堂,他想起幾年前自己第一次成親的前個晚上,孟瑜哭著說不想有其他人再彈琴給他聽了,他終於知道她這樣說的目的了。

  她不愛自己,卻怕自己不愛她了。

  那個時候她都已經瞄上先太子了,為何還要繼續欺瞞自己?

  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一切都塵埃落定,昏黃色的燭光映照在謝文釗的側臉上,他的影子落在另一側的屏風上面,半闔的眼眸中是從未有過的疲憊。

  謝文釗已然明白過來陛下為何會關心他的親事,這是很好的,證明陛下是很在意孟弗的。

  他與孟弗夫妻一場他不曾對她有過半分心動,也不會因為得知真相就深愛上她,只是遺憾如果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多與孟弗接觸,如果不是孟瑜,這本該是一場很好的姻緣的,他本該就此得到他夢想中的一切。

  可就算沒有孟瑜,孟弗要嫁的人也是先太子,他與孟弗之間其實從未有過「本該」二字。

  如今孟弗能得陛下的喜歡他應該替她感到高興,若是她日後過得潦倒,他才要心痛至極,悔恨萬分。

  就這樣吧,這世間有多少人苦讀詩書數十載也不能高中,自己娶不到一個合意之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從娶了孟弗那日就該明白這個道理的,一個大男人何必總執著於這些情愛。

  謝文釗吸了一口氣,將桌上的燭火吹滅,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孟瑜在凌香館中久等不到人,她伸手將自己的蓋頭一把掀開,向門口的下人問道:「謝文釗呢?」

  下人的懷裡抱著一把琴,對孟瑜說:「侯爺說,您什麼時候願意彈琴了,他什麼時候來見您。」

  孟瑜一聽這話,立即就惱了,謝文釗這是懷疑她了,她起身將那張琴從下人的手裡奪了過來,往地上狠狠一砸,向著松軒堂快步走去,只是下人們得了謝文釗的吩咐,將她攔住,孟瑜忙活了大半個晚上,最後卻是連謝文釗的面都沒有見到。

  更令孟瑜氣憤的是,第二天一早,謝文釗後院裡的二姨娘孫玉憐被診出懷孕三月有餘。

  孫玉憐本來是想藉著肚子裡的這個孩子讓謝文釗抬他做正妻,她到底是晚了一步,她沒想到謝文釗的動作會這麼快。

  孟瑜也沒想到給自己這麼大的一個驚喜,初聞這個消息時她好似被雷劈中,僵坐在椅子上,無盡的憤怒席捲而來,她感到自己遭受了莫大的背叛,她發了瘋一般將房間裡的花瓶擺設全都砸了,各種碎片散落一地,她自己的手指被劃破好幾道口子也似沒有知覺一般,她氣極恨極,心臟好像要炸開一般。

  謝文釗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啊!

  可她找不到謝文釗的人,侯府的老夫人老侯爺全都喜氣洋洋準備迎接孫子,根本沒人在乎她的感受,她自小就被嬌生慣養著,哪裡受過這種委屈,氣得當天跑回娘家,抱著孟夫人哭了一場,孟夫人心疼卻也沒有辦法,女兒已經是別人家的媳婦了,而且還是高嫁,她沒辦法插手。

  孟瑜以為自己嫁進侯府,成為侯夫人,可以過得比在孟家更瀟灑快活,她受夠了孟雁行整日在她耳邊嘮叨那些東西,然只一夜過去,她的幻想就全部破滅了,日後恐怕還有更令人噁心的事在等著她。

  她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她心機算盡最後難道就配得到這些?

  她之前還想自己絕不會像孟弗那樣受盡夫君的冷落,結果現在報應就來了,她甚至比不上當年的孟弗,至少孟弗嫁進侯府時,謝文釗後院裡可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孟瑜一想到孫玉憐懷孕的事,就覺得像是含了一口泔水,讓她噁心得喘不過氣來,卻又吐不出去。

  如今侯府裡面最高興的莫過於老夫人了,原本她是很看不上孟瑜的,現在卻覺得孟瑜這個媳婦娶得確實不錯,這一進門孫玉憐的肚子有動靜,連帶著一直纏綿病榻的老侯爺都多吃了兩碗飯。

  聽聞孟瑜回了娘家,老夫人現在有孫子了,也不著急,只當是小兩口在置氣,等過了幾日不見謝文釗去叫人,才讓下人去孟府接孟瑜回來。

  孟瑜不想回侯府,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成親後竟是要承受這樣的屈辱,夫君冷落、妾室比她先有所出、無人在意她的感受,可孟雁行不慣著她了,她一個出嫁的姑娘還整天待在娘家像什麼話,外人知道了要說多少閒話,他不顧孟夫人的勸阻,硬是讓侯府的人來接走了她。

  當孟瑜再次踏進宣平侯府,看見孫玉憐被眾多下人簇擁著向自己走來時,她一邊覺得憤怒,一邊心頭又湧上許多密密麻麻的悔意。

  她不想成親了,不想嫁給謝文釗了,可是現在什麼都遲了。

  三月帶著溫柔春風拂過大地,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去年太后定下半年之期,李鉞覺得太長,本指望謝文釗能夠爭點氣,可他磨磨蹭蹭的,最後還是過去了小半年。又不好謝文釗一成親他就大婚,於是陛下便又等了一個月。

  百官在廷下吵鬧起來,因朝中多了不少新鮮的武官,如今大家的詞彙量又擴展了一番,現在吵起來格外的響亮,有時候還能押個韻,可陛下坐在龍椅上,思緒早飛到其他地方去了。

  魏鈞安等人早已發現陛下又變回了從前一言不合就開罵的陛下,陛下曾經對他們的溫聲細語和顏悅色就像是一場夢,可能是因為他們當時沒有好好珍惜,所以這場夢非常短暫。

  劉長蘭與魏鈞安的感受相似,從李鉞換回來後第一次罵他,這位可憐的老大人就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好,才讓陛下如此暴躁,此時他身邊的同僚們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劉長蘭也不輕易開口,只老老實實看著腳下,決定等陛下表明了態度,他再順著陛下的意思開口,挽回一下與陛下過去的情誼。

  然而官員們吵了大半天,廷上的陛下始終沒有開口,他們也不知道這個情況算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一時間竟都心照不宣地安靜下來,靜等陛下開口。

  大殿裡頓時是鴉雀無聲,有些膽子小的官員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都不明白陛下為何這樣沉默,這件事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吧,陛下怎麼想的都好商量啊!別突然不說話,這怪嚇人的。

  許久過後,見陛下還沒有說話,劉長蘭對魏鈞安對視一眼後,他上前一步問道:「陛下,您意下如何?」

  「朕?」陛下回過神兒來,看著廷下戰戰兢兢的百官們,語氣輕快道,「朕準備立後了。」

  「陛下說的是,微臣也是——」劉長蘭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陛下說了什麼,他的聲音猛地止住,可憐的劉大人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沒死過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張了好幾次嘴才又發出聲音來,問道:「陛下您是說?」

  「朕要立後了。」陛下心情很好地重複一遍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7 11:39 PM

第70章

  劉長蘭其實還有點懵,但勝在腦子轉的特別快,能聽出陛下此時的心情不錯,便順著李鉞的意思接話道:「皇上想要立後是好事啊。」

  他身後的官員們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敢第一時間出聲。

  這陛下怎麼突然想起來要立後了?

  不過劉大人說的沒錯,陛下能有這個想法那確實是件好事,之前他們每次一向陛下提這件事就免不了要被陛下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搞得他們都有心理陰影了,以為陛下身體有點問題呢,想著要是一直這麼下去,日後說不定得從皇室中過繼過來個做儲君。

  但因陛下還年輕,身體也不錯,此事又有內涵陛下不行的嫌疑,所以為了自己的腦袋著想,誰也沒敢提。

  大臣們委實是沒有想到,今日陛下竟然自己提了,早上的太陽莫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他們看看左右,彼此用眼神無聲交流了一下,這立後可是件大事,未來皇后一定得慎重挑選,家世品貌任何一樣都不能差了,如今帝都中身份匹配還未出嫁的適齡女子應該不多,不知陛下心裡到底是個怎樣的想法。

  魏鈞安心中思量一番,瞧見左右同僚都還在琢磨這事,這個時候還琢磨什麼,別讓陛下反悔了那才是正事,他走上前問道:「皇上,您可是要先舉行選秀?此事現在讓戶部安排下去,兩月之內就能大選,時間剛好。」

  戶部尚書錢東舟聽到這話也反應過來,他忙上前附和道:「微臣回去就著手操辦此事。」

  官員們聽到「選秀」二字表情各異,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適齡女孩的,心思也各不相同,若是真要選秀了,陛下不可能只立一位皇后吧,到時不得再挑選些妃嬪來充實後宮?

  宣政殿中一時又沉寂下來,錢東舟想要開口問問陛下是否還有其他的要求,就聽到上面的陛下沉聲問道:「誰說朕要選秀了?」

  錢東舟迷糊了一瞬,不是皇上說要立後的嗎?就硬立嗎?

  劉長蘭以為自己還算是瞭解陛下的心意,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戶部尚書,慢聲道:「陛下若是覺得選秀過於繁瑣鋪張,可讓戶部先收集帝都之內家世合宜品貌出眾的女子畫像,呈於陛下,供陛下來挑選。」

  李鉞垂眸看向廷下百官,他們一個個的看起來好像比他親娘都要操心這件事,他笑道:「不必了,朕心中已有人選。」

  官員們聽聞此話又是面面相覷,滿臉疑惑,他們完全沒聽說陛下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最近一樁與陛下有關的風月,還是靖國公家的那個小孫女,而且那也委實算不上是風月,畢竟那小姑娘連皇上的衣角都沒碰到,而靖國公被陛下罵得差點找不到北,現在還在家裡老實待著不敢見人。

  魏鈞安在腦中將帝都裡有可能出皇后的幾家快速過了一遍,結果一個可能的姑娘都沒挑出來,同僚們不知道怎麼回事跟群小鵪鶉似的,都憋著不說話,只能由他這個中書令先問道:「不知皇上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孟弗。」李鉞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中的笑意比剛才又明顯幾分,這一聽就知道陛下是很中意這個姑娘的。

  孟弗?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百官們豎起耳朵想聽陛下再介紹兩句,結果陛下只說了一個名字就完全沒下文了。

  如果這些大人們的家眷在場,她們一定會立刻提醒他們孟弗是誰,不過好在這朝堂上也有對帝都八卦比較關心的大人,因去年孟弗與謝文釗和離,上個月謝文釗又娶了孟弗的親妹妹,所以孟弗這個名字被提起的頻率其實並不低。

  而戶部尚書錢東舟作為謝文釗的上司,對這段八卦瞭解得又比旁人更多些,所以一聽到這個名字,直接懵了一下,陛下說的孟弗跟自己想的一定不是同一個人吧?這可太離譜了!

  魏鈞安與劉長蘭兩位大人還一臉困惑在想孟弗是何許人也,錢東舟幾經猶豫,還是站了出來小心問道:「陛下,您口中的孟弗,可是孟雁行孟老先生的大女兒?」

  「不是。」李鉞否認道。

  錢東舟頓時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應該只是個同名同姓的女子,這帝都中還有什麼比較出挑的姓孟的人家嗎?他還沒想出個結果來,陛下的下一句話就錢東舟又傻住了。

  陛下說:「孟雁行不是不認阿弗了嗎?」

  他的話音落下,宣政殿裡一連響起好幾道吸氣聲,幾位官員登時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幻聽,錢東舟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真是孟弗也就算了,這皇上還叫上人家阿弗了!

  錢東舟咧了咧嘴角,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些什麼,他突然回想起在去年的某次宴會上,太后還請皇上幫忙多照顧照顧那姑娘,皇上就是這樣照顧的?

  這未免太照顧些了吧。

  宣政殿裡的大部分朝臣是不清楚孟弗的身份,聽錢東舟的意思知道她是孟雁行的長女,雖然孟雁行現在在朝中沒有官職,但他是當世知名的大儒,又曾為太子太傅,她的女兒倒也還行,只是家世差了些,日後作為中宮皇后怕是要壓不住其他的妃嬪,不過陛下說的孟雁行不認這個女兒又是什麼意思?

  知情的官員們非常好心地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分享給其他同僚,孟弗已經被孟雁行遷出族譜,孟雁行不認這個女兒了,不過這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早於文康十六年就嫁與宣平侯謝文釗,去年九月與宣平侯和離。

  同僚們一聽這話,那嘴巴瞬間張得老大,都能直接往裡面投進一顆雞蛋,清楚孟弗的身份後,剛剛還在朝上扮鵪鶉的大臣們一下子全都活躍起來,宣政殿像是炸開了鍋,辟里啪啦唧唧喳喳,官員們各說各話,但意思都相差無幾,立後之事不是兒戲,希望皇上三思。

  李鉞豈止是三思,他都思了半年,他托著腦袋聽他們吵了一會兒,但隨後發現這些個大臣們的心裡是一點數都沒有,吵得沒完沒了。

  李鉞抬眼看了眼高喜,高喜連忙端起一杯茶邁著小碎步來到李鉞身邊,李鉞接過那茶,卻是一口沒喝,直接摔到地上。

  這一聲脆響讓廷下百官齊齊打了個哆嗦,他們剛才嚷得太過忘我,竟是忘了陛下就在上面看著他們,所有人的聲音全都停下,他們低垂著頭,屏住呼吸,宣政殿中落針可聞。

  李鉞慢悠悠開口道:「愛卿們都有什麼話說?一個個來說啊。」

  他話音落下許久,都無一人敢開口,李鉞決定挑個倒霉蛋出來,他的視線落到魏鈞安的身上,魏鈞安察覺到陛下的目光,只覺得後背一涼。

  李鉞道:「魏鈞安,你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怎麼啞巴了?要朕找個太醫過來給你瞧瞧嗎?」

  魏鈞安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這不可啊!」

  「有何不可?」李鉞問。

  這麼明顯的問題陛下還用得著問他們嗎?

  魏鈞安眉頭緊蹙,出聲道:「這……這孟姑娘她嫁過人啊。」

  「嫁過人怎麼了?是嫁過人又不是殺過人,」李鉞問道,他的臉上全是嘲諷,「嫁過人犯法嗎?朕不記得大周律裡有這一條,是諸位愛卿今日新加的嗎?」

  「嫁過人自然不是犯法的,但作為一國之母實在不妥。」魏鈞安低頭說道,他現在根本不敢抬頭看陛下的表情。

  李鉞冷笑了一聲,問道:「倒是好笑了,魏鈞安你娶了三任妻子了吧,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作為中書令也挺不妥的?」

  魏鈞安皺著臉道:「皇上,這怎可放在一同比較?」

  「哪裡不可了?說來聽聽?」李鉞問道。

  魏大人張了張嘴,好半天過去,愣是一個字沒有蹦出來,他倒是能找些聖賢書上的話來辯解,但依著陛下的脾氣,立馬就能用同樣的話給懟回來。

  錢東舟見魏鈞安卡住,短時間內怕是都想不出來有力的理由,他立刻上前道:「陛下,即便撇開孟姑娘嫁過人這事不談,她的身份也是不夠的。」

  李鉞道:「是朕要娶妻,不是朕要給你們娶妻,你們這是在挑剔什麼呢?輪得到你們來挑剔?」

  錢東舟不敢再說下去,看陛下的意思這件事是一定要成的,那這誰還敢挑剔未來皇后?

  太后或許可以,可當初就是太后讓陛下多照顧人家的。

  劉長蘭轉頭看了看自己左邊還在絞盡腦汁想該如何辯解的魏鈞安,又看了看右邊已經喪失戰鬥力的錢東舟,至於其他同僚更沒有剛才那副激昂澎湃的架勢,眼下的這個情況只能他自己上了,不過劉長蘭與他們不一樣,他是和稀泥出身的,更擅長中庸之道,他勸道:「皇上,要不您將孟姑娘迎入宮,先給個妃位,待日後她為陛下誕下龍子,再封後如何?」

  劉長蘭想著,那孟姑娘要生下龍子至少需要一兩年的時間,這麼長時間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就算真的要封後,到時說出去也是母憑子貴,比這麼直接封後合理多了。

  結果李鉞聽完後直接發出一聲嗤笑,他將手中的奏疏往旁邊輕輕一扔,從龍椅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滿朝文武,他問他們:「諸位愛卿是不是弄錯了一件事?」

  他們弄錯了什麼?難道陛下不是真的想要立後?

  陛下的威壓像是一片雷雲停在他們的頭頂,百官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此時李鉞臉上的笑意早已淡去,他冷聲道:「朕是在通知你們,不是在與你們商量的。」

  「今日朕高興,不想與諸位愛卿爭吵不休,朕就是要封孟弗為後,欽天監現在就去給朕算好日子,禮部早日準備大婚吧,退朝。」

  李鉞說完帶著高喜直接出了宣政殿,封後的詔書他早就寫好,等會兒就親自給阿弗送過去。

  皇帝都走了,宣政殿裡的百官們卻還傻站在原地,錢東舟環顧左右,偷偷挪到劉長蘭的身邊,小聲問劉長蘭:「劉大人您是怎麼想的?」

  「我還能怎麼想?你覺得你能說動皇上,讓皇上打消這個念頭?」劉長蘭搖了搖頭,雖然說陛下娶個嫁過人的姑娘做皇后這事有些離譜,但一沒有觸動到他們這些官員自身的利益,二沒有動搖國家的根本,那就沒必要堅決跟陛下對著幹,而且陛下做的離譜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樁。

  想通這一點,劉長蘭伸手拍了拍錢東舟的肩膀,安慰他道:「想開點吧,這陛下立後總比不立後強,而且這陛下在下封後的聖旨前還跟我們說了一聲,可以了吧。」

  錢東舟有些無語地看著劉長蘭,劉大人有沒有發現他現在對陛下的要求是越來越低了,這陛下通知他們就代表陛下心裡有他們了是嗎?

  此事看來是無法扭轉了,錢東舟歎了口氣,感歎說:「這天底下有那麼多年輕貌美才藝雙絕的女子,陛下他怎麼就看上一個嫁過人的姑娘?」

  魏鈞安從後面走上來,他剛才在腦子裡把各朝各代關於女子的書都過了一遍,其中還有前朝史書上的一段君奪臣妻的秘聞,他感覺現在自己整個人都得到了昇華,他有些釋然地對錢東舟道:「行了吧,這幸好孟姑娘已經與宣平侯和離了,若是陛下在他們沒和離的時候動了這個念頭,我們才該找個地方哭去。」

  後面跟上來的中書省官員聽到魏鈞安這話,連忙出聲阻止道:「大人,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在場都是人精,知道此事不可隨意發散下去,魏鈞安轉移話題說:「這事宣平侯怕是還不知道吧?」

  「應該……不知道吧。」錢東舟想想這幾日謝文釗在戶部的表現,只覺得他比往常更努力了。

  這事陛下瞞得實在太緊了,錢東舟甚至懷疑太后可能都得是今日才知道的。

  魏鈞安感慨說:「想想孟雁行,再想想宣平侯,這心裡是不是爽利多了?」

  錢東舟眨眨眼睛,啊了一聲,他摸著自己的胸口說:「這麼說的話,我真心裡頭好像是爽利了一些。」

  快樂都是對比出來的,現在有比自己更慘的人的笑話可以看,陛下的這點叛逆又算得上什麼?

  謝文釗與人家姑娘和離後就馬不停蹄地娶了人家的妹妹,結果現在人姑娘要變皇后了,他以後見了人家得行跪拜大禮,孟雁行就更慘了,莫名其妙地將自己的大女兒給遷出了族譜,他那麼好面子的一個人,總不可能厚著臉皮再把人給遷回來吧。

  百官們想到這二位日後的痛苦,心裡對陛下封後的牴觸竟消減了些。

  謝文釗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百官們要看笑話的對象,他今日忙完戶部的差事早早回了侯府,路過凌香館的時候見這裡大門緊閉,便多嘴問了句:「孟瑜呢?」

  守門的小丫鬟道:「奴婢聽見夫人說,她要去看望看望她的姐姐。」

  侯府裡下人們也都知道孟瑜和孟弗的關係,作為親妹妹嫁給了姐姐曾經的夫君,這還好意思去看人家,新夫人的臉皮實在頗厚。

  謝文釗不知道孟瑜是抱著什麼心思去見孟弗,但皇上說不定也會在那裡,她要是惹怒了皇上,侯府說不定要跟著她一起完蛋。

  謝文釗來不及想其他的,他從後院挑了匹馬,駕著馬匆匆地向孟弗現今的宅子趕去。

  孟瑜此時已經到了孟弗的宅子外面,上個月她被接回侯府後,原本打算端出自己正妻的架勢,給那三個姨娘點顏色瞧瞧,她把她們叫到凌香館想要先立個規矩,這三人中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先懷了孩子的孫玉憐,她先讓她們三個在外面跪了半個時辰,然後才施施然出來,準備給她們講講自己的規矩,結果她剛一走到孫玉憐的身邊,孫玉憐身子一歪直接倒下,侯府立即陷入一片人仰馬翻當中。

  老夫人對孫玉憐肚子裡的孫子寶貝得不得了,聽說孟瑜差點害了她的孫子,直接罰了孟瑜半個月的禁足,這半個月裡孟瑜被關在凌香館裡,只有兩個從小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可以使喚,她想要她們回孟家幫忙報信,結果還沒出正門就被攔了下來,老夫人又派人送了幾卷佛經過來,告訴孟瑜什麼時候把佛經抄完了,什麼時候放她出來。

  孟瑜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她把屋子裡擺設都給砸爛了,也沒有人來給她開門,她意識到自己想要出去就必須得按老夫人說的做,她抱著丫鬟哭了兩天,把哭得眼睛都腫了,可除了兩個丫鬟,再沒有其他人在意她,幾個姨娘整日在外面嬉鬧,還嚷嚷著從前的夫人有多好,孟瑜聽得心中更加難受,那股火氣燒得她五臟六腑疼,眼淚啪嗒啪嗒又落下來。

  她在丫鬟們的勸說下終於把佛經抄完,禁足剛一被解,她就奔著孟弗的宅子去了,現在應該只有看到孟弗才會讓她好受一點。

  不是都說孟弗好嗎?她倒要看看那麼好的孟弗現在過得是什麼日子!

  今日李鉞一下了早朝就揣著詔書來找孟弗,結果剛來就看到青萍站在院子裡抱怨煙囪不冒煙了,飯都沒法做,陛下二話沒說換了身衣服,爬到房頂修煙囪。

  青萍在下面看的時候簡直是佩服得不行,這位陛下未免太沒架子。

  孟弗寫完書出來的時候陛下剛從屋頂跳下來,他身上臉上都是灰,孟弗看到嚇了一跳,趕緊讓青萍去打了一盆水來,語氣中帶著微微的嗔怪,說:「找人來做不就好了。」

  李鉞伸手在孟弗的鼻尖輕輕點了一下,白皙的皮膚立刻留下一塊黑色的印子,他回道:「我也能做,不費事的。」

  「是不費事,但您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孟弗歎道,「這要是讓百官看到您這副樣子,怕是又得氣得撞柱子了。」

  陛下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只給你看。」

  孟弗抿唇輕笑了一聲,將帕子沾濕,道:「我給您擦擦吧。」

  她剛抬起手,孟瑜直接推門從外面走進來,她一抬眼就看到孟弗站在一個高大的男人前面,手裡拿著帕子,似要為那男人擦臉。

  那男人髒兮兮的,孟瑜只覺得多看一眼都會污了自己的眼睛,孟弗到底怎麼想的看上這樣一個男人?

  孟瑜第一次為自己這個姐姐感到可惜了,她這些天裡心中累積的郁氣也隨之消散許多。

  孟弗收回手,臉上的笑意褪去,淡淡問道:「你怎麼又來了?」

  孟瑜彎起嘴角,笑得像個孩子,她走過來問道:「姐姐,這是姐夫嗎?」

  孟弗沒有作聲,孟瑜也不見怪,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感受到孟弗這一刻的尷尬,她繼續問道:「姐姐,不知姐夫是做什麼的?」

  孟弗有時候覺得孟瑜實在是有些瘋魔,或許也該找個大夫給她看一看腦子,她沒理孟瑜,繼續為陛下擦臉。

  孟瑜不在意,轉過頭就看到牆下的鞦韆,她走過去打量一番,又問道:「這鞦韆是姐夫做的嗎?」

  孟弗不理她,她就自言自語道,「姐夫這木工做得不錯,正好侯府也缺個木匠,姐夫不如到候府上工吧?我可以多給姐夫些銀錢。」

  她話剛說完,就聽到門外傳來一串馬蹄聲,孟瑜轉頭去看,便見謝文釗站在門口,她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開口問道:「謝文釗你怎麼來了?」

  謝文釗已經得知當年的真相了,她不希望謝文釗再與孟弗有任何的牽扯!

  然謝文釗根本沒有理會她,他快步走到李鉞面前,然後撲通一聲跪下,道:「微臣謝文釗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孟瑜要質問謝文釗的話全僵在了嘴邊,她呆在原地,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受著委屈為自己選的身份高貴的夫君,此時正跪在那個髒兮兮的男人面前,誠惶誠恐地稱他為皇上。

  皇上……

  恍若是晴空一個霹靂,將她劈死在這裡。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7 11:40 PM

第71章

  孟瑜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今日的天氣明明不錯,春光融融,春風和暖,但這一刻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冷透了。

  她心中的那點優越感消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無盡的惶恐與悔恨,與此同時,謝文釗在不遠處叫她:「孟瑜,還不跪下!」

  跪下?

  眼前之人是當今聖上,她當然得跪下,可是看到孟弗好好地站在那裡,孟瑜的心裡生出萬般的不情願來。

  她一顆心彷彿掉進酸水裡面,縱使再不情願,也得老老實實彎下雙膝。

  李鉞沒有理會他們兩個,站在原地低著頭先任由孟弗將自己臉上的灰土都擦乾淨,孟弗的鼻尖上還頂著一抹他剛剛點上去的灰印,陛下下意識伸手想要幫她擦乾淨,結果卻被孟弗瞪了一眼。

  陛下面露疑惑,阿弗怎麼還嫌棄自己呢?

  隨後陛下就看到自己滿是灰土的手掌,悻悻收回手,等著孟弗將他的雙手都擦乾淨了,才抬手輕輕刮了刮孟弗的鼻尖,將那抹灰印擦乾淨。

  期間謝文釗一直跪在地上,垂頭看著地面上的影子,他不知道孟瑜剛才在這裡都做了些什麼,陛下一直不發話,謝文釗的心就一直高高懸著,不管怎麼樣,現在孟瑜是他的夫人,她的一言一行與宣平候府都斷不開關係。

  許久過去,謝文釗開口說:「陛下,賤內不知您的身份,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陛下寬恕一二。」

  「冒犯之處?」李鉞冷笑一聲,轉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拉著孟弗的手,問道:「阿弗,剛才她怎麼說的?」

  孟弗垂眸看了陛下一眼,陛下對她眨了眨眼,孟弗便與陛下一唱一和道:「她誇您木活做得不錯。」

  聽到這句話,謝文釗稍稍鬆了一口氣,只是不等他把這口氣松完,就聽到孟弗繼續道:「她說想讓您去侯府上做工,到時多給您些銀錢。」

  聽到這話時謝文釗都替孟瑜臉紅得慌,多給陛下些銀錢?她把侯府全賣了,也不夠給陛下的!

  孟瑜一張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只恨不得從地上扒出一條縫來鑽進去,也好過跪在這裡忍受孟弗的嘲笑。

  李鉞譏嘲道:「不知這位夫人能給朕多少銀錢啊?」

  孟瑜答不上來,她剛才說這話只圖一時爽快,雇個下人能花多少銀子?她哪裡能想到這人是當今的皇上?她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謝文釗知道孟瑜的性子擔不了事,只能開口道:「賤內前些日子生了病,腦子有些糊塗,陛下若是要責罰,請責罰微臣吧。」

  李鉞轉頭看了孟弗一眼,孟弗擺擺手,她無意與孟瑜有更多的牽扯,而且孟瑜現在是宣平侯夫人,陛下才說了封後的事,就對宣平侯府有所打壓,世人難免要多想,陛下是不在意這些名聲的,她卻是很在意,她希望日後史書上關於陛下的都是很好的評價,沒有任何胡亂的揣測。

  李鉞收到孟弗的意思,垂眸冷聲道:「既然腦子不好,就帶回去好好醫治吧。」

  孟瑜張嘴想要反駁,謝文釗及時出聲:「微臣謹記。」

  「退下吧。」

  李鉞這一發話,謝文釗趕緊帶著孟瑜離開,孟瑜幾乎是被謝文釗生生給拽出去的,等到了街上她還是一副夢遊的模樣,低著頭不看路,嘴裡一直在喃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孟瑜,我不管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日後見了孟弗,你最好老實些,今日你我能活著從裡面出來,是陛下仁慈,」謝文釗頓了一頓,他輕輕歎了口氣,「孟弗她應該也不想認你這個妹妹,你還是盡量避著她些吧。」

  孟瑜彷彿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根本聽不到謝文釗與自己說了什麼,她搖頭道:「不可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這一定是在做夢!」

  她自幼在孟家就是被千嬌百寵著的,有什麼好東西都要先緊著她,那時孟雁行在朝上風光無兩,來巴結討好他的官員每次見到她也要說上一番恭維的話。

  可從孟弗被接回孟府後,她就總避不了被人拿著與她這位姐姐一起比較,他們說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而說起自己時便是敷衍地笑笑,孟瑜不是沒想過變成孟弗那副樣子,只是她又忍受不了孟雁行的嚴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孟夫人護著孟雁行也不會苛責她,故而學到最後也是半瓶水晃蕩。

  最讓孟瑜接受不了的就是孟雁行準備讓孟弗做太子妃,同樣都是孟家的女兒,為什麼她的父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那時候孟瑜動過最惡毒的念頭是如果沒有孟弗就好了,如果沒有孟弗,這些原本都該是她的。

  她不想以後每次見到孟弗都要向她跪地行禮,可兜兜轉轉最後竟還是落到這般田地。

  孟瑜好像還沒從這場可怕的噩夢中清醒過來,她不斷地安慰自己說:「她一個嫁過人的婦人,皇上怎麼會娶她?皇上早晚會不要她的!」

  謝文釗眉頭緊蹙,見孟瑜越說越不像話,出聲喝道:「不管陛下會不會娶她,現在她是皇上心上人,但凡你有點腦子就應該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你自己想要找死沒關係,別拖累了侯府!」

  她如果不是自己的夫人,謝文釗真想把她扔在這裡一走了之,自己從前到底喜歡孟瑜什麼呢?

  去年孟弗在侯府胡鬧的時候,他一直覺得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如今看來,這才是真正的懲罰。

  好不容易拖著孟瑜回到侯府,謝文釗一抬眼,就看到他的上司戶部尚書錢東舟正從轎子裡出來。

  錢東舟起身抬頭見到謝文釗,與他打招呼道:「我正要找你呢!」

  這位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看著錢東舟臉上的燦爛笑容,謝文釗心中不知為何卻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他拱了拱手,問道:「是戶部有什麼事嗎?」

  「不是不是,」錢東舟搖搖手,對謝文釗說,「是皇上想要立後了。」

  他是專門過來看笑話的。

  「是好事啊。」謝文釗乾笑著說,他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

  錢東舟還故弄玄虛地問他:「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謝文釗答。

  錢東舟斂去臉上的笑容,對謝文釗道:「是孟弗。」

  他這話剛說完,眼前的宣平侯沒反應,他身邊那位上個月娶回家的新夫人卻突然捂著耳朵尖叫一聲,發了瘋一樣向侯府裡跑去。

  錢東舟嚇得一哆嗦,這是什麼情況?

  怪嚇人的。

  他抬手按著自己胸口,問謝文釗:「她她她……她怎麼了?」

  謝文釗回頭看了一眼,讓下人們追上去看看,然後回答錢東舟說:「受了些刺激,現在腦子不大好使。」

  錢東舟看向謝文釗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同情,他拍拍謝文釗的肩膀道:「你受苦了,趕緊找個大夫給她看看吧。」

  將專程過來看笑話的錢東舟送走後,謝文釗找到被下人圍住的孟瑜,他吩咐下人說:「讓夫人在凌香館裡好好待著,她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讓他出來吧。」

  有人來宣平侯府報信,自然也有人把這個好消息帶到孟家去。

  第一個來到孟家是門下侍郎李頑,當年先皇在世時,他與孟雁行就互相瞧不上眼,整日吵個沒完沒了,因孟雁行更得先皇寵愛,所以李頑在他面前沒少吃虧,如今總算又有了看他笑話的機會。

  一出了午朝門,李頑就趕緊讓轎夫抬著自己衝向孟府,下人稟報過後,他急匆匆跑進孟雁行的書房,口中呼喊:「孟老兄——孟老兄——」

  想到朝上陛下特意否認孟弗是孟雁行的女兒,李頑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他這次總算能親眼看到孟雁行的笑話了,他一進門就蔫壞蔫壞地跟孟雁行說:「孟老兄,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喜事,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孟雁行坐在書桌後面,看著門口喜氣洋洋的李頑,微微瞇起眼睛,他心中清楚自己與李頑一直不對付,自己要是真有喜事了,他絕對不會是這副模樣。

  李頑怕是過來笑話自己的,只是還不清楚他要笑話什麼,孟雁行放下手中的書,皺眉問道:「什麼事?」

  李頑笑得眉毛都要飛起來,他對孟雁行道:「是關於您的大女兒的。」

  孟雁行瞬間了拉長臉,他想起自己去年派人打聽到的事,難不成孟弗真與那個車伕一起了,既然李頑說是喜事,那他們兩個是要成親了?!

  而更讓孟雁行感到心驚的事,這事連李頑都知道了,也就是說可能大半個帝都都知道了。

  孟雁行頓時有些慶幸,幸好,幸好自己早早地將孟弗給遷出族譜,不然以後孟家的其他女孩要怎麼嫁人。

  他冷著臉道:「什麼大女兒?我沒有大女兒!」

  李頑聽到這話,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快皺成一朵花了,他對孟雁行說:「是孟弗啊。」

  果然是孟弗。

  「她早就不是孟家人了。」孟雁行冷冷道。

  李頑臉上笑意不減,他走過來些,勸道:「孟老兄,你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孟弗怎麼說也是你的女兒啊。」

  孟雁行發出一聲冷哼,表明自己態度:「她不是了。」

  他察覺到李頑的表情有些不對,但具體是哪裡不對他一時間又琢磨不出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李頑今日來孟府絕對沒好事。

  「哎,」李頑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說,「我要跟你說的喜事其實是陛下要立孟弗為後了,既然你不認這個女兒了,那這事與你也沒關係,真是可惜了。」

  孟雁行冷笑道:「我就知道,她——」

  他的聲音猛地頓住,一下子跳起來,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他問道:「你說什麼!」

  李頑非常好心地同孟雁行解釋說:「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說,他要立孟弗為後。」

  孟雁行拍桌吼道:「荒唐!荒謬!簡直可笑!」

  李頑在朝上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覺得挺荒唐的,但現在看到孟雁行這般暴跳如雷,突然間覺得陛下這個決定真是好極了,他道:「孟老兄,陛下金口玉言,說不定這個時候都讓人下詔書了。」

  他話音落下,書房外面又響起一串孟先生、孟兄,十幾位官員不約而同地來到孟家來「報喜」。

  這些人在門口擠擠攘攘,嘴裡都說著有喜事,然而不等孟雁行開口,李頑就先對他們搖了搖頭,一臉惋惜道:「哪有什麼喜事?這喜事與孟老兄可沒關係,孟老兄剛才說了,他是絕不會再認孟弗這個女兒了,我勸了好長時間,孟老兄就是不聽。」

  李頑轉過頭,笑嘻嘻道:「是吧,孟老兄。」

  「我……我……」孟雁行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皇上竟然會想要立孟弗為後?

  瘋了!全都瘋了!

  孟雁行的身體晃了晃,他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李頑衝上前叫道:「孟老兄!孟老兄!你怎麼了!快叫個大夫過來給孟老兄看一看!」

  孟府上下瞬間亂成一團,不知過了多久,孟雁行覺得額角一痛,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他睜開眼,看到孟夫人拿著帕子坐在床邊默默流淚,孟雁行坐起身,喝了口水,他對孟夫人說:「夫人,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裡有人說,皇上要立孟弗為後了。」

  他話剛說完,李頑的腦袋就從簾子後面探出來,對孟雁行說:「孟老兄,那不是夢,是真的啊。」

  孟雁行兩眼一翻,竟是又暈過去,孟夫人哭得更傷心了。

  屋子裡的其他同僚看向李頑的目光多少帶了一點責怪,李頑對孟雁行未免太殘忍些。

  李頑聳聳肩膀,孟雁行這身體也太差了吧。

  孟老兄的福氣還在後頭呢,他可得好好保養啊!

  見孟雁行一時醒不過來,這些個官員們紛紛告辭。

  孟夫人一直守在孟雁行的床邊,他直到傍晚才再醒過來,醒來後也只是瞪著雙眼睛看著床頂,一句話都不說。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老天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他生平行事最是謹慎,生怕踏錯一步,他以為同意把孟瑜嫁到宣平侯府去會是自己這一生最後悔之事,萬萬沒想到,孟弗還能送給自己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

  孟雁行想不明白,他這樣一個讀了多年聖賢之書的大儒根本想不到皇上會去娶一個嫁過人的女子為後。

  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李頑今日又擺了他一道,但凡他要一點臉,都不可能再把孟弗給遷回族譜裡。

  想到這裡,孟雁行只覺得喉間湧上一股血腥氣,從孟弗和離到今日,不過才過了半年,孟雁行卻覺得自己蒼老了十幾歲。

  ……

  封後的詔書被孟弗放進匣子裡,下午她與李鉞兩人都沒什麼事,去了一趟風積山,見了懷明大師,想問問懷明大師兩人日後是否還會再互換身體。

  懷明大師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大堆,孟弗沒大聽明白,她轉頭看向身邊的李鉞,見他笑著點了點頭,似乎是有所收穫。

  孟弗正想要問問陛下這位大師是什麼意思,就看到陛下擼起袖子,摩拳擦掌,向著懷明走過去。

  兩人迅速打在一起,孟弗看他們一時半刻打不完,乾脆走到一邊的亭中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頗有閒心地旁觀,這兩人動手的時候還挺講究的,你來我往了十幾招,都不打臉的。

  陛下的功力這段時間恢復了不少,懷明大師起初有些輕敵,後來意識到陛下功力大增,認真起來,結果陛下揍得更凶了。

  最後懷明大師抱著光頭縮在牆角,終於開始說人話了:「此番機緣已盡,二位可以安心了。」

  孟弗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過來,雙手合十道:「多謝大師,大師武功真不錯。」

  懷明摸著腦袋笑了一聲:「一般一般,比不得皇上。」

  陛下抬了抬下巴,一臉驕傲,比不上他那不是很正常的嗎?

  孟弗轉頭看向李鉞,問他:「疼嗎?」

  陛下剛想說不,對上孟弗那雙水盈盈的眼睛,瞬間改口說:「疼,疼死我了,我現在身上全是傷,你看看我胳膊被這個禿子打的。」

  陛下說著便將自己的袖子挽起來,孟弗也覺得剛才他們兩人打得很激烈,只是等她低頭看去,卻發現陛下露出的小臂連紅都沒紅。

  孟弗:「……」

  李鉞也注意到自己的話跟事實不太匹配,他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放下袖子。

  孟弗為陛下挽回尊嚴,她抿唇點頭道:「我知道,都是內傷。」

  「是啊,」李鉞接話道,「身上的傷更多,阿弗等會兒跟我一起回宮看看吧?」

  懷明:「……」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明顯自己挨得揍更多吧?他那拳頭幾乎是沒挨著陛下的。

  而且他們兩個怎麼都秀到和尚面前了?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他今天就要在白馬寺前門豎個牌子,李鉞不得入內!

  《岐山夜談》已經印刷上市,反響不錯,這樣的書那些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不一定會去看,但是在民間卻很受歡迎。

  孟弗寫這本書的時候腦子裡琢磨的就是要怎麼寫才能多賺點錢,現在果然有一大筆稿酬到手,書坊的老闆想要向孟弗再約兩本,只是她最近要與陛下一起準備大婚,實在是沒時間了。

  宮裡能主事的只有李鉞與太后,李鉞白日得處理朝政,時間不多,太后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孟弗乾脆進宮來操辦自己的大婚,她本來擅長組織這些事宜,瞭解了流程後,便指揮宮人籌備起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欽天監算了三個日子出來,李鉞與孟弗商量過後,選了最近的那個。

  五月十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7 11:43 PM

第72章

  成親的流程在《禮記》中其實已經寫得非常清楚,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皇家也是按照這一套程序來的,不過皇帝的身份貴重,這些流程自然要更繁瑣些。

  去年孟弗在知道自己被孟雁行遷出族譜後,就去官府給自己重新辦理了戶籍,在這個世道下女子想要單獨立戶並不容易,需要經過多方的證明,好在孟弗從前人際關係處得還可以,即使與謝文釗和離,孟雁行將她趕出孟家,她也能找到人幫忙,花了一番工夫後到底將事情給辦成了。

  如今她要與李鉞大婚,太后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這麼直接出嫁會被人看低,想在帝都裡挑個身份合適的王公貴族,讓孟弗從對方的家中出嫁,只是這樣一來難免會扯上些關係,再一個她的身份帝都裡的人稍微一打聽應該都清楚,著實不必做這些掩飾,孟弗便婉拒了太后的好意。

  李鉞從自己的私庫裡拿出一半作為孟弗的嫁妝,剩下的一半則作為彩禮。

  他私庫裡的寶貝大多都是先帝在世時攢下來的,李鉞清點後震驚地發現,如果沒有先帝的這筆巨資,自己就是個窮光蛋,可能連媳婦都娶不上。

  先帝在世時總算是做了那麼一兩件好事,雖然這可能並非出自他的本意,但李鉞還是大度地決定今年祭祖的時候給先帝多上一炷香,希望先帝在九泉之下能過得開心點。

  將私庫裡的寶貝分完之後,李鉞就跑來與孟弗一起張羅大婚的事,這是他自己的大婚,他自然要關心的,而且他多費點心,阿弗就能少費點神。

  李鉞過來的時候,孟弗剛將迎親的名單羅列好,見李鉞來了,便遞給他看了看。

  這名單上面的大部分都是當年和李鉞一起在北疆打過仗的王公子弟,與李鉞的關係都不錯,只是李鉞把名單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抬頭問孟弗:「迎親我不用去嗎?」

  孟弗嗯了一聲,點頭道:「按照禮法,您不用去的。」

  民間男女成親,是要新郎親自去新娘家迎親的,但皇帝不同,皇帝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迎親之事一般會派遣使臣來代替完成。

  「我想親自去迎親。」李鉞將手中名單放下,「阿弗。」

  孟弗托著下巴,抿唇望向對面的陛下,似乎在考慮這件事可不可以。

  「我成親怎麼能不去迎親呢?」李鉞催促她說,「阿弗,把我加上,把我加上吧。」

  「行,那您記得去跟百官們說一下吧。」孟弗拿起筆,把使臣那一行給圈了出去。

  李鉞歪了歪頭,疑惑問道:「這事也和他們有關係嗎?」

  孟弗猝不及防下被陛下可愛到了,她握筆的手頓了一頓。

  「不一定有關係,」孟弗將筆放下,彎起嘴角微笑道,「但是他們一定覺得與他們有關係。」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的,皇上的事就沒有跟百官們沒關係的,他們凡事都要插一插手。

  知道陛下想要出宮迎親後,百官們紛紛表示這不合規矩。

  李鉞登時就怒了,怎麼了?別人成親都能去迎親,憑什麼皇帝不能去?

  朝上的百官們頓時被陛下的邏輯震懾到了,本來不用皇帝去迎親是為了體現陛下身份尊貴,結果被陛下這麼一說,倒像是苛待了陛下一樣。

  於是百官趕緊換了種說法,他們這是為了陛下的安全著想,迎親路上可能會有人行刺。

  李鉞坐在龍椅上面,望著廷下百官冷笑問道:「那朕以後不能出宮了是嗎?明年的桾山圍獵朕也不用去了是嗎?」

  這下官員們安靜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而且陛下不愧是陛下,總能帶給他們一些出乎意料的小驚喜,大周自建國以來,皇后們大多都是住在坤寧宮的,少有的幾個不得皇帝寵愛,會被遷到西南角那些偏僻的宮殿裡去。

  結果當宮人來請示李鉞是否要給坤寧宮裡再增添些擺設的時候,陛下直接發話說坤寧宮不必收拾了,大婚後皇后入住紫宸殿。

  紫宸殿共有前、中、後三座殿宇,後殿雖為皇帝的寢宮,但前殿是日常召見官員的地方,中殿則是皇上用來處理奏折的,皇后實在不合適跟皇上一起住在這裡,陛下如果實在不想讓皇后住的太遠,可以在紫宸殿附近再修建一座宮殿出來。

  但李鉞如果能聽他們擺佈便也不是李鉞了。

  陛下真心覺得這群官員們實在操心太多,他都不管他們回家後睡在哪裡,那憑什麼來管他!大家下朝之後各自安好不好嗎!

  魏鈞安和劉長蘭這兩位老大人如今算是被磋磨得沒脾氣了,見陛下態度堅決,最後也就沒再說其他的。

  往大了說,這事關乎禮法關乎社稷,《禮記》中云: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這在皇家顯得格外重要,可往小了說那確實是陛下的家事,對他們也無多大的影響。

  陛下單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想要立個皇后,要是攪和黃了,最後他們不知道要到哪裡哭去。

  而且孟雁行那老頭不認自己這個女兒,相當於沒有了外戚,就算有人想給送禮討好皇后為自己進言,應該也不敢送到紫宸殿裡去吧,這麼想想,陛下的這個決定居然還不錯。

  他們見了皇后再對皇后恭敬點,別出了岔子,那皇后即便是想要插手朝政,她都沒理由,最多也就是宣平侯府可能會遭點罪。

  犧牲謝文釗一家,幸福千萬家,挺好挺好。

  李鉞將這兩件大事辦好,也覺得挺好。

  在陛下的迫切期待中,五月十八終於到了,欽天監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五月仲夏,本是個炎熱的時節,這一日那烈日卻避到了雲層後面,天色有些陰沉,卻始終不曾有雨點落下,涼風習習,將這幾日的燥熱都吹散了。

  孟弗在宮中籌備大婚的時候順便讓人將她的宅子從裡到外也收拾了一遍,書坊老闆來過一次,一看門上掛的紅綢就知道是有喜事要辦,還向青萍打聽自己能不能隨個禮也去蹭蹭喜氣,後來得知了孟弗的身份,老闆差點沒嚇死過去。

  老闆醒來後兩眼放光,抓起算盤開始算賬,如果將《岐山夜談》的作者身份公開了,那這書還不得賣瘋了!

  只是此事與皇家有了關聯,他要是真想做點什麼,必須得先得到皇家的首肯。

  天濛濛亮時,孟弗便已起床坐到鏡前,許多宮人圍在她的身邊為她梳妝打扮,孟弗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想起前天晚上陛下還特意往她這邊跑了一趟,與她說了半宿的話。成親前一天新人最好不要見面,以免衝撞了雙方,陛下向來是不相信這些迷信的,但是這一次卻很謹慎,乖乖聽了話,老實待在宮中。

  孟弗這兩天沒什麼事做,又靜不下心去寫書,便縫了一隻兔子布偶,昨天晚上才做完,讓暗衛帶到宮裡送與陛下。

  她的女紅一直不算很好,但她想陛下應該會喜歡的。

  孟弗想著想著嘴角便彎了起來,忽聽到青萍在她耳邊低低叫了一聲:「小姐……」

  孟弗轉過頭,見青萍眼睛上蒙著一層水霧,問她:「怎麼了?這麼好的日子,怎麼還哭了?」

  青萍趕緊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說:「我替你高興嘛。」

  多年前,孟弗嫁給謝文釗的那一天,青萍也哭了一回,不過是在孟弗嫁進侯府以後,那天晚上謝文釗始終沒有出現,孟弗獨守空房。

  青萍守在孟弗身邊默默流淚,她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怕惹得孟弗更加難過,可孟弗這個做新娘的是真不難過,她沒有對那樁婚姻抱有任何幻想,謝文釗心中有沒有她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這完全不影響她做好一個侯府的夫人。

  孟弗垂下眸,等宮人將她頭髮梳好後,起身換上禮服,禮服上金色的鳳凰展翅欲飛,栩栩如生,若是走到陽光下定然能更加的絢爛奪目,不過這樣看著也很不錯。

  「小姐你今天真好看,真好。」青萍感慨說。

  皇宮裡皇帝陛下更是興奮得昨天晚上一宿沒睡,天還沒亮便換好喜服,神采奕奕地站在鏡子前,他一會兒撥弄撥弄頭髮,一會兒又整理衣袖,轉頭問高喜:「朕今天看起來怎麼樣?」

  高喜心中無奈歎氣,這話從早上到現在皇上都問自己八遍了,他換了兩個詞語再次誇讚道:「陛下您今日真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儻——」高公公文化水平不夠,但腦子靈活,接道,「倘若皇后娘娘見了,肯定會喜歡的。」

  李鉞給了高喜一個肯定的眼神:「會說話。」

  陛下將自己收拾好後,距離出宮迎親的吉時還剩下一個多時辰,這一個時辰好像比一天的時間都要漫長。

  封後大典與大婚是並在同一日舉行的,先由正使來孟弗這裡宣讀封後的冊文,之後孟弗在這裡接受百官的跪拜,再換上喜服,等李鉞來迎她入宮。

  孟弗在宅子裡接受百官的拜禮時,李鉞正在迎親的路上,他準備了許多的金銀葉子和喜糖,伴隨著歡快的喜樂聲灑了一路,算是與民同樂。

  嗩吶的聲音很有穿透力,遠遠地就傳進了宅子中,孟弗已經換好了喜袍,宮人將紅色蓋頭落在她的頭頂,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鉞帶著迎親的隊伍來到她的宅子裡,樂聲停下,風也停了,樹梢上嫩黃的花蕊無聲地飄落,宅子裡明明有許多人,可是在這一刻,沒有人敢說話,全部噤聲,這間院落裡彷彿就只剩下孟弗與李鉞兩人。

  陛下走到她的身邊,牽起孟弗手裡的那根紅綢,輕聲說:「阿弗,我來了。」

  孟弗呼吸微窒,而隨著陛下的話音落下,院中的鼓樂聲再次奏響起來,霹靂作響的爆竹聲蓋過耳邊的其他所有聲音,門前大紅的長綢隨著微風緩緩起舞。

  孟弗坐進喜輦,喜輦裡備著糕點,應該是陛下偷偷準備的,不過可能是因為心情比較激動,孟弗並不覺得飢餓。

  迎親的隊伍到達皇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拜了天地,天色就全暗了,好在沒人要鬧陛下的洞房,將喜輦停在紫宸殿前眾人便散去。

  孟弗被扶進紫宸殿的後殿,宮人們陸續退了下去,孟弗坐在床榻上,四周寂靜無聲,她腦中一片紛亂,像是被懸在半空中,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直到一道推門聲響起,孟弗握著如意的手下意識地收緊,她知道是李鉞來了。

  她頂著蓋頭,看不到什麼,只是聽那腳步漸漸走近,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不過片刻,一雙黑底金紋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孟弗的心跳一下子變得快極了,耳邊響起一片巨大的轟鳴聲,像是暴雨中傾瀉的山洪,又像是夏日樹間不休的蟬語。

  她握著如意的手又緊了些,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望著前方的那雙靴子,直到一桿喜秤輕輕佻開她眼前的蓋頭,視野這才變得明亮寬闊起來。

  紫宸殿中一片大紅之色,處處透著喜慶,孟弗無心去在意這些,她緩緩抬起頭來,李鉞就站在她的面前,宮燈葳蕤,燭火搖曳,他身穿一襲紅色的喜袍,比平日裡少了幾分冷峻,多了幾分溫柔。

  李鉞低頭定定地看向孟弗,他的眼睛裡清晰地倒映著孟弗此時的身影,又像是藏了許多的星屑,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聲音低沉說:「阿弗,我想親親你。」

  沒等孟弗開口,陛下彎下腰準確地含住她的唇,不疾不徐地研磨著,吮吸著。

  孟弗雙手緊緊攥住床上的被褥,仰著頭任由陛下索取。

  好一會兒李鉞終於放開孟弗的唇,他目光沉沉,似有火光跳動,孟弗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呼吸中帶著微微的顫抖,她提醒李鉞說:「陛下,該飲合巹酒了。」

  聽到「合巹酒」三個字,李鉞像是突然間回過神兒來,剛才的氣勢瞬間少了大半,他深沉地嗯了一聲,轉身過去斟酒,只是走路的時候差點同手同腳。

  每次見到陛下這樣,孟弗緊張的情緒都能消散幾分。

  不久後陛下端來兩杯酒回來,將其中一杯送到孟弗手中,喝了合巹酒,是不是就該洞房了?回憶起自己看過的那些避火圖,剛才被美色所迷霸氣側漏的陛下忽然之間有些無措起來。

  他抿了抿唇,問道:「阿弗,這杯酒你喝下去不會醉了吧?你要是喝醉了我們兩個還能洞房嗎?上次太后千秋的時候你就喝了三杯就醉了吧,用的還是我的身體,你真的能喝酒嗎?要不我們換個其他的酒吧……」

  孟弗見陛下嘮叨著似乎沒完,要是讓他這麼一直說下去他說不定能說到天亮,只好開口打斷他的話:「陛下,您現在是不是很緊張?」

  「怎麼可能?」陛下佯裝鎮定笑著說道。

  孟弗舉起手中的酒杯,唇角含笑淡淡地看了陛下一眼,彷彿已看透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一時有些羞惱,隨即他挺直胸膛理直氣壯道:「我沒經驗緊張點怎麼了!」

  他說完舉起酒杯,繞過孟弗的胳膊,與孟弗一起將這杯合巹酒一飲而盡,隨後沒經驗的陛下側身吻住孟弗的唇,想將她口中未盡的酒水全部掃入自己的口中,可惜晚了一步,酒水已經被孟弗嚥下。

  李鉞以公謀私多親了她會兒才把她鬆開,然後打量著她,見她臉上不顯醉意,眼中清明,才站起身道:「鳳冠戴著沉不沉?我先幫你摘下來吧。」

  他小心翼翼地將孟弗頭頂的鳳冠鳳釵和步搖全部取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孟弗青絲如瀑,垂落在身後。

  陛下又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孟弗搖了搖頭。

  「今天累不累?用不用再歇——」

  李鉞的話沒說完便被孟弗打斷,孟弗問他:「陛下,您怎麼了?」

  「我……」李鉞深吸一口氣,在原地轉了兩圈,他說,「我準備一下。」

  孟弗覺得好笑,此時心中也沒有多少緊張了,她歪著頭問:「您還要準備什麼?」

  見陛下不說話,孟弗笑問:「要不我讓高公公送本避火圖進來?」

  「那倒也不用。」李鉞回到孟弗身邊坐下,他拉起孟弗的手,嘴唇微動,最後說了一句,「等下阿弗要教教我。」

  「我……」孟弗想說,她其實也沒有經驗,可這話到底沒有說出口,那些事看書也都能看明白,她來教陛下應該沒問題吧。

  滿頭青絲散落在大紅的被褥,襯得孟弗的肌膚雪白,像是從天上墜落凡間的仙女,李鉞跪在床上,緩緩抽開她的腰帶。

  陛下的手掌很熱,手指靈活有力,還帶著薄薄的繭子。

  孟弗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雲間,許久後,她睜開眼,陛下的指尖沾染了些水光,他身上的衣服雖有些鬆散,但卻也好好地穿在身上。

  倒是她自己,身上的衣物早已經散落到四周。

  陛下真的需要她來教嗎?

  陛下沒有給她思考的機會,他俯下身,將嘴唇貼在她的耳邊,一聲接一聲地喚她阿弗。

  孟弗張開唇想要回應他,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來,只剩下喘息,陛下吻了吻她泛紅的耳尖,對她說:「阿弗等會兒要是覺得不舒服,告訴我一聲。」

  孟弗垂下眸,濃密的睫羽微微顫了一顫,她輕輕嗯了一聲。

  紅紗垂落,紅燭高燃。

  ……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7 11:45 PM

第73章

  晨曦的光透過窗紗照射進紫宸殿中,灑著金粉的紅色喜字在陽光下閃爍,桌上的龍鳳喜燭已經燃盡,蠟淚成堆。

  孟弗感覺微風拂過自己的臉頰,風中帶著濃郁的花香,她彷彿是置身在滿園的春色當中,無數的花朵從空中飄落,落在她的四周,那些花朵匯聚成一艘大船,托起孟弗,帶她飛到天上。

  孟弗從睡夢中醒來,她睜開眼,先映入眼簾是頭頂陌生的紅色床幔,上面用各色絲線繡滿各種吉祥的紋樣,她稍微怔愣了一下,隨即便想起來自己昨日已經與陛下大婚,這是在紫宸殿。

  去年孟弗與李鉞互換身體後,也在這裡住了三個月,後來他們的靈魂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孟弗依舊沒少到紫宸殿來,這裡於孟弗來說倒也算不上很陌生。

  她側過頭,皇帝陛下已經醒來,正單手支著腦袋,溫柔地看著她,也不知道這樣看了她多久。

  「醒了?」李鉞輕聲問她。

  孟弗嗯了一聲,想起昨夜他們兩個在這張床上是如何的顛鸞倒鳳,臉頰不禁微微有些發熱。

  陛下其實也有點害羞,但他醒來到現在快一個時辰了,再多的害羞也都該散了,他伸手落在孟弗的額頭上,問她:「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孟弗搖頭,昨天晚上她出了血,把陛下給嚇了一跳,直接下床去翻找從龐華珍那裡拿的藥膏。

  陛下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小心了,在開始前做了許多的準備工作,沒想到最後還是弄傷了她,如果不是孟弗及時叫住他,他都要喊太醫過來了。

  孟弗當時感覺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她坐在床上,還得努力保持鎮定,為陛下解釋這不是他的問題。

  陛下這才知道她是第一次,她與謝文釗從成親到和離,從始至終什麼都不曾發生過,陛下拿著藥膏站在床邊,呆呆地看了孟弗一會兒,才重新上了床。

  他知道女子第一次會有些疼,之後動作更加小心,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以至於最後是孟弗忍不住催了一聲,手足無措的陛下才漸漸放開。

  在昨天洞房之前,孟弗一直不覺得累,敦倫過後,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一下子就鬆了,困意席捲而來,陛下倒是還很精神,孟弗原想與陛下再來一次,陛下卻沒有這個意思,他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哄她說:「睡吧。」

  孟弗便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間,陛下抱著她去了東邊暖閣的水池裡給她清理了身體,之後她沉沉睡去,再沒有意識。

  這一覺過後,孟弗的精神好了許多,眼睛中的倦色都已不見了,李鉞被她看得心中一熱,翻身覆在孟弗的上方,雙手不太老實起來。

  孟弗現在可以很肯定自己在這方面根本教不了陛下,陛下不知道惡補了許多風月話本和各種版本的避火圖,還是天賦使然能夠無師自通。

  而且陛下平日裡明明對察言觀色那一套幾乎是一竅不通,在這個時候卻很擅長觀察她的反應。

  孟弗身體繃緊。

  陛下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壞,他真的好喜歡看阿弗失控的模樣。

  不過不久後有點壞的陛下就遭報應了。

  過了會兒,陛下收回手,只有床單上沒有抹平的褶皺一時無法恢復成原來模樣。

  她臉上的緋紅還沒有褪去,陛下低頭吻了吻她的唇,然後正要向下親吻下去,結果孟弗抬手在他胸口推了推,同他道:「陛下,該起來了,等下我們還要去慈寧宮拜見太后。」

  陛下抬起頭定定地看向孟弗,眸中帶著一絲不敢相信的震驚,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卸磨殺驢了。

  陛下還想再掙扎一下,他道:「沒事,母后不會在意的。」

  太后確實不太講究那些個規矩,可以說,任何一個重規矩的人都不可能在陛下的皇宮裡待得下去,早在知道陛下給貓封貴妃的時候就氣死過去了。

  孟弗從床上坐起身,對李鉞道:「既然都醒了,我們還是先去一趟吧,別讓母后等得太久。」

  陛下見此事好像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無奈道:「遵命,我的皇后娘娘。」

  他說完後,竟是自顧自地笑起來,孟弗低了低頭,忍不住隨著他一起笑起來。

  孟弗的皮膚有些嬌嫩,又比較白,只稍一用力,上面就會留下一片印子,她掀開身上的被子,陛下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昨天晚上在孟弗身上留下的痕跡。

  陛下的目光實在太逼人了,讓人根本無法忽略,孟弗拿衣服的手頓住,轉頭看向陛下,目光垂下,這種事還是要有來有往的。

  她伸出手。

  本來是要立刻去慈寧宮的,這麼一來又耽誤小半個時辰。

  他們兩個磨蹭一番,到了慈寧宮時都快要晌午了,太后倒也不生氣,甚至覺得,她兒子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喜歡上個姑娘,阿弗今天能這樣精神都挺出乎她的意料。

  太后見了他們便笑呵呵道:「哀家就知道你們早上多半是起不來,本來想著讓陳姑姑過去跟你們說一聲今日不來也行,但想著你們多半是要起來才能聽到這話,說不說都沒差了,你們來的也正是時候,等下留在慈寧宮用午膳吧,哀家親自下廚。」

  太后話音落下,李鉞有些哀怨地往孟弗的方向看了一眼,孟弗只當沒有看到陛下的控訴,對太后道:「您別忙活了,讓御廚們做些就好了。」

  太后擺擺手道:「哀家就喜歡做這些,要不然在這宮裡這麼閒著也沒意思,現在阿弗你進宮了,有空多來哀家這裡坐坐,與哀家說說話。」

  孟弗點了點頭,李鉞開口說:「母后,您要是真覺得閒著沒意思,出宮走走吧。」

  太后看了李鉞一眼,打趣他說:「皇帝你這不會是因為哀家想讓阿弗過來多陪哀家吃醋了吧?」

  李鉞正色道:「兒臣是那麼容易吃醋的人嗎?」

  太后點點頭,道:「哀家瞧著挺像的,阿弗你說呢?」

  孟弗笑道:「陛下吃醋也不會跟母后您吃醋,陛下說的對,母后若是有時間,可以出宮走走。」

  太后搖頭說:「還是算了,哀家年紀大了,出宮要好些人跟著,來來回回折騰太麻煩了。」

  孟弗道:「母后您年紀哪裡大了?看起來不過比兒臣大了幾歲,兒臣叫您一聲姐姐旁人也會信的。」

  陛下在旁邊嘖了一聲,孟弗臉上帶笑,不動聲色抬手在陛下的手背上輕輕打了一下,結果被陛下反手握緊手裡。

  太后瞧見他們兩個的小動作,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她到底還是年紀大了,一笑起來眼角就堆了許多細紋,她伸手在小王爺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小王爺便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孟弗的面前,乖乖叫道:「皇嫂好。」

  孟弗有些驚訝,她以為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讓小王爺開口,太后笑著說:「是哀家教的。」

  孟弗把李鉞手裡的盒子拿過來,當著小王爺的面打開,裡面是兩本算術的書。

  去年《岐山夜談》寫完後,孟弗托書坊老闆在帝都的幾家書坊裡多留意一下算術方面的書,書坊老闆是真把這件事給放在了心上,幾個月後給孟弗送來幾本宮裡的藏書閣裡沒有的書,孟弗都翻了一遍,覺得有兩本挺適合小王爺的,今日便順道拿了過來。

  本來打算等下與太后聊完了再拿給小王爺的,現在小王爺開口叫她皇嫂,這個時候給他倒是更好一些。

  小王爺捧著手裡的書,仰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孟弗,聲音清脆道:「皇嫂好!」

  孟弗輕笑,小王爺踮著腳,跳了跳,眼睛睜得大大的,又叫了兩聲:「皇嫂好!皇嫂好!」

  小王爺此時真的像極了被她親完後仍繃著臉說自己還生氣的陛下。

  孟弗抬手摸摸小王爺的腦袋,對他道:「今天沒有啦。」

  小王爺聽懂這話,隨後轉頭看向陛下,叫道:「皇兄好。」

  陛下搖頭道:「你這叫破喉嚨朕也沒有。」

  小王爺哦了一聲,也學著陛下的樣子搖了搖頭,轉身回到自己的小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乖乖坐好。

  陛下見他搖頭,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想起去年他與孟弗互換身體後,阿弗與他說過,小王爺可能是在以另外一種視角看這個世界,所以常常會覺得其他人都很愚蠢。

  陛下不懂小王爺的表情,但莫名覺得自己剛才很有可能被他鄙視了。

  在慈寧宮用過午膳後,孟弗與李鉞一起到御花園散步,御花園裡草木深深,鬱鬱蔥蔥,這裡的花大都已經開了,香氣襲人,引來了許多蝴蝶翩翩起舞。

  他們說著說著說起了去年在駱山附近遭遇的那場刺殺,說到緊張處,陛下當即拎起劍決定為孟弗耍一耍,孟弗坐在亭子裡,雙手托著下巴認真欣賞陛下的英姿。

  青萍今日在跟宮裡年長的姑姑身邊學習規矩,聽來聽去,青萍竟是覺得這皇宮裡的事還沒有侯府裡的多,她跟在姑姑的身後熟悉這宮裡比較重要的幾座宮殿,只是路過御花園的時候,無意間聽見宮人們說貴妃往皇后那裡去了。

  青萍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她皺了皺眉,在宮外的時候青萍專門向宮人們打聽過,他們都說陛下的後宮空無一人,那這貴妃是哪裡來的?難不成是今日新封的?她完全沒聽說過。

  青萍擔心孟弗會吃虧,跟姑姑說了一聲,然後轉身快步向御花園裡走去。

  陛下剛才很賣力地為孟弗耍了一套劍法,出了一身汗,去換衣服了,孟弗正抱著貴妃坐在亭子裡欣賞眼前這一片好景致,青萍放慢腳步,停在她身邊,小聲喚她:「小姐……」

  「嗯?」孟弗轉過頭,看著一臉糾結的青萍,問她,「青萍你怎麼過來了?」

  青萍不確定那些宮人們是不是在亂說,所以也不敢直接問孟弗有沒有見過貴妃,只問她:「您這裡沒人來嗎?」

  孟弗道:「沒有啊,你在找誰嗎?」

  「沒。」青萍搖搖頭,她目光落到孟弗懷中的那隻貓上,問,「這是陛下的貓嗎?」

  青萍這個問題問的好,要說是吧,貴妃整日裡對陛下愛答不理,要說不是吧,這普天之下莫非王貓,而且它還吃陛下的喝陛下的。

  「算是吧。」孟弗點頭笑著說。

  青萍很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的,她彎下腰,想摸又不敢摸,問孟弗:「它有名字嗎?」

  孟弗嗯了一聲,回答青萍說:「貴妃。」

  青萍瞬間瞪著眼睛,問道:「這……這就是貴妃?」

  孟弗懷裡的大毛團歪著腦袋,動了動耳朵,喵了一聲,彷彿是在回應青萍的問題。

  「是啊。」孟弗身後撓了撓貴妃的下巴,貴妃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瞇起眼睛,發出一串咕嚕咕嚕聲。

  青萍:「……」

  她算是明白宮人們為什麼會說貴妃往皇后那裡去了。

  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會把一隻貓取名叫貴妃!她一個小小的奴婢,屬實是看不明白。

  貴妃這段時間來沒少吃,身子重了不少,孟弗抱不住便把它放到自己的腿上,貴妃順勢趴下來,並將自己團成一團,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開始午睡。

  不久後陛下換好衣服大步走過來,進了亭中低頭看了眼孟弗腿上的貴妃,頓時嫌棄道:「它這麼大一隻貓了,怎麼一點不懂規矩?見了皇后不知道行禮也就算了,怎麼還敢以下犯上?」

  孟弗見陛下斥責得如此認真,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她忍著笑道:「可能是恃寵而驕吧。」

  陛下俯下身,從孟弗的頭上摘下一片葉子,問她:「恃誰的寵啊?朕都要把它打入冷宮了。」

  孟弗覺得分明是貴妃把皇上給打進冷宮了,她給陛下保留了幾分面子,問他:「那您今夜要不要讓貴妃侍個寢?」

  貴妃睜開眼睛,懶懶地看了李鉞一眼,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然後換了個姿勢繼續睡去,非常的高貴冷艷,完全沒有把皇帝陛下放在眼裡。

  現在陛下也不把貴妃放在眼裡,他溫熱的嘴唇貼在孟弗的耳邊,與她說悄悄話:「朕現在想讓皇后侍寢。」

  孟弗抬頭,對上陛下的眼睛,她提醒說:「陛下,現在還是白日。」

  李鉞在她耳尖上輕輕啄了一口,呼吸撲在她的脖頸,陛下說:「朕現在就想伺候伺候皇后。」

  孟弗抿了抿唇,將腿上的貴妃抱到地上去,輕聲道:「准了。」

  貴妃才剛睡著,發出一聲表達疑問的喵叫。

  只是皇上和皇后都不理會它了。

  李鉞伸手將孟弗攔腰抱起,快步向紫宸殿走去。

  皇帝陛下實在勇武,這一伺候就伺候到了黃昏,孟弗小寐了一會兒,睜開眼就見陛下坐在床邊,表情似有些深沉,孟弗問他:「陛下在想什麼呢?」

  陛下回答道:「朕在反省。」

  孟弗疑惑問他:「您反省什麼呢?」

  「朕真是太色了,」陛下重重歎了一口氣,說,「朕可能是個昏君吧。」

  皇帝大婚,朝野上下會跟著一起休沐三日,他與阿弗這個月裡就只有三天能好好享受一下,按照話本裡說的,他們應該多談談心,搞一搞心靈上的交流,可陛下不想去談風花雪月,也不想跟孟弗出去玩,最好就這麼一直在床上,哪裡都不去。

  李鉞一邊說自己像個昏君,一邊兩手又不安分起來,最後還發表感慨說:「要是日日都能與阿弗大婚就好了。」

  不用上朝,還能整日與孟弗黏在一起。

  孟弗:「……」

  陛下這個願望好像還挺樸實。

  這三日過得實在太快了,陛下感覺還沒咂摸出滋味來,就匆匆結束了。

  陛下的昏君到底只是嘴上說說的,該上朝的日子就老老實實上朝去了,該處理的奏折也一點沒有耽誤。

  宮中沒人,不需要皇后管什麼事,孟弗開始琢磨新書,去陪太后說說話,偶爾還會幫陛下處理幾本奏折。

  孟弗一直沒想好自己的新書到底要寫什麼,去御花園裡轉了一圈,回到紫宸殿的時候正好陛下也下朝了,只不過殿門緊閉,幾個小太監站在門口,一臉躊躇,高喜從裡面走出來,瞪了他們一眼。

  孟弗走過來,問高喜:「陛下怎麼了?」

  高喜壓低聲音答道:「回皇后娘娘,陛下在裡面生氣呢。」

  孟弗點點頭,看了眼小太監手上的茶水,道:「給我,我送進去吧。」

  小太監是今年新進宮的,還有些猶豫,高喜給了個眼神,他連忙將手中的送到孟弗手上。

  見孟弗走進殿中,高喜便留在了外面。

  紫宸殿裡的陛下果然在生氣,還在轉圈,孟弗站在原地沒有出聲,甚至還有閒心為陛下數一數他到底轉了多少圈。

  「一、二、三、四……」

  等孟弗數到三十二的時候,陛下終於意識到殿裡多了個人,正要發火,一抬頭看到孟弗站在那裡,他那表情立刻就變了。

  陛下的變臉現在也是一絕。

  「阿弗?」李鉞問她,「你今日不是說要去御花園寫書的嗎?」

  「過來看看你,」孟弗將手中的放到後面的案上,轉身問他,「你這是怎麼了呀?是誰又惹我們陛下生氣啦?」

  李鉞哼道:「那可太多了。」

  孟弗走過來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問他:「還生氣嗎?」

  陛下氣鼓鼓道:「還氣。」

  孟弗忍不住抬手在陛下的臉頰上戳了戳,問他:「到底是怎麼了?」

  「是雲桂南邊的事,」李鉞深吸一口氣,轉身到長案後坐下,挑了幾本奏折送到孟弗面前,對她道,「前幾日雲桂土司之間發生械鬥,死傷近萬人。」

  李鉞率軍在北疆與異族打一次仗都死不了這麼多人!

  孟弗去年看了那麼多的奏折,對雲桂那邊的事多少也有些瞭解,雲桂等地是真仗著天高皇帝遠,那裡的土司們又是世襲的,相當於自立為王,有些時候不僅不聽朝廷的號令,還劫掠附近的百姓。

  孟弗將李鉞遞來的幾本奏折認真看了一遍,輕歎了口氣,在李鉞的身邊坐下,她說:「雲桂那邊一直沿用的是前朝留下的以土官治土民的法子,所以始終沒有真正將他們消化,陛下有沒有想過換個政策?那裡的百姓與我們雖非同族,卻也是我大周的子民,不如統一管轄?」

  李鉞低頭沉思,孟弗道:「我只是隨便一提,不知道可不可行,您和朝臣們商量商量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法子。」

  半晌後,李鉞抬起頭,忽然問孟弗:「阿弗要不你與我一起上朝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7 11:47 PM

第74章

  孟弗沒想到李鉞會這麼說,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便沒有出聲。

  她垂眸看著手中的奏折,上面有陛下用硃筆寫的批復。

  她想起幼年時候自己在孟雁行身邊聽他給學子們講學,未嘗沒有那麼一刻,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男子,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說出自己的想法,施展自己的抱負。

  對面的李鉞越想越覺得自己提議很不錯,他摸了摸下巴,繼續道:「到時候我們兩個一起上朝,回來後一起處理奏折,」說到這裡,李鉞頓了一頓,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聲,掩飾掉那絲羞愧,繼續道,「這樣應該能空下不少時間來,阿弗我們可以出宮去玩,或者做些其他想做的事。」

  孟弗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向李鉞,她又黑又亮的瞳仁像是一口看不見的深井,裡面倒映著李鉞此時的模樣,李鉞坐直,他聽到孟弗說:「陛下,你真有此意?」

  「當然是真的,阿弗不願意嗎?」李鉞雙手撐在桌上,身體向前傾了些,他道,「你若是不願也沒關係,早上不是去御花園寫書了嗎?想好寫什麼了嗎?」

  孟弗搖搖頭,說了句沒有,隨後對李鉞道:「朝上的大臣們應該是不願意的。」

  陛下非常沒有同情心地說:「他們不願意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樁了。」

  孟弗失笑,她緩緩道:「朝中幾位老大人的心臟不大好,要是真看到我站在宣政殿裡,說不定當場就過去了。」

  李鉞嘖了一聲,反駁道:「不應該啊,上個月朕一連罵了他們好幾天,他們還挺堅強地站在朝上,一日病假都沒請過。」

  孟弗彷彿都能看到那些個大臣們挨罵時臊眉耷眼的模樣,她笑道:「……他們可能是習慣了吧。」

  李鉞歪了下頭:「所以阿弗這是同意了?」

  能上朝參與政事,這是多少人做夢都夢不來的事,孟弗自是沒什麼不樂意的,她點頭道:「但此事還是得徐徐圖之,慢慢來吧,雲桂那邊陛下有什麼想法?」

  李鉞呼了口氣,孟弗其實不是第一個提出要廢除土司制度的人,他在朝上的時候也認真考慮過此事可行性。

  只是雲桂那邊各部各族的土司作威作福數百年,定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權利遭到破壞,到時候必然是要動上一番干戈,而北疆的異族至今還沒有完全平定,若是南邊再起戰火,國內怕是要有一陣動盪。

  即便想要改革雲桂各部,也得花上不少的時間,而且雲桂那邊地勢險要,多有瘴氣,這仗也是不太好打的。

  李鉞抬起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孟弗把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勸他說:「陛下,路得一步一步來走,事得是一件一件來做,不能畢其功於一役,從土司存在到現在也有幾百年了,不差這幾年。」

  「朕知道,朕都知道,」李鉞將手放下,看著眼前的茶水歎道,「朕就是這個脾氣。」

  「我知道的,」孟弗起身走到李鉞的身邊坐下,她挽著他的胳膊,親了親他的臉頰,笑道,「我就喜歡您這樣。」

  李鉞垂頭看她,聲音低沉:「阿弗……」

  孟弗鬆開手,放開李鉞,正色道:「好了,您今日的奏折還沒看完,該看奏折了。」

  陛下果然是做不了昏君的,他拿起硃筆,開始繼續自己的工作,他一邊翻開眼前的奏折,一邊向孟弗問道:「那阿弗你呢?還要去御花園嗎?」

  孟弗道:「我在這兒陪您吧。」

  陛下的嘴角立刻上揚,可惜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從翻開第一本奏折起,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在這個世界上,天災人禍每時每刻都有發生,只是或大或小而已,十件裡面解決了八件,剩下的兩件也夠李鉞氣一陣的,而且就算他不止一次地訓斥過那些拍馬屁的,還總會有那麼兩個蠢貨自作聰明,喜歡對他歌功頌德。

  最可氣的是,有一份奏折前八頁全是廢話,李鉞本想直接給撕了,突然發現最後一頁竟然還提了件正事,結果就是陛下更想把這奏折給撕了,偏偏礙於那件正事還撕不得。

  陛下冷笑,行,奏折他撕不得,明日上朝他就把人給撕了,不能幹別幹了!大週三條腿的人不好找,會說人話的有的是!

  孟弗見他表情愈加惱怒,知道陛下的耐心明顯快要耗盡,估計等下又要起來轉圈了,她適時出聲道:「陛下先歇會兒吧,剩下的我來給挑著看看。」

  李鉞氣哼哼地應了聲,動作倒是很麻利,直接給孟弗騰出地方。

  孟弗坐到長案後面,翻看起來。

  李鉞坐在她對面,托著下巴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她:「阿弗不生氣嗎?」

  「可能比較氣人的奏折都被你看完了。」孟弗抬頭看著李鉞笑道。

  這只是一句玩笑話,孟弗與李鉞都清楚,陛下看到剩下的這堆奏折定然還要生氣,孟弗的理智在大多情況下都能凌駕在情感之上,陛下則與她相反,不過好在陛下在不理智的時候只會轉圈,不會妄下決定。

  在孟弗看來,這裡的大部分奏折都沒什麼好氣的,有些做的不好的地方,該罷官的罷官,該貶謫的貶謫,實在不必大動肝火。

  不過陛下就是這個脾氣,有時候聽陛下在那裡轉著圈叭叭罵人,孟弗依舊覺得他好可愛。

  剩下的奏折幾乎讓孟弗全都處理完了,只有幾件她拿不定主意的,與陛下商量了許久也沒定下來,乾脆留著明日到朝上解決。

  要想解決雲桂的問題,就得先讓北疆徹底太平,讓那些異族永不來犯,朝中的大部分官員都是持這一觀點的,不過也有人覺得這麼做有些勞民傷財,不如選擇綏靖政策,和平解決。

  大家在朝中為官這麼多年,原本陛下是個什麼脾氣心裡也有數,可有些時候就是不信邪,非要去撞一撞南牆,等撞得腦袋碎了就知道消停了。

  龍椅上的李鉞沉聲道:「諸位愛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他一開口,宣政殿霎時間鴉雀無聲,所有官員都低頭看著腳下,他們能猜出陛下對待北疆戰事上的態度,可每次與同僚吵完架,聽到陛下說話都會覺得很有壓迫感。

  許久,廷上的李鉞道:「就依著魏愛卿說的辦吧。」

  他說完這句話就沒有說其他了,直接讓百官們商議下一個問題。

  陛下贊同了自己的提議,並且沒有任何補充修改的地方,魏鈞安該感到高興的,甚至該回去給祖宗們上一炷香,然此時魏鈞安的心情五味雜陳,很難形容,他微微側過頭與劉長蘭對視一眼,他們兩人竟都同時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悵惘。

  若是在從前,他們每天上朝不被陛下罵一頓那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了,但經歷了去年的那三個月,每次到這種時候他們心中都不免生出微微的失落來。

  那三個月好像是他們做過的一個短暫的夢,秋獵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聽陛下誇過他們了,明明之前陛下還真誠地說他們是他的心腹,是朝中的肱骨,是陛下不可或缺左膀右臂。

  結果呢?秋獵過去陛下就翻臉不認人了,左膀右臂都不要了。

  恍惚間他們覺得陛下像是一個翻臉無情的負心漢。

  他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反省自己在秋獵期間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思來想去,也沒想到什麼,那時他們偶爾是會動點要蒙騙陛下的念頭,但也就只是動個念頭而已,什麼都沒做過。

  難不成陛下還有讀心術?

  這種事論跡不論心啊陛下!

  大婚前後的幾日陛下雖然比平日裡和善了一點,偶爾還會對他們笑一笑,但比起那三個月還是差了許多。

  如果從來不曾擁有過,他們現在也不至於如此的意難平。

  李鉞可不管這些官員們的心裡在想什麼,要是知道他們整天翹首以盼陛下的垂青,多半還得罵他們一聲矯情。

  正經事不幹,淨想這些沒用的!

  孟弗擔心自己直接上朝要把朝裡的幾位老人家嚇出病來,昨天晚上與李鉞商量一番,決定來個溫水煮青蛙,一根一根往裡加柴,把官員們可以忍受的底線一步一步降下去。

  從這一天開始,孟弗留在紫宸殿前殿中,與李鉞一起召見官員,她倒是沒和李鉞坐在一起,畢竟那桌子不長,她坐過去就有些擁擠,在臣下面前還是要正經些好。

  第一個在前殿裡看到孟弗的官員是大理寺卿王舜,他是來呈送案宗的,去年七月王舜因在七日之內連破了帝都內發生的三樁慘案而被陛下重點表揚過一次,後來他破案更加積極努力,然遺憾的是他再沒從陛下的口中得到過和那次一樣的誇讚,最多就是一句尚可了。

  此次他拿來的案宗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不知道陛下會不會滿意。

  王舜端正好心態,深吸了一口氣,踏進紫宸殿,他正要跪下請安,眼睛餘光突然看到坐在窗邊的孟弗,王舜直接愣住,動作沒收力,差點撲到地上去。

  這皇后怎麼在這裡?

  王舜第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人了,忍不住又仔細瞧了瞧。

  李鉞抬手拍了拍桌子,有些不悅道:「要請安你看朕,你看皇后做什麼?」

  原來真是皇后。

  王舜心裡咯登一下,趕緊跪下請罪,這怨不得他,這前殿是什麼地方?他怎麼會想到皇后也在這裡!

  可不管怎麼說,他剛才的動作實在過於失禮,若是陛下怪罪,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受了。

  孟弗合上手中的書,對李鉞輕聲道:「陛下,您別嚇王大人了,王大人也不知道我在這裡。」

  陛下哼了一聲,沒說什麼。

  孟弗接著對王舜道:「是本宮想要幾本案宗看看,麻煩王大人來這一趟了。」

  王舜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理智告訴他該提醒皇上,皇后不應該出現在前殿中,但是皇后娘娘的態度這麼好,還莫名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話實在說不出口。

  「起來吧。」李鉞道。

  「那這案宗……」王舜問。

  孟弗道:「拿到本宮這裡便好了。」

  宮人上前,從王舜手中接過案宗,送到孟弗的眼前,孟弗翻看了兩頁,笑著說:「早聽陛下說王大人斷案如神,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王舜無法控制地心中一喜,看向李鉞的眼睛像是在發光,陛下私下裡竟然這麼誇他的嗎?

  李鉞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動了動唇正想說話,被孟弗看了一眼,把話默默嚥了回去。

  行吧,皇后說他說過,那就是說過吧。

  孟弗是在煮青蛙的時候順便給自己找點寫書的靈感,將案宗大致都翻看了一遍後,向王舜問道:「王大人,這些查案的法子你都是怎麼想到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王舜低著頭有些羞赧道:「娘娘謬讚了,不過是看得多了,積累了些經驗。」

  孟弗點頭道:「有經驗好啊,大理寺交在你的手上,陛下也能放心。」

  王舜忍不住抬頭往孟弗的方向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安閒地坐在那裡,窗外的日光傾瀉下來,像是在她的身上蒙了一層薄薄的一層金紗,眼前的這一幕與王舜記憶裡的那一幕漸漸詭異地重合在一起。

  那是去年七月,陛下也是坐在窗邊,他語重心長地對自己說:「王愛卿,大理寺由你主管,朕很放心。」

  王舜的眼眶一熱,竟是有些想要落淚。

  他的眼淚還沒落下,就聽到陛下有些嫌棄道:「行了,趕緊退下吧。」

  王舜洶湧的情緒頓時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等他出了紫宸殿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該提醒陛下皇后不該出現在前殿中的,但此時也沒機會了。

  今日陛下在前殿裡召見的不是只有王舜一人,所以很快朝中官員幾乎都知道皇后去了前殿的消息。

  滿朝文武對此非常不滿,覺得此事必須要制止,但奇怪的是,在紫宸殿前殿裡見過皇后娘娘的王舜等人對抗議皇后到前殿的事表現得都不怎麼熱絡,每次旁人問起那日皇后在紫宸殿裡都做了些什麼的時候,王舜的臉上就會浮出一抹懷念之色。

  讓人看了都懷疑王舜他們是不是一起吃錯藥了,要不就是吃了毒蘑菇。

  百官想要在朝上提起此事,可這些個證人都不發話,他們也不好提。

  魏鈞安對此很難接受,連續好幾天的晚上都睡不著覺,最後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得讓自己也成為證人之一,就能名正言順出聲制止。

  皇后不打理後宮,插手前朝,成何體統啊!

  哦,陛下好像沒有後宮,那也不能插手前朝。

  抱有這樣想法的人不止魏鈞安一個,門下省和六部的人也都各自派了人來勸諫陛下,魏鈞安來的時候,門下侍郎趙飛元和禮部尚書章頌之已經進了殿中,他只能先在外面候著。

  魏鈞安覺得自己這兩位同僚的嘴皮子都挺利索,說不定用不著自己出面,他們就能把這件事給圓滿解決。

  結果大半個時辰過去,這兩位也是暈暈乎乎地從紫宸殿出來的,走起路來發飄,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魏鈞安趕緊去問他們兩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飛元和章頌之像是剛從夢中醒來一般,臉上滿是羞愧,他們辜負了同僚們對他們的期望,他們也不想這樣的,明明已經想好要怎麼說了,結果進去後一開口就被陛下給罵懵了。

  這本來也不算什麼,從陛下登基以來,他們就沒少挨陛下罵,可皇后居然把陛下給勸住了,還安慰他們,誇他們最近做得不錯,為陛下分了許多憂。

  他們感覺自己好像在皇后娘娘身上找到了記憶裡那個最溫柔的陛下。

  而此時面對魏鈞安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兩人很是汗顏,最後搖搖頭,對魏鈞安道:「魏大人,我等有負所托,看您的了。」

  魏鈞安想不明白那前殿裡有什麼洪水猛獸能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一時有些猶豫,問守在門口的高喜:「皇后娘娘也在裡面?」

  「是。」高公公答,「娘娘一早就來了。」

  魏鈞安眉頭緊皺,道:「這像什麼話!皇上怎麼能讓皇后進去呢!」

  高喜笑道:「魏大人,您也知道,陛下這幾日心情不好,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不敢上前,也就娘娘能勸一勸了。」

  魏鈞安對這個解釋很不滿意,他道:「那也不該讓皇后一直留在裡面!後宮不得干政,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高喜賠著笑臉不說話,老祖宗留下的規矩皇上他也沒守過幾條,魏大人怎麼還沒看明白呢?

  都是當了中書令的人了,為人這麼死板可不行啊!

  魏鈞安拉長一張臉走進殿中,他心中暗暗告誡自己,等下不管陛下說什麼,自己一定要守好本心,決不能讓皇后留在前殿中插手前朝之事。

  結果他剛一進了殿中,一個杯子就狠狠砸在他的腳下,魏鈞安嚇得一激靈,魂兒差點沒了,他停在原地,抬頭就看到陛下正一臉怒色地要砸牆,皇后站在陛下的身邊,拉著陛下的袖子,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地說著話。

  說了半天陛下的怒火也不見平息,孟弗看到魏鈞安來了,忙對他道:「魏大人你可算來了,皇上這幾日身體總不舒服,太醫來瞧了,說是肝火旺盛,氣大傷身,可你也知道陛下的性子,一天能氣八回,這下本宮都勸不住了,你來了正好幫著勸一勸。」

  魏鈞安:「……」

  他什麼時候能勸得動陛下了?

  陛下發出一聲冷笑,像是在嘲諷魏鈞安的無能。

  孟弗抬手輕輕撫著陛下的胸口,柔聲道:「魏大人也是關心您,您幹嘛這樣啊?」

  陛下又哼了一聲。

  魏鈞安沒忘記自己的來意,可如果皇后說的是真的,為了陛下的身體著想,確實該讓皇后娘娘多陪在陛下的身邊,畢竟陛下看到他們好像只會更生氣。

  但……但他的本心怎麼辦?

  魏鈞安頓時陷入糾結之中,孟弗掃了他一眼,繼續道:「魏大人整日為國事操勞很不容易了,您別總挑剔魏大人了,您看魏大人多關心您,知道您身體不舒服,下朝都不回家,還特意過來關心您。」

  倒也不是這個原因。

  眼看著陛下沒有剛才那麼氣了,魏鈞安除非是個傻子,才會在這個時候反駁皇后的話。

  他的本心可能要守不住了。

  這麼快的嗎?

  孟弗繼續哄道:「魏大人是朝中的肱骨之臣,是您的左膀右臂,您與魏大人政見要是有不合的,多商量商量就好了,別總生氣,好不好?」

  「您也知道魏大人一片忠君愛國之心,都是為了您和大周,雖然偶爾是會有思慮之處,但朝中像魏大人這樣的純臣不多見了。」

  孟弗哄完陛下,轉頭看向魏鈞安,問道:「你說是吧,魏大人?陛下是常生你氣,但那也是因為看重你啊,魏大人,你可千萬不能讓陛下失望。」

  魏鈞安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他抬起頭,見到不遠處的皇后娘娘正含笑看他,目光中帶著殷殷期盼。

  魏鈞安怔住。

  他何德何能得皇上皇后如此信任!

  許久後,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劉長蘭來到紫宸殿外時得知魏鈞安已經去求見陛下了,便老實等候在外面,每個進了紫宸殿見了皇后的同僚都表現得奇奇怪怪的,魏鈞安是多年的人精了,應該不能跟他們一個熊樣吧。

  不久後,他便看到魏鈞安神色恍惚地從紫宸殿出來。

  劉長蘭快步走過來,見魏鈞安竟頗有些傷感地站在紫宸殿外面,神色中還流露出幾分懷念來,劉長蘭迷惑了,不解了,看不明白了。

  他用力地皺起眉頭,魏鈞安怎麼這副模樣?難不成他今天早上也吃毒蘑菇了?這什麼蘑菇毒性竟是如此強悍!

  他又上前一步,向魏鈞安打聽道:「魏大人你這是怎麼了?挨陛下罵了?」

  可若是陛下罵得狠了,魏鈞安也不該是這樣一副……做作的姿態。

  紫宸殿裡到底有什麼?

  魏鈞安抬手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意,重重歎了一口氣,轉頭對劉長蘭道:「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在紫宸殿裡,我一見皇后對我笑,竟然有些想要落淚,讓劉大人你見笑了。」

  劉長蘭:「?」

  魏鈞安,你有病吧!你還知道你剛才進去是做什麼的嗎?誰讓你看皇后笑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7 11:53 PM

第75章

  魏鈞安又長歎了一口氣,目光中透著劉長蘭看不明白的欣喜與自得,他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對劉長蘭說:「你不懂啊。」

  劉長蘭看到魏鈞安這副模樣,頓時像是被魚刺卡了嗓子,難受得不行,自己不懂?他看魏鈞安就是真的吃了毒蘑菇吧!那紫宸殿到底有什麼蠱惑人心的東西,讓他們一個個一進去,就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做什麼的!

  向來脾氣很好的劉長蘭此時也忍不住呵呵了一聲,他出言諷刺說:「我看魏大人你回家後還是找個大夫好好看一看腦子吧。」

  魏鈞安聽到這話下意識皺了皺眉,這好好的,劉長蘭幹嘛突然語出傷人啊?

  難不成是知道皇后娘娘剛才誇過自己了?

  這劉長蘭的嫉妒心還是和以前一樣強,畢竟是同朝為官,自己其實該對他寬容一點,於是他又重新對劉長蘭綻出一個大度的笑容來。

  劉長蘭若是能讀懂魏鈞安此時心中的想法,估計要噁心得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但即使沒明白,此時看著魏鈞安對自己又笑起來,也覺得怪噁心的。

  魏鈞安不和他一般見識,他倒要看看劉長蘭有什麼本事,他難道能把皇后娘娘從前殿裡說走?

  劉長蘭哼了一聲,拂袖向紫宸殿裡走去,只是他一進到紫宸殿裡就後悔了,他這人向來是與人為善見機行事,很少主動出頭,若是真的要出頭,他也要拉著魏鈞安一起。

  他承認自己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現在見到陛下,劉長蘭瞬間清醒過來,他即便要勸皇后離開前殿,也得委婉來勸。

  皇上此時坐在桌子後面,臉上餘怒未消,手裡拿著毛筆,不知在寫些什麼,而皇后就站在皇上的身邊,挽起袖子為皇上研墨。

  劉長蘭躬身行禮道:「微臣劉長蘭給皇上請安。」

  陛下坐在那裡,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劉長蘭心裡已經打起退堂鼓了,只是他剛才在外面把魏鈞安給嘲諷了一波,現在這麼請個安就走了,那不得把魏鈞安的大牙都給笑掉。

  陛下一直不開口,劉長蘭心臟開始發沉,也有些埋怨起魏鈞安等人來,他們不會是看到陛下在發怒就一個字沒敢提吧?

  但看他們的表情應該不止是這樣。

  劉長蘭有些後悔,剛才在外面應該向趙飛元多打聽些裡面的情況,然此時後悔也晚了,於是劉長蘭壓下心中的不安,微微抬起頭,故作驚訝道:「皇上,皇后娘娘怎麼也在此處?」

  孟弗抬眸,看了劉長蘭一眼,這位劉大人的演技還是那麼差,完全比不過陛下。

  看看陛下把一個盛怒之下的帝王拿捏得多麼恰當。

  當然,這麼比較對劉大人多少是有些不公平的,陛下這明明是在本色出演。

  他剛才看這篇《復禮》的火氣到現在還沒完全下去,孟弗抬手在李鉞的背上輕輕撫了兩下,陛下是真的好愛生氣。

  李鉞抬頭看了劉長蘭一眼,冷笑道:「你說呢?」

  劉長蘭懵了,皇后娘娘到這紫宸殿裡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就是怪打雷怪下雨,也怪不到自己頭上吧!

  劉長蘭剛要開口,孟弗便道:「劉大人你來的正好,陛下正生你的氣呢。」

  他聽到這話差點沒當場哭出來,這叫來的正好嗎!這難道不是他來找死了嗎?

  劉長蘭連忙跪下,誠惶誠恐道:「陛下,不知微臣做錯了何事?」

  李鉞低頭沒說話,似對他已無話可說,好在孟弗願意為他解釋,道:「劉大人,陛下剛才看過你寫的那篇《復禮》了,劉大人後面寫的實在是有些過了。」

  劉長蘭是個正經的讀書人,對禮法井然的久遠朝代是非常嚮往的,他看如今這世道,總覺得多少是有些人心不古的,前天晚上便藉著酒意寫下這篇《復禮》。

  他寫的時候那叫一個文思泉湧,一氣呵成,句句鏗鏘,擲地有聲,酒醒後再看更是滿意非常,於是腦袋一熱,就把這篇《復禮》呈到御前。

  他早該想到的,陛下是最煩這些規矩,他在做皇子的時候就沒少跟先帝吵架,父為子綱君為臣綱這些話在陛下這裡都是在放屁。

  劉長蘭知道自己今天怕是難逃陛下的一頓罵了,這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吧,怪他進宮前沒找個算命的先給自己算一卦,自己巴巴地撞到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他低下頭,等著挨罵。

  不過接下來先開口的並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孟弗勸道:「陛下,劉大人也是一時沒考慮那麼多,您也不用這麼生氣。」

  「是嗎?」只聽卡嚓一聲,李鉞手中的毛筆直接被他折成兩斷,幾個墨點濺在桌面上,孟弗眼皮一跳,看著桌上的墨跡,她嘴唇微動,但也沒說什麼,只又在陛下的背上拍了兩下。

  李鉞將手中的斷筆往旁邊一扔,繼續道:「朕瞧他是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了,門下省最近有這麼閒嗎?有時間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不要朕給他放個長假,讓他回去再寫幾篇?」

  劉長蘭恍惚間覺得這一定是報應,就在不久前在紫宸殿外面他還諷刺過魏鈞安的腦子有病,現在就輪到自己挨陛下的罵。

  「陛下,您忘記太醫怎麼跟您說的了?讓您少生點氣,您這一上午都氣了幾回了?」孟弗一邊說,一邊倒了杯茶送到李鉞面前,繼續道,「而且,我看劉大人這篇《復禮》,文筆比從前精進許多,您不是想要人寫兩篇關於統一融合雲桂各部族的文章嗎?正好讓劉大人來寫吧。」

  劉長蘭沒想到這還能有峰迴路轉,他猛地抬頭,張了張唇,想要謝恩,可是又拿不準陛下的態度。

  不管怎麼樣,皇后娘娘能在這種情況下為他說話,他是該好好謝一謝皇后娘娘的。

  可是許久過去,陛下始終沒有開口,劉長蘭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看來皇后娘娘也勸不動陛下。

  孟弗抬手在桌上輕輕點了一下,提醒陛下差不多可以了,陛下才不情不願道:「那就讓他寫吧。」

  說完後,不等劉長蘭謝恩,李鉞又加了一句:「朕現在瞅著他就來氣,皇后你與他說說要寫什麼,該怎麼寫。」

  孟弗嗯了一聲,她與李鉞討論過,等到雲桂平定了,後續不僅要開拓農田,發展經濟,還要推行文化方面的融合,李鉞想讓人以「天下一家」為主旨寫幾篇能傳揚天下的好文章出來,要能突出中心發人深省,又要簡潔有力朗朗上口。

  孟弗將陛下的意思同劉長蘭說了,順便與他討論了一下這文章怎麼寫才好,兩人說到後來,劉長蘭完全忘記自己原來的來意,這哪裡是皇后,這簡直就是他的知音啊!

  直到陛下要傳膳了,他才猛地驚醒過來,趕緊請罪告退。

  陛下估計也是煩了他很久了,擺手讓他滾了。

  劉長蘭喜氣洋洋地從紫宸殿裡出來,從去年九月後,他有好長時間沒有感受到這種愉悅了。

  他心裡想著自己回家該吃點什麼才好,一抬頭就看到魏鈞安站在石階下面,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這個老狐狸竟然還在這裡等著自己。

  見到他從裡面出來,魏鈞安當即誒呀了一聲,上前笑呵呵地陰陽怪氣道:「劉大人,皇后娘娘的事你跟陛下說了?陛下是怎麼說的?同意了嗎?」

  劉長蘭有些尷尬,他剛才在紫宸殿裡不僅沒讓皇后娘娘離開紫宸殿,還與皇后娘娘相談甚歡,甚至都忘記陛下在生自己的氣,如果不是陛下冷不丁地開口,他說不定會與皇后娘娘一直說到晚上。

  魏鈞安盯著劉長蘭的臉看了一會兒,問他:「劉大人,你這怎麼不說話啊?」

  那些什麼禮法早被劉長蘭忘得一個字都不剩了,面對魏鈞安的詢問,他只能低頭拱手說了句慚愧,隨後又感慨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心善。」

  魏鈞安是想要好好嘲笑一番劉長蘭的,但對他此言倒是很同意,他點頭道:「那確實。」

  紫宸殿中,心善的皇后娘娘與生了好一會兒悶氣的陛下一同回到後殿準備用膳,她趁著宮人看不到,踮腳親了親李鉞的唇角,對他說:「今日下午應當不會再有大臣來了。」

  李鉞被哄得稍微開心些,他歎道:「朕可煩死他們了,一天天都沒點正經事嗎?再不行以後每天下朝了朕組織他們出去掃一個時辰大街吧,也是造福百姓了。」

  但對百官來說,皇后出現在前殿裡與皇上一起召見官員,其實已經是一件很大的正事了。

  孟弗知道陛下只是隨口說說,也沒反駁,只是問他:「您剛才怎麼把筆都給折斷了?」

  陛下坐下,把孟弗拉到自己的腿上,對她道:「我在生氣啊。」

  孟弗想了想,道:「您生氣也不用折筆吧。」

  陛下理直氣壯道:「這不是顯得我非常生氣嗎?」

  他為了顯示出自己壓抑在心裡的怒氣,還特意用上了內力,使卡嚓聲聽起來格外的清脆響亮,當時劉長蘭確實被嚇得一哆嗦。

  孟弗:「……」

  她輕歎一口氣,抬起手,只見那嫩黃色的袖子上被濺了好幾個墨點,大大小小的像是開了一支墨色梅花,連胳膊上都濺了一些,襯得手臂格外白皙,剛才在前殿與劉長蘭說話的時候,她還不得不小心些不讓劉長蘭看見。

  「您下回在折筆前可記得給我點提示。」孟弗說完放下袖子,起身向後頭走去。

  李鉞忙追上來問她:「阿弗生氣啦?」

  孟弗能生什麼氣?她就是要去換一件衣服。

  只是沒等她說話,陛下就在她臉頰重重親了一口,孟弗立刻明白陛下這是在藉機偷香,陛下親完後眼睛亮晶晶地還問她:「還氣嗎?」

  孟弗知道他想要什麼答案,便順著陛下的意思板著臉道:「還氣!」

  「都是朕的錯,是朕不好,」陛下一臉真誠地同孟弗道歉,不按套路出牌,道,「那朕來給阿弗換衣服吧。」

  孟弗心中暗暗歎氣,陛下現在的演技就很差勁,那嘴角都上揚成什麼樣子了。

  這是在道歉還是在道喜?

  孟弗問他:「您不吃飯啦?」

  陛下厚著臉皮,貼在孟弗耳邊:「想吃阿弗。」

  陛下說完再次在心裡狠狠唾棄自己,他可真是個好色的昏君!

  兩人到內室胡鬧一番,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草草用了午膳,便回到前殿繼續處理奏折。

  下午果然如孟弗所說,再沒有大臣來求見。

  百官們原本是堅決抗議皇后留在前殿當中,但幾日下來竟是再也沒人提這件事了,彷彿都同意了陛下的做法。

  偶爾聊起這件事的時候,就會有官員一臉深沉地道:「皇上每日為國操勞,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應該多為陛下分憂,不能讓皇上再煩心了。」

  同僚們紛紛點頭道:「對啊對啊。」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素來和善,平易近人,與皇上乃是天作之合。」

  同僚們再次應道:「是啊是啊。」

  「所以皇上現在身體不舒服,不宜動氣,我們是勸不動的,那皇后娘娘的確應該在前殿多陪陪皇上,好讓陛下早日恢復。」

  同僚們也跟著贊成道:「應該的應該的。」

  少數的官員還在嘀咕這事是不合禮法規矩的,可現在也不敢說話了,他們感覺他們如果再抗議下去,好像是他們在無理取鬧,不通人情,完全不在意皇上的身體似的。

  這麼一大頂帽子扣下來,那誰敢去接?

  而且,皇上如此喜歡皇后娘娘,他們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告他們一狀,他們焉能討得好去?

  皇后不就是在前殿裡坐一坐嘛?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而且皇后娘娘說話那麼好聽,能讓他們少挨陛下不少罵。

  這麼一想,百官心裡又釋然不少,這多好啊!皇后娘娘她怎麼沒早點來啊!

  這朝中與後宮其實是差不多的,那些視祖宗規矩如性命的老頑固們根本待不了多久,早就被陛下剔除出去了。

  眼看著官員們對自己的接受度越來越高,孟弗觀察了幾日,覺得可以繼續往裡面加柴。

  於是,在熙和四年的七月初九,百官們早上來到宣政殿,他們赫然發現廷上多了一把鳳首的椅子。

  百官們心中立即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又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過離奇,所以不敢輕易開口。

  等看到高喜過來的時候,他們趕緊圍上去向高喜問道:「高公公,這上面怎麼多了把椅子?」

  高喜倒是直接說了實話,對他們道:「等會兒皇后娘娘會和皇上一起過來。」

  最前面的魏鈞安下意識反駁道:「這怎麼能行!皇后怎麼能上朝來?」

  皇后在紫宸殿前殿陪著皇上一起召見官員就夠荒唐了,現在還要到宣政殿聽政,未免太過了吧?

  高喜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對魏鈞安道:「陛下這幾日有多生氣諸位大人又不是沒看到,太醫本來就叮囑過陛下要少動肝火的,結果一到了朝上,根本就沒人能勸得住皇上。」

  上個月江南水患,朝廷發下大量的賑災糧款,卻被當地官員貪污近半,還有人趁此機會故意抬高米價,官商勾結,套取賑災糧款,陛下震怒,一連派出數位宣諭使互相監督徹查此事,將那些個貪官污吏連根拔除,不久後陛下拿到宣諭使傳回來的奏疏,又發了頓火氣,他在朝上每說出一個「殺」字,廷下的官員們就覺得自己的脖子也跟著涼一下。

  魏鈞安皺了皺眉,這高公公是在嫌棄他們無能嗎?可皇上那個脾氣誰能勸得住?

  哦,皇后娘娘有時候確實是可以的。

  高喜將眼前幾位官員的表情收入眼底,繼續笑瞇瞇道:「況且娘娘只是過來陪著皇上,不會插手朝政的。」

  魏鈞安有些心動,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同僚們,又問高喜:「真的嗎?」

  高喜點了點頭,高深莫測道:「如果諸位大人需要的話。」

  他們當然需要皇后不插手朝政!如果皇后坐在皇上身邊不說話,那他們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她都在前殿裡聽政過了,現在到宣政殿來其實也沒多大的區別。

  只要她不干預朝政!

  魏鈞安等人對視一眼,心下已有了思量,雖然皇后人是真的很不錯,但家國大事終究不是她一個女子能夠干涉的,若皇后要開口插手朝政,他們概不理會便是。

  就在此時,外頭的宮人突然拉長聲音道:「皇上、皇后駕到——」

  宣政殿內的百官紛紛跪下,口中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稍作停頓,又道:「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孟弗隨李鉞一步一步踏上那石階,去年夏天,她也曾在這裡走過無數遍,但那時她是陛下。

  李鉞忽然停下腳步,他握著孟弗的手,似有話說,高喜湊過來,問道:「皇上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妥?」

  李鉞回頭看了眼廷下百官,沉聲道:「等明日便一起喊萬歲吧。」

  跪在地上的官員們真沒想到陛下是要說這個的,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從古至今,就沒聽說過要喊皇后萬歲的。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他們都要上奏皇上,皇后要造反了,但是這是皇上說的,那就沒辦法了。

  可是李鉞心裡很清楚,什麼千歲萬歲?史書上寫的皇帝有那麼多,他就沒看到過有一個皇帝活過一百歲的。

  但還是同叫萬歲,聽起來更順耳些。

  李鉞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孟弗。

  金色日光照亮整個大殿,琉璃珠簾隨風微微搖晃。

  孟弗握緊李鉞的手,轉頭與他相視而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12:04 AM

第76章

  宣政殿中,廷下百官各懷心思,廷上的皇帝皇后卻頗為自在。

  一想到如今皇后也坐在上面看著他們,底下的官員們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其中有幾位老大人確實是被孟弗出現在朝堂上這事嚇得不輕,好在之前有所鋪墊,才沒倒在宣政殿中,今天的早朝得以順利開始。而為了顯示自己並不在意皇后在此,能夠將她完全無視,百官們便努力裝作和平日裡沒有任何區別。

  只是說話間還是忍不住想往上面瞟去一眼,想要知道皇后到底是怎麼個態度。

  諸位大人實在是多慮了,目前孟弗的確是沒有要開口的打算,她只是垂眸淡淡看著廷下之人,任由他們爭吵不停,任由陛下冷笑不斷,也不作聲,只默默打量他們。

  某些官員在從高喜口中得知皇后今日要來宣政殿陪陛下一起聽政,心中其實是有幾分期待的,也許以後他們在朝中不至於再被陛下罵得狗血淋頭,但現實卻是給了他們迎頭一擊,皇后娘娘的確如高公公所說,絲毫沒有要干預朝政的意思。

  他們在議事的間隙偶爾偷偷抬眼,見皇后娘娘坐在皇上身邊,面容平和,不見喜怒,像是寺廟裡供奉的一尊觀音像,看似多情,實則最是無情,眾生的苦難與觀音有何干?那百官的苦難與皇后又有何干?

  官員們低垂著腦袋聽著陛下的數落,一時間不禁懷念在紫宸殿前殿裡的時候,那時皇后總能開口幫忙勸一勸,皇上稍微氣一會兒事情便過去了。

  雖然說他們在努力無視皇后,但心中終究還是有幾分失落的。

  不是說好來勸著陛下別生氣的嗎?到底哪裡勸了?難道是只有聰明人才能看到的嗎?

  可眾人心中也明白,皇后不開口也是有道理的,她只要開口,不管她是站在哪一方的,都算是在干政,少不得要遭到朝中同僚們的一頓口誅筆伐。

  如是幾天下來,官員們倒是習慣皇后陪著皇上一起到宣政殿來聽政,只是有點受不了在紫宸殿與宣政殿間的落差,他們越來越覺得皇后開口也許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糟糕。

  魏鈞安已糾結許久,他知道自己某些善於鑽營的同僚已經開始上書請皇后開口,但他心中仍在猶豫,將其中利弊來來回回分析了好多遍,還是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來。

  他剛從紫宸殿中出來,明晃晃的日頭高高懸在天上,放眼望去一片紅牆綠樹,只有寥寥幾個宮人正拿著大大的笤帚在樹下清掃落葉。

  魏鈞安沿著白玉石階緩緩走下,他也說不出原因來,每次在紫宸殿中見過皇后,他總會想起去年那倏忽而過的三個月,皇后的樣子時常與那時候陛下的樣子重合在一起,而每每這個時候,魏鈞安都會想,怪不得皇上會娶皇后娘娘呢,可惜陛下的花期太短暫。

  通過在紫宸殿與在宣政殿的對比,皇后開口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至於弊端,其實也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大,皇后早已脫離孟家,所以不存在任何外戚,陛下是明君聖主,雖很喜歡皇后,但也不至於為了皇后耽誤國事,只是自古以來就沒有皇帝皇后一起上朝的先例,這個頭到底該不該開。

  不久後,紫宸殿中又出來一年輕人,正是戶部侍郎陳先,他與魏鈞安是有些拐著彎的姻親關係,又有師徒之誼,見魏鈞安站在白玉石階下,神色有些古怪,陳先便快步走過來好奇問道:「魏大人,您想什麼呢?」

  魏鈞安看了陳先一眼,倒是不瞞他,直接道:「在想皇后。」

  陳先:「……」

  這可不能隨便想啊老師!

  他道:「您這話要是讓皇上聽到了,您估計今天就要到午朝門外面去掃大街了。」

  魏鈞安瞪了陳先一眼,道:「沒閒心跟你開玩笑,老夫是在思考。」

  「思考什麼呢?下官也幫您思考思考?」陳先追問道。

  魏鈞安輕輕歎了口氣,他倒是挺信任陳先的,知道他不會出去亂說,問道:「你今天早上在宣政殿挨了陛下一頓罵,就沒什麼想說的?」

  對於此事,陳先竟是格外豁達,他擺擺手道:「早就習慣了嘛。」

  魏鈞安又歎:「本來是習慣了的,但現在有了皇后,老夫卻有點習慣不了了。」

  「倒也是。」陳先點點頭,他完全能夠理解魏鈞安的心情。

  「我覺得……」魏鈞安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說,「我甚至有時候覺得皇后娘娘可能是在上面好像看我們笑話的。」

  「話可不能亂說啊,」陳先年紀雖小,但對為人卻很老成,他不贊成道:「大人您怎麼能這麼揣測皇后呢?皇后娘娘不開口也是因為我們吧?」

  魏鈞安沉默了半天,道:「話是這個道理,但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皇后不開口哄一哄陛下,她到這宣政殿有什麼意義呢?可她若是開了口,也不是魏鈞安等人想要見到的。

  出了午朝門,將要分別的時候,陳先忽然轉頭笑著向魏鈞安問:「魏大人,你說皇上讓皇后到宣政殿去,只是為了讓皇后在他身邊充當擺設的嗎?」

  魏鈞安愣在原地,不等他回答,陳先就已經溜溜躂達往長街的另一頭走去,一陣風吹來,魏鈞安好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細細揣摩陛下的心意,陛下既然帶皇后來聽政,必然是有將朝政交予皇后一起處理的心的,他一直在分析是否該讓皇后干政,也確定結果該是利大於弊的,若皇后早晚有一日都要干政,不如他先向陛下示好。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請皇后開口的上書越來越多,皇后母儀天下,天下萬民也是皇后的子女,那皇后干政也不是完全說不過去的。

  孟弗只將這些奏疏整理好,她也不急著開口,陛下在朝上雖時常動怒,但如今對他的身體也無影響,而百官們最近也比較老實,沒出大的亂子,她實在沒有開口的必要。

  直到中秋過後,有人當朝揭露了一樁科舉舞弊案,牽連人數達數百人,陛下震怒,當朝處置了半數,這其中有幾位著實是有那麼點冤枉的,至少罪不至此,同僚們心中明白,卻不敢在這個時候求情,怕陛下在氣頭上會牽扯到自己身上,想著日後再做周旋,只希望他們能夠撐住。

  「陛下,此事牽連人數眾多,還是再細查查吧。」廷下的皇后突然道。

  清風穿過這偌大的宣政殿,琉璃的珠簾在搖晃間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初春時節裡破土而出的新芽。

  誰也沒有想到皇后會在這個時候開口。

  只是陛下這般生氣的時候向來是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的。

  孟弗伸出手拉了拉已經站起來走了好幾圈的陛下的袖子。

  李鉞回頭看向孟弗,沉著臉沒有說話,孟弗也不怕他這樣,拉他袖子的那隻手更用力了些。

  四目相對,孟弗看向李鉞的雙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李鉞深吸一口氣,回身在龍椅上坐下,擺了擺手,對孟弗道:「幫朕再細問問。」

  皇上這是光明正大地讓皇后來涉政,不過此時朝中已無一人反對。

  孟弗將剛才陛下震怒之下忽略的幾個疑點一一指了出來,又點了人繼續調查此案,百官震驚地發現,這位皇后娘娘對朝政的瞭解比他們以為的要多出許多。

  一時間竟沒人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在長久的沉寂聲中,有位老大人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他的臉色有發紅,眼睛亮得好似在放光,他知道自己這些同僚們的心思,如今牝雞司晨他們一個個竟還要裝傻,不敢出頭,生怕自己得罪了皇后,被皇后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狀。

  可是他不怕!這朝堂若無一人敢直言進諫,那這大周怕是也要完了!

  魏鈞安等人若是知道這位老大人心中所想,怕是得齊齊呸上一聲的,搞得好像他們是一群佞臣小人似的,他們也不是沒直言進諫過,只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他們也能稍微摸索出點規律來,若是關乎天下萬民,陛下改正其實是很爽快的,但是在違背某些規矩禮法上就很執拗,一旦認定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皇后來宣政殿參與朝政他們多半是勸不住皇上的,況且看看剛才的情況,這對他們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跟皇上爭什麼,爭來爭去那都是無用功,不如留著點力氣談論其他朝政。

  這位老大人卻是看不開,他沉聲道:「陛下,皇后娘娘本不該出現在宣政殿內,如今又擅自開口干涉朝政,這實在是於理不合。」

  他話音落下,宣政殿中又是一片寂然。

  這位老大人忒不要臉了吧,皇后娘娘怎麼說也是幫同僚一把的,這過河拆橋拆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李鉞的火氣本來就沒發完,現在還有人敢往他眼前撞,他立即坐直,準備好好跟這位老大人說一說什麼是於理不合。

  他剛要開口,身邊的孟弗卻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陛下轉頭看了她一眼,孟弗搖搖頭。

  她既然已經開口,就沒有還要李鉞來為她說話的道理。

  陛下像個氣鼓鼓的河豚,到底為了孟弗沒有把這口火氣直接噴出去。

  孟弗垂眸,看向廷下這位頭髮鬍子都已花白的老大人,世上的人都知道女子出現在朝堂於理不合,可這天地間什麼才是理呢?誰說的是理呢?

  男子正心、修身、齊家,而後就可以治國、平天下,女子為何不可?真論起來,在齊家這方面,似乎女子更辛苦些,然現實卻是女子管好家了,功勞算在男子的頭上,是男子娶妻娶得好。

  孟弗莞爾,平靜問道:「於理不合?於哪條理不合了?曹大人不如來說說吧。」

  曹大人冷聲道:「孔子曰: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理者也,是故無專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事在供酒食而已,無閫外之非儀也,皇后娘娘,您只需要打理好後宮,天下之事不是您一個女子該插手的。」

  「人生於世,先是為人,後為男女,本該平等,為何女子只能成為男子附庸?屈居於男子的後院?」孟弗不疾不徐道,「常說君子之道,以仁為本,仁愛仁愛,卻不愛人,可見聖人之言,也有錯漏。」

  曹老大人只覺得孟弗是在狡辯,他臉漲得通紅,眼睛快要瞪出來,怒道:「女子卑弱,合該如此,這也是聖人之憐愛。」

  李鉞見他還敢瞪人,立刻幫孟弗瞪了回去,曹老大人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

  孟弗卻不生氣,她笑道:「那曹大人你也是女子所生,若女子卑弱,大人你該如何自處?豈不是卑弱中的卑弱?」

  「怎可如此胡亂理解!」曹老大人氣得鬍子顫了一顫,又道,「《素書》有雲,女謁公行者亂,聽聞皇后娘娘博學多識,應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吧?」

  女謁公行者亂,意思是女子干政便會有動亂發生。

  「女謁公行者亂?可古往今來這天下亂得少嗎?那些當權者難不成都是女子?那些當權者的臣下們難不成也都是女子?既不是女子,為何不說——」孟弗頓了一頓,道,「是肉食者昏庸無道為禍蒼生呢?女子何辜!」

  「《左傳》有雲,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可見聖人也是會犯錯的,聖人知道自己犯錯要改正,曹老大人又何必將聖人之言句句都奉為圭臬呢?」孟弗站起身,目光掃過廷下百官,聲音一如剛才,她問,「況且,從今以後,千載之後,誰是聖人?誰是小人?又會由誰來做定論?今日聖人之言,來日未嘗不會成為蠢昧之語。」

  皇后聲音始終很平靜,不含任何怒意,像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在平原間緩慢流淌,直到匯入江海的那一刻依舊是平波無瀾,曹老大人在朝中為官數十載,承受過無數次上位者的怒火,但任何一次都沒有現在讓他難以忍受,他痛心疾首道:「陛下,您聽聽皇后這都是說了些什麼啊!」

  李鉞坐在龍椅上正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孟弗,聽到曹老大人的問題,他回過神兒來,啊了一聲,拍手道:「皇后說的對。」

  廷下百官聽到鼓掌聲非常無語,陛下您這個捧場未免太明顯了些吧,他們中本有人想要站出來反駁皇后,可皇上都這麼說了,他們還出來找罵多少是有點犯賤了。

  曹老大人的身體不禁晃了晃,皇后之後的那番言論實在大不敬,可是皇上不在意,他能怎麼辦?

  此後皇后便是要堂堂正正地立於朝堂之上,與陛下共掌朝政。

  百官們雖然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對此事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一幕真正發生時,他們心中還是會有些彆扭,不過抵抗的念頭並不強烈。

  雙聖臨朝,至此塵埃落定。

  李鉞在江南水患時殺了一批人後,底下的官員一時人人自危,個個都老實起來,呈上來的奏折一個寫得比一個詳細,這就苦了陛下了,看得兩眼發花,還不好說什麼。

  最後孟弗乾脆出了個主意,以後官員寫奏折一律要按照規定的格式來,寫好起因經過結果,分好段落,廢話少扯。

  這個法子成效顯著,推行不久後,原本需要李鉞和孟弗一起批閱到傍晚的折子提前一兩個時辰就能看完。

  眼下已是初冬,今日折子比往常少了許多,全部看完距天黑還有段時間,李鉞問孟弗:「阿弗,出宮去嗎?」

  孟弗放下筆,問他:「現在嗎?」

  李鉞點頭。

  孟弗想了想,道:「那要不帶母后一起出去走走吧?」

  只是他們一到了慈寧宮,太后就抱怨說:「哀家本想讓阿弗有時間來陪陪哀家,皇帝你倒好,上朝下朝都要帶著阿弗。」

  李鉞沒有絲毫內疚,他對太后道:「母后你要是實在無聊,要不找個伴吧?」

  太后瞥了李鉞一眼,氣道:「你這說的什麼胡話?」

  得知孟弗他們過來是想帶自己出宮的,太后直接拒絕了,一是她知道李鉞和孟弗出去一趟不容易,不想礙著他們兩個;二是她最近發現了一項新樂趣,比起出宮,她更想在宮裡打牌九,打牌九的快樂皇帝根本想像不到。

  孟弗他們出宮後直接去了郊外的潯河,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

  此處沒有多少人煙,也無車馬往來,李鉞拉著孟弗的手沿河岸慢吞吞走著,時間好像一下子慢下來,茫茫天地,只有他們二人。

  他們說起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說起那天晚上的燈火,孟弗玩笑道:「那天晚上陛下你教了我功夫,我是不是得叫你一聲師父?」

  李鉞聽到這聲師父,不知想到什麼,臉頰微微泛紅,他以拳抵唇輕咳了聲:「阿弗,這個咱留著回去說。」

  孟弗:「?」

  陛下最近是不是看了什麼話本了?

  她勾起手指,在陛下的掌心輕輕撓了一下。

  李鉞將孟弗的手握得更緊些,他轉頭看向孟弗的臉頰,感慨說:「如果那年我沒有去北疆,阿弗你過得會不會更好一些?」

  「不,」孟弗仰起頭,看向頭頂灰藍的天空,有黑白相間的大鳥從她的頭頂飛快掠過,只留下一道殘影,她轉頭踮腳親了親李鉞的唇角,對他笑著說,「陛下,我覺得現在這樣已經很好很好了。」

  河水泛著微波,舒緩流淌,從蒼茫天際中來,到連綿群山中去。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孟雁行的《男德》終於全部編寫完成,李鉞檢查一遍,覺得寫得很挺不錯的。

  是那種讓他只看一行就忍不住想把孟雁行套著麻袋給暴打一頓的不錯。

  嗯,那是相當不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12:07 AM

第77章

  李鉞看了兩頁便看不下去了,將這本由孟雁行心血凝結而成的《男德》放到一邊去,打算找個黃道吉日再把這本書拿去給百官,讓他們都開開眼,省得整日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不順眼的,多反省反省他們自己吧。

  孟弗抱著貴妃從外面走進來,貴妃現在倒不至於像從前那樣一見到李鉞撒腿就跑,但是待他依舊不怎麼親近。

  不過陛下也不在意,貴妃明顯是成了皇后的貴妃,他伸出手,把孟弗拉到自己的懷中,貴妃有些不滿地喵了一聲,不願加入他們兩人的遊戲,從孟弗的手臂間跳了出去。

  孟弗靠在李鉞的胸膛上,李鉞則是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脖頸,他說:「孟雁行的《男德》寫完了,阿弗要看看嗎?」

  孟弗嗯了一聲,目光從前面的案上掃過,伸手將那本《男德》拿了起來,她一邊翻開,一邊問李鉞:「您看完了?」

  「沒,」陛下雙手環在孟弗的腰間,感歎道:「孟雁行寫得實在太好了,我一頁沒看完就想出去打人了。」

  孟弗啞然失笑。

  貴妃動了動耳朵,有些嫌棄地背過身去,走到墊子上將自己團成一團,閉眼睡覺。

  《女誡》一文不到兩千字,因其中引用了不少先賢之言論,成為多少女子的行為規範,而這本《男德》比《女誡》要長一些,因其中的許多觀點都是第一次提出來的,孟雁行不得不在其中穿插許多事例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所以最終成文的字數也就多了些。

  他為了論證男子放蕩是敗家的根本,選了許多原本用來證明女子不可妒忌的事例,可能因為孟雁行本人比較潔身自好,只有一位夫人,所以他在寫這一篇的時候格外得心應手,行文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水,從萬丈高山上傾瀉而下,浩浩湯湯,驚天動地,一口氣讀下來可謂是酣暢淋漓,振聾發聵。

  不過對於世間大多數男人來說,他們可能是沒辦法將這篇文章一口氣讀完的,也很難欣賞到孟雁行的才華。

  孟弗將手中的書一頁頁地往後翻去,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想像出孟雁行在寫這本《男德》時絞盡腦汁的模樣,不知道他的頭髮可還如從前一般濃密?

  很快將這本書看到最後一頁,孟弗將書合上,非常客觀地點頭稱讚道:「寫得很用心了。」

  看得出來孟雁行大概是真想憑借這本《男德》重新翻身,名垂青史,裡面字字句句都是精心雕琢過的。

  多年以後,後人將怎樣評價這本《男德》孟弗不得而知,但是現在這本書傳了出去讓人看到,大部分男人肯定想把孟雁行揍一頓的。

  不過這一點孟雁行自己也是清楚的,孟弗當初在忽悠他寫《男德》的時候就已經說明白了,孟雁行這也算是要險中求富貴。

  等《男德》出來後,得建議他多雇幾個看門的,沒事少出門。

  孟弗仰起頭,輕輕呼了一口氣,千載之後,到底會有怎樣的定論呢?

  而陛下則是非常仁慈地決定等到新年後再把這個驚喜送給百官們。

  臘月二十九的晚上,宮中和往年一樣辦了場宴會,宴請了帝都裡的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唯一與往年不一樣的是宮中多了一位中宮皇后。

  麟德殿中已落坐了不少官員,陛下還沒來,他們也稍稍隨意了些,不談朝政,只說近來帝都中的種種八卦,正聊得起興之時,四周忽然間安靜下來,閒聊的眾人還以為是皇上駕到,紛紛抬頭向殿門口看去,結果卻是看著謝文釗從外面走進來。

  這可比皇上駕到要嚇人多了好嗎!

  殿中眾人齊齊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如果是宣平侯,絕對不敢進宮來,這太尷尬了吧!

  謝文釗無視眾人百般打量的目光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是不想來的,所以之前的幾次宮宴他都托了病,原本這次也想隨便找個借口待在家中,結果被老侯爺狠狠訓斥了一頓。

  他難道是想要逃避一輩子?那他們宣平侯府的富貴也該到頭了。

  謝文釗見老侯爺氣得厲害,這才不得不進宮來,孟瑜想與他一起來,他不知道孟瑜是抱著什麼心思,可孟瑜那副隨時要發瘋的樣子,他是真不敢帶她出來。

  他驀地想起去年六月的那場宮宴,孟弗突然從席間離開,不久後陛下也出去了,也許那個時候他們兩人就已經有了牽扯,然而不管怎麼樣,與他都沒關係。

  孟雁行編寫了《男德》也算是立了個大功,李鉞跟孟弗商量過後,把他的名字加在賓客名單上面。

  麟德殿裡的眾人剛被謝文釗嚇過一次,就見孟雁行隨後而至,心裡再次咯登一下,雖然說除夕將至,該是團圓的日子,但陛下也用不著這麼團圓吧!

  皇上難不成是想要讓皇后娘娘重回孟家?可看給孟雁行安排的座位又不像是要抬舉他的意思,但為了防止孟雁行想不開,厚起臉皮要把皇后認回孟家,李頑等人還是決定要過去刺激刺激他。

  孟雁行很快被李頑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李頑見他要發怒了,又趕緊拱手告罪說:「玩笑話,都是玩笑話,我知道孟老兄你素來大度,不會將小弟這些酒後亂語放在心上。」

  李頑身邊那些同僚也跟著附和,孟雁行一肚子火氣發不出來,最後只能冷哼一聲,扭頭不理人了。

  李頑像是一隻打了勝仗的大公雞,挺胸抬頭趾高氣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與同僚們談笑風生。

  孟雁行氣得兩側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好在這一年多他受得氣太多,李頑這幾句話還不至於讓他再抽過去。

  如果早知道自己這個大女兒能成為當朝皇后,他當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孟弗遷出族譜去,如今不單單是他自己後悔,孟家的族人也埋怨他當日做得太過分。

  可那時候因為孟瑜與謝文釗的事,孟家族人對他已生出許多不滿來,他實在怕孟弗再做出敗壞孟家名聲的事,才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的,現在反倒是都成了他的過錯。

  他在孟府寫《男德》的時候,聽說孟弗如今與皇上一起上朝議政,整整一夜沒有合眼,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孟弗還是他的女兒,如今的孟家該有多麼輝煌,這個李頑怎麼敢在他面前放肆!

  孟雁行越想心裡越難受,仰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可這酒水他喝在嘴裡卻像是泡過黃連一樣,苦得他舌根都麻了。

  燈火明亮,花影搖動,隨絲竹之聲輕舞,陛下攜著皇后一同來到麟德殿中,帝后琴瑟和諧,同祝新春。

  宣平侯府中,孟瑜一個人坐在凌香館的院子裡,她身上穿了一件淡薄衣服,丫鬟讓她多穿些她也絲毫不理會,只仰頭怔怔看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她恍惚間覺得現在孟弗於她就像是這九天上的月亮,此後再也不會有人會將她與孟弗放在一起比較了,兩行眼淚順著孟瑜的臉頰滑落,她的心中漫出無盡的悔恨,當年她設計孟弗,壞了她大好的婚事,然而到最後卻是賠上她自己的一生,她想要的都沒有得到,而她曾經擁有的,也都在失去。

  孫玉憐在今年的秋天為老夫人生下了一個孫子,母憑子貴,成了侯府裡最受寵的人,花小菱放棄謝文釗那個棒槌,每日在老夫人跟前哄老夫人開心,日子過得也不錯,而曲寒煙用一支曲子跟謝文釗換回自己的賣身契,離開侯府,沒有人知道她向哪裡去了。

  唯有孟瑜,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被老夫人禁足在凌香館中,一日日地消磨去銳氣。

  除夕一過,陛下選的黃道吉日就來了,這種事到底有些不太正經,不好放在朝上說,故而等到下朝後,李鉞把幾位在文壇上頗有些名望的官員給叫到紫宸殿中,說有點好東西讓他們看看。

  於是這幾位大人在同僚們羨慕的目光下,昂首闊步地向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中,孟弗坐在窗邊寫書,李鉞則坐在桌後處理折子,見到他們來了,便放下筆道:「朕近來看了本書,覺得不錯,想要分享給諸位愛卿看一看。」

  幾位大人一愣,是什麼樣的好書能得陛下如此稱讚?還專門拿來分享給他們?

  那必然得是驚世巨作吧!

  前些時候,李鉞讓宮人把孟雁行的書抄了幾本,他抬了下手,宮人捧著書走過來,給這些大人一人分了一本。

  他們低頭看去,只見封面赫然寫著「男德」兩個大字。

  「快看吧,看完跟朕說說感想。」李鉞催促說。

  幾位大人懷著相當崇高的敬意翻開了手中的這本巨作,然只看兩行,他們的五官就皺了起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女誡》第一條說的便是女子卑弱,而《男德》第一篇則是說男子污濁,孟雁行在書中把孟弗之前要求的「要放低自己的身段」貫徹得非常到底,書裡寫著男子在路上若是見了女子需得趕緊避開,免得自己冒犯人家。後面還有什麼男子不懂節制,太過放縱,所以應把銀錢交予家中女子掌管,這才是持家之道。要打理好自己的形象,懂得討夫人歡心,家庭才能和睦,總之是一條比一條離譜。

  幾位大人看了兩頁就渾身難受,然陛下在上面盯著,他們只能五官扭曲地把這本《男德》給看完。

  他們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麼難看的書!

  看完後有人又將書翻到最前面那頁,想知道是哪個蠢貨寫出這種東西,只見上面寫的是「孟雁行」三個大字,霎時間幾位大人腦中就只剩下一個念頭,孟雁行是瘋了嗎!他是腦子被人給挖了寫出這種東西來?

  孟雁行的死對頭李頑也在這幾人中間,從皇上大婚後,他又逗弄過孟雁行好幾次,每每想到孟雁行的反應,都要笑上好長一段時間,今天站在這裡看到這本《男德》,李頑終於生出一絲悔意來,開始反省自己宮宴那天是不是太過分了,把孟雁行給刺激大了,才會讓他寫出這種東西來。

  「諸位愛卿覺得這書怎麼樣啊?」李鉞問道,他雖然沒把這書看完,但是看這幾位的表情,應該是極好的。

  「無稽之談,全是無稽之談!陛下,這孟雁行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寫出這種東西來!」禮部尚書章頌之失了態,滿臉怒容道。

  李鉞抬頭,看向章頌之,沉聲道:「是嗎?朕卻覺得他寫得很好,朕不僅要你們看,朕還要讓天下人都看一看!」

  章頌之聽到這話只覺得兩眼一黑,陛下這是什麼欣賞水平啊!怕章頌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李頑忙上前搶話道:「陛下,君子的言行在聖賢書中都已有了規範,實在不需要這本《男德》了。」

  窗邊的孟弗放下筆,轉頭輕聲問道:「李大人,我覺得聖賢書裡對男子在家中的行為規範有些不足。」

  李頑皺眉道:「娘娘,這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

  孟弗問道:「可是李大人,古往今來都是這樣,便是對的嗎?」

  她頓了一頓,繼續問道:「從前人們都是茹毛飲血,披鳥羽衣獸皮,為何如今卻想要錦衣玉食?從前也沒有《女誡》,而如今女子受到《女誡》規範,行事愈加周全,可見這個世道是一點點進步的,《男德》一書,雖然從前沒有,但可以從現在有,多年後,世人就會知道這本書的好處的。」

  不等李頑開口,李鉞拍拍桌子,道:「皇后你不用跟他們說這些,朕就是覺得這本《男德》寫得很好啊,跟《女誡》不相上下,女子既然有《女誡》這種好書,男子不能落後,也應該有一本《男德》!」

  一時間陛下殿中的官員不禁開始迷惑,這二位到底是在嘲諷,還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這書不錯?

  李頑上前拱手道:「陛下,此事幹係重大,不如留著在明日朝上再議?」

  「這算是哪門子的大事?」李鉞臉色陰沉道,「朕知道文人相輕,你們不能因為嫉妒孟雁行寫出這麼好的文章來,就嫉妒他!」

  他們嫉妒孟雁行?

  天地良心,先帝在世時他們偶爾確實是會嫉妒孟雁行,但這次絕對沒有!

  孟雁行要是被綁架他就喊救命,這次他們豁出性命也得救他出來,但不要寫這種東西來禍害他們好不好!

  李鉞根本不理會他們一個個快要吐出來的表情,只道:「這古有班昭著《女誡》,被尊稱為曹大家,今有孟雁行寫《男德》,到時候讓你們稱他一聲孟大家不過分吧?」

  李頑頓時臉都黑了,他娘的,這是什麼世道?還要叫孟雁行孟大家!還不如叫他去死呢!

  他腦子轉得飛快,揣測陛下此舉的用意,不管怎麼樣,他都不能讓自己的死對頭真成了人人瞻仰的聖賢,而且他家中有近十房的妻妾,這《男德》推行下去,對他實在沒有半分好處,既然陛下總將《男德》類比《女誡》,那就只能將《女誡》也給棄了。

  李頑想通後,立刻道:「陛下,微臣認為《女誡》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這《男德》也是同樣!若是只憑這一篇文章便成大家,未免會讓天下人恥笑。」

  李鉞嘲道:「這天下女子都要學的東西,你說難登大雅之堂?」

  李頑道:「正如皇后娘娘所說,聖賢之言也有出錯的時候,之前錯了,現在改正還來得及。」

  聽到李頑提起皇后,李鉞的臉色緩和了些,轉頭看向坐在窗邊的孟弗,問她:「阿弗你覺得呢?」

  孟弗沉思片刻,道:「陛下,我覺得這還是該看看民間的反應,百姓們若是覺得《女誡》不好,這《男德》便不必要了,若百姓覺得《女誡》有可取之處,《男德》則也是同樣。」

  李頑等人這下徹底明白皇上皇后的意圖,《男德》從來不是他們的《男德》,而是為了《女誡》而生的。可即使知道這一點,他們也必須得棄了《女誡》,畢竟依著陛下的脾氣,他是真可能要在天下間去推行《男德》的,如此最後得利的只有孟雁行一個人。

  他們要將這一切扼殺在腹中,要讓孟雁行的《男德》成為一個笑話,如果想要達成這一目的,就只能把《女誡》拖下水。

  他們都是在文壇舉重若輕的人物,天下的讀書人有八成是他們的弟子,若是他們全力抵制《女誡》之流的書,這股風氣不消幾年應該就能止住。

  其實從皇后涉政那一日起,他們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微臣明白了。」想清楚利弊後,幾位大人異口同聲道。

  「明白就好,」李鉞點頭道,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孟雁行這本《男德》寫得不容易,你們可別去套他麻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12:09 AM

第78章

  不久後,李頑等人從紫宸殿出來,他們如今人手一本《男德》,臨走時陛下還叮囑他們,要把這本書全文背誦下來,將孟雁行賦在書中的精神領悟透徹。

  李頑再看《男德》一眼就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了,如果他們有罪,請用大周的律法來懲罰他們,而不是讓他們背誦這個鬼東西!

  他們抬頭彼此看了一眼,苦笑著歎氣,怎麼辦?回去寫文章吧,皇上和孟雁行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回到家後,有下人過來告訴李頑有同僚在正堂裡等他,李頑調頭來到正堂,那同僚一見到他回來,就上前好奇問道:「皇上給你們什麼好東西看了?」

  對此李頑只想呵呵,好東西?好東西個鬼啊!

  同僚見李頑皮笑肉不笑的,瘮人得很,他皺起眉頭,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能說就不能說嘛,李頑這個表情是怎麼回事?

  李頑也知道自己不好對著同僚撒氣,轉身恨恨道:「都是孟雁行幹得好事!他可真是厲害得很啊,寫了一本要流傳百世的巨著!」

  同僚聽到這話瞪大眼睛,非常驚訝道:「不容易啊,你竟然會誇孟雁行?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李頑更氣了,這人是傻子嗎?聽不出來他是在陰陽怪氣嗎?

  他冷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男德》扔給自己這位同僚,對他道:「來都來了,你也看看孟雁行寫的好東西吧。」

  同僚一臉疑惑地從李頑的手中接過《男德》,然後他只看了兩段就想衝出去打人,李頑讓人把他攔下,同僚又指責李頑道:「都怪你,你看看你把孟雁行給刺激成什麼樣了!」

  聽聞此話,李頑竟是破天荒地沒有反駁,他覺得孟雁行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自己或許是真的要負一部分責任的。

  這幾位當世有名的大儒回到家後,就立刻開始著手準備從各種角度來批判《女誡》,《女誡》裡引用了許多先賢之言,要反駁先賢們的話對他們來說原本是個巨大的挑戰,開始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從何下手。而在他們絞盡腦汁想該如何破題時,隨手翻開了距離自己手邊最近的那本《男德》,只看了兩行,大儒們瞬間文思泉湧,把對《男德》的厭惡全部都轉化到自己的文章當中。

  而他們的文章一出,也立時在文壇上引起巨大的轟動。

  這些大儒都瘋了嗎?怎麼突然間批判起這個來?

  孟雁行沒想到自己的《男德》還沒來得及推行到全國,一群蠢貨竟開始批判起《女誡》來,他知道《女誡》若是成了廢紙,他的《男德》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孟雁行自然不希望自己苦心孤詣編寫出來的《男德》還未出世就遭到如此毀滅性打擊,他是有許多的學生,只是如今他成為一介布衣,那些學生們不一定願意為他推行他的書。

  在孟雁行愁得頭髮都要掉光之際,一大堆人來到孟府,請求他站出來與李頑等人對抗。

  對抗?怎麼對抗?

  孟雁行支開孟夫人獨自在書房裡坐了一夜,他原本是想要讓《男德》和《女誡》一樣成為傳世的經典,可如今李頑等人卻是決定將《女誡》等書都廢除掉,這其中未嘗沒有陛下的意思,他如何對抗得了這些人?

  孟雁行終於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陛下可能從來沒有要推行《男德》的意思,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去質問皇上為什麼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如果大勢不可阻攔,他就只能順勢而為,若是操作得當,他的《男德》說不定還能在史書上留下一席之位。

  於是第二日一大早,孟雁行將自己拾掇好,神采奕奕地從書房走出來,他拿出自己的《男德》,告訴來人大家不僅要讀《女誡》,更應該學《男德》。

  只有不正經的、輕狂的人家才會只讀《女誡》,不學《男德》,一戶家風嚴謹的人家,就應該兩者一起來!

  文壇上其他幾位大儒寫的批判文章比起孟雁行這本《男德》帶來的傷害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可謂《男德》一出,誰與爭鋒!孟雁行絕對是瘋了!可是他又有陛下在撐腰,於是整個文壇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當中,到最後這些個男人們為了不被《男德》束縛,只能選擇放棄《女誡》,此事先是從文壇影響到那些個世家大族,再從世家大族影響到那些向來喜歡附庸風雅的富戶們,從上而下,《女誡》終於被鄙棄,只是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有些男人在路過孟府門前想到《男德》裡令人作嘔的段落,就算不套孟雁行麻袋,也是忍不住要在這裡吐口唾沫的,好在孟雁行被氣得多了,心態比從前好了很多,至少不會隨便中風了,他現在要賭的就是千百年後自己會不會留下一點清名。

  而在這期間,孟弗也寫了一本書,大致說的是一滿腹經綸才高八斗風流不羈的才子在醉酒後穿到一後宅婦人的身上,書的靈感來源於她與陛下,但故事卻是大不相同。

  書中的主角從前揚臂一呼,便有數十好友響應,整日聯詩鬥酒,打馬踏春,不亦樂乎,如今成了個後宅婦人卻是要受盡委屈,不僅不能隨便出門遊樂,在家裡稍一不合規矩,就要忍受夫君和長輩們的各種指責,沒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的滿腹才華,滿腔抱負都沒了可用之處,沒人管他心裡怎麼想,只要求他做好一個當家主母。他想盡辦法偷偷與從前的好友聯繫,希望對方能幫助自己逃出這個鬼地方,結果被人發現,差點被送去官府受刑。

  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得到更多的自由,主角不得不與後宅的女子們一起爭寵,或許是男人更懂男人的心思,主角竟然真的從眾多女子中脫穎而出,重新得到夫君的寵愛,然沒等他開始自己的計劃,就被家裡的老夫人嫌棄不莊重,舉止輕佻,嘲諷了一通後關了他禁足。

  不久後,他在閨房裡嘔心瀝血寫下的治國十策後半部分被人發現,府中眾人都認為他與他自己有了私情,私相授受,將他關進後面的黑屋子裡,再也不許他出來。

  在被關進黑屋子裡的第十天,主角用個玉鐲同府中下人換了一壺桑落酒,酒醉後無意碰倒了燭台,引起大火,他與這座黑屋子一起在火中付之一炬。

  再一睜眼,主角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好友來探望他時,無意間說起在城西有位富商的夫人與他有私,被人發現閨房裡放著他精心撰寫的文章,可惜於昨夜已死在大火之中。他們擠眉弄眼,將此事只當做笑談,也不覺得這一樁風流韻事會損害到主角的名譽,甚至還想讓主角寫一篇悼亡詞。

  聽著好友的笑聲,主角也緩緩笑了起來。

  浮生夢醒,真假誰知。

  孟弗曾仔細觀察過官員們讀《男德》時的反應,主角剛變成女子時被教導規矩時的動作表情有一部分就是參考他們來的,那種憤怒羞惱的形象躍然紙上,這篇傳奇的語言比之《岐山夜談》要更為辛辣,也更幽默些,孟弗將這本書取名為《桑落記》。

  桑落是酒是名字,也是主角成為女子後的名字,是九月,也是指故事開始和結束的時間。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而一切的開始只是因為陛下被孟雁行關在院子裡,被迫聽聽下人在外面誦讀《女誡》。

  春節過後,還有上元節。

  上元佳節,闔家圓圓,今日沒有宮宴,孟弗與陛下來到慈寧宮,吃過飯後又陪著太后打牌九。

  太后與宮人們打了好長時間的牌九,如今經驗豐富,出牌老道,孟弗和小王爺兩個雖沒有太多的經驗,但是會記牌,會算牌,打得也不錯,最後就只有陛下成了冤大頭,兩個時辰不到,陛下輸得人都傻了。

  孟弗看了他一眼,如今陛下的門前乾乾淨淨,連一根毛都找不到,陛下正皺著眉頭算自己的錢都是怎麼沒的。

  她拿起一片銀葉子在陛下的眼前晃了晃,問道:「陛下,要不要我借你一點?七進十三出。」

  李鉞聽到這話,哇了一聲,感歎道:「阿弗你這太黑了吧。」

  對面的小王爺立即道:「我九進十三出!皇兄,你借我的!」

  李鉞完全沒有感受到兄弟友愛,倒是覺得的胸口被插了一刀,小王爺今年才幾歲啊?都能從他這裡贏錢了,他牌九打得是不是過於差勁了些!

  李鉞最後還是從孟弗那裡借了一堆銀葉子。

  小王爺搖頭嫌棄道:「皇兄不會算術!」

  李鉞:「……」

  他抬手在小王爺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道:「你懂什麼?」

  他的私庫早就交在孟弗的手上,別說九進十三出了,就是九進九出陛下也還不上去,所以陛下準備今天晚上回去肉償。

  小王爺太年輕了,還不懂人心的險惡。

  傍晚時,李鉞和孟弗離開慈寧宮後,直接換了身打扮出宮去了,他們在街邊買了兩張面具,戴在臉上,打量了彼此一眼,莫名其妙地又笑起來,然後手拉著手,沿著長長的街道慢慢走著。

  這裡四周掛著各種樣式的燈籠,將這一條條長街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深藍的夜空上有煙花盛開,絢爛過後,流星墜落,人群擁擠,各種聲音不絕於耳。

  孟弗停在猜字謎的小攤子前,猜了幾個字謎,得了只小兔子燈,她轉身正要把燈送給陛下,然一回頭就結果發現陛下不知道哪裡去了?

  眼前行人熙攘,匆匆走過,孟弗環顧四周,卻不見陛下的身影。

  突然間,一雙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眼前的燈火全都看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孟弗恍惚間感覺時間從這一刻開始倒退,她回到文康十一年,同樣的上元節,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問道:「小姑娘,猜猜我是誰?」

  孟弗唇角揚起,濃密的睫羽微微顫動,像是一把小扇子,輕輕刷過那人溫熱的掌心。

  她輕聲道:「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人歎了口氣,「那完了,不知道的話今晚就要跟我走了,我專門抓你這樣的小姑娘。」

  孟弗抿了抿唇,隨後猛地轉過身去,她一下子貼到陛下眼前,她的動作很快也很突然,把陛下嚇了一跳,那兩隻手還環在前方。

  孟弗仰頭問他:「要抓我去哪裡啊?快帶我走吧。」

  頭頂的煙火都落下了,只剩下一輪月亮照著喧鬧的人間,她的眼睛像是一泊溫柔的湖水,裡面裝著月亮。

  李鉞微垂下頭,隔著面具親了親她的額頭,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緩緩說道:「抓你到我的心上。」

  他牽著她的手向長街盡頭走去。

  月明千里,花市如晝。

  五月初,唐明啟與季允回來了,他們兩個是常年守在北疆的,往往一年到頭可能都回不來一次,近來北疆無戰事,才稍得了空回來一趟。

  李鉞無事便邀他們兩個到宮中小聚,在進宮前的路上,唐明啟壓低聲音,對季允道:「我跟你說,皇上他現在肯定不能喝酒了,我前年跟他喝過幾次,他那酒一點味都沒有,後來我回去琢磨過來,那什麼酒,不就是白水嗎!皇上可忒能裝了!」

  季允聽聞這話頓時來了興致,但又不敢完全相信,畢竟在北疆的時候他們加在一起喝不過皇上一個,瞇眼問道:「真的?」

  唐明啟點頭道:「真的真的,你不信咱今天試試?」

  試試就試試。

  等到孟弗過來時,就看見唐明啟和季允通紅著臉,在那裡手舞足蹈,整個就是個喝多了狀態,李鉞看起來倒是好一些,不過孟弗從來沒有見過他喝醉的樣子,不確定他如今的狀態正不正常,她向高喜問道:「他們三個喝了多少了?」

  高喜指了指桌子下面的酒罈,對孟弗道:「那裡都是皇上和兩位將軍喝剩下的空罈子。」

  孟弗低頭看去,足足有十幾壇。

  唐夫人是不准讓唐將軍喝酒的,唐將軍這下是全都忘了,回去估計又要被唐夫人給訓上一頓,季允家裡的情況也不比唐將軍好多少,看著這倆人還在那裡嚷嚷著酒呢酒呢,孟弗抬手按了按額角,見宮人真要往那邊送酒,忙對高喜道:「給換成醒酒湯送過去。」

  醒酒湯送過去,孟弗擔心他們察覺到味道不對,還要折騰,便留在原地看看接下來的情況。

  只見唐明啟將碗裡的醒酒湯仰頭一飲而盡,隨後發出一聲感歎說:「好酒!」

  季允緊隨其後,將醒酒湯喝完後,他下意識皺了皺眉,孟弗剛有些擔心,就見他點頭,道:「此酒的風味與眾不同,確實是宮中才能喝上的好酒。」

  孟弗:「……」

  這兩位看來是真的醉得不輕了。

  李鉞端起眼前的酒碗,只小小抿了一口,便將酒碗放下,他抬頭看向孟弗,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兩個酒鬼見李鉞沒把醒酒湯喝完,在那裡鼓著掌說他喝不動了,陛下實在不想跟酒鬼見識,趕緊叫宮人過來,扶著他們兩個去附近的宮殿歇息。

  宮人們收拾這一片狼藉,李鉞仰頭把碗中的醒酒湯喝盡,起身提劍在空地上舞起來,孟弗站在邊上,一直這麼看著他。

  月上柳梢,樹影婆娑,長劍攜著凜冽寒光,在陛下手中挽出一片星火,一道破空聲起,陛下一個躍起,向孟弗這邊過來,他及時收回手中長劍,卻將另一隻手握成拳頭送到孟弗的眼前。

  孟弗低下頭,陛下便張開手,他的掌心裡赫然是一朵粉色的玉蘭,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從樹上摘下的。

  孟弗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問他:「您這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當然沒醉啦。」李鉞走上前來,將掌心的玉蘭別在孟弗的發間,他笑著道,「只喝這麼點怎麼可能醉?」

  這麼點?

  孟弗瞥了一眼不遠處宮人們還沒收拾完的酒罈,陛下真是太謙虛了。

  「回去吧。」孟弗對他道。

  陛下嗯了一聲,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孟弗問他:「怎麼不走啊?」

  「阿弗先走吧。」陛下歪著頭,笑瞇瞇地道。

  孟弗想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讓自己先走,卻也沒有多問,她轉身向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她能聽到陛下跟上來的腳步聲,走得比她慢些,不過陛下的步子邁得大,倒能一直跟在後面。

  孟弗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只見陛下雙手牽著她身後那條原本幾乎要垂到地上的披帛,慢吞吞地跟上來,樣子有些傻,可走起路來倒還是一條直線。

  察覺到孟弗向自己看來,陛下抬頭咧嘴對她笑了一笑。

  孟弗疑惑起來,他這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算了,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陛下順利跟著孟弗一起回到紫宸殿中,孟弗到外面安排宮人去將洗澡水準備好,再回過頭的時候,就見內殿屏風後面的陛下已經將身上的衣服扒拉得差不多了,外袍裡衣隨手扔在地上。

  孟弗繞過屏風,快步走過來,問他:「怎麼了呀?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剛才不是還說自己沒醉嗎?

  也幸好陛下進了寢殿裡才脫的,要是在外面動了手,那場面簡直不敢想。

  陛下是個老實人,他低著頭三下兩下把剩下的幾件衣服全部除去,然後一臉認真道:「沒事,朕之前上元節欠著阿弗的錢還沒有還,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肉償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12:45 AM

第79章

  要肉償也不能今晚肉償,看陛下這個架勢,孟弗覺得自己更像是欠錢的那一個。

  這不應當。

  陛下抬步向她走來,孟弗垂眸打量了一番,陛下的身材是真的很不錯,肉償起來應該挺值錢,貴妃實在不懂得欣賞。

  隨著李鉞漸漸走近,他的影子一點點爬上了孟弗的衣裙,最後將孟弗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下面。

  李鉞的呼吸中帶著些微的酒氣,瀰散在孟弗四周,孟弗仰頭看他,燈火朦朧,暗香浮動,她覺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孟弗正要俯身將地上的衣服都撿起來,陛下卻先低下頭,含住她的嘴唇,牙齒在她的唇上小心研磨。

  孟弗微微張開唇,閉上眼,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同他加深這個吻,不知不覺間,陛下的手已經扶在她的後腰上,他緩緩俯下身,將她放倒在身後柔軟的床鋪上。

  等孟弗回過神兒來,她的腰帶都已經散開,陛下看起來雖然有些醉了,但脫衣服的技術卻比平日裡精進許多。

  孟弗抬眼,看向陛下的眼睛,陛下也正在看她,那雙眼睛看起來倒還算清明,她不禁又懷疑起來,陛下這到底醉沒醉?

  不管怎麼樣,也不能就這麼來吧。

  她收回目光,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逐出去,輕輕歎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低頭把腰帶重新繫好。

  陛下見她起身,頓時有些不滿地蹙了蹙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可能是在擔心阿弗是不是嫌棄他了,那他就沒法肉償了。

  陛下怎麼能欠債不還呢!還欠了這麼久,今天必須要連本帶利地全部還上!

  李鉞蹲下身,又伸出手,勾住孟弗的腰帶,眼睛眨巴眨巴盯著她瞧個不停,有點像是一隻大型動物,這個想法有些大不敬了。

  孟弗俯下身,在陛下的額頭上重重親了一口,然後柔聲忽悠李鉞說:「您既然是要肉償,是不是要準備一下?」

  李鉞歪了歪頭,眼睛映著附近的燈火,格外明亮,他雙手乖巧放在孟弗的膝蓋上,仰起頭認真問道:「要怎麼準備?」

  孟弗站起身,走到屏風後面,把被陛下扔在地上的衣服都撿起來,而後回頭對仍蹲在地上的李鉞道:「陛下,您先洗澡去吧。」

  李鉞從地上起身,轉過頭深沉地點了點頭,應該是覺得孟弗說的很有道理。

  孟弗則在心中歎氣,這麼聽話,大概還是喝醉了吧。

  她過來幫他穿上件衣服,陛下穿好衣服便老實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孟弗只能伸出手在後面推著他往旁邊的暖閣走去。

  陛下雖比孟弗高大許多,但勝在很聽話,孟弗幾乎沒用什麼力,就將他推到暖閣的水池邊上。

  高喜看到了,忙躲到柱子後面,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見還有宮人想上前,忙揮揮手讓宮人們都退下,這場面可不是誰都能看的,他自己也跟著退出了紫宸殿。

  暖閣的水池上方浮著一片白色的蒸汽,似雲似霧,淡淡的香氣充盈在整個暖閣之中,孟弗站在李鉞對面,幫他脫了衣服,推他下水,然後坐在池邊,托著下巴靜靜看著水裡的李鉞。

  陛下站在池中仰頭看向岸邊的孟弗,他走過來,平靜的水面隨著他的動作蕩起一圈圈漣漪,他停在孟弗的面前,對她笑了一下,然後抬手在水面上重重一拍,瞬間濺起一片水花來。

  不少水花都濺落到孟弗的身上,她身上的裙子本就單薄,稍一打濕就透出裡面的衣服,孟弗深吸一口氣,陛下今晚但凡少喝一杯酒,他都不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抬手抹去臉上的水滴,頗有些無奈地望著水裡的李鉞。

  陛下這絕對是喝醉了,不然怎麼能這麼幼稚!

  李鉞還站在水中,對孟弗招手道:「阿弗下來啊。」

  孟弗並不是很想下去,她覺得依陛下現在的狀態,她下去了很有可能就上不來了。

  陛下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孟弗的動作,他伸出手,皺起眉頭對孟弗道:「阿弗,我手疼,你快給我看看。」

  孟弗垂眸看了他一眼,不為所動,陛下的演技並沒有因為醉酒而有任何進步。

  見孟弗仍不願下來,李鉞突然又彎起嘴角笑了起來,沒等孟弗想明白他是在笑什麼,陛下又上前一步,伸出雙手將孟弗整個抱了下來,她身上的衣裙瞬間全部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孟弗正要開口,李鉞卻先一步低下頭,堵住她的嘴,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靠在李鉞的胸膛上,聽他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

  池水很熱,可李鉞的手好像比這池子裡的水還要熱上幾分,不消幾下就將孟弗身上的衣裙全部剝去。

  原本一兩刻鐘就能洗好澡的,這一鬧硬是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最後孟弗是被李鉞抱著出的水池。

  孟弗的呼吸還沒有平復下來,她仰頭望著李鉞的下巴,發出充滿困惑的聲音,問道:「您這到底醉沒醉啊?」

  李鉞低頭看了她一眼,唇角一揚,挑眉得意道:「當然沒醉啊。」

  陛下現在這個樣子的確不像喝醉的,但他剛剛來暖閣時的樣子,說他沒醉誰能信?

  李鉞抱著孟弗直奔暖閣後面的寢殿,孟弗被放到床上後才稍稍回過神兒來,她瞇著眼打量了李鉞一會兒,問他:「你剛才不是說今天要還債嗎?」

  陛下點點頭,非常正直道:「是啊,這不正在還嗎?」

  孟弗道了一聲行,今晚她倒要看看李鉞到底有沒有醉,她坐起身,指了指自己剛才躺過的位置,對李鉞說:「你躺下。」

  李鉞哦了一聲,按照孟弗的要求乖乖躺好,孟弗換了個姿勢,跪坐在他的身邊,目光從他身上一寸寸地掠過。

  陛下明顯有些激動,伸手要拉孟弗躺下,孟弗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許動。」

  陛下抿著唇,模樣似乎有些委屈,孟弗俯身在他唇角親了一下,算是安慰,然後冷酷無情道:「您現在肉償要有肉償的樣子。」

  陛下又哦了一聲,只是在聽到孟弗說肉償的時候,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孟弗看。

  孟弗與李鉞大婚至今一年了,該做的不該做的其實都做了,可此時被陛下這樣看著,孟弗倒是有些羞赧了,不知道該怎麼動手。

  陛下這個小色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晚喝酒喝得多了,在聽到孟弗不讓他動手後,眼神突然純潔起來,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搞得孟弗有些侷促起來。

  她抿了抿唇,坐在李鉞的身上。

  燭火搖曳,她的影子被映在另一側的牆壁上,起起伏伏。

  孟弗最終確定李鉞確實是有一點的醉的,只是付出的代價稍稍大了一些,她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架,而且等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陛下的酒似乎也醒了,抱著她出去洗了個澡。

  還好第二日休沐,孟弗直到日上三竿才從床上爬起來,陛下的身體實在不錯,昨天喝了那麼多的酒,又鬧到半夜,早上醒來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下午拉著她出去打拳。

  不過唐將軍就沒陛下的好福氣了,今早酒醒回家後,被唐夫人罵了一頓,趕到院子裡掃地,季允的夫人倒是溫柔些,但他有個很厲害的奶奶,也被拉進祠堂裡數落了一頓。

  孟弗在跟李鉞學打拳的時候,倒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陛下的酒量其實沒有那麼好,只是他即便是醉了,唐將軍他們也看不出來。

  唐明啟和季允兩人在帝都只待了小半個月,就匆匆回了北疆去。

  時年冬月,北疆多支異族勾結起來,大舉來犯,唐明啟與季允商討後,率領三萬精兵深入敵後,卻遭到埋伏,三萬精兵死傷大半,唐明啟也在這一戰中受了重傷,大夫說至少要休養三個月才能起床下地。

  北疆主事的將領便只剩下季允,季允擅長排兵佈陣,武功卻是平平,並不適合帶兵迎戰,其餘的將士聽他調令卻缺少了些默契,不能及時更換戰略,常常被異族們打得潰不成軍。

  而朝中的武官不熟悉北疆的情況,去到之後,戰局也未能扭轉過來,異族大軍已是全部壓境,如今又是凜冽寒冬,北疆氣候極為惡劣,將士們要面對的困難太多了。

  孟弗不懂軍事,也不插手,將前殿完全留給李鉞與朝中的武官們,待到官員們一一離去後,她才從宮人手上接過茶水,走進紫宸殿中。

  李鉞坐在案後正在翻看北疆傳來的戰報,他眉頭緊鎖,孟弗走過來,只是將茶水輕輕放到他的手邊,然後就安靜地坐在一側,並不打擾他。

  過了好一會兒,李鉞起身要翻找北疆地圖時才發現她就坐在自己身邊。

  「阿弗你來了?」李鉞的眉頭稍舒展些,只是臉上仍佈滿愁色。

  孟弗嗯了一聲,向他問道:「北疆的戰事如今怎麼樣了?」

  李鉞歎了口氣,低頭道:「半月之前,游騎將軍武承安帶領五千人馬與異族交戰於白虎嶺,大敗,五千人馬只剩七百多人,武承安也死於異族刀下,十日前有人帶領三千人馬想要繞後突襲,結果迷了路,在原地轉了三日又回來了,五日前,蹇城遭到異族劫掠,死傷近千人,三日前,北疆天降大雪,不見白日,不得不——」

  殿中青銅香爐上飄出裊裊白煙,升至半空緩緩溢散開來,陛下的話沒說完,孟弗突然出聲,打斷他的嘮叨,她抬眼,直直看著眼前的李鉞,冬日的日光透過紗窗照射進來,煙霧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另一側的屏風上面。

  孟弗輕聲問道:「所以你是想要御駕親征嗎,陛下?」

  李鉞微愣,他本是想要將北疆的戰況都說一遍,再將這話告訴孟弗的,孟弗也能更容易接受些,沒想到她竟自己聽出來了,李鉞點頭承認道:「對。」

  孟弗抿著唇沒有說話,李鉞在她對面坐下來,緩緩道:「如今北疆戰事緊張,數支異族部落聯合在一起,不可小覷,朕知道這天下間不是只有朕能打這一仗的,可是沒有那麼多時間讓朕再去找這麼個人出來,朕既然受了天下萬民的奉養,如今戰火已起,百姓遭難,朕當仁不讓。」

  當年若不是四皇子瞎攪和,李鉞在那時候就應該已經將異族消滅,何至於留著他們至今日?

  然如今提起這些往事也沒有任何意義。

  李鉞伸出手,將孟弗的雙手握在手心,孟弗垂下眸,她低聲說:「我明白,去吧,陛下。」

  李鉞擔心孟弗捨不得自己,其實還準備了很多話要同孟弗說的,但她理解自己,那些話便也不必再說了。

  戰場上刀劍無眼,沒有一個人能保證自己一定可以從戰場上平安歸來,如今李鉞不是當年那個可有可無的三皇子,他是一國之君,是天下之主,也正是如此,過去這幾年,他一直沒法丟下朝中政事,前往北疆。

  李鉞將孟弗拉到自己的懷中,雙手緊緊環在她的腰間,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他低聲道:「雖然不想說這個,但是阿弗,若是朕有了萬一,不能回來。」

  孟弗身體微僵,她緊緊抓住李鉞的衣袍,卻沒有開口打斷他的話,只聽他繼續道:「朕已經留下遺詔,會傳位於小九,但小九年紀尚小,不大通情理,到時由皇后攝政,可以做到嗎,阿弗?」

  窗上的樹影隨風微微搖晃,金色的光束中有無數的塵埃緩慢浮動,長風一過,便都散開。

  孟弗張了張唇,她的嗓子乾澀,一時竟有些發不出聲音來,半晌過去,她才點頭說:「我可以。」

  李鉞親了親她的臉頰,喚了她一聲阿弗。

  「我能做到。」孟弗又說了一遍,聲音比之剛才多了幾分堅定,她轉過頭,看向李鉞,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她對李鉞道:「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回來,不要有失敗,更不要受傷。」

  陛下彎起嘴角,今日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笑意,他說:「我努力。」

  冬日的陽光明媚而溫和,似一捧溫暖春水,灑落在殿中的每個角落,青煙裊裊,人影橫斜。

  大周熙和五年臘月初三,當朝天子率十萬大軍前往北疆,御駕親征,留下皇后監國,因皇后在朝中已涉政多日,百官對此並無太多異議。

  只是他們總以為皇后的手段比陛下要柔和許多,如今陛下不在,他們才發現那柔和只在表面,皇后的態度其實與陛下同樣堅決,一旦認準,就絕不退讓。

  翌年正月,春節剛過,皇后便開始從朝臣的家眷當中選用女官,參與政事,同時在民間興建女子學院,因皇后身為女子,在宮中的確需要女官來輔佐,百官無力阻攔。

  同期,皇上抵達北疆,帶兵出戰,途中遇見一小隊異族,這些異族只聽到他的名字直接扔下武器,潰散而逃,首戰告捷。

  時年三月,雲桂又起動亂,皇后與朝臣商議,決定派兵士前往雲桂,開墾荒地,教化夷民。

  同期,北疆戰事和緩,唐明啟身體康復,他與皇上兵分兩路,一明一暗,一前一後,大敗敵軍。

  時年六月,江南又接連數日大雨,皇后將北疆軍資籌備妥當,提前準備好賑災兩款,又與工部商討數日,整理出《治水十策》,挖河道,修河堤,變疏為導,束水歸槽。

  同期,皇上在北疆帶領大軍反守為攻,數萬異族狼狽逃竄。

  時年八月,皇后主持秋闈,一切順利。

  同期,北疆傳來大捷,皇上率領五千輕騎奔襲三千里,直搗異族王庭,將數百王族全部斬於馬下,聯合起來的異族軍隊早已是土崩瓦解,四散逃走,北疆以北的數千里土地,從此盡數歸於大周!

  這一場曠日持久的鏖戰終是到了尾聲,換來的將是大周邊境數百年的安寧。

  熙和六年的秋天,陛下從北疆凱旋。

  孟弗在宮中一早就收到李鉞的來信,知道他明日便要回來。

  從去年臘月他離開帝都,至今已有八個月了。

  白日裡她處理完朝政,傍晚回到寢宮想要早早睡下,明日好好的去迎陛下,只是臨近子時,孟弗仍舊沒有半分睡意,她坐在床上,藉著昏黃的燈火,將這大半年來陛下從北疆送來書信一封一封又看了一遍,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

  她愈加的沒有睡意,將這些書信整理好後,孟弗披了件外衣起身向宮殿外走去。

  月涼如水,更闌人靜,只有幾隻秋蟲在草叢間發出陣陣鳴叫。

  宮城連綿,燈火闌珊,腳下落了一片斑駁的樹影。

  孟弗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她沿著白玉石階緩緩走下,空曠的庭院中她的身影略微顯得有些孤寂。

  孟弗並不感到孤寂,她只是有些想念陛下了。

  明明知道他明日就要回來,可時間越是接近,想要見到他的心便是急切。

  孟弗抬起頭,想要知道究竟還要等多久天才會亮,太陽才會升起。

  隨後,她愣住了。

  在這片茫茫的夜色裡,月光如輕紗般落下,她竟是看到李鉞身穿一襲玄色的長袍,正坐在那高高的朱紅宮牆上,溫柔晚風拂過他的髮梢,剎那間,院子裡的花好似都開了,香氣醉人。

  一時間,她猶在夢中。

  李鉞向她揮了揮手,隨後從宮牆上一躍而下,跑過來一把將孟弗抱了個滿懷。

  他的呼吸彷彿都帶著笑意,他說:「阿弗,我回來啦。」

  花月相映,正是佳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12:47 AM

第80章 番外(日常1)

  許久之後,李鉞終於將孟弗放開了。

  清風皓月,疏影橫斜,孟弗仰頭,抬起雙手撫摸著李鉞的臉頰,她雙眸中似含著一汪秋水,裡面映著月亮與李鉞。

  孟弗呼吸了幾次,才覺得胸腔裡砰砰跳動的心臟沒有那麼吵鬧了。

  她是真沒有想到今晚就能見到他,她剛才還在想明日該穿什麼衣服去見他。

  結果現在自己頭髮也沒梳,身上只披了件素色的外袍。

  孟弗長長地呼了口氣,激動的心情也平復了些,她啞聲問他:「怎麼今晚就回來了?還……還翻著牆進來?」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翻牆回宮,說出去誰能信?

  李鉞捉住孟弗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口,笑道:「急著想見你,所以先騎馬進城。」

  他翻牆的時候倒是禁軍注意到他了,連忙叫了一群兄弟過來抓人,結果過來一看到是皇上,禁軍們頓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李鉞對他們擺擺手,他們便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看到,轉身繼續巡邏,如此李鉞才能順利無阻一直潛入到這裡。

  孟弗想像了一下陛下翻過一座座宮牆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她撲進李鉞懷中,一把將他抱住。

  李鉞沒想到她會突然抱住自己,胸口一疼,下意識地悶哼一聲。

  孟弗嚇了一跳,趕緊放開他,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李鉞道:「沒事,小傷,已經快好了。」

  孟弗微微皺起眉頭,覺得陛下的話可能並不那麼可信,而且他在給自己的信中完全沒有提他受傷的事。

  「先進去吧。」她拉起李鉞的手向紫宸殿走去。

  李鉞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高高興興地隨著孟弗一起進了紫宸殿中,他在床上坐下,等著阿弗坐進他的懷中。

  然而孟弗卻只站在他身前,低頭對他道:「把衣服脫了。」

  李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糾結道:「現在嗎?天都快亮了,時間太短了點吧,等會兒我還得回去。」

  明日他要帶著大軍一起返回帝都。

  孟弗真想把陛下的腦袋敲開,幫他把裡面的某些廢料清除一下。

  孟弗道:「我看看您身上的傷。」

  「不用了吧。」陛下為難道。

  「快脫。」孟弗催促道。

  陛下輕輕歎了口氣,這話阿弗要是在其他時候說該是多麼的動聽,見孟弗態度堅決,李鉞只能將自己的外袍和裡衣一件件脫了下來。

  燭火明亮,李鉞胸膛上新舊傷疤長長短短交錯在一起,有一處還用細布包紮,正微微滲著血。

  李鉞見孟弗的表情有些凝重,安慰她說:「就是看著嚇人,真沒事。」

  孟弗盯著他胸前的傷口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落在他的傷口上,向下輕輕按了一下。

  孟弗倒是沒用多大力,李鉞卻是當即倒吸一口涼氣,孟弗趕緊收回手,問他:「不是說沒事的嗎?」

  李鉞沒話說了,孟弗又問他:「疼不疼?」

  陛下道:「想你的時候就不疼了。」

  陛下真是越來越會貧嘴了。

  孟弗轉身向外走去,李鉞連忙伸手抓住她的袖子,問她:「阿弗你去哪兒啊?」

  孟弗道:「我讓高公公去叫個太醫給你看看。」

  「真沒事,在北疆的時候都處理好了,過幾天就能癒合,」李鉞張開雙臂,對她道,「快過來讓我抱抱吧,想死我了。」

  「行,」孟弗點點頭,轉身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問道,「那您說說您是怎麼受的傷吧?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陛下咳了一聲,嘴唇張張合合好半天也沒找出合適的理由來,孟弗白了他一眼,從櫃子裡翻出細布和止血,過來幫他重新上藥包紮。

  李鉞小心打量孟弗的神色,想要知道她是不是生氣了,孟弗只低頭把換下來的細布收拾好,回來後對李鉞說:「先睡一會兒吧。」

  李鉞試著伸出手握著孟弗胳膊,見她沒有反對,便一把將她拉到床上,抱住她說:「阿弗和我一起睡。」

  孟弗嗯了一聲,枕在他的胳膊上,閉著眼睛很快睡去。

  李鉞以為這件事算是過去了,結果等他回宮養好傷後,孟弗舊事重提,陛下認錯的態度倒是很好,但一問就是下次還敢。

  孟弗不想大晚上與他吵架,抱起被子想出去安靜會兒,李鉞一下就急了,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問她:「阿弗你去哪兒?」

  孟弗對他道:「我到外面睡,您好好想想吧。」

  「真是豈有此理!」陛下從床上下來,對孟弗道,「你放下!」

  他上前一步從孟弗手上搶過被褥,很有氣勢道:「我出去!」

  孟弗本來一直是冷著臉的,結果現在被他逗得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高喜正在外面交代暗衛一些事情,看到李鉞抱著床被子出來,幾人皆露出疑惑又驚訝的表情來。

  陛下怎麼抱著被子出來?大晚上要出去曬被子嗎?

  李鉞瞪了他們一眼,道:「看什麼?沒見過皇上出來打地鋪嗎!」

  高喜與暗衛趕緊低頭,不敢說話,說實話,他們見識少,這場面是真沒見過。

  李鉞揮揮手,讓他們走遠點,孟弗原是打算去偏殿裡睡一晚上的,陛下卻直接就在門口躺下。

  不多時,紫宸殿內的燈火熄滅,陛下睜著眼看著頭頂的明月,抱緊身上的小被子,他小聲道:「今晚的月亮很圓啊,阿弗。」

  「外面好冷啊。」

  「阿弗,我胸口疼。」

  「阿弗——」

  李鉞的話沒說完,便聽到吱的一聲,殿門被從裡面拉開,孟弗站在門口,低頭看他。

  「阿弗……」陛下的樣子竟有些可憐。

  孟弗蹲下身,跟陛下講道理,她說:「陛下,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受傷會瞞著我,即便你信中什麼都不與我說,我還是會擔心,所以以後受了傷不要再瞞著我了,好嗎?」

  李鉞一直是另外一種想法,他覺得自己受的都是小傷,即便說與孟弗聽,孟弗也不可能到他身邊來,只是白白讓她掛心。

  可孟弗現在說的也有道理。

  李鉞抿著唇沒有說話,孟弗站起身,垂眸看他,道:「您要是還是之前那麼想的,今晚就在這兒凍著吧。」

  李鉞長長吸了口氣,最終還是從地上爬起來,扯了扯孟弗的衣角,討好道:「好啦,我以後不瞞著你了。」

  ……

  轉年二月科舉殿試,孟弗與李鉞商議過後,點了個西北的學子做探花郎。

  探花郎美姿儀,走在街上常得擲果盈車,聽說他在治學方面頗有心得,孟弗請他到宮裡,向他討教些問題,陛下則在隔壁的宮殿裡商討如何平定雲桂。

  孟弗將探花郎說的幾個要點記下,隔壁的陛下大概是與朝臣們商量完了,來到孟弗這裡轉了一圈,裝模作樣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然後走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陛下又走進來,手裡端著一碟糕點,送到孟弗眼前:「阿弗嘗嘗,御膳房那邊剛送來的。」

  孟弗抬眸看了他一眼,問他:「陛下,要不您坐在這裡一起聽聽?」

  「也好。」李鉞乾脆在孟弗身邊坐下來,瞇著眼打量對面的探花郎。

  探花郎被陛下看得渾身不自在,說話都不利索了,他覺得自己實在不該留在這裡,孟弗見他有些侷促,想她該問也問得差不多了,便讓他離開了。

  探花郎趕緊告退,小碎步跑得好像後面有什麼猛獸在追趕他。

  他離開後,李鉞摸著下巴道:「這探花郎長得還算湊合吧。」

  孟弗點點頭,順著陛下道:「嗯,還算湊合。」

  結果陛下還不滿意,道:「但朕覺得他的鼻子長得沒有朕的挺。」

  孟弗實在忍不住,笑了一聲,她轉頭向高喜問道:「怎麼這麼酸啊?高公公,御膳房今天做什麼了?這麼遠都能聞得見酸味?」

  高喜低著頭不說話,完全不想插入他們兩個當中。

  李鉞當然能聽出孟弗是在說自己吃醋,吃醋怎麼了?阿弗就不吃醋嗎?

  正好看到貴妃從外面溜進來,李鉞拍桌道:「今晚朕要讓貴妃侍寢!」

  結果貴妃看都不看他一眼,甩了甩身後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輕輕一躍,跳到皇后的懷中,完全不想要陛下的恩寵。

  李鉞:「……」

  孟弗決定為陛下挽回點面子,問他:「陛下,用不用我將貴妃給您抱到床上去?」

  陛下更氣了,他冷哼一聲,決定讓貴妃知道什麼叫做雷霆之怒,他沉聲道:「不用,它現在不是貴妃了。」

  孟弗一邊笑,一邊親了親李鉞的唇角,道:「我又不喜歡他,你與他比較什麼?況且,他本來就沒陛下好看。」

  李鉞瞬間像是只被順了毛的大貓,渾身上下都寫著「舒服」兩個字,他將孟弗抱進懷中,低頭與她親個不停。

  兩人動作間壓到了貴妃的尾巴,貴妃喵了一聲,結果根本沒人來理會它。

  世態炎涼!

  才一成了廢妃就遭此屈辱。

  喵!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12:58 AM

第81章 番外(日常2)

  李鉞的生辰在五月,他過生辰很少大肆慶祝,一般只邀幾個好友到宮中小聚一下。

  今年和往年大差不差,只是順便將他們的家眷也叫進宮中,唐夫人埋怨唐將軍喝得太多,可是當著皇上的面又不好不讓他喝,只能在心裡琢磨著回去要怎麼收拾他。

  唐將軍的酒量實在不怎麼好,在去年的時候孟弗就發現了,眼看著他又喝高了,孟弗安慰了唐夫人兩句,直接讓宮人把給他的酒換成白水,這招對唐將軍確實好用,他皺著眉頭琢磨這酒怎麼沒味?但是看人家喝得好好的,而且陛下還配合出演嘗了一口他杯中的酒水,說味道不錯,就這麼給忽悠過去了。

  唐夫人莫名更想收拾唐明啟一頓了。

  這場小宴直到月上中天時才散去,陛下拽著孟弗的臂帛與她一起回了紫宸殿中。

  孟弗找了個凳子坐下,陛下醉酒後實在很有意思,可惜上一次她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試探李鉞是真醉還是假醉。

  孟弗雙手托著下巴,盯著李鉞瞧了一會兒,問他:「陛下你是不是喝醉了?」

  陛下正站在屏風後面脫衣服,聽到孟弗的詢問,他抬頭道:「怎麼可能,這麼點酒朕怎麼可能醉?」

  孟弗哦了一聲,料想他應該是真的醉了,便道:「陛下,你去年的債還沒還完呢。」

  「是嗎?」李鉞有些疑惑,隨後轉過身,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認真想了想後,對孟弗點點頭,「是哦。」

  看來陛下的肉償不是很值錢啊。

  孟弗兀自笑了一會兒,在李鉞準備要繼續肉償的時候,她起身走到衣櫃前,從裡面抱出一大堆衣服,有緊身的勁裝,有時下最流行的大紅廣袖長袍,還有那種特別暴露的,孟弗早就想讓他穿著試試了,只平日裡陛下只喜歡他慣穿的那幾件,換個顏色他都不大願意。

  現在陛下果然聽話,只提了還債,就老老實實將這些衣服挨個穿上身,如果不是沒那麼多的時間,孟弗還想再給他修一修眉毛,重新梳個頭,不過陛下這樣也挺好看的。

  孟弗滿足了,李鉞低頭看著自己胸膛上那兩條交錯的黑繩,自言自語道:「原來阿弗你喜歡這樣的。」

  孟弗倒也不是很喜歡,主要是看個新鮮,陛下的身材這麼好,穿上這一身格外讓人垂涎,孟弗舉起桌上的茶水,小抿了一口,對李鉞道:「陛下,還剩下一套了,換完這套我們的賬就算平了。」

  最後一套是件道袍,孟弗前不久出宮時見一道人穿著好看,便想著讓李鉞也試一試。

  李鉞低頭看著手裡的衣服,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然後將自己身上的幾根繩子扯了下去。

  他換好衣服後還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拂塵,拿在手裡甩了甩,走到孟弗面前道:「貧道見過皇后娘娘。」

  孟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她的眼睛微微瞇起,打量了李鉞半天,問他:「你沒醉?」

  「我當然沒醉啊,」李鉞笑得像是一隻偷了腥的貓,一下子把孟弗撲倒在床上,「我都說了好幾次我沒醉啊,阿弗怎麼不相信我啊?真是太讓我傷心了,阿弗今晚得好好安慰安慰我。」

  孟弗:「……」

  「還想讓我穿那種衣服?讓我轉圈?還讓我走直線?嗯?」李鉞俯下身,慢條斯理地將孟弗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剝去,他半真半假地抱怨說,「阿弗你真是的,我沒醉的時候,你跟說這些我會不答應你嗎?」

  孟弗雙頰染上一抹淺淺紅暈,她仰頭看著身上的李鉞,有些羞赧,抿唇不說話。

  李鉞低頭,在她的唇角輕輕啄了一下,低笑一聲,道:「貧道這就好好伺候伺候皇后娘娘。」

  這位道長的活兒確實很不錯。

  只是到最後孟弗不禁有些後悔,她其實應該該找件袈裟給他的!

  ……

  熙和八年的秋天,孟弗被診出有孕,李鉞當時正在雲桂平定土司之亂,得知此事後半是高興,半是擔憂,他很想回來陪在孟弗身邊,卻又不能丟下手中的軍務。

  直到孟弗將要臨產時他才從雲桂趕回來,孟弗懷孕的時候不怎麼辛苦,孩子生得也順利,只是仍舊把陛下給嚇到了。

  等孟弗醒過來時,就看到李鉞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她好像還從來沒有見到陛下哭過。

  孟弗生的是個小皇子,陛下讓他自己給自己抓了個名字,李煊,剛一滿月就被李鉞立為太子。

  這是皇上的嫡長子,百官們自然是沒有什麼不滿的。

  而李鉞再與孟弗商量過後,找來龐華珍,表示自己不想再要孩子了。

  龐華珍聽完李鉞的要求,像是看到什麼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上的稀奇物種,打量了他半天,搖頭感歎道:「皇上誒,您這是真有皇位要繼承的。」

  李鉞抬頭問他:「所以呢?」

  龐華珍認真地看著對面的李鉞,這真是個皇帝嗎?所以什麼還用他來說嗎?

  「行了吧,」李鉞嗤笑一聲,譏嘲道:「先帝孩子倒是生得多,到最後中用的不就朕一個嗎?」

  龐華珍張了張唇,覺得李鉞這話好像還有幾分道理,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冒著大不敬道:「先帝要是生的少,可就連您也沒有了。」

  李鉞切了一聲,道:「先帝他爹生的也不少,最後不還是選了先帝嗎?」

  龐華珍:「……」

  皇上他是真的一點不在意祖宗們的想法啊!雖然說先皇這個皇帝當得確實一般,只是比較討讀書人的喜歡,但他要是先皇,就算被釘死在棺材裡,現在也要坐起來給李鉞一拳!

  龐華珍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有些話他真的很想問一問李鉞,但他這個身份問出來實在是不合適。

  李鉞大概知道龐華珍想說什麼,只淡淡道:「太子日後若是做不好皇帝,那不做也罷。」

  龐華珍還想再問,結果李鉞打斷他的話,不滿道:「你話怎麼那麼多,到底有沒有辦法?」

  龐華珍忙點頭道:「有的有的,您真想好了?」

  李鉞白了他一眼:「你有完沒完?」

  龐華珍感覺自己這完全是好心沒好報,他歎著氣轉身在自己的小櫃子裡翻找好半天,「一個月吃一粒,吃一年就行了,以後您要是改變主意了,記得來找我。」

  李鉞擺擺手,隨意道:「行了,知道了。」

  ……

  小太子是個乖寶寶,出生後不哭不鬧,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只在餓了的時候哼哼兩聲,要是沒人理他,他就張著嘴吐泡泡玩。

  李鉞沒事的時候,會抱著他在紫宸殿裡批奏折,小太子一見到孟弗過來,就咯咯笑個不停,掙扎著從李鉞懷中出來,李鉞故意逗他不放手,小太子也不哭鬧,直接尿了李鉞一身。

  孟弗說了聲該,彎下腰伸手從李鉞的懷中把小太子接過來,小太子摟住孟弗的脖子,又轉頭對著李鉞笑個不停。

  轉眼間,小太子已經三歲了,正是鬧騰的時候,天天在御花園裡跑來跑去,十幾個宮人都跑不過他一個。

  孟弗的精力實在沒有他這樣旺盛,陪他玩了一會兒便坐到鞦韆上,靜靜看著他,小太子自己一個人覺得沒意思,邁著兩隻小短腿,顛顛跑過來,拉著孟弗的袖子央求道:「母后母后,我們去找肥肥玩吧!」

  肥肥就是貴妃,小太子剛學說話的時候,話總說不完整,把貴妃叫做肥肥,加上貴妃這兩年確實有點發福了,這個名字還挺貼切,便也沒有人來糾正他。

  小太子仰起小臉,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很是可愛,孟弗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佯裝苦惱道:「怎麼辦?母后走不動了。」

  小太子想了想,對孟弗道:「那我去找父皇過來。」

  結果李鉞過來後,也沒陪他去找,而是走到孟弗身後,幫她推著鞦韆。

  小太子歪著頭,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眼珠轉了轉,向著另一邊叫道:「九皇叔,你上來,我來推你!」

  九王爺也沒客氣,真就來鞦韆上坐下,低頭看書,安心享受小太子的勞動。

  傍晚的時候,小太子從太后那裡拿了只肥肥布偶,想要拿給他母后看看,遠遠地看到他父皇坐在御花園的小亭子裡,他以為孟弗也在那裡,邁著小短腿跑過去,結果沒看腳下,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剛摔的時候小太子還有點懵,似乎沒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不過隨後便張大著嘴巴哇的一聲哭起來,將四周的鳥嚇得都飛了起來。

  李鉞轉頭看了他一眼,這小傢伙還趴在地上,聲音聽起來有些淒慘,但是干打雷不下雨,好半天也不見一滴眼淚下來。

  李鉞起身走過去,小太子瞬間嚎得更加大聲,李鉞見他也沒受傷,就抬腳在小太子的屁股上輕輕踢了踢,道:「別嚎了,你母后沒在這裡。」

  那哭嚎聲立即停住,小太子哦了一聲,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低下頭伸出兩隻小手將衣服上的塵土都拍乾淨。

  李鉞嘖了一聲,這小傢伙還兩副面孔呢!

  小時候就這樣,現在還這樣,初心不改啊這是!

  小太子伸手拉了拉李鉞的袖子,仰頭奶聲奶氣問道:「父皇,我母后呢?」

  李鉞反問:「找你母后做什麼?」

  小太子嘟著嘴道:「我摔痛了,要給母后看看。」

  李鉞誒呀了一聲,對他道:「那你可得快點找到你母后,再晚一會兒,你手上的泥都沒了。」

  小太子抱著肥肥布偶在原地轉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孟弗的身影,他再次向李鉞問道:「可是父皇,我母后在哪兒呢?」

  「跟父皇走吧。」李鉞轉身往御花園的西邊走去,小太子便開開心心跟在他的後面,蹦蹦跳跳踩著他的影子玩,完全不記得自己剛剛摔了一跤。

  孟弗正在池邊逗小狗,小太子一見到她就撒了歡兒似的跑過來,獻寶一般把手中的肥肥布偶舉到頭頂,道:「母后,你看,這是肥肥!」

  孟弗低頭看著它手裡的布偶,太后在縫製的過程中小太子給了很多可以但不必要的建議,但太后都聽了,結果就是肥肥本貓來了,大概都認不出這是肥肥。

  不過孟弗還是誇了一通,陛下在旁邊不住搖頭,從貴妃被廢到今天,他終於有一點心疼它了。

  小狗來到李鉞的身前,它後面的小尾巴搖個不停,李鉞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丟出去,這只黑色的小狗像是一顆炮彈,嗖的一下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將李鉞丟出去的蘋果撿了回來,它屁股後面的尾巴搖得更有勁兒了,直到李鉞給了它吃的口令,它才將那蘋果吭哧吭哧地吃掉。

  小太子在旁邊看得喜笑顏開,拍拍手誇讚道:「父皇,它好厲害哦!」

  「也就還行吧。」李鉞道。

  小太子低頭看了小狗一會兒,覺得自己應該一碗水端平,道:「那我要讓皇祖母給它也做個布偶!」

  它可能不是很想要。

  「對了,父皇,」小太子轉過身,看向李鉞,向他問道,「它有名字嘛?」

  李鉞想到小狗的名字,抬眸看了小太子一眼,一時間陛下目光有些古怪,半晌後,他點頭緩緩道:「有吧。」

  小太子蹲下身,小心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腦袋,然後問李鉞:「那它叫什麼名字呀?」

  李鉞歎了口氣,對小太子說:「現在應該要叫廢太子吧。」

  孟弗正在喝茶,聽到李鉞這個回答口中的茶水直接噴出去,她咳嗽了起來,李鉞過來為她拍了拍後背,結果皇后娘娘恩將仇報,抬手在他的胸口輕輕錘了一下,怪他亂說。

  小太子還不明白其中深意,只是皺眉道:「父皇,你取名太難聽了!」

  而地上的小狗正繞著小太子轉圈,它完全不懂這些人類在笑什麼,但還是非常捧場地汪了一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1:12 AM

第82章 番外(暗衛)

  衛七,一個暗衛,一個愛看風月話本,至今沒有脫離各種低級趣味的暗衛。

  不過在熙和五年的秋天,衛七就不再是暗衛了,他恢復自己原本的名字,重新行走於陽光之下,並且在兄弟們的鼓勵之下,決定去追求城東頭那個開武館的姑娘,那個做過青樓花魁,又做過宣平侯妾室的姑娘。

  從前皇室中的幾代暗衛幾乎沒一個能得善終的,干他們這一行的根本沒有退休這一說,但憑良心講,那也不能說是沒有,只不過大都活不到那個年紀,畢竟人年紀一大,各種毛病就出來了,體力與精神都不及從前,他們這個工作如此高危,稍一不注意就涼涼了。

  還有某些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皇帝,他們總擔心自己從前做過的缺德事被人發現,常常喪心病狂地連暗衛都要滅口。

  做暗衛難,做個好暗衛更難,做某些傻逼當權者的好暗衛難上加難。

  不過當今聖上仁慈,登基後直接放出話,宮中的暗衛們若是不想做暗衛了,可以選擇出宮回家,也可以換個官職做做。

  衛七和他的許多兄弟們都選擇留在陛下的身邊,他們從小就是被當做暗衛訓練長大的,完全沒想過不做暗衛還能做什麼。

  衛七出去做任務的時候,經常聽到有人罵暗衛就是一群皇家走狗,但衛七根本不放在心上。

  皇家走狗是一般的走狗嗎?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嗎?知道他一個月有多少俸祿嗎?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想當都當不上嗎?

  而且拜託,做暗衛超酷的好嗎!

  說這話的人有見過逆賊剛商量完要謀反,轉頭就因豆腐腦是甜的還是鹹反目成仇的場面嗎?有見過先帝喝醉後在御花園裡脫褲子的醜態嗎?有見過某不願透露姓名,但後來已經按謀逆罪被處決的風流王爺去青樓睡姑娘,結果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從裡面出來的場景嗎?

  肯定沒見過,他們要是見過早就被滅口了。

  嘻嘻。

  衛七他們私下裡還討論過,這一盞茶的時間夠不夠他們兩個脫衣服。

  雖然陛下不許他們去偷聽他說話,但這也沒什麼要緊的,陛下每天不是在罵人,就是在準備罵人,不聽也罷。他們還有很多樂子可以去看,做暗衛大大地滿足他們這些人八卦的天性,只有一點不好,就是有時候一條命可能有點不夠用。

  衛七並非出身暗衛世家,他是個農家子,出生不久後,家鄉遭了災,父母養不起他,就把他給扔了出去,好在他福大命大,被師父收養,那時候先帝還在,正值壯年,而他師父是暗衛頭子,幾年後,衛七身體發育得不錯,他師父看他骨骼清奇,很有練武的天賦,就把他與其他的孩子一起訓練起來,為暗衛們的後續力量做積累。

  衛七剛做暗衛不久,先帝就下去見他老爹了。

  到李鉞登基時,他還一個任務都沒有接過,但衛七覺得自己超級牛的,與他同輩的暗衛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一定能完美繼承他師父的衣缽,成為下一任的暗衛頭子。

  只是沒過多久,衛七的夢想就遭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打擊。

  打擊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跟在陛下身邊那個胖胖的高公公。

  高公公的脾氣很好,每次見了他們總是眉開眼笑的,做什麼都給人一種憨態可掬的感覺。

  然而在那一天,衛七與同伴因為一點小事打了起來,正好高公公從旁邊路過,出聲勸了他們兩句,他們只當沒聽到,打得更加來勁,然後……

  然後高公公走過來,匡匡給了他們兩掌。

  衛七都沒看清高公公的動作,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掌風逼退了好幾步,他懵逼了,傻眼了,繃不住了,他總以為自己武功該是天下第一,原來自己竟然連一個胖太監都打不過,你大爺真是你大爺。

  「大爺」淡然地放下手,彎著眼睛對衛七笑了一笑。

  衛七差點沒當場哭出聲來,好在想著不少兄弟都在看他,他生生將眼中的淚意憋了回去,晚上抱著他師父哭了一場。

  誰也不知道陛下身邊這位高公公的來歷,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願意留在陛下的身邊。

  直到很多年後,衛七才從高公公的口中得知他的故事。

  他幼時便被送進宮裡做了太監,機緣巧合之下被一位絕世高手收為親傳弟子,習得一身上好武功,他受夠了皇宮裡的各種腌臢事,假死脫身去江湖上闖蕩過幾年,後來北疆戰事頻發,便去了北疆,為國殺敵。

  他懷有一身絕世武功,卻也只能殺十人,殺百人,救下一二個百姓,在戰爭中他的力量實在不值一提,李鉞是天生的將才,只有他才能帶給百姓們真正的和平,這樣的人該活得長長久久,從那時起,高喜便決定跟隨在他身邊,護他周全。

  太監也有情,太監也有義!

  在陛下登基後的一兩年裡,曾經奪嫡失敗的皇子們的餘黨挨個蹦出來,使衛七他們的工作加重許多,整日東奔西跑,實在沒有時間去撩姑娘,而且做他們這個工作的,相當於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說不定哪一天就一命嗚呼了,真不好去拖累人家姑娘。

  當今聖上他都沒老婆,他們做暗衛沒個老婆怎麼了!

  每次暗衛們私底下討論這方面的問題,雖然對誰會最先成家存在爭議,但他們一致認為,陛下肯定是最後成親的,他躲姑娘躲成那樣,以後能不能成親都說不準。

  衛七有時候也忍不住懷疑,陛下不會是有點毛病吧,不能諱病忌醫啊陛下!

  可這種話誰又敢在陛下的面前說呢?陛下還不得把他腦袋給噴掉了。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熙和三年的六月,從那天晚上的宮宴開始,關於陛下的八卦,那就像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向著他們完全想不到的地方狂奔而去。

  衛七與他的兄弟們從來沒有想過,陛下的愛情會來得這樣快,而且是這樣的勢不可擋。

  來得快就算了,對像還很勁爆,衛七覺得陛下實在是深藏不露,平日裡悶聲不響的,這一搞就搞個大的。

  厲害厲害,不愧是陛下。

  看得出來陛下掉進愛河後絲毫沒想過要游出來的想法,當天晚上他就將自己身邊的暗衛都分了出去,衛七非常幸運的被分到那位夫人的身邊,讓他能夠近距離的在第一時間捕獲到八卦,與兄弟們分享。

  只是分享了沒兩天,衛七自己就受不了了,這種小情侶黏黏糊糊的八卦有什麼好分享的!分享一次他受傷一次,還不如看宣平侯矯情有意思!

  但有時候衛七是不得不看,這二位真是太膩歪了,明明白日裡剛見過面,晚上還要讓他們傳信,有時候一天能讓他們傳好幾次。

  至於麼!至於麼!

  陛下與那夫人每次說悄悄話是不允許他們偷聽的,衛七覺得挺好的,他也不想被扎心。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看起來會孤家寡人一輩子的陛下反倒是最先找到喜歡的姑娘。

  不過在這位夫人身邊待得時間長了,衛七倒是有些明白了,他們都是凡夫俗子,比不得陛下慧眼如炬,竟一眼看穿那位夫人溫柔的外表下,是和陛下一樣暴躁的心,這或許就是同類間的吸引吧。

  衛七甚至覺得,這位夫人要比陛下更加暴躁,所以陛下才會在她面前變得溫柔起來。

  這二位真是天生一對,配得不得了,以至於到後來衛七看謝文釗都不順眼起來,人家好好的一對,他個妖魔鬼怪總是插在中間幹嘛?不知道自覺點趕緊退出嗎?

  謝文釗是真不知道。

  嘖。

  衛七在這位夫人身邊待得時間越長,越希望她能快點和宣平侯快點和離,結果陛下不知道心裡怎麼想的,一點不著急,怎麼了這是?難道跟別人的老婆一起私會更刺激嗎?

  衛七仔細想了想,這或許是真的會更刺激一點。

  他與同伴們私底下就此事討論一番,搖頭感歎,陛下這也沒脫離了低級趣味啊,俗!真俗!

  更俗套的是,他與這位夫人出來私會還被宣平侯看到,不過宣平侯那個大傻子完全沒有認出自己的夫人來。

  這大概是追尋刺激,就要貫徹到底吧。

  後來,陛下帶著那位夫人出去騎馬,結果是他騎在馬上,夫人在下面牽著馬走。

  他帶著夫人外出射箭,自己在那裡一頓亂射,一箭沒中,最後要夫人過來糾正他。

  噫。

  衛七在遠處看得直皺眉頭,陛下這整的哪一出啊?

  他雖然沒跟姑娘好過,但也能感覺出陛下這種行為與旁人追求姑娘的手段不大一樣,他要是那姑娘,給他一巴掌,轉身就走。

  然衛七不是那姑娘,事實上,這位夫人是很吃陛下這一套的。

  她看到陛下這般笨笨的樣子,一點都不嫌棄,還過來手把手地來教他。

  衛七不懂,衛七大為震撼啊!

  原來這種手段也可以追求到喜歡的姑娘嗎?

  他開始正視起陛下的手段來,原來陛下的每一處藏拙都是有深意的,衛七拿出小本本,將從陛下身上學到的東西一一記了下來,留著日後自己追姑娘的時候用。

  宣平侯府雖然不大,但是八卦是真不少,整日待在這裡也一點都不會覺得無聊,且不說陛下與夫人,宣平侯與夫人的妹妹,單說謝文釗後院裡的那三房妾室,隨便拉出來一個都夠他們聊好久,尤其是那個叫孫玉憐的。

  暗衛們早就發現她會同謝文釗身邊的那小廝拉拉扯扯勾勾搭搭,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進行到深一步的接觸。

  就,還挺突然的。

  那天晚上,謝文釗與孫玉憐吵了一架,摔門離去,不久後,謝文釗的小廝就偷溜進來,直到天快亮時才出了秋香館。

  那一夜,他傷害了她;

  那一夜,她舉起酒杯;

  那一夜,她沒有拒絕他。

  可憐的宣平侯,到現在都不知道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

  衛七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盼到這位夫人與宣平侯和離,只是這一和離,衛七就覺得陛下變了,他在夫人面前原形畢露,無所顧忌。

  衛七看得簡直是心驚膽戰,生怕夫人會嫌他跟個爆仗似的,整天生氣,把他給甩了。

  那些連載的話本可以爛尾,但是陛下的愛情故事絕對不可以!

  好在夫人大度,不跟陛下一般見識,而且衛七也漸漸發現了,在夫人面前的陛下,就像是個紙老虎,稍稍一哄,就老實了。

  嘖。

  英雄難過美人關。

  在這位夫人和離後,陛下不知道怎麼想的,從他們那裡拿了一大堆話本走,說要學習學習,衛七覺得陛下完全用不著學習,他自己就能出一本追姑娘的書,這話本裡的俗套故事跟他比起來簡直是弱爆了。

  陛下可能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看完後把嫌棄了他們一通,但轉天就把他們手裡剩下的話本也給拿走了。

  衛七隻能歎氣。

  誰讓他是皇上呢,忍一忍吧。

  再後來的故事就都在衛七的預料之中了,陛下成功抱得美人歸。

  但不得不說,這一切能這麼順利,是要感謝宣平侯的一番努力付出的。

  雖然宣平侯在付出的時候可能沒想到這一層。

  陛下的故事圓滿了,現在衛七辭去暗衛的工作,他要追尋自己的故事了。

  旭日初升,金光萬丈,衛七抱著自己精心撰寫的筆記腳步輕快地向城東走去,裡面都是他從陛下那裡學到的寶貴經驗,他也要裝作笨笨的樣子,向那姑娘討教武學上的問題。

  他一定可以復刻陛下的成功。

  一定可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1:13 AM

第83章 番外(if線1)

  文康十五年的三月,春山如笑,草長鶯飛,三皇子李鉞從北疆回到帝都。

  三月初五的這一日,天剛濛濛亮,孟弗便從床上起來,坐在鏡子前,精心打扮。

  青萍聽到響動打著哈欠從外屋走進來,她揉了揉眼睛,問孟弗:「小姐你今天要出門嗎?」

  孟弗嗯了一聲,放下眉筆,起身走到衣櫃前挑選衣服,青萍歪著頭,一臉迷惑問她:「小姐你要去哪兒啊?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孟弗從櫃子裡取出一件鵝黃色的長裙,轉身對青萍說:「你今日留在家裡,不用跟著我。」

  青萍皺起眉頭,問她:「您是要一個人出去啊?那老爺回來知道了肯定又要說您了。」

  孟弗笑了一下,不以為意道:「隨他吧。」

  這不是孟弗第一次獨自出門了,她幾乎每年總有那麼幾天會一個人出去,青萍知道自己勸不住她,只能和往常一樣叮囑她說:「那您要小心些。」

  雖然小姐開始習武也有幾年了,為此還惹得老爺不高興了好長一段時間,但在青萍心中,小姐仍舊是非常柔弱的,需要她來保護。

  孟弗安撫了青萍兩句,戴上帷帽,騎上白馬,向著郊外的潯河疾馳而去而去。

  河面上漂浮著淺淺的白霧,遠山在白霧中若隱若現,一黑衣的青年站在河岸上,將手中的石子丟進潯河裡,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孟弗坐在馬上,遠遠地就看到這青年,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眼中的笑意彷彿要化為河流流淌出來。

  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她與家人走散,差點被一群流氓欺負,是一個黑衣少年突然出現救下了她,後來少年教她習武,時間不長,可孟弗在他身上仍是受益良多。

  孟弗至今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喚他三哥,她以為他是個江湖浪客,四海為家,每年能與他見上幾面就已經很滿足了。

  孟弗從馬上跳下,走到青年身後,輕輕叫了他一聲:「三哥。」

  李鉞愣了一下,才回過身來,看向孟弗,晨曦的光灑落在孟弗的週身,她一襲鵝黃色的長裙,從濛濛的霧氣中走來,像故事裡的仙女。

  李鉞的嘴角也彎了彎,當年的小姑娘現在已經變成大姑娘了,看起來也比從前快樂多了。

  這幾年來,這個小姑娘有什麼苦惱都會與李鉞說,李鉞從來不嫌她煩,若有時北疆沒有戰事,他還會偷偷回到帝都見一見她。

  「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李鉞問她。

  孟弗答道:「睡不著,便過來了。」

  她昨天收到信說他今天回來,高興得一個晚上都沒怎麼睡。

  李鉞又問:「不睏嗎?」

  孟弗搖搖頭,「只比平日裡起得稍早了一點,就一點點。」

  李鉞把韁繩從孟弗手中接過來,隨口問她:「平日裡這個時候都在做什麼?」

  孟弗想了想,道:「練武吧。」

  李鉞點點頭:「那我得試試你練得怎麼樣?」

  孟弗偏頭問他:「三哥想要怎麼試?」

  李鉞彎腰從撿起一塊磚頭,遞到孟弗面前,對她道:「來,劈一個我瞧瞧。」

  孟弗:「……」

  她抬起手,準備讓李鉞好好瞧瞧磚頭是怎麼一下把她手給劈碎的。

  李鉞忙將手中的磚頭放下,想要和從前一樣摸摸她的頭,又覺得不妥,他笑道:「逗你的。」

  孟弗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問他:「三哥好像有些不高興?」

  「嗯?」李鉞昨天晚上一回來就跟他爹吵了一架,剛才還在想這個事,不然也不至於孟弗都走到他身後他都沒發覺。

  「怎麼看出來的?」他問。

  「不告訴你,」孟弗伸出手,她的掌心裡赫然是三顆榛子糖,「三哥別生氣了,給你糖吃。」

  「當我是三歲孩子嗎?」李鉞一邊說,一邊接過她手裡的榛子糖,卡嚓卡嚓全部吃完,問她,「吃過飯了嗎?」

  孟弗搖搖頭。

  「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孟弗被李鉞扶上馬,他在下面牽著馬,沿著這條潯河慢慢走著。

  直到傍晚,孟弗才與李鉞分別,她回到孟府時,孟雁行還沒從宮中回來,孟瑜正站在院子裡等她。

  見她回來,孟瑜一臉熱絡地走上前問她:「姐姐今日去哪裡了?」

  孟弗就顯得有些冷淡了,她答道:「出去隨便走了走。」

  孟瑜道:「姐姐出去怎麼不帶個下人,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孟弗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問孟瑜:「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孟瑜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輕聲叫了她一聲:「姐姐……」

  孟弗能察覺出孟瑜的糾結和猶豫,也不著急,耐心地等她把話說完。

  孟瑜躊躇良久,才問道:「爹娘最近有在商量姐姐的親事,姐姐知道嗎?」

  孟弗搖頭,問孟瑜:「他們倒是沒有與我說過,阿瑜怎麼知道的?」

  「我偷聽到的,」孟瑜抿了抿唇,走過來小聲對孟弗說,「爹娘想要將你嫁給太子殿下。」

  孟弗微微有些吃驚,她倒是沒想過孟雁行會有這種打算。

  孟瑜本想借此機會觀察下孟弗對此事是個什麼態度,然看了半天什麼也沒看出來,她不得不問道:「姐姐想要嫁給太子殿下嗎?」

  孟弗當然是不想的,她心中早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不管日後能不能與他在一起,眼下都必須想個辦法讓她爹打消這個念頭。

  孟瑜見孟弗一直不說話,她深吸一口氣,直接道:「姐姐,我想嫁給太子。」

  孟弗又吃了一驚,但想想孟瑜的性子,倒也能理解,她微微歎氣,對孟瑜說:「阿瑜,嫁進皇室並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這個時候,幾位皇子也已經成年——」

  孟弗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孟瑜打斷:「我知道,姐姐,我是真的很喜歡太子殿下,我想要嫁給他。」

  孟弗疑惑,孟瑜與當朝太子見過面嗎?

  她與孟瑜的關係並不是非常親近,有些話只能點到為止,不好說太多,她對孟瑜道:「如果你心意已決,便去與母親說吧。」

  「可是父親那裡?」孟瑜眼巴巴地望著孟弗,似乎是希望孟弗能夠幫她將此事解決。

  孟弗淡淡道:「父親那裡,母親會幫你解決的。」

  孟瑜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高高興興地跑出去。

  孟夫人得知孟瑜心悅太子殿下跟孟弗的反應幾乎是如出一轍,一邊驚訝,一邊疑惑她什麼時候見過太子,可是看孟瑜這副非太子不嫁的模樣,孟夫人沒辦法,只得去求孟雁行。

  皇帝雖是沒有明說,但孟雁行看得出來他有意要與孟家結親,孟弗這幾年雖然不是很聽他的話,但是比起孟瑜來,性格能更穩重些,把她嫁給太子殿下孟雁行至少能放心點,而孟瑜,孟雁行是想將她嫁給自己的弟子的,日後就算她有哪裡做得不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她那夫君也不會太苛責她。

  現在孟瑜竟然說她想嫁給太子,孟雁行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可架不住孟夫人整日哭哭啼啼地勸他,孟雁行受不了了,最後放言說,孟瑜想要嫁給太子可以,但從現在開始她必須在家裡好好學一學規矩,孟瑜一口答應下來。

  只是他家中有兩個女兒,如果直接跳過孟弗,把孟瑜的親事給定下來,多少要惹人懷疑的,孟雁行琢磨了一通,先是邀請太子來孟家,讓他先與孟瑜見了面,之後才委婉地提起孟瑜喜歡他的事。

  太子對自己這位老師是很敬重的,娶他哪個女兒也無所謂,既然老師說小女兒喜歡他,那娶小女兒算是成就一樁美事。

  皇帝得知此事後還挺高興,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對孟雁行道:「既然他們對彼此都有意思,那就成全他們吧。」

  皇帝說完頓了一頓,又道:「這老三的親事也該定下來了,愛卿你怎麼看?」

  孟雁行一聽皇上提起三皇子李鉞,瞬間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大了,他完全不想看,只是皇帝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孟雁行心裡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他裝傻道:「陛下或許該問問三皇子的意思。」

  皇帝冷哼一聲,道:「問他?朕可不敢問他,跟他吵一次朕要折壽十年。」

  「陛下言重了。」孟雁行嘴上雖是這樣說的,但心裡對陛下的話是深以為然,所以他一點不想三皇子做他的女婿,他還想多活上幾年。

  可皇帝不想給他這個機會,直言道:「愛卿不是有兩個女兒嘛,小女兒嫁給太子,大女兒配朕這老三怎麼樣?」

  孟雁行苦著一張臉道:「陛下,這……這不大好吧,要是微臣的兩個女兒都嫁入皇家,怕是會引起百官的非議。」

  皇帝道:「有什麼不好的?誰敢非議?愛卿你實在是多慮了,就這麼定了。」

  皇帝越想越覺得這兩門親事定得好,孟雁行的女兒肯定是大家閨秀,正好管一管李鉞臭脾氣,而且他也是想要借這種姻親關係將李鉞綁到太子的船上。

  此時李鉞正在惠妃的宮裡與惠妃閒聊,完全不知道他爹三言兩語間就要將他的親事定下來。

  惠妃抱著九皇子坐在他對面,對李鉞道:「你這年紀大了,也是時候成親了。」

  「我年紀大了?」李鉞低頭看了眼自己,震驚道,「不是吧母妃?兒臣今年才十八歲。」

  惠妃皺眉道:「你十八難道還小嗎?你的幾個弟弟都要成家了,你總不好一直這樣。」

  李鉞往後一靠,頗為無賴道:「我這樣怎麼了?我這樣挺好的啊。」

  惠妃瞧他這樣實在有些來氣,她扭過頭,沉聲說:「本宮可聽說,你父皇已經在帝都的貴女中為你挑選合適的做妻子了。」

  李鉞聽到這話一下子坐直,道:「他閒著沒事多去操心操心國事好不好?」

  惠妃瞪了李鉞一眼,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你父皇也是關心你。」

  李鉞誒呀了一聲,嗤笑道:「我可真是謝謝他了,他還是多去關心關心太子殿下吧。」

  惠妃歎氣,其他的皇子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有宮女教導人事了,皇帝還要擔心他們會不會沉迷女色,李鉞倒好,看到姑娘躲得比誰都快,宮女別說是教導他人事了,連近他身都難,惠妃有時候都懷疑自己這個兒子是不是有點毛病,只是她也找過太醫給他瞧過,太醫說一切正常。

  惠妃覺得這完全不正常,他不會是個斷袖吧?

  她充滿憂慮道:「你說你都這麼大了,就沒有個心儀的姑娘嗎?」

  「沒有。」李鉞說這話的時候連個猶豫都沒有。

  惠妃更加憂慮了,恰在此時,內務府送了一批首飾和布料過來,都是眼下宮外最時興的樣式,不過惠妃素來不怎麼喜歡打扮,這些東西放在她這裡也沒什麼用處,不如分給宮中其他的幾個相處得不錯的妃嬪。

  惠妃正要讓人出去,李鉞突然出聲道:「等一下,母妃,兒臣能選幾樣嗎?」

  這些首飾做工精美,亮晶晶的,小姑娘應該會喜歡。

  「可以倒是可以,」惠妃疑惑問道,「但是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李鉞起身走過去,道:「送人啊。」

  「送給誰?」惠妃追問。

  「您不認識的。」李鉞低頭,目光從這些髮釵步搖鐲子上掃過,他有些不知該如何選擇,只能先回憶下這幾次見孟弗,她都是穿得什麼樣的衣服,配得什麼樣的髮飾,李鉞臉上的笑意不僅加深了些。

  惠妃覺得自己兒子此時的笑容多少是有點蕩漾的,很像是春心萌動,她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擔憂,繼續問他:「男子還是姑娘?」

  李鉞抬頭看了惠妃一眼,覺得他母妃不該問出這麼沒水準的問題,他道:「當然是姑娘啊,哪個男的用得著這些東西?」

  這本該是個很好的消息,但此時惠妃聽完只覺得非常無語。

  她深吸一口氣,向李鉞問道:「李鉞,你記得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了?」

  「哪一句?」李鉞問,剛才說的話可多了去了。

  惠妃沉下臉,認真問他:「本宮問你有沒有心儀的姑娘。」

  李鉞啊了一聲,道:「沒有啊。」

  惠妃張了張唇,原本準備好的話竟是一個字都沒法說出來。

  她此時是真實地疑惑了,看著在那裡低頭認真為姑娘挑選首飾的李鉞,惠妃忍不住去想,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怎麼理直氣壯說出這一番話的!

  他難不成是在外面給自己又找了個娘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1:13 AM

第84章 番外(if線2)

  李鉞挑了大半天,終於挑了幾支他自己覺得不錯的髮釵,然後一抬頭,就看到惠妃在不遠處盯著他發呆,李鉞問道:「母妃你怎麼看著我做什麼?」

  惠妃感歎道:「本宮在看你到底是怎麼長大的?」

  「我怎麼長大的母妃你不知道?」李鉞拱拱手,道了謝,又道,「兒臣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惠妃原本還想向李鉞再打聽打聽那姑娘是什麼人,可李鉞的動作太快,她沒來得及開口,他已不見蹤影了。

  李鉞離開不久,外面的宮人高聲喊著皇上駕到,惠妃有些吃驚,畢竟皇帝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她這裡了。她年輕時憑著美貌得寵過一段時日,現在年紀大了,容顏早不復往昔,而宮裡每年都會有新人進來,皇帝自然也就將她忘到腦後。

  惠妃行過禮,起身笑問道:「皇上今日怎麼有空到臣妾這裡來?」

  皇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向四周張望了一番,問她:「老三呢?」

  惠妃答道:「他剛剛才走,皇上找他有事嗎?」

  皇帝皺眉,一臉不高興道:「朕覺得他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想為他指門親事。」

  惠妃道:「皇上不如問問他的意思吧?」

  「問他?」皇帝搖搖頭,「別了吧,他那張嘴可太能說了,朕一聽他說話朕都頭疼。」

  惠妃莞爾,走過來站在皇帝的身後,將兩隻手落在皇帝兩側的太陽穴上,輕聲說:「那臣妾幫皇上按一按?」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惠妃得為他未來的幸福多考慮考慮,她實在不希望李鉞最後娶了個不喜歡的姑娘,最後成了一對怨侶,惠妃輕聲問道:「不知皇上為他選的是哪家的女子?」

  皇帝剛要開口,隨後想到惠妃與李鉞母子感情很好,他要是跟惠妃說了,惠妃轉頭就要與李鉞說了。

  老三向來與孟雁行不怎麼對付,要是知道他要娶孟雁行的女兒,肯定要折騰,他不把這親事給攪黃了才怪。

  故而皇帝只是對惠妃道:「朕還沒想好。」

  皇帝總是想一出是一出,他現在沒想好,說不定出了這宮殿就想清楚了,惠妃暗歎一聲,對皇帝道:「臣妾覺得他可能有了喜歡的姑娘了,陛下若是真想為他賜婚,還是問一問他吧。」

  皇帝握住惠妃的手,一臉不信道:「他還能有喜歡的姑娘?這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惠妃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從某方面來說,可能是與李鉞吵架太多次,皇帝還挺瞭解他的。

  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第二日李鉞便將自己從惠妃那裡搜刮到的珠釵拿去給孟弗。

  孟弗不是第一次收到他的禮物,此前他每次回帝都,也總會給她帶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她將珠釵收下,問李鉞:「三哥這次在帝都能待多久?」

  李鉞稍作猶豫,對她道:「一個月吧。」

  一個月……

  比起之前幾次,他這次留在帝都的時間稍長了些,只是孟弗仍覺得不夠,孟瑜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不出意外,再過不久孟雁行也要安排她嫁人了。

  她不想嫁給不喜歡的人。

  紅色霞光漫過半邊的天空,河面與天一色,閃爍著粼粼波光,孟弗抿了抿唇,她抬頭向李鉞問道:「三哥有喜歡的女子嗎?」

  李鉞聽到這個問題,心臟登時漏停了一拍,隨後他有些奇怪地看向孟弗,小姑娘的臉頰映著漫天霞光,泛著微微的紅,李鉞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心跳脈搏都不太正常了。

  孟弗好不容易才問出這一句的,現今被李鉞這樣直勾勾地看著,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微微垂下頭,問他:「三哥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李鉞道:「昨天有人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孟弗臉上的笑容不變,她放輕聲音問道:「是誰啊?」

  「是我娘。」李鉞答。

  孟弗那顆微微懸起來的心臟立刻落了回去,她笑著問:「那三哥怎麼回答的?」

  「沒有啊。」李鉞道。

  孟弗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他竟然不喜歡自己嗎?在她看不到的時候,他是對每個姑娘都這樣的嗎?

  孟弗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她垂眸看著腳下各色的石頭,問道:「三哥就沒有交好的姑娘的嗎?」

  「交好的姑娘?」李鉞認真想了想,歪著頭道,「你啊。」

  孟弗的心臟好像被春風溫柔撫過,那一點剛剛浮現的酸澀和委屈都被撫平,她眼睛亮晶晶地問:「是只有我嗎?」

  李鉞點頭,直接道:「只有你啊。」

  孟弗定定地看著李鉞,漫天的霞光好似都揉進她的雙眸裡,她問:「那三哥不喜歡我嗎?」

  李鉞沒想到孟弗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嘴巴張張合合,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孟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很緊張的,但是看到李鉞這樣,她自己反倒是放鬆下來,還有些好笑。

  她上前一步,李鉞便後退一步,孟弗伸出手,但剛一碰到他的指尖,這個比孟弗幾乎要高出一個頭的青年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兔子,猛地躥出去好遠。

  孟弗停下原地,故意裝出一副很受傷的模樣,對李鉞道:「看來三哥是真的不喜歡我啊。」

  「不是。」李鉞下意識開口道,說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他胸腔裡的那顆心臟從來沒有跳得這樣快過,巨大的心跳聲將四周所有聲音都掩蓋,他無法描述此時的心情,當年他在北疆打了第一場勝仗時都沒有這樣過。

  李鉞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孟弗說:「讓我冷靜一下,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孟弗倒是也不急,而且看著他這樣還挺有意思的。

  晚風徐徐吹來,河面上蕩起一層一層的漣漪,李鉞的心跳漸漸恢復正常,只是思緒仍有些凌亂。

  他喜不喜歡阿弗?

  他肯定說不出不喜歡的,那就是喜歡了?

  可阿弗為什麼會這樣問他?是不是喜歡他?一想到這裡,李鉞就忍不住先嘿嘿笑出聲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這笑得太傻了,趕緊壓下嘴角,以拳抵唇咳了一聲,但願孟弗沒有注意到他剛才的蠢樣。

  李鉞抬頭想偷偷看一眼孟弗現在在做什麼,只是他一抬眼,就與她四目相對,李鉞身體微微僵住。

  孟弗眉眼彎彎,笑道:「我喜歡三哥,三哥若是不喜歡我也沒關係,等我以後嫁給別的男人,就忘了三哥了。」

  什麼是喜歡?李鉞其實還不大明白,只是一想到日後孟弗可能會嫁給別的男人,他便心如刀絞,他好像根本無法忍受除自己以外的男人與她共度餘生,無法忍受自己最終要淪為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我應該……」李鉞微微蹙起眉,覺得不該這樣說,他改口道,「不對,不是應該,我也喜歡你。」

  他一說完,便又自顧自地傻笑了起來,還抬手在孟弗的臉頰上戳了一下,道:「說忘就忘,小沒良心的。」

  孟弗抿著唇沒說話,只緊緊盯著面前的李鉞,她感覺自己整個身體裡充盈著一股膩人的甜香,整個人好像要飛起來。

  李鉞把手伸到她的面前,他的手掌裡空蕩蕩的,孟弗疑惑地嗯了一聲。

  「拉手啊。」李鉞說。

  剛才孟弗要碰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了,他現在就要拉回來。

  孟弗抬起手,小心落入他的掌中。

  李鉞的手掌溫熱寬厚,從被他握住手的那一刻起,彷彿一切的一切都安定下來。

  孟弗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衝動的,在問他喜不喜歡自己之前,其實該問問他全名是什麼,家住在哪裡,是做什麼的。

  但如果是他的話,這些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

  今日的夕陽很美,風很溫柔,在這個時候,孟弗也不想問這些了,只想與他靜靜地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暮色四合,李鉞將孟弗送到孟府外的那條街,與她分別。

  孟雁行在家等了孟弗多時,一見到她回來就問:「你今日又一個人出去了?」

  沒等孟弗開口,孟雁行斥道:「我與你說了多少次了,你一個大家閨秀出門必須要帶著丫鬟!」

  孟弗點點頭道:「女兒記下了。」

  孟雁行見她認錯態度良好,卻並沒有感到一絲欣慰,因為之前的幾次經歷已經向他表明,有些話他只管說他的,孟弗認完錯,下次還照樣,與她說這些都是白費口舌。

  孟雁行突然覺得無力極了,他喝了口茶,對孟弗說:「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出門了,在家裡老實待著,準備嫁人吧。」

  孟弗猛地抬頭,直直看向孟雁行,問道:「嫁人?我要嫁給什麼人?」

  「三皇子李鉞,」孟雁行道,「此事陛下還沒有下旨,你知道就行,別與旁人說。」

  孟雁行見孟弗緊皺起眉頭,歎了一聲,繼續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

  孟弗道:「那阿瑜……」

  孟雁行知道她想問什麼,點頭道:「阿瑜還是會嫁給太子。」

  孟弗沉聲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孟家已經有一個女兒要做太子妃了,另一個女兒何必再嫁進皇家。」

  「為父也明白這個道理,」孟雁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真不想要李鉞來做他的女婿,但這事也不是他說得算的,他道,「聖意難違啊。」

  「你不必再說了,回去準備出嫁吧,這幾日便不要再出門了。」孟雁行一錘定音道。

  他派了幾個下人守在外面還不放心,又道若是孟弗再擅自出府,就讓青萍替她受罰,這樣一來,孟弗確實是沒有辦法了。

  可不能出府,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嫁給那位三皇子。

  當天晚上李鉞被皇帝召進宮裡,皇帝旁敲側擊地與他提了下成親的事,結果李鉞立刻表示他自己的親事要自己做主,不許他插手。

  他做主?他做主孤寡一輩子嗎?

  只是見他這個態度,皇帝更不敢把要定下來的這門親事告訴他,只擺擺手讓他趕緊走了。

  孟弗被困在府中,沒法出門,李鉞幾日沒在潯河邊見到她,便知道她多半是出了事。

  夜色濃重,一燈如豆,孟弗坐在桌邊看書,青萍正靠在櫃子打瞌睡,忽然間,孟弗心有所感,她放下書起身從屋子裡匆匆跑出來,庭中的石磚上樹影交錯,皎潔月光傾瀉而下。

  然這院中無人,孟弗有些失望,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就要回去,隨後她眼睛的餘光就看到在西側的高牆上坐著一青年。

  孟弗的嘴角瞬間上揚,她腳步輕快地走過去,仰起頭向青年問道:「你怎麼過來啦?」

  李鉞從牆上跳下,他裝模作樣地歎氣道:「有的小姑娘做人不厚道,剛說了喜歡我,就再也見不到人影了,我只能找上門來討個說法。」

  孟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聲說:「父親不讓我出府,沒有下人看到你吧?」

  「當然沒有,」李鉞抬手將她額前垂下的幾縷髮絲撥到一側,問她,「孟雁行那老頭又是怎麼了?」

  「他想讓我嫁人了。」孟弗道。

  李鉞霍了一聲,道:「是哪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

  「不要胡說,」孟弗抬手落在李鉞的唇上,「對方應該也不是很想娶我。」

  孟弗聽說過三皇子與她爹有不少的齟齬,她要是三皇子,肯定也不願意娶對頭的女兒。

  李鉞目光垂下,看著落在自己唇上的蔥白指尖,似乎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香氣,李鉞的心臟又躁動起來,他想起那天晚上他爹催他成親的話,試探著開口問道:「那……阿弗想要嫁給我嗎?」

  月光如水,星辰寥寥,孟弗仰頭看他,雙手攥成拳頭,面對李鉞充滿期待的目光,她點下頭,輕聲道:「我想。」

  她從很久之前就想過要嫁給他。

  李鉞聽到此話,笑得兩隻眼睛都彎了起來,心臟似乎開始膨脹,瞬間充盈了整個胸腔,他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心花怒放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對孟弗說:「好,那這件事我來解決。」

  可在孟弗的印象中,她的三哥只是個江湖人士,如何能夠應付來這些?

  她搖搖頭:「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李鉞只問她:「你自己可以解決嗎?」

  「應該可以。」孟弗道。

  「那好吧,有什麼要幫忙的,阿弗儘管與我說,」李鉞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隨口又問她,「對了,他們要把你嫁給什麼人?」

  孟弗有些猶豫,她有些擔心她做的事若是不成,日後李鉞會衝動行事,但對上他那雙發亮的眼睛,最終還是如實回答說:「是當今聖上的三皇子。」

  李鉞啊了一聲,點頭道:「三皇子啊,他——」

  等一下,他就是三皇子啊!

  李鉞一下僵住。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1:40 AM

第85章 番外(if線3)

  李鉞現在已經有些懵了,他要與阿弗成親了嗎?

  但為什麼他要成親了他本人卻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世道!

  他爹是不是腦子有點毛病!

  孟弗仰頭看著夜空中的那輪月亮,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李鉞的異常,她緩緩道:「我想了想,裝病應該是最好的辦法,只怕皇上非要促成這樁親事,到時候會派宮裡的太醫來瞧病,我便裝不好了,不過我不久前讀了兩本醫書,食用相剋的藥材後臉上會出現大片的紅斑,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治好。」

  皇家很注重顏面的,肯定不會允許她這樣嫁給那位三皇子,而三皇子今年應該已經十八了,皇帝既然這麼快定下這門親事,應當也是著急了,多半不至於為她再拖延個一年半載。

  月亮悄悄將自己的半邊臉躲到雲層後面,天色又黯淡幾分,孟弗向李鉞問道:「要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三哥會嫌棄我嗎?」

  李鉞抬起手,又不知道自己抬手要做什麼,他了唇,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他道:「不是,那個阿弗……」

  「嗯?」孟弗轉過頭看向他,見他這副侷促不安的樣子,笑著問他,「怎麼了?三哥難不成真的要嫌棄我?」

  抬起的那隻手終於有了用處,李鉞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問她:「我是不是還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名字?」

  孟弗點點頭,道:「是沒有說過,三哥現在要告訴我嗎?」

  李鉞嗯了一聲,他放下手,抬起頭,對孟弗正色道:「我姓李,單名……」

  他頓了一頓,才道:「單名一個鉞字。」

  「李鉞?」孟弗將這個名字叫了出來,隨後她微微蹙起眉頭,這個名字似乎是有一點點耳熟的。

  她後退了一步,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面前的李鉞來。

  李鉞心知這件事是自己做得不對,雖然覺得很彆扭,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任由孟弗打量。

  月亮從雲層中出來,銀白流光落了他一身,他今日與往常並無不同,外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長袍,袍子的樣式簡單,沒有任何花哨的紋樣,他頭上別了一根木頭簪子。

  李鉞?

  「哪個鉞?」孟弗問他。

  李鉞答:「刀鋸斧鉞的鉞。」

  還真是這個鉞字。

  晚風徐徐吹過,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彷彿在說著他們聽不懂的私語。

  孟弗一邊端詳著面前的李鉞,一邊回憶著文康十一年與他的初遇,好半晌過去,晚風停下,院中寂靜無聲,孟弗終於開了口,她向李鉞問道:「三哥你不會要跟我說,你便是當今聖上的三皇子吧?」

  李鉞乾笑一聲,對孟弗道:「如果皇上他不再從民間帶回來個比我年紀大的私生子,那我確實是當今聖上的三皇子。」

  孟弗仍是覺得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像是一場夢,可她做夢也不敢想這麼大的。

  三哥竟然會是皇帝的兒子。

  李鉞的與她印象中的皇子皇孫們完全不一樣,他不講究那些個規矩,也沒有架子,來去自由,無拘無束,她以為他就該是個仗劍行走江湖的俠客,天下間沒人能夠讓他低頭。

  不過想起過去孟雁行總是抱怨三皇子無法無天,沒有規矩,孟弗不禁抿唇無聲地笑了一下,即便是身為皇子,好像也沒人能讓他真的將頭低下。

  之前孟弗其實也懷疑過他會不會是隨著三皇子一起前往的北疆的王公子弟,只是前年六月的時候李鉞回到帝都一趟,而那個時候三皇子並未從北疆返回,所以孟弗才會打消了這個懷疑。

  孟弗將自己的疑問直接向李鉞提了出來。

  北疆的夏天向來是沒有什麼戰事的,其他的軍務唐明啟等人也都能處理,李鉞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回京去,只是他實在懶得聽皇帝嘮叨,故而每次皇帝寫信催他回去,他都說自己很忙,沒有時間。

  「我那次是偷偷回來的。」李鉞道。

  「回來做什麼?是宮裡發生了什麼事嗎?」孟弗想了想,惠妃娘娘是在那一年懷上九皇子的,難不成是回來看惠妃娘娘的?也不對,惠妃娘娘是秋天才被診出有孕的,這時間對不上。

  李鉞笑道:「你忘了?那年我走的時候,你病了一場,我不放心你,便想回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他回來後見孟弗一切安好,放下心來,便匆匆又回了北疆去。

  孟弗跟著李鉞一起笑起來,原來那時候他往返帝都北疆兩地,竟是只為了看一看自己的。所以在她與惠妃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時,他到底是怎麼能信誓旦旦地說沒有的?

  孟弗壓下自己的嘴角,又疑惑問道:「皇上真的一點都沒向你透露你要成親的事?」

  李鉞皺眉道:「他只說我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想要為我指門親事,我一聽就讓他別插手,沒想到他……」

  李鉞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雖然對他是一件好事,可他爹這個做法實在很難讓他生出一點感激的情緒來。

  這幸好是機緣巧合之下,最後指的是他喜歡的姑娘,若是其他人呢?他也要受著?

  他現在覺得皇帝的腦子是真的有點問題的,他歎了口氣,委婉道:「他年紀大了,該讓太醫給他好好治治。」

  孟弗:「……」

  她是真沒看出李鉞有哪裡委婉了。

  「皇上是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嗎?」孟弗覺得這有點可笑了,皇上想要為她和李鉞賜婚,卻都不提前與李鉞說一聲的。

  「大概是想等賜婚的聖旨下來再跟我說吧。」皇帝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只是從前李鉞自己抗旨便也抗了,這次要是抗旨,說不定還要連累女方,如果不是知道他要娶的人是孟弗,那這個事情可就真的麻煩了。

  「皇上不會感到內疚嗎?」孟弗問,皇上不知道她與李鉞的關係,她對皇上來說只是孟雁行的女兒,皇上不會不清楚李鉞和孟雁行兩個人有多瞧不上對方。

  李鉞嗤笑道:「他的內疚值幾個錢?轉頭就忘了,還美滋滋地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個多麼英明的決定。」

  孟弗拉起他的手,對他說:「你可以讓它變得值錢一點啊,若我想的不錯,皇上應該也不會直接下賜婚的聖旨的,多半要誆騙你答應這樁親事,你可以藉機向他討要些好處……」

  李鉞其實也想不到自己有什麼想要的,但看孟弗這副認真為他籌謀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孟弗說完後,一抬頭便看到李鉞盯著自己在發呆,她伸手在他的胸口輕輕戳了一下,無奈問他:「……三哥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啦。」李鉞彷彿已經看到日後孟弗嫁給自己為自己謀劃的場景,一時忍不住上前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頭上重重親了一口。

  他親完後,被親的孟弗怔住了,李鉞他自己也怔住了,他一張臉霎時間變得通紅,好在四周的燈光昏暗,並不明顯。

  牆角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緊接著屋子裡也傳出一點聲音來,應該是青萍醒了,李鉞回過神兒來,對孟弗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我的消息。」

  他說完轉身便要向西牆走去,孟弗低聲叫住他:「等一等。」

  李鉞停下腳步,回頭問她:「阿弗還有事嗎?」

  樹影斑駁,白色的花瓣似雪般落了一地,孟弗吸了一口氣,猛地上前踮起腳在李鉞的嘴角輕輕落下一個吻,然後她無視胸腔裡那顆幾乎要跳躍出來的心臟,佯裝鎮定道:「好啦,三哥你現在可以走啦。」

  這個帶著淺淺馨香的吻好像一道定身的符咒,李鉞直接傻站在原地,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心臟跳如擂鼓,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吱嘎的推門聲響起,李鉞才反應過來,可他已經來不及對孟弗做其他的事。

  他用口型對孟弗說了句:「下次還你」,便飛身而去。

  青萍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見有虛影從孟弗身邊一閃而過,她趕緊跑過來問:「小姐,你怎麼在外面啊?」

  孟弗道:「屋裡太悶了,出來涼快涼快。」

  青萍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一邊對孟弗道:「我剛剛好像看到你身邊站著一個男人。」

  孟弗回過頭,毫不心虛地對青萍道:「是你看錯了。」

  青萍使勁揉了揉眼睛,院中哪裡還有什麼男人,她沒有多想,哦了一聲:「那大概就是我看錯了。」

  一陣長風襲來,滿樹的花紛紛揚揚落下。

  時間一日日地過去,這馬上就要下賜婚的聖旨了,皇帝卻突然猶豫起來,老三向來是不按套路出牌,他要是不管不顧當場鬧起來,到時不僅結不成親,還要結個仇,那可就不大好了。

  皇帝為這事愁得鬍子都開始掉了,整日琢磨著怎麼才能讓這樁親事順順利利成了,琢磨到最後,覺得這事還是得先把李鉞給忽悠住了。

  可是該怎麼忽悠呢?

  皇帝決定裝病,自己都病重了,想要老三成個親也不過分吧?

  結果他躺在床上剛一提起這事,李鉞便道:「兒臣覺得這個時候還是太子殿下成親更好用吧?」

  他說的太有道理,皇帝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反駁的話,嘴角抽了抽,道:「你都這麼大了,就不能懂點事,孝順一點,聽朕一回嗎?」

  李鉞擔心鬧出烏龍來,還特意找人私下打探了一番,皇帝的確是有意要給他和孟弗賜婚的,而且聖旨都已經寫好了。

  他爹幹正事的時候要是能有這個速度,也不至於一點正事不幹。

  此時他完全不受皇帝的綁架,他道:「那兒臣想要北疆的軍權,父皇也沒聽兒臣的呀。」

  皇帝沉聲道:「朕是皇帝,是你的父親,朕願意給你,自然會給你,不想給你的,你也不必去也想。」

  李鉞哦了一聲,但根本不怕他,整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模樣。

  北疆離不開李鉞,他又是自己的親兒子,皇帝自然不能拿他怎麼樣。其實北疆軍權的事皇帝與近臣們商量過,也有要交到李鉞手上的打算,但是還想藉著此事敲打敲打他,再多派幾個監軍過去,結果現在倒是被他給拿捏住了。

  總歸是要給他的,現在能換門親事倒也不錯,也算是為太子鋪路,皇帝歎了口氣,道:「行了,北疆軍權那事朕答應你了,但你的親事也得由朕來做主。」

  「不行。」李鉞拒絕道。

  皇帝一下子從榻上坐起來,他怒道:「你怎麼還不行啊?你還想要什麼啊?」

  「我的親事我想自己做主。」李鉞道。

  他自己做主?他自己做主最後說不定能把什麼小貓小狗給娶進門,把皇家的顏面放到哪裡?

  皇帝對李鉞的瞭解絕對比旁人要深刻幾分。

  「這不行,」皇帝立刻拒絕道,「要不這樣,你年紀大了,又有軍功在身,其實也該封王了,這等你成親後,朕便給你封王吧。」

  李鉞嘖了一聲,道:「封王八就不必了吧。」

  從李鉞進來,皇帝就一直在努力拉長一張臉,結果李鉞這麼一說,他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完又覺得不妥,趕緊斂去笑意,他強調說:「是封王!封王!封什麼王八!」

  李鉞對封不封王這事還真不怎麼在意,只是當個王爺肯定比光棍皇子要好,皇帝的內疚大概也就是這個價錢了,他沉思片刻,終於鬆口道:「那您以後不許再插手兒臣府中的事。」

  「行行行。」皇帝點頭道,以後叫他插手他都不願意插手。

  皇帝生怕李鉞會後悔,一看他點了頭,趕緊讓身邊的太監出來把他早已準備好的聖旨宣讀了。

  李鉞不情不願跪在地上接旨,他按照孟弗叮囑的,盡量表現出不高興來,只是一聽到孟弗的名字,他的嘴角實在是控制不住地上揚起來。

  見他這樣,坐在榻上的皇帝不禁開始疑惑,他往前傾了傾身子,想要看得更仔細些,怎麼感覺這老三看起來還挺高興的啊?

  他是不是沒聽清楚,那孟弗可是孟雁行的女兒啊!孟雁行的女兒啊!

  等太監把聖旨讀完,李鉞嘴角上揚的弧度又擴大兩分。

  皇帝眉頭緊皺,神色凝重,是自己年紀大了眼神兒不好使了,還是老三已經被氣瘋了?

  這多半得是被氣瘋了吧。

  皇帝反省了一下,自己這事做得的確不地道,老三大概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讓他娶孟雁行的女兒吧,是有些對不住他,該再補償補償他。

  皇帝想了想,決定將自己私庫裡的寶貝再多拿出一些給他做彩禮,太子會體諒他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1:51 AM

第86章 番外(if線4)

  李鉞從太監手上接過聖旨,轉身準備向外走去,皇帝見了趕緊出聲叫住他:「你要去哪兒?」

  「去孟府啊。」李鉞理所當然道,現在他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見阿弗了。

  皇帝一聽他說去孟府,登時嚇了一跳,他不會是想要去孟府動手打人吧?這果真是被氣瘋了,他忙起身道:「朕與你一起去。」

  李鉞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問他:「您病好了?」

  剛才不還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嗎?這裝病也稍微走心一點。

  皇帝咳了一聲,避開李鉞的目光,對他道:「那個,這不是聽說你要成親了,朕心情大好,覺得身體好多了。」

  隨後他從床上站起身,招來小太監為他更衣。

  「您去孟府做什麼?」李鉞實在不想與皇帝一起去。

  皇帝問:「那你去做什麼?」

  李鉞抿著唇不說話,皇帝一見他這樣,就覺得他肯定沒想幹點好事,自己必須得跟著他一起出去。

  李鉞是答應自己應下這門親事了,但說不好會去孟府威脅孟雁行,讓孟雁行退親。

  這絕對是李鉞能做出來的事。

  皇帝覺得自己實在太瞭解這個兒子了,他走到李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咱們父子倆就一起去看看,朕其實也想不大起來孟雁行的大女兒長得什麼樣子了,但依稀記得應該是個美人,肯定配得上你。」

  李鉞一臉不高興,卻沒有辦法,只能與皇帝一起出宮,到孟府去。

  到了孟府,見到孟雁行的兩個女兒,皇帝對這樁親事更加滿意,小女兒孟瑜性子活潑,太子沉悶,兩人正好互補一下;而大女兒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成親後也好讓李鉞把他那臭脾氣收斂收斂。

  李鉞聽著皇帝跟孟雁行倆人在那互相吹捧沒完沒了,終於聽不下去,出聲道:「父皇,我想與孟姑娘出去說說話。」

  皇帝正想點頭同意,轉念一想,李鉞沒事跟人家姑娘能說什麼話?他可不相信自己這個兒子能一眼就看上人家姑娘了。

  他不會是還沒放棄吧,要從孟弗這邊下手。

  皇帝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只是他也沒有合適的理由阻止這件事,於是他在點頭答應李鉞後,又轉頭對孟雁行道:「讓下人們都跟上去。」

  李鉞:「……」

  有病吧有病吧!有病就快去找個太醫看看腦子吧!

  皇帝見李鉞臉色陰沉,好像要滴出水來,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他肯定是想要對人家姑娘做什麼的。

  自己真是太英明了!一眼就把他看穿,有這麼多人跟著他,料他再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李鉞與孟弗出去後,皇帝便高高興興地與孟雁行討論起大婚的事。

  太子的大婚是要好好操辦一場的,而李鉞在帝都的時間待得又不長,只能一切從簡,盡快完婚。

  皇帝覺得依著李鉞的性子是不會在意這些事的,結果李鉞聽聞後直接說不行,其他皇子大婚怎麼辦的,他就怎麼辦,實在來不及,他今年不成親了。

  別的小姑娘有的,他的小姑娘也應該有。

  皇帝不知他心中所想,以為他是想拖延婚事,他是絕對不能給李鉞拖延的機會的,皇帝只得把太子的親事暫時放下,全力準備李鉞的大婚。

  欽天監算好日子,最後將三皇子的大婚定在五月十八。

  轉眼間,大婚的日子終於到了,過去的兩個多月裡,皇帝整日為李鉞這門親事提心吊膽,生怕他哪天鬧出點蛾子來要悔婚。

  雖然這段時間李鉞什麼都沒做,但皇帝還是覺得老三靜悄悄的,多半是想搞事。

  好在終於熬到了五月十八,他想搞事也來不及了,這天無風無雨,晴空萬里,欽天監果然還是有兩手的。

  皇帝早早地趕到李鉞的府上,此時距離迎親的時辰還有一段時間,李鉞卻已經換好衣服,站在門口,眼睛時不時瞟向不遠處那匹掛著紅花的白馬,問下人可以出發了嗎?

  皇帝覺得不大對勁,這不像是老三的作風,他看著看著,突然間覺得,老三好像是挺願意娶人家姑娘的。

  他回憶起李鉞接旨那天臉上的笑容,他不會是早就看上人家姑娘了吧?那自己豈不是賠大了!

  不可能,絕無這種可能!

  老三才沒腦子做這種事!

  此時孟府的上上下下同樣陷入忙碌之中,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不敢出半點差錯。

  迎親的隊伍就要到了,孟雁行站在孟弗閨房的外面,忍不住歎氣。

  孟弗剛從徐州回來的那幾年,縱然自己的仕途有些不順,孟夫人總在他耳邊念叨著當年算命先生說的話,但孟雁行對孟弗大體還是滿意的。她腦子聰明,能過目不忘,又很聽話,做事一絲不苟,一言一行都符合他的要求,孟雁行常常遺憾她是個女兒身,只能學些三從四德,日後嫁入別人家裡,做個合格的主母。

  只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孟弗漸漸變了,她倒是不會像孟瑜那樣撒嬌賣癡纏著他改口,她每次都是態度很好地點頭,然後轉身就把他的話給拋去腦後,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彷彿沒聽到似的,孟雁行為此生了不少氣,就像是他精心畫了一幅畫,結果有一天這畫活了自己跳進墨池裡面,他的期望和心血全都落空。

  但孟弗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孟雁行對她有再多的怨氣,也不至於希望她在李鉞那裡受太多的磋磨,等到下人來報,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門口,孟雁行又歎了口氣,走進屋子裡,趁著李鉞還沒來,叮囑孟弗說:「三皇子的脾氣不好,嫁給他以後,你多忍讓著點吧。」

  孟弗輕聲應道:「女兒知道。」

  孟弗答得痛快,孟雁行卻根本沒法放心,但又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三皇子不是普通人家,孟弗嫁出去後就是皇家的人了,不管遇見什麼事,他都沒法插手。

  想到皇帝跟他說過,三皇子還讓皇帝答應再不插手他府內的事,孟雁行便覺得日後孟弗的日子要難過了。

  算了,他們兩個成了親後,也不知道誰禍害誰。

  孟雁行斂起腦中多餘的思緒,整理好衣服,出去迎接來迎親的幾位皇子。

  然出門一見到李鉞,孟雁行直接愣住了,這麼多年來,這位三皇子還是第一次在見他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意的。

  震驚!

  孟雁行頓時與兩個月前的皇帝產生了同樣的念頭,三皇子不會是被折磨瘋了吧?

  李鉞才不管他們這些人腦子裡在想什麼,只美滋滋地將他的新娘迎回家中,與她拜堂,與她洞房。

  孟弗的蓋頭被揭開,她抬起頭看向李鉞,燭光在她的眸中跳動,像是無數星光在閃爍。

  大紅的嫁衣襯得孟弗的肌膚似雪一般,青絲垂落,她緩緩躺下,嫁衣散落在一旁,紅紗搖動。

  早在幾年前,就有人拿避火圖給李鉞看,還派了宮女來教他,那宮女被李鉞趕走了,避火圖他也只是草草翻了兩頁,就給丟到一邊去,當時年少的李鉞覺得這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畫的一個比一個丑。

  昨天晚上李鉞臨時抱佛腳,挑了幾本連夜苦讀,他不得不承認,從前是他不懂欣賞,這玩意兒確實是有點好看的,但就是稍微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關鍵的地方畫得再細緻點就好了。

  不過李鉞對自己很有信心,這種事嘛,應該是可以無師自通的。

  應該吧。

  孟弗躺在床上,手指用力攥住身下的被褥,她的指尖有些微微的發白,感覺她的三哥像是只小狗一樣,親親這兒,又親親那兒。

  桌上的酒杯傾倒,酒水沿著桌子滴落,水聲淅瀝,可是孟弗等了半天,都不見他有下一步動作,她睜開眼,輕聲問他:「怎麼了?」

  「沒事。」李鉞道,他微微瞇著眼睛,像是在思考一樁家國大事。

  孟弗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產生了一個非常離奇的想法,她三哥不會是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吧?

  孟弗一時間有些想笑,又怕打擊到李鉞,只好把笑憋住,但身體很誠實地微微顫抖起來。

  李鉞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做得不錯,又想重複剛才的路數再親親她,孟弗見狀趕緊坐起身,握住李鉞的手,紅著臉低低地說了一聲這裡。

  李鉞手指一顫,這真的可以嗎!

  事實證明,確實是可以的。

  紅燭高燃,紅紗輕舞。

  大婚過後,李鉞便該回北疆去了,孟弗想要隨他一起去往北疆。

  李鉞有些猶豫,他是很想與孟弗在一起的,可是到了北疆便要與他一起吃苦了,他對孟弗道:「北疆氣候惡劣,條件艱苦,遠不比帝都舒服。」

  孟弗點頭道:「我知道啊,可既然將士們都能常年留在那裡,那我也可以。」

  李鉞不再勸說,大婚後的一個月,孟弗便隨著他一同前往北疆,帝都裡的種種紛爭,都與他們無關。

  北疆和李鉞說的一樣艱苦,孟弗卻不覺得難以忍受,甚至還挺喜歡的,李鉞帶兵出去打仗,她留在城裡打理軍資糧草,主持邊疆貿易,帶著百姓們開墾荒田,開設學堂,等到李鉞回來,與他纏綿快活,聽他談論兵法,日子過得很是快意。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文康十六年的冬日,剛成親沒多久的太子夜醉歸來,不慎墜入荷花池中,當夜薨逝,老皇帝突聞噩耗,大病一場,皇城中眾位成年的皇子就此陷入激烈的儲君之位的爭奪當中,然到最後他們竟無一人勝出。

  老皇帝在彌留之際立留下聖旨,立了遠在北疆的三皇子李鉞為太子。

  文康十七年,太子李鉞從北疆歸來,登基為帝,冊封太子妃孟弗為後,改年號熙和。

  從此開啟了一段長達數十年的盛世篇章。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02 AM

第87章 番外(後世論壇體)

  番外一

  標題:【兄弟們,我就是想問一下,孟雁行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才能寫出《男德》這種書?】

  主樓:如題,大學期末考試試卷上出現了一段《男德》節選,讓我們分析當時的社會風氣,本人看完後簡直大受震撼,差點沒當場吐出來,考完後我立刻搜索作者,發現作者孟雁行竟然是個男的,咱就是說,男人何苦為難男人?

  1l:e我比較想知道,樓主你大受震撼之後呢?題答完了嗎?

  2l:答個屁!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東西,在答題卡上把作者給罵了一頓,我寫黃的時候都沒寫得這麼順過,沒剎住車,後面的題都沒時間答了,我這次要是掛科了,孟雁行必須負全責!

  3l:樓主還寫黃?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4l:康康+1

  5l:希望樓主能主點,不要逼我跪下來求你

  6l:樓上你們的重點全都偏了,男德,哎……孟雁行,哎……算了,我都罵累了,但樓主你竟然上大學才看《男德》,你這不行啊,《男德》裡都說了,此書男孩在開蒙後誦讀最佳,才能修身養性,安守節操,你都上大學了,現在至少得十七八了吧,你還是處男嗎?沒牽過姑娘的小手吧?路上遇見姑娘及時避開了嗎?

  7l:我幼兒園就拉姑娘小手了,節操早沒了。

  8l:嘖,你考試不及格就算了,你男德也不及格。

  9l:退!退!退!

  10l:我年少無知時,不僅搜過《男德》,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就……看完後我好像被洗腦了,覺得孟雁行說得還挺有道理,他文筆是真的不錯,就那一串排比句一口氣讀下來真的很震撼,而且他每個論點都會有三四個論據做支撐,你們有時間的話真的可以去看看,看完之後感覺整個人都得到了昇華。

  11l:謝謝,但大可不必,我的節操不要也罷

  12l:所以孟雁行到底是個什麼人?

  13l:孟雁行,號聽雨居士,是周朝有名的思想家,教育家。

  14l:思想家?!教育家?!

  15l:救命啊——

  16l:婦女之友孟雁行!男德先驅孟雁行!女權鬥士孟雁行!寶藏男孩孟雁行!

  17l:雁行放心飛!你們快點追!

  18l:學好男德!不要色色!永不失格!

  19l:也就你們這些女的把孟雁行抬舉起來,他靠《男德》這種東西出名,肚子裡能有什麼墨水?還把他寫進大學試卷裡,太噁心了,樓主你趕緊去舉報吧

  20l:我是男的我也覺得孟雁行的《男德》寫得確實挺好的,至少比《女誡》寫得要好很多,而且你真的讀過《男德》嗎?你真的瞭解他嗎?知道他除了《男德》外的其他著作嗎?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希望你不要隨便評論他,大家如果想要更全面的瞭解孟雁行,可以私我,我給你們發孟雁行的文集,還有各種關於他的論文。

  21l:……此時我的母語是無語

  22l:為什麼孟雁行還會有男粉?這不科學啊。

  23l:孟雁行一個男的都寫《男德》了,有男粉奇怪嗎?

  24l:孟雁行放在現在算是「男奸」吧?

  25l:不用放在現在,他過去也是「男奸」,《東陽子》裡面有記載,《男德》剛印刷出來的時候,有人提著糞桶天天蹲在孟府門口,等他出來想潑他一身,把孟雁行嚇得愣是半個月沒敢出門,還有他過去的那些好友,在得知他寫了《男德》後,也紛紛寫文批判他,罵得一個比一個難聽。

  26l:還有《上林雜記》裡記載了一則小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群盜墓的想把孟雁行的祖墳給挖了,結果天太黑,走錯了路,去了另外一個墳地,挖了一宿,第二天天亮後發現挖的是他們頭子的祖墳,這一群盜墓的在墳前抱成一團痛哭流涕,笑死。

  27l:絕了

  28l:所以他到底受了什麼刺激寫出《男德》這種書的?

  29l:要說刺激,那大概是小女兒嫁給了大女兒嫁過的男人,然後他前腳把大女兒給遷出孟家的族譜,後腳人家就成了皇后。

  30l:那確實挺刺激的,但就因為這個要寫《男德》刺激全天下的男人,這是不聲不響的在沉默中變態了?

  31l:你永遠搞不懂孟雁行那顆聰明的小腦袋瓜裡在想什麼32l:你們為什麼總問孟雁行是受了什麼刺激寫《男德》?怎麼不問問《女誡》的作者是受了什麼刺激?

  33l:這不一樣好嗎?《女誡》能流傳這麼多年,到現在都有可以借鑒的地方。

  34l:啊對對對,《男德》能流傳到現在,肯定也是有值得借鑒的地方,希望男人們可以好好學習,不要辜負祖宗們的努力。

  35l:《女誡》全文不到兩千字,全是聖賢之語,短小精悍,沒有一句廢話,哪是《男德》那種廢話文學比得上的!

  36l:《男德》是廢話文學?少年,在家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麼藥?《男德》是開天闢地第一篇教導男子守好節操的書,字字句句都是精華,刪掉任何一個字我都會傷心的好嗎?

  37l:開天闢地?笑死人了,《女誡》的跟風之作罷了。

  38l:《女誡》才是跟風,跟那些男的學著一起規訓女子,賤不賤啊!

  39l:拜託,你們兩個是有癌嗎?這種封建糟粕也要爭個高低出來?

  40l:你們不要再打了gif

  41l:停停停停!死道破!

  42l:孟雁行寫《男德》也就算了,最離譜難道不是周武帝李鉞還想向全國推行《男德》嗎?

  43l:樓上你竟然敢提周武帝?危險危險危險!

  44l:感覺要歪樓了……

  45l:不要怪我們的鉞鉞啦,我們鉞鉞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戀愛腦罷了

  46l:《平平無奇》《戀愛腦》

  47l:你家戀愛腦能平北疆?能平雲桂?能得了從前的官員制度?能開創熙和盛世?你知道在李鉞之前,大周對北疆的戰事有多憋屈嗎?你知道熙和十年以後大周的gdp有多牛逼嗎?你高中歷史是不是沒及格過?周武帝李鉞的功績兩頁紙都寫不下,每次考試從他以後的一百多年全特麼是重點,你說他戀愛腦?

  48l:大膽點,他沒上過高中。

  49l:但我覺得李鉞與其他皇帝相比,確實是有點戀愛腦的

  50l:李鉞是真的好愛他的皇后啊,雙聖臨朝也就算了,李鉞外出打仗,朝政全是皇后在處理

  51l:孟弗在這方面也確實有些手段的,官員們本來非常抗拒女子當政的,結果後來一個個的跟朋友私下裡寫信,都說更喜歡與皇后談論朝政,笑死,而且細說起來,其實當時的許多的政策全是她一手主持的,到他們兒子的時候更牛逼了,直接立了個女帝。

  52l:可惜了,女帝之後便是守成之主了,如果女帝能活得再久點,以那時候的生產力、經濟情況、教育普及情況,說不定都能搞出君主立憲了。

  53l:周武帝他們的基礎打得太好了,誰能想到他爹周懷帝在位時,大周其實都快有亡國之相了。

  54l:真的是扶大廈於將傾了,而且大周軍事強盛,經濟發展迅猛,文化思想方面也絲毫沒有落後,那個時候小說特別流行,有幾本現在看也不過時。

  55l:我最喜歡雲夢生的《桑落記》,我看史料記載,《桑落記》一印刷面世,就風靡全國,好多貴族小姐出大價錢向書坊老闆打聽雲夢生的來歷,書坊老闆愣是一個字都沒透露,我哭死,聽說還有許多青樓花魁想要與雲夢生春風一度,雲夢生卻始終沒露面,之後有人跟風寫了不少男變女,女變男的小說,也有幾本佳作,可都不及《桑落記》,當時很多人都以為這是雲夢生的創作頂峰,結果兩年後雲夢生又寫了一本主角重生的《苦陀花》,再一次震驚當時的文壇,我不久前連夜讀完,爽死了!

  56l:雲夢生我永遠滴神!我現在讀《桑落記》最後一章還覺得後背發涼,主角一笑,我就哭了。

  57l:他的《岐山夜談》也挺有意思的,其中有幾個故事還拍了電視劇,所以雲夢生是誰現在有定論了嗎?

  58l:目前還沒有,還是那幾個猜測,有說是孟雁行的弟子宋言真寫的,有說是當時有名的才女魏沅寫的,還有說是熙和七年的探花孫之渺寫的,我見過最離譜的說是孟弗寫的。

  59l:那確實有點離譜,孟弗後來相當於是當了皇帝,每天|朝政都處理不完,她哪還有時間寫這些東西,而且我更傾向作者是男的,雲夢生對男人心態的把控真是絕了,完全不像女子寫的,不過聽說最近又發現了個周朝的墓穴,裡面可能會有這方面的記載。

  60l:喂喂喂,歪樓了各位,你們看看你們現在聊的跟樓主的問題搭邊嗎?

  61l:歪就歪了吧,孟雁行那個傻逼有什麼好聊的

  62l:《熙和舊事》最近也快要播了吧,說是講帝后愛情的,不知道怎麼樣

  63l:感覺拍帝后愛情還挺好拍的,連劇本都不用寫,直接照著史書來就行了

  64l:樓主呢?好久沒出現了吧

  ……

  100l:樓主成績下來了,掛了,孟雁行我真的謝了。

  101l:《熙和舊事》播了,我也謝了

  番外二

  標題:【《熙和舊事》真的超級好看!大家不要被網上的差評嚇到,忍過前五集就好了!真的好看!】

  主樓:樓主純路人,絕對不是水軍,我昨晚點開《熙和舊事》,一口氣看到最新更新的二十三集,導演是真的會拍,整體造型都很貼合時代,男女主顏值高,演技線上,互好甜啊!

  1l:你說的男女主甜,指的是男主開始拿女主當替身?是看到白月光立刻把女主冷落到一邊?還是男主不經女主同意,把女主寫的書都燒了?

  2l:救命!怎麼還有替身這麼離譜的劇情!

  3l:書?什麼書?

  4l:劇裡設定,雲夢生是女主的馬甲,但她不敢讓別人知道

  5l:樓上勇士,竟然連這都知道?

  6l:雲夢生是孟皇后馬甲太扯了吧?明明有那麼多猜測,編劇為什麼選了最離譜的那一條……

  7l:為了給主角堆逼格唄,但我覺得孟皇后的人格魅力已經很可以了,太后見了她一次就喜歡上她,她與宣平侯和離後,太后還常常召她進宮,李鉞應該就是在這期間喜歡上她的吧,還有朝裡的那些大臣,開始的時候整天偷偷跟同僚吐槽皇后不能干政,結果最後一個個全部真香,去紫宸殿奏事前還會先跟太監打聽打聽皇后在不在裡面,真的要笑死,這些拍起來應該很有意思吧,不比這種狗血強嗎?

  8l:這個人設聽起來好瑪麗蘇啊,所有人都喜歡我

  9l:瞎說,宣平侯和孟雁行就不喜歡

  10l:謝文釗和孟雁行真的是兩大冤種……

  11l:樓主發這個多錢一條?能不能帶帶我?我真的很需要錢錢,拜託拜託

  12l:樓主你自稱自己純路人的時候,能不能把主頁裡轉發的各種的男主態刪一下,稍微尊重一下我們好不好?

  13l:樓上你不早說!剛點進去我眼睛瞎了

  14l:編劇如果不會寫劇本可以不寫,照著史書抄就可以了,為什麼要自作聰明編這種狗血劇情?惡不噁心啊?

  15l:但昨天那集還挺甜的,女主被陷害,男主絲毫沒懷疑她,很快幫她洗清冤屈,打臉前夫

  16l:這就甜了?你不如去看看史書吧

  17l:史書上他倆糖真的太多了,只要兩個人出現在同一頁,肯定是糖,李鉞出去打仗,孟弗留在帝都監國,李鉞在路上遇見只三條腿的兔子都要寫信告訴孟弗,朝上李鉞偶爾跟孟弗意見不和,他還會抱怨孟弗向著朝臣不向著她,他真的好會對皇后撒嬌!你們知道我第一次讀到這兩段的時候我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嗎?

  18l:有一說一,我在路上看到只三條腿的兔子也要發個朋友圈的

  19l:而且他們就只有一個孩子,兩人身體都挺好的,不會生不出來的,應該是故意不要的吧

  20l:但說實話,國家只有一個繼承人其實挺危險的吧

  21l:你操心還挺多,李煊後來跟大臣們吐槽過,說他剛開始讀書的時候,他爹就說了,他要是當不好皇帝,就從外面過繼個回來。

  22l:李鉞這是不是有點太狠心了,我覺得李煊童年應該過得挺慘的,《周史》裡面說李煊登基後,他都抱著一隻狗說“此朕之兄弟也”,我感覺他應該挺孤獨的

  23l:他爹媽就他一個孩子,他怎麼可能慘?慘能養成他那個性格?

  24l:……22樓的兄弟你可能理解錯了,《起居閑錄》裡都寫了,是李鉞從前在御花園裡養了條狗叫太子,後來有了李煊,那條狗就變成廢太子了,李煊後來還跟大臣們吐槽這個事。

  25l:艸!

  26l:狗:無故被廢!我終究是錯付了!

  27l:補充,李鉞還有只貓叫貴妃,所以你們說他在立後之前後宮空置,其實是不對的

  28l:大艸特艸!

  29l:這一家真的好奇葩!

  30l:孟皇后本身的經歷已經足夠傳奇了,搞不懂為什麼還要加莫名其妙的情節

  31l:怎麼說也是國際大導啊,怎麼拍出這種東西的?男主邪魅一笑,油得我腳底打滑,連夜告別這個花花世界

  32l:你們懂什麼,這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33l:編劇真的是有點東西哦,我看了他的上個作品《天下姻緣》,最後一集告訴我男主不是男主,男主早就死了,男主其實是男主他爹假扮的,我特麼看了三十多集男女主談戀愛,還不如看個寂寞……

  34l:這算什麼?你看過前兩年翻拍的劇版《桑落記》嗎?主角變回男人後還跟男二賣腐,雲夢生看了都得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35l:雲夢生罪不至此!

  36l:雲夢生的身份現在還沒定論嗎?

  37l:樓上問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今天中央十三有個直播盜墓吧,不是,是直播考古

  38l:你想起來的還挺早,都已經開播半個多小時了,現在墓主人的身份已經確定,是熙和十九年的狀元鄒文奇,只是個陪墓,專家們都下去了,正在清點墓裡的陪葬品

  39l:鄒文奇是女的吧?

  40l:對,大周第一個女狀元,有人還猜測她爹就是雲夢生

  41l:還剩下最後三個箱子了,專家說其中有兩個箱子裡裝的都是她與皇后的來往信件

  42l:兩個箱子?!啊,她好愛她!

  43l:專家開始開箱了

  44l:裡面信件保存得還挺好,一號箱信裡聊得大部分都是公事,二號箱有意思多了,臥槽,信裡提到雲夢生了,臥槽臥槽臥槽翻下一頁了,臥槽我好激啊

  45l:雲夢生?當朝皇后都追雲夢生的書嗎?

  46l:雲夢生的書那麼火,皇后看了也不奇怪,所以雲夢生的身份有定論了嗎?

  47l:好像有了……鄒文琦在信裡說,我的《育水橋》雖好,卻不及您《桑落記》之萬一。

  48l:這話什麼意思?《桑落記》是皇后寫的?!雲夢生是皇后?!

  49l:假的吧?

  50l:應該是真的吧,裡面還有兩頁雲夢生的手稿,是皇后送給鄒文琦的,還有鄒文琦與其他好友的信件,都印證了這一點

  51l:震驚!雲夢生更新慢的原因竟然是——

  52l:有的人表面是你上司,暗地裡還是你追更的太太

  53l:震驚我全家!

  54l:人家當皇后的五年都能寫出三本書來,某些斷更老狗還有什麼藉口不努力呢?

  55l:居然真的是孟弗!她哪來這麼多時間寫書的!是哪個文學教授信誓旦旦說雲夢生是男人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56l:知道孟弗是雲夢生後,感覺雲夢生和孟弗都更牛逼了

  57l:絕了,孟弗在給鄒文奇的信裡說因為朝上有人想要把雲夢生的書給禁了,李鉞總想讓她把雲夢生身份給公開,但孟弗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同意

  58l:大概是怕每天上朝還要被催更吧

  59l:艸!好特麼有道理!

  60l:他麼的我畢業論文就是推測雲夢生身份的,第一個就把孟弗給排除掉了,現在還有半個月就要交論文了,兄弟們我還有救嗎?

  61l:心疼樓上一秒

  62l:那《浮生小記》的作者也是孟弗啦?李鉞退位後,他們兩個不僅到處遊山玩水,還整天嫌棄兒子管的太多,我要是李煊,我真的會哭

  63l:前面還在罵《熙和舊事》這個劇情編得離譜,結果最後竟然是我被打臉了?這合理嗎兄弟嗎?

  64l:《熙和舊事》總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對應上

  65l:這樣的話,《熙和舊事》算不算是一部好劇呢?

  樓主回復:嗯……怎麼不算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38 AM

第88章 番外(現代1)

  秋日的陽光順著巨大的落地窗傾瀉而出,剛剛澆過水的君子蘭抖一抖翠綠的葉子,便有晶瑩的閃光的水珠順著葉片緩緩落下,綻出一朵水花。

  孟弗一身灰色休閑裝坐在辦公桌後,她手裡拿著一支銀色的鋼筆,仔細查看眼前的報表。

  她出生在一座貧窮又落後的小山村裡,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與奶奶相依為命,早早地就下學打工,孟弗十七歲那年進城為奶奶買藥,被當時著名導演周立揚一眼相中,邀請她擔任自己新電影《雪滿大地》的女主角,她憑藉在影片中的出色表演獲得了當年金鶴獎的最佳女主角,一夜之間火遍大江南北,此後片約不斷,她先後出演了十幾部作品,留下了許多個深入人心的螢幕形象,但誰也沒有想到,孟弗二十三歲時會在事業如日中天時急流勇退。

  外界都傳她是嫁入了豪門,老公不許她再出來演戲,但其實她只是從台前轉到幕後,開始拉項目,搞投資,如今已經是圈內有名的製片人。

  她最近正在策劃一檔演技競技類的綜藝,綜藝的大框架已經定了下來,只差主持和評審嘉賓的敲定。

  助理敲敲門,從外面走進來,她將一摞文件送到孟弗的面前,對她說:「孟姐,四位評審導演已經定下來三位,這裡是剩下一位的幾位候選人,你看一看。」

  孟弗嗯了一聲,低頭仔細將幾位候選人的資料翻看了一遍,結果卻是都不太滿意,不是人設與前邊三位有重複了,就是包裝起來的草包,剩下的那個身上還有一堆黑料,她抬頭向助理問道:「再沒有其他人了嗎?」

  「沒有了。」助理搖頭道,「要不孟姐你把要求再降一下?」

  孟弗沒說話,拿著鋼筆在紙上劃拉了一會兒,抬頭問道:「李鉞呢?他怎麼樣?」

  李鉞是前幾年剛從國外回來的新銳導演,專門拍商業片的,目前他出品的電影沒有撲街的,大眾對他的認可度還挺高。

  助理聽到這個名字,有些猶豫道:「李鉞實力名氣倒是都有,但他的脾氣……」

  李鉞脾氣暴在圈裡是出了名的,不過做導演嘛,暴點也有暴點的好處。

  孟弗莞爾,她說道:「我倒是覺得他上了節目,應該會很有爆點。」

  孟弗這話很有道理,真讓那位導演放開了點評,他們的節目說不定要天天掛在熱搜上面了,助理點頭道:「那確實。」

  她頓了一頓,又道:「但之前業內有不少人邀請李鉞上綜藝,他都拒絕了。」

  李鉞年輕有為,長得英俊,與人們想像中那種大腹便便的油膩男導演完全不一樣,所以自身的熱度甚至比某些三線小明星還要高一點,許多節目組都覺得他上去什麼不用做,只當個花瓶擺設,應該就能賺得一筆流量。

  而很多與李鉞合作的演員、製片人,有時候是寧願他當個擺設的花瓶,省得一開口罵得他們頭疼。

  不過雖然李鉞在片場很兇很兇,以至於許多演員聽到他的名字都要先打個哆嗦,但他的電影拍一部火一部,而且一直有傳聞說他背後還有很牛逼的資本支持,所以想要進他劇組的演員一直多得是。

  助理微蹙著眉頭道:「李鉞導演應該不會同意上我們的節目吧。」

  孟弗將手上的策劃書合上,起身笑著對助理道:「不問問怎麼知道呢?今晚不是有個導演的局嗎?聽說他會去,我去見一見他。」

  此時李鉞正坐在車裡閉目養神,他昨晚拍戲一直拍到凌晨三點,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又起來拍了一場黎明的戲,直到中午才收工。

  助理高喜拿著瓶水從外面輕手輕腳地進來,見李鉞在休息,本不想打擾他,結果李鉞自己睜開眼,接過高喜手中的礦泉水,一口氣喝掉大半瓶,問他:「男主妝好了嗎?好了準備拍下一場。」

  「還沒,得等半個小時吧,你歇一會兒吧,」高喜轉身正要下車,忽然想起另一樁事,他提醒李鉞道,「對了,今晚在梵爾蘭宮有個酒局,李導你別忘了。」

  李鉞把手中的半瓶水扔到一邊,臉色臭臭道:「我不去。」

  高喜回頭道:「去一個嘛,李導,你好久之前答應王導的。」

  「是我答應的嗎?」李鉞撩開眼皮看了高喜一眼,「你又想騙我和製片人喝酒?」

  高喜諂媚道:「確實是要見製片人的喝酒的,但怎麼能說是騙呢!」

  李鉞冷哼一聲,道:「那上次那個怎麼回事?」

  高喜表情愈加真誠,他道:「上次只是個意外,最後也不是也沒成嗎?」

  李鉞更生氣了,坐直道:「她的行為已經嚴重冒犯到我了,她差一點就碰到我了,這一個個在外面人模狗樣的,私底下全是腌臢敗類,真是給爺開了眼!」

  上次那女製片人比李鉞要大一些,長得雖算不上大美女,但也算清秀,她先同李鉞畫了個大餅,李鉞沒聽出來,還以為她真要投資這麼多,正要找人過來簽合同,結果女製片人一屁股坐過來,要對李鉞動手動腳。

  李鉞大為震驚,他聽說過有導演對演員潛規則的,原來還有製片人要潛規則導演的,這破娛樂圈還能不能好了!

  想到這件糟心事,李鉞忍不住低聲罵了一聲,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改行做紀委去!給他們一個個全都踢到局子裡!」

  高喜:「……」

  雖然但是,紀委也管不了娛樂圈啊!

  那位製片人也是的,幹嘛想不開非要招惹他們李導,他們李導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當然也不近男色,曾留下至理名言:一個人好好的,幹嘛想不開要戀愛。

  李鉞越想越氣,坐在那裡罵罵咧咧,高喜早已習慣,心中暗暗感歎,幸好李鉞當年沒去當明星,不然就他這個脾氣,得天天掛在熱搜上面。

  即使不當明星,李導也是熱搜的常客,不久前有記者問他對當紅的某某小生怎麼看,正好李鉞從前拍過他的戲,那當紅小生是被投資方硬塞進劇組的,在劇組跟個大少爺似的,演技也基本為負,轉個眼珠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表情,李鉞罵了半個月他不僅沒開竅,還開始故意與李鉞對著幹,李鉞一氣之下把他趕出劇組,結果那位小生又發了微博陰陽怪氣李鉞。

  高喜聽到記者這個問題時心裡咯登一下,感覺下一刻李導就要憋不住要對著鏡頭噴上一通。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鉞點頭道:「挺好的。」

  高喜鬆了一口氣,都有些不敢相信李鉞的嘴裡竟然能說出句好話來,他是不是背著自己偷偷吃智慧星了,情商才能一下子提升這麼多。

  但隨後他就意識到自己實在是高興得太早了。

  李鉞在那裡繼續道:「畢竟是個ai機器人,外表做得這麼像人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們應該寬容一點,不要對他太苛刻了。」

  高喜咧著嘴非常僵硬地呵呵一聲,果然,智慧星什麼的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這條採訪一放出來,李鉞的黑粉紅粉和那位當紅小生的紅粉黑粉瞬間撕成一片,撕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回首完往昔,就該立足當下,展望未來了,高喜央求道:「去吧去吧去吧,李導你都答應了的。」

  李鉞進了這個圈子後很少參加這種酒局,他有自己固定的人脈,王導是邀了他好長時間才讓他鬆口的。

  他拿起衣服往自己的臉上一蒙,道:「煩死我了,我要睡覺。」

  高喜聽他這樣說便知道他是答應了今晚的酒局,他從車上跳下來,輕輕拉上車門。

  直到晚上,李鉞仍是拉著一張臉,像極了被海綿寶寶打擾到的章魚哥,高喜在旁邊道:「開心點啊李導,等會兒酒會上應該有不少製片人和導演。」

  李鉞聽到這話完全高興不起來,他哼笑了一聲,道:「這次再遇到要潛規則的,我不管他是男的女的,我都把他手給打折了。」

  高喜像個皇帝身邊的小太監,連連點頭應道:「應該的應該的。」

  李鉞正氣凜然道:「這種不正之風必須要嚴厲打擊!」

  高喜應道:「是是是,打擊打擊。」

  李鉞越說越來勁:「還有那些搞歪門邪道想要碰瓷的,也應該一起打擊!」

  高喜覺得他們李導還沒喝酒就已經醉了,但此時還是兢兢業業地化身捧哏道:「李導你說的真是太對了!」

  結果也不知道他們兩個裡哪個是烏鴉嘴,上台階的時候身邊有位穿長裙的女士不慎被身後的人踩了裙子,直直向李鉞這邊倒來。

  這剛說完碰瓷,碰瓷就來了。

  李鉞倒也不會任由一位女士在自己的面前這麼狼狽的摔下去,而且那台階上稜角又很尖銳,真摔下去不僅要出醜,還得受傷,他下意識伸出手抱住對方,只是那臉黑得都快融進遠處的夜色裡,而附近的角落裡還有狗仔在偷拍。

  高喜看到這一幕只恨不得抬起兩隻爪子把眼睛捂上,完了完了,出師不利,今晚有人的手可能真的要折了,他們李導將要成為娛樂圈裡第一個因為故意傷害罪進局子的導演了。

  孟弗在意識到裙子被踩時,立刻側身往有人的那一側跌去,那人不錯,接住了她,懷抱也很溫暖,孟弗緩了下神,從他懷中起身,抬頭道:「多謝。」

  她這一抬頭,在場的幾個人包括孟弗自己都愣住了,她今日來這場酒局就是為了找李鉞的,沒想到這隨便一碰,便碰到他了。

  高喜也沒想到這人會是曾經的國內頂級女星孟弗,她不是已經退圈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鉞向來是誰的面子也不給的,會不會以為對方是故意碰瓷,說些不該說的。

  見李鉞一直不開口,高喜心知情況不妙,忙上前幫忙打個圓場,對孟弗道:「孟女士沒有嚇到吧?我們李導這兩天沒睡覺,心情有點不好,看誰都——」

  「別聽他胡說。」高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鉞打斷。

  高喜:「?」

  他胡說什麼了。

  他轉頭,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一臉不情願的李鉞表情已經柔和下來,輕聲問孟弗:「那個你沒傷到吧?能自己走嗎?」

  絕了,這是什麼大師級的變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39 AM

第89章 番外(現代2)

  這條深藍色的魚尾裙上綴著許多細小的碎鑽,被月光一晃,像是把漫天的星光穿在身上。

  孟弗站直身體,後退了一步,對李鉞道:「我沒事,真是多謝李導了。」

  踩了孟弗的裙子是一位老先生,年紀大了,眼神不大好,見孟弗沒事也鬆了口氣,趕緊走上前來,向孟弗連連道歉。

  這本來也算不上一件大事,而且陰差陽錯機緣巧合還讓她提前與這位傳說中誰的面子都不給的李鉞導演有了接觸,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孟弗覺得李鉞並不像他們說的那麼難以接近,對邀請他參加自己的節目頓時有了幾分信心,她耐心地安撫好這位老先生,等他離去後,便想藉機再與李鉞交談兩句,結果一位熟識的導演急匆匆從大廳裡面跑出來,請她進去救個場,孟弗只能先隨對方一起離開。

  李鉞望著孟弗離去的身影,臉色微沉,不知在想些什麼,高喜在旁邊瞧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瞧出來,他湊上來問李鉞:「李導你竟然認識她?」

  李鉞聽到這話轉過頭,看了高喜一眼,目光中帶著一點嫌棄,道:「孟弗啊,你不認識?你剛才不是叫孟女士了嗎?」

  高喜很吃驚,他以為所有演員在李導眼裡都是工具人呢,沒想到李導在片場外面居然也能記住人家名字。

  李鉞當然記得孟弗,他出國讀書的那一年,正好是孟弗出道的那一年,她主演的《雪滿大地》也在那一年上映。

  李鉞是在一個炎熱午後,看了孟弗的這部片子,只一眼李鉞就被那個穿著單薄紅衣倒在蒼茫雪地的身影吸引,不能忘懷,之後他看過她的每一部作品,為她的每個角色都寫過長評,還將那些經典的片段剪輯在一起,反反覆復地觀看,但漸漸的李鉞開始不滿足於此,他會在腦子裡琢磨著孟弗適合什麼樣的角色,做什麼樣的造型最好看,怎麼樣才能把她拍得最美,如果自己是導演的話,會怎麼拍。

  自己為什麼不能是導演呢?

  想到這裡李鉞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是個行動派,做出決定後立刻投進導演這一行當,結果沒等他學成回國,孟弗便退圈了,同時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她嫁入豪門的消息,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有婚禮現場的照片,李鉞看得難受,乾脆就不再關注這件事。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

  李鉞問高喜:「她是一個人來的?」

  「不是。」高喜剛才好像看到孟弗身邊還跟了一個小助理。

  李鉞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高喜瞧著他的臉色好像比剛才又難看了幾分。

  高喜摸不著頭腦,難不成是被女人碰一下會應激的病延遲發作了?

  李鉞剛一踏進梵爾蘭宮,王導就迎了上來,王導大名王懷明,是個禿子,比李鉞的年紀大一點,算是他在圈裡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之一,與李鉞閑扯了兩句後,問李鉞:「我聽說最近又有人想要邀請你上綜藝?」

  李鉞連個猶豫都沒有,直接道:「上個屁,一個導演不好好拍戲上什麼綜藝!」

  王導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等會兒人來問你,你可別這個態度啊。」

  「我這個態度怎麼了?我這個態度已經很好了。」李鉞道,現在真是什麼人都能整個綜藝了。

  王懷明覺得李鉞可能對態度很好有點誤解,他問高喜:「他這是吃了槍藥了?」

  高喜聳聳肩,他也不知道。

  王懷明勸道:「你到時候說自己沒空就行了,要不你別開口,我幫你說。」

  李鉞也不知道有沒有把王懷明的話聽進去,他非常僵硬地轉移話題道:「我剛才在外面看到孟弗了。」

  王懷明點頭道:「她來也正常啊,估計是要拉投資的。」

  「拉投資?什麼投資?」李鉞疑惑地看著面前的王導,問他,「不是說她退圈嫁人了嗎?」

  王導有些驚訝地看了李鉞一眼,問他:「你從哪兒看到的?」

  李鉞道:「當年網上都是這麼說的。」

  王導嘆了口氣,李導竟然這麼純情嗎?他抬手拍了拍李鉞的肩膀,對他道:「信網上說的你就完了。」

  網上一直有爆料說王導娶了三個老婆,生了四個孩子,四個孩子裡面還有一半不是他的,說的那叫一個煞有其事,而且每個月都會按時更新一次,各種細節就好像他是親眼看見了一樣,王導追了兩年連載多少追出點感情來,都有點不捨得把爆料人給送進局子去了。

  事實上,這麼些年來,王導一直無妻無子,並且與李鉞一樣,絲毫沒有要發展男女感情的打算,他都準備好等到六十歲就出家做和尚去。

  王導說完後頓了一下,他問李鉞:「你對孟弗很關注?」

  李鉞想了想,自己這幾年好像並沒怎麼關注她,不然也不會連這件事都不知道,他痛快道:「沒。」

  王導絲毫沒懷疑李鉞話中的真實性,他要是點頭了,自己才要覺得稀奇。

  巨大的水晶燈懸在大廳頂上,大理石的地面映出眾人匆匆走過的身影。

  孟弗正在樓與投資人談論自己的新項目,這位投資人是為年長的女士,她對孟弗道:「你的策劃書我已經看過了,方方面面都挺好的,只是最後一位導演還沒定下來嗎?」

  孟弗問:「您覺得李鉞怎麼樣?」

  投資人抬起頭看她,有些驚訝道:「你想邀請李鉞來參加這檔綜藝?」

  「怎麼了?有哪裡不妥嗎?」孟弗問。

  「孟弗啊孟弗,你這挺敢想的啊,」投資人搖頭感歎,「上次有個導演也想邀請李鉞上他們節目,結果李鉞就聽了兩句,扭頭就走。」

  孟弗笑道:「我想試試,萬一呢?」

  就算李鉞還是扭頭就走,她也不損失什麼。

  「你要是真能把李鉞給請來了,我再追加一筆投資。」雖然是這樣說著,但投資人覺得這事根本沒可能,李鉞那個臭脾氣,是真的誰的面子也不給。

  孟弗不會看不出投資人的想法,她只順著投資人的話道:「那可太好了。」

  投資人起身,對孟弗道:「我從前與王懷明合作過幾次,王懷明與李鉞的關係挺好的,走,我帶你下去,讓你們認識一下。」

  「麻煩您了。」孟弗道。

  孟弗跟著投資人一起下樓,很快找到在角落裡閒聊的王懷明與李鉞,王懷明不知說了什麼,對面李鉞的表情瞬間更臭了。

  投資人遠遠看了一眼,就知道孟弗今天是要白來一趟的,不過來都來了,先介紹他們認識認識,說不定以後還會有合作的機會。

  投資人走過來,先與王懷明打了個招呼,然後幫著他們介紹起來。

  王導不知道剛才在外面的那段插曲,見孟弗在李鉞身邊坐下,玩笑著提醒道:「孟弗你等會兒可要打起精神來,我們這位李導啊是出了名的不近色色,被人碰一下能跳三尺高。」

  高喜聽到這話往王導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近色色是什麼鬼?還可以自創成語的嗎?

  「是嗎?」孟弗微笑地看向李鉞。

  李鉞直直坐在那裡,抿著唇沒有說話。

  王導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他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便道:「他就是這副樣子,孟弗你習慣就好。」

  孟弗覺得自己可能多少也有點毛病,居然覺得李鉞這樣有點可愛,這個圈子裡大概只有她會覺得這位導演可愛了。

  她彎起嘴角道:「剛才在台階上多虧了李導扶我一把。」

  李鉞換了個坐姿,沉聲道:「舉手之勞。」

  孟弗莫名感覺出李鉞現在似乎有些緊張。

  這位導演在緊張什麼?自己又不會吃人。

  而王懷明則是一臉的懵逼,他向旁邊的高喜小聲打聽:「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高喜把剛才的事與王懷明簡單講述了一番,王懷明點點頭,這種事李鉞出手也不奇怪,但孟弗想要借這件事來與李鉞套近乎肯定是不可能的。

  孟弗隨口問道:「我聽說李導最近在拍一部電影,什麼題材的?」

  李鉞道:「古代懸疑探案的。」

  孟弗又問:「快拍完了嗎?」

  「還有半個月就能殺青了。」然後就是後期的剪輯、配音、特效這些方面的,應該還要花上一段時間。

  「李導想好什麼時候拍下部電影了嗎?」孟弗繼續問。

  「還沒有。」李鉞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熱絡,但是孟弗問的每一個問題都認真回答了。

  孟弗自然意識到這一點,這位導演根本不像傳言中的那般難以接觸,她道:「我最近正在籌備一檔演技競技類的綜藝,不知道李導有沒有來興趣擔任評審?」

  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高喜和王懷明聽到這話立刻轉過頭齊齊看向李鉞,這不巧了嗎?這事王懷明剛剛還同李鉞提過,這就來了,只是王懷明沒想到的是原來要找李鉞上綜藝的人會是孟弗。

  不等李鉞開口,王導開口道:「李鉞最近沒什麼時間。」

  「嗯?」孟弗剛才已經問過李鉞,他的電影快拍完了,後期製作都來得及,她問李鉞,「一點時間都沒有嗎?」

  王導又搭腔道:「他其實有沒有時間都不會同意的,他就不能幹這個,之前有人請他上那個什麼東遊路,開出了一季一千萬的價格,他都沒答應。」

  孟弗笑道:「那我確實是給不出這個價錢的。」

  王導與投資人一起笑了起來,都覺得這件事肯定是黃了,李鉞這個人怎麼可能上綜藝呢?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兩人聽到笑聲,彼此對視一眼,恍惚間竟產生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情。

  而就在這時,坐在沙發上的李鉞突然開口問道:「你很希望我上這檔節目?」

  「當然。」孟弗點頭道,不然她也不會親自跑這一趟了。

  李鉞遲疑道:「那我考慮一下。」

  在一邊準備碰杯的三人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像是見了鬼一樣看著李鉞,李鉞說什麼了?他要考慮一下?這話是李鉞本人說出來的嗎?他別是被下了降頭?

  孟弗則表現得很平靜,問道:「李導覺得哪方面需要考慮?薪酬方面李導覺得多合適?」

  李鉞出身富貴,對錢沒有興趣,他道:「我可以不要錢。」

  高喜和王懷明瞬間瞪大眼睛,臉上寫滿不可置信,李鉞這是發的什麼瘋?不僅答應上綜藝,還讓人白嫖?他的腦子多年不拐彎運行,現在終於出問題了?

  而投資人則是震驚地看向孟弗,孟弗真給李鉞下降頭了?

  孟弗仍舊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欣喜來,天下沒有的午餐,不要錢,那肯定是有其他所圖,孟弗問道:「那李導想要什麼?」

  李鉞直直看向孟弗,問她:「孟小姐能說一下你當年為什麼會退圈嗎?」

  孟弗微微歪了歪頭,問他:「這個問題必須要回答嗎?」

  李鉞道:「如果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

  孟弗笑道:「那倒也沒有,就是比起演戲,我更喜歡賺錢。」

  一邊的高喜張大嘴巴,這是可以說的嗎?孟弗這太直接了。

  孟弗退圈的時候,演員的薪酬還沒像現在這樣離譜,不過她也不後悔,她現在賺得絲毫不比那些所謂的頂流少,而且工作更自由些。

  李鉞點點頭,喜歡賺錢沒什麼不好的,他問道:「那孟小姐能答應我件事嗎?」

  「什麼事?」孟弗問。

  李鉞道:「還沒想好。」

  孟弗搖頭:「沒想好的我可不能隨便答應。」

  李鉞道:「到時候孟小姐如果覺得為難,也可以拒絕。」

  孟弗笑道:「那我好像比較佔便宜。」

  「我不介意。」李鉞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帶著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淺淺笑意。

  高喜在旁邊簡直聽得一愣一愣的,這話說的怎麼跟調情似的?這真是他們那個不近色色的李導?太陽真的要打西邊出來?

  孟弗同李鉞三言兩語間就將此事定了下來,只是合同要過兩日才能擬定出來,李鉞說自己可以不要錢,但孟弗不會真的讓他白幹,該給的還是要給的。

  兩人坐在沙發聊著綜藝的流程,聊著聊著話題有些跑偏,李鉞與孟弗說起片場的趣事,說起演員的演技,只是這不免又說起拉胯的年輕一代,李導就像是條河豚,孟弗親眼看著他是怎麼一點點把自己給炸起來的。

  旁人見到這位李導生氣,那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孟弗可能是不知者無畏,還拿了杯果汁遞到李鉞的面前。

  高喜心中警鈴大作,每次李導發脾氣的時候,有人敢上來打岔,他只會更生氣,剛剛談好的事說不定都要崩。

  見李鉞叨叨個不停,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動作,孟弗乾脆直接把果汁塞到他的手裡,勸道:「別生氣啦,年輕一代的好演員還是有很多的,仔細找一找總會合適的。」

  高喜聽不到孟弗說了什麼,只是看到她碰到李導手指的動作,眼前瞬間劃過一串「危危危危危危」的彈幕。

  高喜身體緊繃,蓄勢待發,已經做好上前勸和的準備了,結果李鉞垂眸看了眼手裡的果汁,然後他還喝了一口,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孟弗嗯了一聲,又道:「我那裡有份新生代演員的資料,你需要的話,我回去發給你。」

  李鉞再次點頭,並當場與孟弗交換了聯繫方式。

  高喜:「……」

  原是我不配。

  高喜、王懷明和製片人他們三個就這麼坐在對面,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是在做什麼啊?

  不近色色的河豚這麼容易就漏氣了?

  李導你人設要崩了知道嗎?

  等到酒局散了,從梵爾蘭宮出來,高喜上車後向李鉞問道:「李導你為什麼會答應孟小姐上綜藝?你之前不是說閒得蛋疼的人才會上綜藝嗎?」

  李鉞轉頭看了高喜一眼,隨即理直氣壯道:「我現在就閒得蛋疼不行嗎!」

  「行行行!」

  高喜簡直無語死了,這誰敢說他不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49 AM

第90章 番外(現代3)

  高喜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向李鉞問道:「李導,你很喜歡那位孟小姐?」

  李鉞直接點頭道:「當然喜歡。」

  高喜愣了一下,他們李導竟然還有喜歡的人?真特麼見鬼了,之前怎麼一點都沒聽他提起過。

  他皺著眉仔細打量著李鉞,只見他面色坦然,不見半分羞赧,真不愧是他們的李導。

  然隨後就聽到他非常正經道:「在我見過的眾多演員裡,孟弗的表演一直都是我最喜歡的,如果有機會……」

  李鉞說到這裡就停下,高喜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下文,他歪著頭問道:「你這就說完了?」

  李鉞抬頭奇怪看了他一眼,問他:「你還想要什麼?」

  高喜再次無語,他突然間意識到李鉞說的喜歡只是在表達他對孟弗演技的欣賞,李導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他還以為他是對孟弗本人有什麼想法。

  高喜不疑有他,畢竟當年孟弗那麼火,李導會關注到她也不奇怪。

  他的手機響了一聲,高喜低頭看去,是王懷明給他發來消息,同他打聽李鉞與孟弗兩人是怎麼回事。

  很好,就說不會只有他一個人覺得李導不太對勁!

  高喜把李鉞剛剛的回答發了過去,不久後王懷明那邊給他發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過來,不知道是覺得高喜有病,還是覺得李鉞有病。

  第二天有人將昨天晚上在梵爾蘭宮外面拍到的孟弗跌進李鉞懷中的照片發到網上,照片裡天色昏暗,只有孟弗的背影,倒是沒人認出她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群眾們先是心疼了一波李導又被碰瓷,然後開始嚴謹地討論起李導的胸肌大不大,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在哪裡能偶遇到李導。

  高喜把這條消息拿給李鉞看,李鉞正在調試鏡頭,掃了一眼,罵了句有病,見沒人認出那是孟弗,找人壓了壓熱度,沒有再管。

  男女主已經換好已經收拾好衣服各就各位了,李鉞坐在攝像機後面,拿著喇叭把看不順眼的地方挨個調整了一遍,等他全都滿意了,才正式開拍。

  這一拍就是大半天,今天演員們發揮得都很不錯,大部分都是一遍過的,把最後一條拍完就可以午休了,李鉞把剛才的那條回放了一遍,對男主演道:「去把眼淚擦擦,剛才的再來一條。」

  男主演一邊打嗝一邊問李鉞:「還哭啊導演?」

  他都哭了快一個小時了,眼睛都要抽筋了。

  李鉞掀起眼瞼看了男主演一眼,還沒說話,男主演就忙點頭道:「哭哭哭,我這就哭。」

  男主演深吸一口氣,李導一發話便開始哭嚎,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就差沒當場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了。

  李鉞這才勉強滿意,開始拍下一條,結果就卡在這裡了,倒不是說演員們的演技不行,只是與李鉞想像中的總差一點。

  來來回回拍了三條還是不行,眼見著李鉞的表情越來越難看,眾人一時噤若寒蟬,不敢出聲,生怕是自己把這個爆仗給點爆了。

  要知道在李導發脾氣的時候,可能連頭髮分叉都是錯的。

  就在這等危急關頭,高喜邁著小碎步舉著手機從屋裡跑出來,對李鉞道:「李導,電話。」

  眾人紛紛為高助理捨己為人英勇犧牲的精神打動了,竟然敢在這個時候出現吸引李導的火力,好人一生平安。

  高喜喊完後才意識到眼下的時間有些不對,他剛剛沒在這裡,過來時看所有人站在原地都不動彈,還以為已經拍完準備收工了,沒想到自己這麼巧就撞槍口上了。

  高喜只得硬著頭皮,在眾人感激的目光中,抬起雙手把手機奉上。

  李鉞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蒼蠅,低頭看了一眼,伸手從高喜手中接過手機。

  眾人緊張地盯著他手上的手機,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是哪個小倒霉蛋,開始祈禱吧。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李鉞在拿到手機後臉色瞬間緩和下來。

  好一個變臉大師!

  震驚!著名導演李鉞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可以做出這種事!

  女主演興奮地搓搓手,一臉八卦問道:「這電話是誰打來的?」

  男主演搖頭,那誰知道?李導他媽打電話過來都沒見李導情緒能轉變得這麼快過。

  電話裡傳出孟弗的聲音,她柔聲道:「李導你好,我是孟弗。」

  李鉞嗯了一聲,又跟了一句:「我知道。」

  孟弗站在窗前,抬頭一看,遠處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她問:「李導在做什麼?」

  「還在劇組拍戲。」李鉞答道。

  孟弗收回目光,垂眸看著自己落在窗戶上的影子,笑道:「我這是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上午的戲份已經拍完了。」李鉞邊說邊抬抬手,讓其他人先休息去了。

  在場的工作人員如蒙大赦,沒想到這場暴風雨就這麼過去了,同時更加好奇給李鉞打電話的是什麼人了,這怕不是菩薩在世吧!

  孟弗繼續問他:「那李導今天有時間嗎?」

  李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問她:「孟小姐有事嗎?」

  孟弗嗯了一聲,道:「我今天下午沒什麼事,想去你的劇組看一看,方便嗎?」

  接下來就要與李鉞合作了,總要對他這個人多些瞭解,免得日後出現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當然,孟弗也有自己的一點私心,這位李導真的很對她的胃口。

  「當然可以。」李鉞道,「你大約幾點能到,我讓人去門口接你。」

  「不用了,我知道怎麼過去的。」孟弗說完輕輕笑了一聲。

  李鉞感覺孟弗此時好像就站在自己的身邊,她的嘴唇貼在他的耳朵邊上,他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機往外拿了拿,但很快又拿了回來。

  孟弗問他:「李導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我帶一份過去?」

  李鉞抿了抿唇,答道:「不用,你人來了就好。」

  孟弗笑道:「那李導等我。」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含著蜜糖的風,從李鉞的心尖上徐徐吹過。

  「我等你。」李鉞說。

  電話掛斷後,李鉞低頭看著手機上孟弗的名字,不知在想些什麼。

  高喜大著膽子走上前來,見李鉞通紅著臉,可結合表情看又不像是在生氣,他頓時有些擔心地問:「李導你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

  說著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李鉞的額頭,結果李鉞啪的一聲把他的手打開:「你離我遠點。」

  高喜困惑,他不是他最愛的助理了嗎?

  呵,男人。

  下午孟弗來到劇組的時候,李鉞正舉著喇叭全力輸出,工作人員個個低著頭臊眉耷眼,原來上午那場沒落下的暴風雨在這個地方等著他們呢!能不能再來個救苦救難的菩薩!

  孟弗戴著口罩,站在群演裡面,今日的李鉞與她昨日見到的完全不一樣,就可能挨罵的不是自己,孟弗聽著還挺有意思,這位李導是真的有趣。

  高喜最先從人群中注意到孟弗的,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已經從李鉞的口中得知孟弗下午要來,還提醒過李鉞下午多少得注意點,結果他們李導一上頭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高喜趕緊伸手在李鉞的背上捅了下,提醒他:「李導李導。」

  李鉞拿著喇叭轉過頭問他:「幹什麼!」

  高喜感覺自己耳朵要被震聾了,他揉著耳朵道:「孟小姐來了。」

  李鉞整個人一下子傻住,他轉過頭順著高喜的目光看去,只見孟弗站在人群裡,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陽光和煦,秋風溫柔,李鉞感覺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只有他的心臟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孟弗從人群中緩緩向他走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他看著這一幕一時竟有些恍惚,他想起幾年前看得由孟弗主演的一部電影,她一身襤褸從人群中走出,堅定地向她愛的人走去,電影裡的那個鏡頭就是他現在的視角。

  「李導這是在生氣嗎?」孟弗走過來笑著問他。

  工作人員皆向孟弗投來敬佩的目光,這才是真的勇士啊。

  李鉞抿著唇,心中的怒火竟很詭異地散去一半,他對孟弗道:「沒有,我在與他們講戲。」

  演員們眼淚都要流下來,李導那分明是一邊生氣一邊跟他們講戲。

  孟弗今天下午確實沒什麼事,她乾脆留在李鉞的劇組裡,與他把剩下的幾個鏡頭討論了一遍,她當年畢竟是把國內各種獎項都拿了個遍的頂級女演員,很容易就看出其他人表演的不足之處,能幫忙指點一二。

  演員們經歷了李導的狂轟亂炸,現在聽到孟弗跟他們溫聲細語地講戲,就好像見到了親娘,一有時間就往孟弗的身邊湊,向她討教各種表演上的問題。

  李鉞坐在攝像機後面,聽到男主角的問題後,發出一聲冷笑:「這種蠢問題也問,我當初怎麼選的他來做主角!」

  旁邊的高喜看了看他,莫名覺得四周的空氣有點酸,李導你現在有點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孟弗在劇組連續待了幾天,對李鉞也有了更多的瞭解,他確實如旁人說的那樣總愛生氣,不過很好哄的,孟弗甚至覺得有些可愛。

  孟弗離開的那天,李鉞把她送到場地外面,道:「這次多謝你了。」

  孟弗笑道:「李導如果真想要感謝我,不如請我吃飯吧?」

  「你想吃什麼?」李鉞問她。

  孟弗道:「家常菜就可以。」

  李鉞不太常出去聚會,一時真想不起附近有哪個菜館是做家常菜出名的。

  「如果能是李導親手做的就更好了。」孟弗眉眼彎彎,一臉期待道。

  「我……」李鉞本想說自己不會,但話到了嘴邊又改道,「我最近沒有多少時間。」

  孟弗道:「不著急,先欠著也行,以後記得還就好。」

  她說完,與李鉞揮揮手,上車離開。

  孟弗離開後,高喜走過來小聲問:「李導,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最近有點怪?」

  「哪裡怪了?」李鉞問。

  「你跟孟小姐……」

  「怎麼了?」李鉞發問。

  高喜無奈,李導就真的一點沒意識到嗎?他問:「你不覺得你對孟小姐,和對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嗎?」

  李鉞點頭道:「那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他們要是跟孟弗演得一樣好,我至於整天生氣嗎!」

  真的嗎?

  高喜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之前他們好像也與老戲骨合作,那時李鉞可沒這樣吧,怕人冷了怕人曬了,連盒飯的檔次都高了一截,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在人家後面,還時不時冒出兩句酸言酸語來,生氣的時候人家稍微一哄,立刻就晴了。

  但李導能說的這樣肯定,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個屁!

  李導要是對人家真的沒想法,他把王導的姓倒過來!

  孟弗離開劇組的兩天後,電影殺青,李鉞把後期的工作安排好,就去參加綜藝錄製。

  邀請來的這些演員們的演技有好有壞,好的大家一起誇讚,再提提建議,而差的要考慮到他們背後的資本和數量龐大的粉絲,評審導演們也不敢批評得太難聽,只說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最好是找個老師系統學習一下。

  李鉞看得渾身難受,如坐針氈,這要是在他自己的片場,他都能跳起來罵人了,但理智告訴他,如果他現在開罵的話估計在後期的時候全部得嗶嗶消音,他就真成嗶嗶機了。

  節目導演的鏡頭一直對準李鉞的臉,看著他的表情逐漸扭曲,甚至有些猙獰。導演不禁感歎,李導這張臉真的是太有戲了,他就算不開口評價,這個表情變化也足夠他們營銷一波了,節目導演不得不承認,孟弗是真的很會挑人。

  最後上台傾情出演的是一流量小生,在場的三位導演都給了點面子分後,該小生還有些不滿,覺得自己的分數應該再高些。

  李鉞聽著他那茶言茶語,終於忍不住了,他低頭刷刷翻看了該小生資料,然後抬頭問道:「你想要多少分?你看看自己配嗎?你這樣的是怎麼從東戲畢業的?你老師是哪一位?他知道你能把一個皇帝給演成這樣?你那背上是坐了個人嗎?為什麼挺不直?你演的是皇帝不是太監,你掐著嗓子給誰聽呢?演技不行,儀態沒有,台詞差勁,你今年都快三十了,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樣?不止是你,你前面那幾個也一樣,知道看你們演戲我有多難受嗎?我都想當場毀約了,你們那是演戲嗎?」

  流量小生本來是想靠這檔綜藝轉型的,被李導這麼一頓批評,當場落淚。

  李鉞見狀也沒心軟,繼續道:「你能哭啊?我剛才見你五官抽搐還以為你是做不了這個表情。」

  旁邊的一位老導演出來打圓場道:「其實也沒有這麼差勁吧。」

  「您是認真的嗎?」李鉞側頭看向坐在自己右邊的導演,直接道,「那遊戲裡立繪的表情不比他豐富嗎?」

  老導演覺得李鉞的戾氣實在太重,他們對待年輕人應該寬容一點,他道:「他的表演是很內斂的,雖然有些青澀,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的,他的眼神是有細微變化的,李導剛才應該是看得不夠仔細,沒有注意到。」

  還仔細?再仔細看眼就該瞎了。

  如果他當時是在飾演一個盲人的話,那他剛才演得確實挺到位的,李鉞轉身道:「您要是這麼說的話,您下一部電影不找他做男主角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了。」

  「啊……」這位老導演又不是傻子,他拍的是文藝片,要真請了這麼個大神參演他的電影,他的名聲可全毀了,他道,「這還是要考慮下投資人的意見。」

  李鉞呵了一聲,雙手抱胸再沒說話,嘲諷意味十足。

  這集節目一播出,李鉞就以各種姿勢被頂上話題榜,這真不愧是走到哪兒都會帶來一片血雨腥風的男人。

  吃瓜群眾紛紛表示,李導放心飛,有鍋自己背!

  高喜每次看到話題榜上李鉞的名字,就會產生一種他如果去做明星一定會是頂流的感慨,但轉念一想,他要是真改行做明星了,估計出道第二天就得被全網封殺。

  李鉞本人根本不管網上的各種爭論,整天該做什麼還做什麼,順便擠出時間練習廚藝,等到小有所成後,終於敢邀請孟弗來品嚐。

  不得不說,孟弗在收到邀請的時候,是真的感受到了甜蜜,這位李導的溫柔似乎都給了她,他長得英俊,又有才華,這很難讓人不動心啊。

  孟弗精心打扮好,帶著禮物來到李鉞的家中,李導是真的苦練過廚藝的,現在都會用胡蘿蔔雕花了,他還雕了個小兔子送給孟弗,也不知道練了多久。

  孟弗把玩著手裡的小兔子,等李鉞將火都關了後,她出聲問道:「我眼睛裡好像進了東西,李導能幫我看一看嗎?」

  李鉞忙走到她面前,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扒開她的眼瞼,那雙黝黑而明亮的眼睛裡清楚地倒映出他的臉龐,溫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帶著淡淡的柑橘香氣,李鉞的心跳開始莫名加快,不過他馬上回過神兒來,放下手,紅著臉道:「我沒看到。」

  「那大概是沒有吧,」孟弗眨了眨眼睛,問他,「李導,我今天的妝好看嗎?」

  「好看的。」李鉞說完後,臉更紅了,他很不自在地轉過身,將菜從鍋中盛出來。

  孟弗抿唇輕笑,看了眼盤子裡的松鼠魚,裝作無意問道:「李導有女朋友嗎?李導的女朋友以後有口福了。」

  「沒有。」李鉞道。

  孟弗揚起唇角,跟在他身後,繼續問他:「那李導你現在是不是缺個女朋友了?」

  李鉞下意識道:「沒啊,一個人挺好的。」

  孟弗:「……」

  這個傻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50 AM

第91章 番外(現代4)

  孟弗隨李鉞來到餐廳裡坐下,她單手托著下巴,等到李鉞把碗筷都拿來,準備吃飯的時候,她忽然開口道:「我倒是想要找個男朋友了。」

  李鉞拿筷子的手一頓,大腦直接宕機,他抬頭看向孟弗,嘴唇張合幾次,他心裡隱隱有個念頭,自己現在一定要說些什麼的,但又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什麼。

  說挺好吧,感覺不太對,說不好吧,好像也不行。

  孟弗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問他:「不知道李導身邊有沒有合適的朋友,給我介紹一下?」

  李鉞頓時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紮了一刀,他把筷子送到孟弗面前,有些僵硬地說:「沒有。」

  孟弗接過筷子,裝作非常遺憾地歎了口氣,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只能問問別人了。」

  她說完停了一會兒,問李鉞:「李導你怎麼還站著呀,快坐下吃飯吧,我都餓了,李導的手藝這麼好,在家經常做飯嗎?」

  「沒有。」李鉞道。

  孟弗繼續笑著問:「我不會是第一個品嚐到李導廚藝的人吧?」

  李鉞低聲道:「如果不算泡麵,不算我自己的話,應該是第一個了。」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嘗一嘗了。」孟弗唇角的笑意多了一層,她拿起筷子,認真品嚐起李導的手藝來,並對每道菜都給出了高度讚揚。

  李鉞心裡想著孟弗打算找男朋友的事,有些食不知味,偏偏他一時間還梳理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如此。

  孟弗見他這樣,非常不厚道地多吃了半碗飯。

  用完飯後,孟弗與他一起把碗盤都收拾到廚房,然後回到客廳拿起一沓新人資料,同李鉞閒聊起來,她打算明年策劃個選秀的綜藝,提前先選幾個人出來,但李導似乎對此有點誤解,以為孟弗是在找小男朋友。

  孟弗把幾個條件不錯的挑了出來,正要問問李鉞的看法,結果發現李鉞正目光沉沉地看著最上面的那份資料,孟弗問他:「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李鉞道:「這人都有兒子了,不合適吧。」

  孟弗低頭又看了眼候選人的資料,道:「這上面寫著未婚,而且他今年才十九。」

  李鉞嘖了一聲,把之前高喜發給他的資料給孟弗發了一份。

  孟弗看完,便乾脆利落地把這份資料淘汰掉,他們是要選偶像練習生,不是要人參加爸爸去哪兒了,她從另外一堆資料裡面又挑出個小帥哥,問道:「這個也不錯,李導你覺得呢?」

  李鉞看了一眼,立即皺眉問道:「他哪裡不錯了?」

  「名字順口,長得帥氣,性格開朗,身高有一米八,還會跳拉丁。」孟弗把自己不也是嗎?但聽到最後這話又憋了回去,自己可不會跳拉丁,這也要學嗎?

  不對,自己為什麼要跟他比!

  孟弗對他笑了一下,道:「我覺得還可以,就先留下吧。」

  在李導非常非常抗拒的目光下,孟弗將這個小帥哥放進候選人的那一沓中。

  孟弗直到傍晚才從李鉞這裡離開,是李鉞開車送她回家的,而李鉞回家後看孟弗出演過的電影一直看到凌晨兩點多,他躺到床上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腦子裡全是孟弗的身影,有些是電影裡的,有些是現實裡的,最後串聯在一起,變成孟弗與一個看不清楚五官的男人攜手站在他的面前,李鉞趕緊把這個可怕的畫面從自己的腦海中清除出去。

  孟弗要有男朋友了嗎?她喜歡什麼類型的?她男朋友會是什麼樣子的?如果她有了男朋友自己還能做飯給她吃嗎?

  他漸漸意識到自己這是有點不太正常的,高喜戀愛都跟他沒關係,人家孟弗想要戀愛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哦,他好像確實想有點關係的。

  自己對孟弗的感情變質了,又或者是從一開始就標錯了名片。

  他好像……是有點想做孟弗的男朋友的。

  李鉞越想越後悔,孟弗說想找個男朋友的時候自己為什麼不問問她自己行不行。

  可自己要是不行怎麼辦?

  那以後還能去見她嗎?

  李鉞糾結來糾結去,直到天色熹微才闔眼睡去,然後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起來工作。

  接下來連續幾天孟弗都會抽出空來看看李鉞,順便同他聊一下練習生的事,李導實在太好玩了,一邊吃著醋說著酸話,一邊還不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孟弗感覺自己逗他好像都逗上癮了。

  工作人員也察覺到李鉞這兩天有點不太對勁,他們鼓高喜去問一問,高喜又不是傻的,他還沒活夠呢。

  孟弗今天有事沒法過來,珍稀物李鉞河豚氣鼓鼓的在工作間裡巡邏,走到哪裡,哪裡便是一片烏雲籠罩,眾人膽戰心驚,總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有一道天雷劈下來。

  李導這又怎麼了!

  最後他們實在受不了,乾脆在群裡扔骰子,誰的點數最小誰來管管這件事,高喜這個倒霉催的,上來就扔了個1出來,不幸中選。

  他只能在群裡把後事交代好,慷慨赴死般來到李鉞面前,他組織好語言,直戳要害地問道:「李導,今兒個孟小姐怎麼沒來找你啊?」

  李鉞正在擺弄電腦,聽到高喜的問題,哼了一聲道:「她今天去看名字好聽,身高180,有四塊腹肌,會跳拉丁的帥哥了。」

  高喜還沒反應過來,又聽李鉞歎道:「我這年紀大了,不討人喜歡了。」

  「啊?」高喜一臉懵逼,李導在胡言亂語什麼呢?

  而且這聽起來怎麼那麼酸啊!

  李導大概是真的出問題了,高喜歎了口氣,問道:「李導你到底怎麼了?」

  李導站起身無辜道:「我怎麼了?我沒怎麼呀,我挺好的啊。」

  高喜:「……」

  這酸得都快能開醋坊了,哪裡好了?

  高喜壓低了聲音,提醒李鉞道:「李導,女人是不會喜歡拈酸吃醋的男人的。」

  李鉞刷的一下轉過頭,看向高喜:「這你也懂?」

  「這有什麼不懂的,」高喜抬起下巴,雖然他沒彈過戀愛,但他的理論知識是非常豐富的,他問,「孟小姐是要有男朋友了嗎?」

  李鉞沉默地看著面前的高喜,好一會兒過去才嗯了一聲,道:「她說她想找個男朋友。」

  「孟小姐她自己跟你說的?」高喜又問。

  李鉞點頭。

  高喜立刻就看出這其中的問題,孟弗與李鉞才認識多長時間,這種事怎麼可能隨便對他們李導說。

  他忙追問道:「她為什麼突然與你說這個?」

  「我哪裡知道?」提起這個,河豚又鼓起一點。

  高喜接著問:「那在說這句話前,孟小姐就沒跟你說些其他的嗎?」

  李鉞凝眉想了想,道:「她那天在說這個前……她問過我有沒有女朋友,還問我缺不缺個女朋友。」

  高喜心中臥槽了一聲,孟弗竟然這麼主!

  孟弗都這麼主了,李導還在吃什麼醋啊?他是自卑自己年紀大配不上人家嗎?

  李導還會自卑嗎?天吶這是什麼深夜鬼故事!而且他也就只比孟弗大了一歲吧。

  想想他們李導平日裡的人設,高喜心中頓時生出一點不好的預感,他問李鉞:「那你當時怎麼說的呢?」

  李鉞回道:「我說一個人挺好的。」

  他直到現在都沒意識到他到底錯過什麼,只有些遺憾後來孟弗說想找男朋友的時候,沒有立即毛遂自薦,只是如今整日看孟弗挑選的那些小帥哥,和他的差別都有些大,李導就更不好去自薦了。

  高喜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咬著牙盯著李鉞的腦袋看,簡直想把他的腦殼給穿透。

  他怎麼跟了這麼一個傻子老闆呦!

  女神也慘,看上這麼個傻子!都提到這個份上了,他竟然還一個人挺好,吃了這麼多天醋也是活該。

  高喜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克制,問他:「你當時為什麼不說自己缺女朋友啊?」

  「可我不缺啊。」李導張口就來,答得那叫一個痛快。

  高喜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他向李鉞豎起大拇指,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缺女朋友,你現在在吃哪門子的醋?

  「等等!等等!」時隔多日,李鉞終於有點明白孟弗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他抬手抓了抓頭髮,「我好像開始缺了。」

  一個人是挺好的,但是如果可以和孟弗在一起……

  高喜默默看著李導,也不說話,他完全不想搭理他。

  「所以她當時為什麼問我這話?」李鉞急得開始在原地開始轉圈,「我當時要是說我缺了,她是不是……」

  他轉得越來越快,腦子裡管理感情的那根弦也終於跟著轉起來,孟弗想要找個男朋友,又問他缺不缺女朋友,這其實已經很明顯了呀!

  「原來是這樣。」李導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隨後就忍不住嘿嘿傻笑起來。

  高喜轉過身,背對著李鉞,他真怕自己被李導的傻氣傳染到。

  李鉞笑了一會兒,突然間笑不出來了,孟弗現在好像是更喜歡跳拉丁的帥哥了。

  她不會只是短短地喜歡了自己一瞬間吧?!

  李鉞面沉如水,他說不好真要去學拉丁了,他這個年紀去學這個還來得及嗎?

  他拿出手機,搜了一段拉丁舞的視頻低頭欣賞起來,高喜還以為他是要約孟弗出來見面,結果探出腦袋瞅了一眼,發現他們李導竟在這個時候看起拉丁舞來了,他現在是真搞不懂他們的李導的腦回路了,這種人都能有對象,老天實在不公平。

  高喜猶豫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李導,你現在不去找孟小姐嗎?」

  李鉞關上手機,轉頭問道:「我現在過去不會招人煩嗎?」

  高喜默了默,他覺得李導留在這裡也挺招人煩的,但為了自己能全須全尾地回到同伴中去,他只能笑著道:「怎麼會呢,李導?」

  李鉞想了想,道:「那等我問問她吧。」

  他低頭給孟弗發了條消息過去,不久後孟弗便回復他,說她正在看拉丁舞表演。

  拉丁舞!這該死的拉丁舞!

  李鉞等了一會兒,孟弗又發來一條消息,說她晚上有時間,有點想吃李鉞做的飯,不知道李導願不願意下廚。

  李鉞能有什麼不願意呢?他現在巴不得孟弗天天來他這裡吃飯。

  他年老色衰,也就只有這點小把戲了。

  夜幕降臨,繁燈如晝,孟弗忙完工作後直接來了李鉞這裡,李導正繫著一條灰色圍裙在廚房裡忙活,孟弗倚著門框看他,就這麼大半個小時過去也不覺得無聊。

  李鉞今晚燉了條魚,要在鍋裡多燜上一會兒才能入味,他洗了手,走到孟弗面前,孟弗與他對視了一眼,便垂下眸,目光停留在李導圍裙口袋的那隻小熊貓上。

  還挺可愛的,孟弗在心裡如是評價,與李導挺配。

  他身後的小湯鍋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客廳的電視裡傳來一陣輕柔的樂聲,孟弗覺得有些耳熟,剛想轉頭看看電視裡播放什麼,就聽到李鉞問她:「孟小姐邀請我上綜藝的時候,我說想讓孟小姐答應我一個請求。」

  孟弗抬起頭,唇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挑眉問他:「所以李導現在想好要我做什麼了嗎?」

  李鉞低頭看著孟弗的眼睛,緩緩道:「這檔綜藝後面要求每位評審導演帶領學員拍一部短片出來。」

  孟弗點點頭,這個流程她是瞭解的,李鉞的請求也是同這個有關的嗎?她這是要白高興一場啊。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竅?

  李鉞不知道孟弗心中所想,繼續道:「每位導演都可以邀請一位好友來做助演,所以我可以邀請孟小姐來做助演嗎?」

  孟弗心裡默默歎了一聲,李導就沒有點正經事嗎?他吃了這麼天醋是還沒吃夠嗎?

  李鉞見孟弗不說話,稍作遲疑,伸手從圍裙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卡來,送到孟弗面前,他的聲音微微低了一些,他道:「我知道孟小姐更喜歡賺錢,這裡面是我的全部家當了,孟小姐想要多少都可以,當然你如果覺得不合適,也都沒關係。」

  孟弗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她上前一步,猛地拉進了與李鉞的距離,抬手點了點他圍裙口袋上的熊貓耳朵,隨後接過李鉞手中的卡,舉到面前看了一眼,她其實還挺好奇李導有多少家當的,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把卡放回李鉞的口袋裡,彎起嘴角輕聲說:「錢倒是不用了,李導,我現在有更想要的東西。」

  李鉞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他兩隻手握成拳頭,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他的喉結上下滾,啞聲問道:「孟小姐想要什麼?」

  孟弗心裡再次歎氣,覺得自己再逗下去,說不定這只河豚就要把自己氣死了,她直接問道:「我現在想要李導你的人,不知道李導給不給?」

  李鉞一下子僵住,什麼世道!怎麼又有一個製片人想潛導演,這個娛樂圈果然是不能好了!

  「我……」他一張臉漲得通紅,他想答應下來,可李導不能帶壞圈內風氣啊!但是這樣好的機會,他要是不答應,她是不是就要去找跳拉丁的那個了。

  李導眉頭緊鎖,要糾結死了。

  孟弗等了他許久,也沒等到李導回復,她問:「李導怎麼不說話了?這是在拒絕我了嗎?」

  李導抿了抿唇,他對孟弗道:「我不是隨便的人。」

  李導說這話的時候是如此的正經,然孟弗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李鉞皺著眉頭看向孟弗,孟弗見狀忙正了正臉色,她咳了一聲,問他:「那李導覺得怎麼才不隨便呢?」

  「我得有名分。」李導嚴肅說。

  孟弗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嗯了一聲,問他:「李導想要什麼名分?」

  李鉞思索一番,勉為其難道:「至少……至少也得是男朋友。」

  孟弗強忍住笑問他:「可是李導不是覺得一個人挺好的嗎?這樣會不會太為難李導了啊?」

  李鉞:「……」

  他那天腦子到底是哪根弦沒搭上才會這麼說!現在還要被拎出來處刑!

  李鉞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向孟弗,孟弗被他看得竟也有些緊張起來,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隨後她聽到李鉞非常認真地說:「沒有,我喜歡你。」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我喜歡你,孟小姐,我想要與你在一起,你願意嗎?」

  孟弗本來還想再逗一逗他的,只是見他這樣,與他玩笑的心思就都淡了,她抬起雙臂,環在李鉞的脖子上,歪著頭笑道:「我願意啊。」

  她的眉眼彎彎,裡面似裝著千萬璀璨的星光,唇上塗著薄薄的唇釉,看起來水潤而飽滿,像是一口等著人去品嚐的果凍,李鉞緩緩抬起手,落在她的腰上,在抱住她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彷彿有無數的煙火在他的頭頂綻開,如星雨落下,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樣,只剩下一點殘餘的焦紙味道縈繞在四周,但很快化成濃稠的糖漿。

  李鉞的雙手收緊,將孟弗拉進自己懷中。

  而孟弗順勢踮起腳,想要與這位導演再親密些,只是她的嘴唇剛要碰到李鉞的下巴,李鉞卻突然鬆開手,口中叫道:「完了完了!」

  孟弗愣住,什麼完了?

  她緩緩放下手,疑惑問道:「怎麼了?」

  李導不會是有家訓,婚前不允許接吻吧?

  李鉞急急忙忙地轉過身,口中念叨著:「魚要糊了!魚要糊了!」

  孟弗著實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李導還能想著他的魚,她扶著門框,看李鉞手忙腳亂的樣子,笑個不停。

  煙火氤氳,焦香四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52 AM

第92章 番外(海的他爹1)

  一、

  漫天的烏雲沉沉壓下,厚厚雲層如魚鱗般鋪展開來,鱗片交接處有絲絲縷縷的天光若隱若現,天地昏暗,颶風掀起渾濁的海浪,擊打船身,發出一聲聲沉重的怒吼,幾隻海鳥從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快速掠過。

  孟弗站在甲板上,帶著鹹腥味道的長風撩起她的長髮,她抬起頭,向遠處眺望,水天交接,天地一色。

  孟弗是洛蒂安王國的三公主,五年前被送去隔壁的薩拉提斯王國和親,要她嫁給當時已經有四十多歲的薩拉提斯國王,不過孟弗運氣不錯,剛一到了薩拉提斯就趕上薩拉提斯內亂,她與國王最寵愛的小女兒合作,幹掉前面的幾位王位繼承人,最後成功讓這位小公主登上王位。

  同樣孟弗也得到了來自這位小公主的珍貴友誼,在這位小公主的幫助下,她用了三年時間去周遊列國,結交朋友,如今聽聞洛蒂安的老國王病重,孟弗便動了回到洛蒂安的心思。

  「殿下,您何必在這個時候回去?」一手持木杖的灰色長袍老者從後面走上來,滿臉不贊成地向孟弗問道。

  孟弗轉過頭,看向這位教導自己多年的老師,她道:「現在不回去,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老國王馬上就要死了,而她的兩位兄長都對王位虎視眈眈,洛蒂安不會太平太長時間的。

  老者輕輕嘆了口氣,他明白孟弗心中所想,只是這條路注定不會好走。

  孟弗回過頭,繼續向遠處看去,海面濁浪排空,白沫翻湧,恍惚間,孟弗好像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正向著他們的船隻緩緩靠近,只是待她再仔細看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她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她向老者問道:「我們還有多久能到洛蒂安?」

  老者回答說:「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傍晚我們就能抵達摩瑞亞港口了。」

  孟弗不再說話,望著天際怔怔出神。

  風雨如晦,天色愈加陰沉,如墨的雲朵一片一片地壓下,突然間一條銀白閃電穿透積雲,重重擊打在洶湧的海面上,一瞬間將天地照亮,轟隆雷聲緊隨而至,海神的怒火開始燃燒。

  狂風怒號,暴雨如注,白浪掀天,無數條閃電縱橫交錯,編織成一片羅網,船身開始劇烈搖晃,船員們紛紛忙碌起來,奔跑聲、叫嚷聲、狂風呼嘯聲、木板吱嘎聲……千萬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一陣颶風攜滔天巨浪襲來,幾個船員從高高的桅杆上撲通摔下,發出聲聲哀嚎,天空中出現紅色閃電,映著這艘大船恍若人間煉獄。

  如此異象,必有怪事發生,孟弗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怕是要應驗了。

  「殿下,您還是先進去避避雨吧。」老者開口提醒道。

  孟弗嗯了一聲,她在這裡也幫不上忙,轉身向船內走去。

  「是海妖!海妖——」不遠處的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

  孟弗聞聲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只見深色的海面上探出數十個人頭,他們有著雪白的皮膚,金色或銀色的長髮,和晴空下的大海一樣湛藍的眼睛,他們仰起頭,全部直直地看向孟弗。

  老者催促說:「殿下,您快進去!」

  孟弗沒有動作,垂眸望著海面上的海妖們,傳說中海妖人身魚尾,他們的歌聲會引誘過往的船隻撞上礁石,沉沒在大海之中。

  孟弗周遊列國的時候也曾遇見過這樣的海妖,只是那次海妖們一見到他們的船隻,就紛紛逃竄而去。

  她此時忽然間有些醒悟過來,也許那時海妖並不是害怕他們,而是看到什麼更為可怕的東西。

  「殿下——」老者又催促了她一聲。

  那些海妖們開始開口吟唱,人類聽不懂他們發出的聲音的含義,只覺得那歌聲如同天籟,他們在歌聲中看到了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切,他們的表情從驚恐變成享受,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在船頭掌舵的船長甚至鬆開了他的雙手。

  雨越下越大,彷彿天河傾瀉而下,數條閃電交織在一起,孟弗站在甲板上,動彈不得。

  一個巨浪席捲而來,她身後的老者出聲高呼:「殿下小心——」

  當他聲音落下時,巨浪退去,孟弗的身影已經從甲板上消失了。

  孟弗被巨浪捲入大海之中,冰冷的海水湧入她的鼻腔,她的四肢沉得厲害,像是被粗重的鐵鍊束縛,無法活動,她試著睜開雙眼,一道刺眼的光亮直直射來,她的眼睛傳來一股劇痛,下一瞬她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失去意識。

  鮮紅的血從孟弗的眼角淌下,散在海水裡,漂向四周,那些海妖如同水蛭般蜂擁而來,在古老的預言中,今日經過此處的公主將會成為海王的王后。

  不久前破解了這道預言的老海王簡直是一臉懵逼,他跟自己的王后好好的,這哪裡又來的小點心?為了向王后表明自己的忠心,他當即決定讓這位公主永遠地沉睡在海底。

  海妖們為執行老海王的命令而來,要將這個嬌弱的小公主撕碎在海中。

  他們圍繞在孟弗的周圍,亮出長長的指甲,不斷地向她靠近,就在尖利的指甲要劃破孟弗脖頸上的皮膚時,突然之間,在場的所有海妖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動不敢動,海水的流動在向他們傳遞著資訊,下一瞬他們趕緊收起指甲,瘋狂擺動魚尾,向四周飛速逃竄。

  「搞什麼呢?一個個的大白天的不睡覺嗎?吵死魚了!有沒有點公共道德?你們這片海域是真的不行啊!你們那海王能不能幹了?不能幹趕緊換一條魚幹啊!」一條銀尾的人魚罵罵咧咧地從遠處的黑暗中游了過來。

  等到銀尾人魚過來的時候,其他的人魚都已經離開了,只有一隻粉色的大水母在那裡上上下下浮動,被銀尾人魚看了一眼後,立刻停下動作,偽裝成一隻死水母。

  「游得倒是挺快。」銀尾人魚甩甩尾巴,一串泡泡從他的尾巴尖升起來。

  他轉身就要離開,周圍的水流發生變化,告訴他有生人來訪,他不想理會,只是那人已經沉到他的面前,他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對方。

  這是個已經成年的人類女性,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看起來就快死了。

  一個人類,死了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作為一隻深海人魚,跟人類的關係,還沒有與裝死的水母的關係親密,他打算扔下這人就走的,但這手怎麼還不聽使喚呢!

  銀尾人魚的眉頭緊皺,低頭看著懷中就要死去的公主,他好像都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在緩緩流逝,她真的要死了。

  生存還是死亡,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了。

  人魚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是被河豚的毒素侵蝕了腦子,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將一口氣渡到她的口中。

  人類的嘴唇非常柔軟,許久後,人魚抬起頭,盯著她的唇發了會兒呆,隨後抱著她向陸地的方向快速游去。

  雨過天晴,風平浪靜,波光粼粼的海面掠過幾隻灰色的海鷗。

  船上的眾人回過神兒來,慶幸這一場劫後餘生。

  只是,他們的公主不見了。

  二、

  李鉞是一條人魚,一條有著漂亮的銀色大尾巴的人魚。

  他來自另外一片海域,他是那裡的王,在追擊一個章魚怪物時陰差陽錯來到這裡。

  李鉞不太喜歡這裡,這裡的人魚不講武德,整日打打殺殺,他們的海王也不管事,為討好心愛的王后,還天天惹事招非。

  而現在,他在「河豚中毒」,腦子不清醒的情況下,救下了一個兩條腿的人類。

  一個……美麗的人類。

  直到把這個人類送到沙灘的礁石上,李鉞都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救下她,難道是被這裡的人魚給傳染了?

  人類的臉色依舊蒼白,嘴唇的顏色倒是沒有之前那樣難看了,李鉞伸出手,將她貼在臉頰上的頭髮撥開,歪著頭打量著她,想知道這個人類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瞧來瞧去,他的目光落在她淡色的唇上,想到剛才的觸覺,李鉞的心臟驟然加快,她的唇上不會抹毒藥了吧!

  銀尾的人魚頓時陷入巨大的疑惑當中。

  孟弗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睜開眼,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

  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可能壞掉了。

  不過這對她來說已經很好了,她以為她這次是要葬身海底的。

  她出海前應該找個占星師看一看的。

  孟弗想要想要坐起身,只是雙手剛一用力便傳來一陣劇痛,她悶哼一聲,倒吸了一口氣。

  李鉞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個想要起身的人類。

  察覺到有人坐在她的身邊,孟弗仍舊能夠保持鎮定,她聲音沙啞問道:「是閣下救了我嗎?」

  對方沒有回答,孟弗只能繼續道:「多謝閣下的救命之恩。」

  對方仍然不說話,孟弗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閣下是誰?這是哪裡?」

  李鉞歪著頭,他不會人類的語言,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更遑論要回答她的問題了。

  許久都沒等到對方開口,孟弗只能放棄與對方交流的念頭,或許對方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說話。

  可惜她的眼睛看不到了,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流落到什麼地方,洛蒂安的老國王堅持不了多久,留給她的時間本就不多,還讓她有此遭遇,這難道就是天意嗎?

  耳邊傳來撲通的水聲,孟弗一愣,轉過頭去,對方離開了?

  那他還會回來嗎?

  孟弗咬牙忍痛坐了起來,海風徐徐吹來,海浪拍打礁石,她仰起頭,長長呼了口氣,既然她活下來了,就還沒有到真正的絕路上。

  一切還有轉機。

  現在得想辦法找人帶自己離開這裡,只是這裡還有其他人嗎?她該往哪裡走?

  在孟弗嘗試從礁石上下去的時候,耳邊又響起水花濺起的聲音,李鉞回來了,他手裡抓著根海草一樣的東西,送到她的嘴邊。

  孟弗看不見,不知道對方手裡拿的是什麼,但對方如果想要傷害自己,完全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況且以她現在的處境,對方要硬來,她也沒辦法拒絕。

  她在判斷出對方的意圖後,直接張開唇,咬住他送來的食物,口感有點像是香蕉,但味道又有魚類的腥氣,算不上好吃,也不是很難吃。

  孟弗低著頭慢吞吞地將整個長條都吃下,小聲道:「謝謝你。」

  李鉞沒有出聲,只是銀色的大尾巴在水中歡快地拍打了兩下,他突然間覺得飼養一個人類好像還挺有意思的,那他就可以把她養得再胖一點。

  暮色四合,一輪圓月懸掛在深藍的夜幕上,遠處的城市亮起稀稀落落的燈火,孟弗坐在礁石上,安靜地聽著潮汐漲落的聲音。

  過了會兒,對方不知從哪裡弄來巨大的蚌殼,孟弗躲進貝殼裡面,她的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她碰到了那人的手,孟弗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他的形象,手掌寬大,骨節粗壯,是個成年的男性,他比自己高大許多,水性很好,不能說話,但是很溫柔。

  也許他就住在這附近,也許他根本沒有家。

  海底的其他生物如果知道孟弗此刻的心中所想,一定會在心中感嘆,這眼睛瞎了的人類看東西果然跟他們很不一樣。

  蚌殼裡有乾燥柔軟的海草,有發著光的珍珠,還有可以飽腹的不知名果子,他做得很好,只是孟弗心中想著事,實在沒有睏意,直到他的手指落在蚌殼上面,敲起一支孟弗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

  那曲子安詳平和,彷彿是暴風雨後平靜的海面,孟弗閉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還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裡她在大海的深處漫步,赤裸的雙腳踩在柔軟的細沙上,發著光的水母在她的四周翩翩起舞,五色的珊瑚分列在兩側,她抬起頭向遠處看去,看不清樣貌的高大人魚停在水晶城堡前,好像已經等了她很久。

  李鉞在蚌殼外面守了孟弗一夜。

  輕盈月光灑落下來,落了一地。

  第二天的早上,孟弗從蚌殼中出來,她的眼睛比起昨日似乎是好了一點,模模糊糊的總算能夠看到一點光亮。

  她今日必須要離開這裡,盡早回到洛蒂安去。

  耳邊傳來嘩啦的水聲,孟弗便知道是男人回來了。

  男人把食物送到孟弗的唇邊,孟弗張口輕輕咬住,無意間碰到那人的指尖,他迅速把手縮了回去。

  孟弗彎了彎嘴角,有些好奇救下自己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只是她今日就要離開這裡,她是想要帶他一起離開的,可他不想見到任何生人,也不想離開這裡。

  孟弗將他帶回來的食物全部吃完,隨後抬起手,解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項鍊,銀色的項鍊下綴著一顆藍色的寶石,它的顏色會隨著日月交替變換深淺,這是她在一場拍賣會中拍下來的,它的價錢可以換兩座城池。

  孟弗伸手在前方探了一探,沒有摸到人,她招招手,有些無奈道:「可以過來一點嗎?」

  李鉞仍是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但她看的手勢,多少是能夠猜出她的意圖的。

  他猶猶豫豫地往孟弗身邊湊近了一點,孟弗摸索了許久,終於抓到他的手,她把項鍊塞進他的手中,身體前傾,在他耳邊輕聲說:「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到洛蒂安的雪蘭城找我,我叫孟弗。」

  她溫熱的氣息拂過李鉞的臉頰,李鉞的耳朵突然開始發熱,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的藍寶石。

  這個人類為什麼要給自己這種亮晶晶的東西?

  她喜歡這種東西嗎?他那裡還有很多,可以都拿來給她的。

  孟弗等了許久依舊沒有等到他開口,心中有些說不出的失望,她馬上就要走了,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她的眼瞼微垂,濃密的睫羽在日光下投出一彎小小的陰影,海風私語,海浪輕柔,孟弗突然抬起手捧起李鉞的臉,隨後仰頭將一個輕吻落在他的臉頰上。

  這是一個告別吻。

  李鉞完全沒想到這個人類會對自己做這樣的事,他的身體僵硬,大腦空白,手裡還握著孟弗剛剛送他的項鍊,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她這算不算在輕薄人魚?

  輕薄人魚是什麼罪!

  他應該立刻出手推開她的,但現在他的雙手根本使不出力氣。

  他就說她的唇上抹毒藥了!

  好厲害的毒藥啊!

  孟弗不知他在心裡想些什麼,她從蚌殼上起身,低低地說了一聲:「再見了。」

  然後轉身,向著遠處人聲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去,那人並沒有跟上來,即便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但此時孟弗心中還是有點失落。

  李鉞呆在原地,他飼養的人類就這麼離開他了,頭也不回。

  數隻海鷗在他的頭頂盤旋著,發出一聲聲鳴叫,他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

  他感覺自己心臟的位置好像一下子空了起來,他突然想要跟著她一起離開這片大海。

  還有,她最後與自己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三、

  懷明是個人魚,也是這片海域裡有名的巫師。

  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待在自己海底的洞穴裡做實驗,他會將水草變成海蛇,將烏龜變成傢俱,將河豚變成泡泡。

  而他現在在進行一項非常偉大的實驗,他要將男人魚變成女人魚。

  此時,他的實驗正進行在最關鍵的一步,外面突然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懷明的手一抖,多放了半管綠色的藥劑,下一刻他那海藻一般的秀髮就炸成了一隻海葵。

  對了,他原本是個光頭的,他如今的頭髮是從上一位來這裡與他交易的人魚頭上薅下來的。

  懷明轉過頭,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能安慰自己這是來生意了,他馬上就可以得到更好的。

  他怒氣沖沖地走到門口,準備等會兒先給來人點顏色瞧瞧,他哐當一聲打開門,然後就看到門外是一條非常健壯的雄性人魚。

  懷明的怒火一下子滅了大半,他見過這片海域的海王,他以為海王是最高大最強壯的人魚,但是眼前的這條人魚看起來比海王還要強大。

  他們這裡什麼時候來了這樣的人魚?

  他側了側身,讓這條人魚從外面進來,然後小心打量著眼前的這條人魚,琢磨自己可以從他的身上得到什麼。

  人魚的聲音是神明的恩賜,人魚的血肉與眼淚都可以製藥,人魚的鱗片可以做刀槍不入的鎧甲,鑒於他剛剛毀壞了自己的實驗,自己有足夠的理由在他身上索要更多的報酬。

  懷明迅速在心裡算好價錢,只是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這條人魚一進門,便露出一副非常嫌棄的表情,不等懷明開口,就反客為主道:「你這什麼地方啊?怎麼到處黏黏糊糊的,多久沒打掃過了?衛生合格嗎?吃了不會吃死魚嗎?」

  懷明:「……」

  這場面他是真沒見過,做巫師這麼多年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顧客。

  能不能尊重一下他的職業!他是邪惡的巫師!邪惡的!

  這條人魚明顯是沒有這個意識的,他大搖大擺地往裡走去,像是來巡視的海夜叉,懷明一時間不禁開始懷疑起來,這到底是誰的家啊?

  李鉞來到懷明做實驗的小屋子裡,抬起手在門邊架子上一抹,便抹了一層髒兮兮的黏液,他趕緊把手上的髒東西抹到懷明的衣服上去。

  懷明:「……」

  「你這鍋有多久沒刷了?是泥鰍和墨魚在裡面洗澡了嗎?你是製藥還是煉毒呢?」他在這裡轉了一圈後,又指著角落裡的兩個鐵桶道:「這裡這裡,食物和垃圾都放在一起,你能不能注意點衛生啊?好歹也幹了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進步都沒有!」

  懷明動了動唇,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說起,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魚,真是海大了什麼魚都有,給他開了眼了,他壓下怒氣向李鉞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李鉞轉頭看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我祖安來的,怎麼了?你有意見?」

  對方說的這麼大聲,懷明的氣勢便弱了下來,他縮了縮脖子道:「……沒。」

  這是個祖安人魚,誰敢有意見?誰特麼敢有意見!

  懷明早聽說過祖安那邊的人魚很能打,自己恐怕都挨不過他一拳頭,他諂媚地向李鉞問道:「您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李鉞跟其他人魚打聽到陸地上生活的辦法,他們向他推薦了這位巫師,但看到這裡的環境李鉞卻猶豫起來,這真的不會吃死魚嗎?

  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向懷明問道:「你這有沒有把魚尾變成人腿的藥水?」

  懷明點點頭,這種想要去人類世界耍朋友的人魚他見多了,花花世界迷人眼,人魚也不能倖免。

  只是這藥可不能白給他,他原本是想要他的聲音的,但現在他覺得這個聲音簡直難聽極了,只想讓他趕緊滾蛋,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拿走他的聲音,把他變成啞巴也挺好的。

  「有啊,」懷明笑得格外諂媚,他一定要把這單生意給做成了,但他是個有底線的巫師,服藥的後果也要跟他說明白,「只是變出雙腿後,你在陸地上行走的每一步都會像是踩在刀尖上。」

  懷明不覺得說了這話會對結果產生什麼大的影響,每個想要去往人類世界的人魚都不會在意這點小小痛苦的。

  但他今天遇到的這個明顯不是正常人魚。

  「副作用這麼大?你這屬於失敗產物啊!」李鉞皺眉道,「這也拿出來賣?你有沒有點巫德了?」

  巫師還用講巫德嗎?

  他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們祖安的巫師都這麼慘的嗎!

  懷明也有點生氣了,海葵造型的頭髮炸得更大了,他拉長了臉問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趕緊走!」

  「要什麼要!」李鉞的臉色比他還難看,「淨搞這些沒用的!你這每樣藥材的來源都清楚嗎!你有製藥的資格嗎!你這裡髒成這樣吃死魚你能償命嗎!」

  懷明想開口反駁,又實在插不上話。

  李鉞越說越來氣,最後道:「等我當上海王,我就好好管管你們這些亂搞的魚!」

  懷明已經不想說話了,這條人魚要是真的能當上這裡的海王,他要連夜騎鯨離開這片海域。

  這裡的巫師不行,李鉞也不打算再待下去,轉身離開,只是他游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懷明的心跟著咯噔一下,隨後聽到他問道:「你會說人話嗎?」

  懷明:「?」

  懷明確實是會一點點外語的,但他一點都不想教眼前的這個人魚。

  只是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之下,他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救命!

  四、

  海域來了一條新人魚,整天管東管西,而且從來不聽老海王的命令,老海王感覺自己的權力受到挑釁,他一定要將這條沒規矩的人魚打入海底漆黑又陰冷的深溝之中。

  老海王找到李鉞的時候,李鉞正在認真地向懷明學習人類的語言,大部分人魚在語言方面都是很有天賦的,只用了幾天工夫,李鉞差不多已經可以與人類無障礙交流了。

  老海王見李鉞不向自己行禮也就罷了,還這樣無視自己,出離地憤怒了,他當即高高舉起手中的權杖,對準李鉞,念動咒語。

  一個巨大的漩渦橫空出現,卷起無數碎石與砂礫,向李鉞的方向狠狠砸了過去。

  圍觀的人魚被漩渦卷起的碎石打傷,發出刺耳的尖叫,四散而逃。

  李鉞的學習被迫中斷,他皺起眉頭,抬頭看去,懷明見勢不妙,趕緊躲到一邊去。

  飛沙走石,地動山搖,五色的珊瑚轉眼凋敗,淤泥之下露出森森白骨,所有生靈都已躲避起來,眼見黑色的漩渦即將要將李鉞吞噬進去,李鉞的臉上卻不見絲毫恐懼,只是一臉不悅地站起身。

  老海王邪魅一笑,再次舉起手中權杖,但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

  只見李鉞輕輕鬆鬆跳過那漩渦,他來到老海王的面前,伸手奪過權杖的同時也念動四字咒語:「拿來吧你!」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53 AM

第93章 番外(海的他爹2)

  五、

  孟弗回到洛蒂安時,老國王只剩下一口氣,他神志不清,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已經認不出孟弗了。

  孟弗的眼睛還沒有完全恢復,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些輪廓,她表現得與常人無異,除了這麼多年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幾個人,誰也不知道她的眼睛出了問題。

  大王子與二王子都沒有將這個曾經被送去和親的妹妹放在心上,她早早地離開了洛蒂安,在王國內沒有權勢,沒有人脈,她即便是回來了,又能拿什麼與他們相爭?

  孟弗也沒有在兩位兄長面前顯露自己想要加入這場權利遊戲的意圖,不久後老國王去世,洛蒂安的王位本該由大王子繼承,但二王子一直對此心有不滿,聯合眾多貴族,想要逼迫大王子讓位。

  孟弗終於出手,她選擇站在大王子的一邊,為他拉攏了兩位貴族過來,不過也僅此而已,她還是希望這二位能夠多耗上一段時間。

  等到大王子終於順利登上王位,孟弗不僅治好了眼睛,發展了自己的勢力,順便還讓人去她出事的海域尋找一個不能說話的青年。

  這段時間她夜晚睡不著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天晚上,他坐在蚌殼外面,為她敲奏的那支曲子。

  那個晚上,海風溫柔,月光皎潔。

  大王子很感激孟弗的幫助,他在登基後的不久,就把洛蒂安北面的月亮城賞賜給孟弗。

  月亮城其實只是一座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鎮,除了名字好聽外,再沒有其他的優勢。

  孟弗對自己這位兄長的摳門早有了解,所以對此也不意外,新國王還覺得自己的賞賜已經足夠豐厚,完全對得起孟弗在自己登基過程中出的力。

  他的手下覺得孟弗留在王城有些危險,鼓動新國王將她驅逐出王城,新國王與自己的好友商量過後,顛顛跑過來,與孟弗閒扯了大半天,終於進了正題,他裝作隨意問道:「阿弗,妳覺得瑟多蘭公爵怎麼樣?」

  對面的孟弗一下子就明白這位新國王的打算,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問道:「王兄想讓我嫁給瑟多蘭公爵?」

  新國王沒有否認,順著孟弗的話道:「大公爵非常仰慕妳,幾次向我打聽妳的消息,妳雖然曾被送到薩拉提斯和親,但這事到底沒有成,妳的身份與大公爵也相當。」

  見孟弗不說話,新國王繼續道:「大公爵只是年紀比妳稍大了幾歲,但男人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處,妳跟他相處一段日子就明白了。」

  孟弗垂眸看著桌上精緻的點心,輕聲道:「我對大公爵並不感興趣。」

  新國王彷彿沒有聽出孟弗的拒絕,道:「妳多接觸接觸也許就有興趣了,大公爵真的是個難得美男子,明日他要去聖母教堂,妳與他一起去吧。」

  孟弗淡淡道:「我不想。」

  新國王的臉一下拉長,他不能接受孟弗的拒絕,孟弗必須要由他安排。

  「妳再好好考慮考慮吧。」國王說完,轉身離開,他已經夠給孟弗面子了,希望她能聰明點。

  孟弗抬手拿起一塊糕點,不疾不徐地吃完,她本來是打算徐徐圖之的,盡可能不要流血,但是她的這位王兄實在太樂於自己找死了。

  她只能成全他了。

  在國王還是大王子,與二王子鬥得熱火朝天之時,孟弗已經掌握了皇宮內大半的衛兵,她現在想要逼宮也不是件難事。

  傍晚的時候,新國王又派人來送了套裙子過來,讓孟弗明日必須穿上這條裙子陪瑟多蘭大公爵去聖母教堂。

  孟弗從侍女手上提起那裙子看了一眼,隨後輕笑出聲。

  身邊的老師一臉疑惑道:「殿下您笑什麼?」

  孟弗轉身將裙子展示給老師看,道:「我覺得這條裙子對王兄來說稍微小了,得讓侍女改一改。」

  老師驚愕問道:「您是要讓國王穿上這條裙子?」

  孟弗笑道:「總不好讓瑟多蘭公爵一個人去聖母教堂吧?」

  老師動了動唇,又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孟弗決定的事,他也改變不了。

  當天晚上,孟弗發動政變,直接帶人攻入皇宮。

  皇宮裡的國王正與自己的情人們的玩樂,隨著一陣尖叫聲起,舞廳駝色的長毛地毯瞬間被鮮血染紅,孟弗黑色的長靴從上面無情踩過。

  國王和他的情人們躲在櫃子裡面,當櫃子被打開,他看到外面的孟弗,臉上半是氣憤半是驚恐,佯裝鎮定,厲聲喝道:「孟弗,妳想要做什麼?」

  身後的侍衛很有眼色搬來一把椅子,孟弗坐下,看著狼狽的國王,慢悠悠道:「不做什麼,只是不想嫁給大公爵罷了。」

  國王坐在櫃子裡,沒想到她只是因為這點小事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他完全不能理解,他皺眉問道:「大公爵有什麼不好的?年輕有為,相貌英俊,家世顯赫,才華橫溢,妳到底有什麼不滿的?我是妳的王兄,能害妳不成?」

  孟弗覺得國王這話說的有些可笑了,他們這個王室裡的兄弟姐妹之間還有什麼情誼嗎?

  她笑了一笑,然後柔聲問道:「既然瑟多蘭大公爵那麼好,我把王兄你嫁給他好不好?」

  國王聽到這話,感覺自己被狠狠地羞辱到了,他瞬間氣得兩眼通紅,厲聲道:「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啊?」孟弗笑著道,「大公爵年輕有為,相貌英俊,家世顯赫,才華橫溢,我覺得配王兄你非常合適,你有什麼不滿呢?」

  她將國王剛剛說過的話全還給了他。

  國王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孟弗微笑道:「王兄,我與你說過很多次,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你為什麼總是不信呢?」

  國王看著孟弗身後的那些衛兵們,知道自己無力反抗,又變了副臉色,向孟弗道歉說:「阿弗,對不起,這次是王兄錯了,王兄向妳保證,以後絕對不會這樣了。」

  「你的歉意我收到了,」孟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國王,道,「不過王兄,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一件事了,權力這種東西,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較好。」

  「所以王兄,您是自己退位呢?」孟弗頓了一頓,微微歪著頭,臉上的笑容愈發和煦,問道,「還是讓我幫您退位呢?」

  國王清楚自己大勢已去,只是他在王位上屁股都還沒坐熱呢,這就要下去了?

  孟弗耐心地提醒他:「只是若是讓我出手,結果可能不會是王兄你想要的。」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仍舊帶著溫柔的笑意,彷彿是在與他談論今天的天氣不錯,午餐的小蛋糕略微甜了一些。

  大王子本來就不是什麼硬骨頭,知道大局已定,自己無力回天,只能按照孟弗的話乖乖退位。

  他被流放到洛蒂安西邊的邊陲小鎮,臨走的那一日,孟弗親自把他送出王城,分別前,孟弗對他道:「王兄此次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有件禮物要送給王兄。」

  大王子心裡憋著口氣,他什麼時候能回來還不是要聽孟弗的,她還有什麼禮物能給他?

  大王子腹誹一番,覺得孟弗可能顧及到他們從前的兄妹之情,要給他些金錢。

  孟弗抬手,便有侍女捧著個木匣子從後面走上前來,把匣子送到大王子的面前,大王子覺得那匣子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王兄可以打開看看。」孟弗笑著說。

  大王子沒有客氣,當著孟弗的面直接把那匣子打開,然後他的表情就凝固了,他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孟弗笑容淺淺,她同大王子解釋道:「我讓侍女把這條裙子改了改,王兄現在穿著應該正合適,瑟多蘭公爵看到了應該也會喜歡吧。」

  大王子的臉色一瞬間難看到極致,他抬起頭,盯住孟弗,陽光下衛兵們手中的兵器泛著冷冽的光,晃得大王子眼睛疼。

  大王子從侍女的手中接過那匣子,咬牙切齒道:「多謝。」

  孟弗則是一臉高興道:「王兄你喜歡就好。」

  大王子實在不想再多看自己這個妹妹一眼,他轉身上了馬車,離開這座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王城。

  七月仲夏,晴空萬里。

  數百隻白鴿從教堂前面的圓形廣場振翅而起,飛向湛藍的天空,王宮外面的長街上擠滿了前來觀禮的民眾,身著白袍的教皇親自來為洛蒂安的女王加冕。

  六、

  深海裡,老海王與他的王后被趕下王位,他的權杖成了李鉞的所有物,他花費了大量財力魚力建造的王宮也被李鉞佔領。

  老海王躺在漆黑的海溝邊上,整日唉聲嘆氣,王后同他說了各種甜言蜜語,也沒辦法讓他再支稜起來。

  在夜深魚靜的時候,這位老海王想起古老預言中的那句話:今日從此經過的公主會成為海王的王后。

  那時他以為預言是在指自己有一天會變心,拋棄摯愛的妻子,所以為向王后表明心意,派出人魚幹掉那位公主,萬萬沒想到,原來是自己這個海王被幹掉了。

  人家公主也不是要做他的王后,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場。

  想到這裡,老海王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搞出預言的那個巫師也是的,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明白!搞得這麼複雜!

  李鉞當上海王後,真就按他之前說的,先開始整治起懷明這類巫師們。

  懷明看著自己的大禍被人魚們抬出去洗刷乾淨,放到沙灘上讓太陽暴曬了好幾個小時才被送回來,那些陳年的藥劑在他當著李鉞的面挨個嘗了一遍後才得以保存,代價是他那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全部脫落,腦袋時不時地發光。

  這也就算了,李鉞還要求他以後每個實驗在開始前都要寫好一份報告送給他去,用的什麼材料,幹什麼用的,都要寫清楚。

  懷明真的是要謝謝了,他想大喊救命,騎鯨離開這片海域。

  只是如今鯨魚們都在李鉞的掌控之中,誰也不敢接他的活。

  而人魚們更是自顧不暇,實在沒法前來搭救懷明了。

  以前這群人魚在老海王的帶領下,隔三差五地去騷擾過往的船隻,有事沒事地打個群架,現在這些都被李鉞給禁止了,人魚一下子無聊起來,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乾脆成群結隊地去挑釁李鉞,結果就是全部李鉞腦袋朝下地插進泥裡,留下個尾巴在外面搖來搖去。

  李鉞嫌他們搖得不整齊,又抓來個人魚在旁邊唱歌,讓他們隨著歌聲搖。

  其餘想來挑釁的人魚看到這一幕嚇得鱗片都要掉光了,這就是祖安來的人魚嗎?好可怕好可怕!

  人魚們還不放棄,他們找來另一個不久前剛從祖安回來的人魚,看起來雖沒有李鉞那樣強大,但多少也能讓他吃點苦頭,他們要用祖安打敗祖安!

  結果這條人魚在見到李鉞後,當場就倒下了,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是他們的海王陛下,他哪裡敢在陛下的面前放肆。

  這下人魚們徹底蔫了,一個個老老實實聽從李鉞的調遣。

  短短幾日,這片海域的風氣就被扭轉過來,從此魚有魚德,巫有巫德,建設和諧海洋,共創美好家園。

  擺平這些事後,李鉞繼續跟懷明學習人類的語言,他現在已經可以流利地使用人類的語言罵人了,並且還無師自通地學會押韻,就為了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有氣勢。

  懷明:「……」

  真不愧是祖安王者。

  在得知李鉞過幾日打算去陸地找人後,懷明更加無語了。

  他能去找什麼人?他是要去尋仇的吧!

  李鉞並不關心懷明的吐槽,如今他學有所成,終於完全理解了她臨走時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到洛蒂安的雪蘭城找我,我叫孟弗。」

  雪蘭城?

  孟弗?

  七、

  在孟弗登基後的不久,有人從那片海域帶了個男人回來,男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是個啞巴,與孟弗描述的非常符合。

  孟弗坐在王座上,垂眸打量著男人,他的五官端正,衣著乾淨,樣貌也還算不錯,筆直地站在大廳中央,不卑不亢。

  孟弗托著下巴瞧了他有一會兒,才出聲問道:「當初在是你救了我?」

  男人不能說話,他伸出手比劃了兩下,一邊的侍從翻譯說他需要紙筆。

  孟弗點了點頭,便有侍女把紙筆送到男人的面前,男人拿起筆,開始作畫,沒過多久,他的畫作便完成了,他將畫紙折好,然後才讓侍從把它送到孟弗的手中。

  畫紙上有一個巨大的蚌殼,裡面中坐著一個纖細的少女,少女望著遠方無際的大海發呆。

  孟弗並未對他人提起過她曾睡在蚌殼裡面。

  她盯著畫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彎起嘴角笑了笑,然後站起身,快步走到男人面前,一臉驚喜地抓住他的手,道:「真的是你!」

  男人有些遲疑,良久過去,才對孟弗點點頭。

  「我找了你好久了。」孟弗激動道。

  男人見她這樣興奮,似是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孟弗繼續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拿起筆,在白紙上刷刷寫下他的名字。

  「謝爾文?」孟弗低頭輕聲念出他的名字,而後緩緩道,「很好聽的名字。」

  謝爾文抿著唇,抬手比劃了兩下,一邊的侍從為孟弗翻譯,他是在說自己名字的來歷。

  孟弗耐心地聽著謝爾文的講述,偶爾出聲詢問他兩句,他們從中午一直聊到傍晚,見謝爾文臉上出現倦色,孟弗便貼心地讓侍從帶他去附近的宮殿休息。

  謝爾文離開後,孟弗叫來自己的屬下,吩咐道:「你們再去仔細查查他的身份。」

  雖然謝爾文的話中並無明顯的漏洞,但孟弗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說話間,一老者從外面進來,看到孟弗後開門見山道:「陛下,我聽說今天有侍衛從外面帶了個男人回來。」

  孟弗也不掩飾,點頭笑道:「是有這麼一回事,老師如果早一步來,應該還能看到他。」

  「他出宮了?」老者問道。

  孟弗答道:「沒有,我讓他在白露宮先住下。」

  老者皺了皺眉頭,他早聽說孟弗派了人去尋找在海邊救下她的人,孟弗若是想要報答對方他也能理解,但現在看起來明顯不是這樣,她想要做什麼?

  「怎麼把他留在王宮裡了?」老者不贊成道。

  孟弗說:「他說他沒有家了。」

  「沒有家可以在城中給他再買座房子,」老者覺得把這麼個人直接留在王宮裡實在不像是孟弗會做出來的事,他停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問她:「陛下,您不會是想要讓他做王夫吧?」

  孟弗問道:「老師怎麼會這樣想?」

  老者沒有回答孟弗的問題,只是說:「您若是實在喜歡,當個情人就可以了,這種來路不明的男人,當王夫是絕對不行的。」

  孟弗抿唇笑了起來,她接過侍女拿來的帕子,將自己的雙手仔細擦拭了一遍,對老者道:「老師多慮了,我暫時還沒有要找王夫的想法。」

  老者這才放了心,道:「那就好,那人的來歷都調查清楚了嗎?」

  「我已經讓人繼續查了。」孟弗答道。

  老者點點頭,她自己心中有數便好。

  目前洛蒂安的兵力在這片大陸上根本排不到前邊去,周邊幾個國家對洛蒂安邊境的幾塊土地垂涎已久,得知王庭發生內亂,如今由女王當政,這幾個國家更是蠢蠢欲動,準備聯合起來,突襲洛蒂安,孟弗得知消息後,聯合了薩拉提斯等國,只要他們敢攻打洛蒂安,薩拉提斯便會攻入他們的王城,一時間各國陷入微渺的平衡當中,誰也不敢先發兵。

  謝爾文常常會來見孟弗,他不會說話,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在孟弗與大臣們商談國事的時候,還會很有眼色地退下。

  不少貴族大臣都以為這是女王的情人,想著這人長得還行,可惜是個啞巴,陛下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情人,甚至還有覺得自己長得不錯的,私下裡向孟弗自薦枕席,被孟弗打趣一番,灰溜溜地離開。

  謝爾文的身份有古怪,孟弗心中清楚,只是短時間內還沒辦法查出他究竟是誰派來的。

  正好今日她沒什麼事,可以試著從他的口中套套話,她轉頭向謝爾文問道:「有時間嗎?與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謝爾文的兩隻眼睛中瞬間充滿喜悅,還有一絲隱藏的自得,他對著孟弗連連點頭。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攜著花香的微風從深谷吹到湖畔,花枝樹枝隨風搖曳,幾片葉子從樹梢飄落,浮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孟弗一邊慢慢走著,一邊與謝爾文閒聊。

  從謝爾文的言行舉止來看,他絕不是他自己說的那種無家可歸的閒人,相反,他的出身應當是很不錯的,那他來到自己身邊到底有什麼意圖?他又是從哪裡得知那幅畫上的事?

  孟弗很擔心那個人已經被他們害死了。

  而在她沒有注意的地方,一條銀尾的人魚將自己的腦袋浮出水面。

  李鉞瞇了瞇眼睛,望著在湖畔散步的二人,他曾經救下的姑娘眼睛恢復了,不僅能夠正常視物,還能與其他男人一起出來遊玩。

  但是……這是搞什麼呢?

  他大老遠的來到,就是為了看這個的嗎?

  這對魚也太不友好了,這有沒有點王法了!

  海王很生氣,後果……

  也沒啥後果。

  他可以讓晴朗的天空瞬間烏雲密布,來一場傾盆的大雨,可以讓平靜的湖面變得波濤洶湧,翻起萬丈高浪,還可以讓狂風肆虐,把那個看起來就很討厭的男人給卷到鳥不拉屎的地方。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他必須要克制住自己心中那些不好的念頭。

  他憑什麼做這些呢?人家沒招他沒惹他,總不能因為他看他不順眼就把他給解決了,那人類估計得滅絕一大半。

  可還是好氣好氣,李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原地轉圈。

  周圍的水族生物被李鉞狂躁的氣息嚇到,紛紛逃竄到其他地方去了,而李鉞則是轉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甚至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即便李鉞藏得很隱蔽,這麼大的動靜孟弗也不可能完全注意不到,她盯著那漩渦,輕聲問:「那是?」

  謝爾文搖頭,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直覺那對他不是一件好事。

  他抬手向孟弗比劃了兩下,希望她能與自己一起回去。

  孟弗拒絕了,她的心好像在呼喚她留在這裡,如果條件允許,她還想去那漩渦中一探究竟。

  她想知道,那裡究竟有什麼在等著自己。

  等到李鉞意識到自己弄出這麼大動靜的時候已經晚了,他一抬頭就對上了孟弗的目光。

  漩渦中心的李鉞倒是沒有任何尷尬,他從樹枝後面游了出來,大大方方地現身,看著岸上的孟弗,然後從水中一躍而起,向她打了打招呼。

  謝爾文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一步,擋在孟弗的面前,隨後還轉頭對著孟弗安撫地笑了笑。

  孟弗卻是撥開謝爾文的手,她仰頭看去,那是一條擁有巨大的銀色尾巴的人魚,他的鱗片泛著冷冽的光,五官深邃,雙眸有神,他立在半空,像是遠古神話裡俊美的神祇,偉大的海神。

  經過不久前的那場意外,孟弗以為自己會非常厭惡人魚這種生物的。

  但奇怪的是,孟弗看著這條人魚,心中竟沒有半分恐懼和討厭的情緒,只想感嘆他的美麗與強大。

  他銀色的尾巴高高揚起,隨後便重重落下,濺起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下一刻,他整條魚沉入水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孟弗望著水面蕩開的波紋,眸光微暗。

  她突然間有些想要得到這條美麗的人魚,想要將他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

  八、

  謝爾文的身份終於被調查出來,他是風萊國王與情人的私生子,此前一直被養在宮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孟弗分析了一下,他此次來洛蒂安,可能是想對她使用美男計。

  既然如此,她完全可以將計就計,再坑風萊一把。

  她與謝爾文一起用過晚餐,然後親自把謝爾文送到白露宮,謝爾文果然很高興,還拉著她的手,邀請她進去坐一坐,不過孟弗拒絕了。

  孟弗轉身離開時,謝爾文突然拉住她的袖子,雙手比劃了許久,他在問,孟弗是否有一點喜歡他。

  孟弗對著他笑了一笑,說:「你猜。」

  她說完便離開了,謝爾文留在原地,怔怔望著她月光下遠去的背影發呆。

  孟弗回到自己的宮殿裡,將剩下的政務全部處理完後,便準備洗澡睡覺。

  皇宮裡最大的浴池是老國王在世時為討好自己的情人修建的,裝飾豪華,體量巨大,幾乎比得上謝爾文如今居住的白露宮,在這裡洗一次澡,差不多要用上上千噸的水,孟弗登基後,將此處的浴池加以改建,與花園裡的活水連通在一起,成了個賞魚的池子,她在隔壁修建了個小浴池,日常洗澡便在這裡。

  她從這座池子旁緩緩走過,低頭看著水面上倒映出來的自己的影子,莫名想起今日在湖畔見到的人魚,他現在會在哪裡?自己還能再見到他嗎?

  孟弗繞過數道珠簾,在小浴池邊停下腳步,揮手讓四周的侍女們退下,隨後她脫去身上的外袍,就在這時,外面的水池傳來一陣嘩啦的水聲,孟弗手上的動作停下,稍作猶豫,便走了出去。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白天見到的人魚出現在這座水池的中央,四周有白霧繚繞,像是仙境一般,而他雙手環胸打量四周,許多小小的游魚圍著他轉圈,他一有動作,那些小魚就把肚皮翻上來,浮在水面上,開始裝死。

  孟弗站在池邊,看著水中的人魚,她粉色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時間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應該問一問他是誰?從哪裡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或者,應該叫人進來,將他從這裡驅逐出去。

  但她不想這麼做,她更想將他留在這裡。

  她一過來,李鉞就察覺到了,他抬頭向池邊看去,這裡只有孟弗一個人,那個男人不在這裡,李鉞的尾巴高興地擺了擺。

  孟弗沉默許久,往池邊又走近一些,她彎下腰,向李鉞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說完孟弗便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白問了,人魚與人類的語言並不相通,他可能根本聽不懂自己說了什麼。

  但令她驚喜的是,在她話音落下後,水池中的人魚緩緩游了過來,然後抬起手,他手裡拿的赫然是那一日孟弗送出去的項鍊,項鍊下藍色的寶石在燈火下閃爍著絕美的光暈。

  謝爾文曾說,這條項鍊被他不小心遺失在大海裡。

  孟弗不信他的話,卻總在害怕這條項鍊的主人隨著項鍊一起葬身在大海裡面。

  而現在,這條項鍊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這條人魚與項鍊的主人有什麼關係呢?

  孟弗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但她需要自己來驗證,她抬起手,輕輕落在李鉞的臉頰上,李鉞不太習慣被其他人碰觸,若此時眼前是別人,他估計能把那人的手打折。

  可孟弗不一樣,從第一眼見到她時起,她對李鉞來說就是不一樣的。

  李鉞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熱,腦子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為什麼又來輕薄人魚?她的眼睛很好看啊,裡面像是有星星,她的手是不是塗毒藥了,怎麼臉越來越熱了?

  「那天是你救了我?」孟弗輕聲問他。

  李鉞揚起下巴,頗有些驕傲地嗯哼了一聲。

  孟弗相信他的話,她不需要眼前這個人魚再向她提供任何其他的證明,她就是相信他。

  怪不得她見到他不會覺得害怕,怪不得那時他總是不與自己說話,怪不得他總能輕易地從大海裡找到奇奇怪怪的食物。

  她的疑問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是那些人魚想要殺了她,而他卻救下了自己,他是不是遭到其他人魚排擠了,才會到自己這裡來。

  一瞬間,孟弗竟然有些希望自己這個猜測是真的,那樣的話,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他了。

  孟弗一邊將那項鍊帶到李鉞的脖子上,一邊問他:「你怎麼來找我了?」

  李鉞歪了歪頭,反問她:「不是妳讓我來的嗎?」

  他話說完,一群受驚的小魚從水下飛快游過,水面上孟弗與李鉞的影子被揉碎,融合在一起。

  孟弗怔了一下,她眼睛亮晶晶地問李鉞:「你可以說話了?」

  李鉞道:「剛學的。」

  「是……為我學的?」孟弗問他。

  雖然他確實是因為孟弗才要學的人類的語言,但不知怎麼回事,聽到人類這樣問,他莫名覺得自己有點奇怪,耳朵開始泛紅,可對上孟弗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他還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孟弗輕笑一聲,她隨即想到自己在離開前與他說的那句話,眉眼彎彎,雙手撐在池邊,俯身問他:「那你今天來找我,是因為你想我了嗎?」

  李鉞的耳朵更紅了,他抿著唇沒有說話,可孟弗已經從他的眼睛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孟弗的目光落在他那兩隻通紅的彷彿要滴出血的耳朵上,實在可愛,她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摸一摸的欲望,問他:「其他人魚知道你救了我,沒有排擠你吧?」

  李鉞嘖了一聲,這話就有點瞧不起他了,排擠他?那向來都是他排擠他們一群的!

  「他們不敢。」他說。

  「那就好。」聽他的語氣,他在人魚當中應該是很有地位的,孟弗多少也能放心了。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孟弗問道。

  「李鉞。」他說。

  「李鉞……」孟弗輕聲重複這個名字。

  李鉞的心臟像是被一隻非常柔軟的水母撞了一下,他突然很希望她能夠用人魚的語言來喚他的名字。

  他想了想,問孟弗:「妳的眼睛好了嗎?」

  「已經好了,你要檢查一下嗎?」孟弗對他眨眨眼睛。

  李鉞道:「我看看。」

  孟弗便又低頭向他靠近了一點,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在李鉞的手下微微顫了顫,撩撥著他的心弦。

  她的眼睛確實恢復得很好,深邃又明亮,裡面倒映著李鉞的身影,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好一會兒過去,李鉞收回手,兩個人看著彼此,許久後才將視線移開。

  李鉞與孟弗說著海裡的故事,孟弗坐在池邊認真聽著,他們兩個就這麼說著各種沒有營養的廢話,絲毫不會覺得無聊,只想這樣一直說下去。

  夜色愈加濃重,侍女在外面詢問了好幾次,都被孟弗敷衍了過去,窗前的紅色玫瑰在月光下舒展枝葉。

  「我得走了。」李鉞道。

  孟弗不想放他離開,她想要把他留在這裡,她可以為他修建一座純金的池子,可以將洛蒂安內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的面前,但她心中又清楚,自己其實做不到這些的。

  她將這些陰暗的瘋狂的念頭全部壓下,臉上仍舊是溫柔的笑意,她問李鉞:「那你什麼時候會再來?」

  李鉞想了想,對孟弗道:「妳想見我的時候吧。」

  孟弗左手托著下巴,對他道:「可我現在就想你了。」

  李鉞別過頭去,哼了一聲。

  孟弗笑道:「怎麼了?不相信嗎?」

  李鉞道:「妳不想那個謝二五?」

  孟弗琢磨了一會兒,才想到他說的是謝爾文,她也沒有糾正他的打算,問他:「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的?」

  「我就是知道。」李鉞道。

  孟弗輕輕嘆了口氣,她對李鉞說:「我想他做什麼?我只想見你。」

  李鉞一時呆住,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這是什麼毒這麼厲害,明明沒有任何接觸,他的心臟好像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他一對上她的眼睛,就感覺自己要溺死她溫柔的目光下。

  自己是人魚啊!真要溺死了那可太丟魚臉了!

  孟弗笑了笑,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喜歡上一條人魚。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或許是在她得知自己被救下的那一刻,或許是在她分別時給他留下的那個吻,又或許是在今日親眼見到了他,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事情已經發生。

  她的老師不希望她找個來歷不明的啞巴做王夫,不知道他以後得知她想與一個人魚結婚會不會感到欣慰一點。

  畢竟李鉞不僅會說話,他還會兩門語言呢!

  念及至此,孟弗笑了一聲,她像之前那樣親了親他的臉頰,對他說:「這是今天的告別吻。」

  這個吻溫柔而甜蜜,李鉞終於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中毒,是賜予他的禮物,他問她:「那我應該給妳什麼呢?」

  孟弗思索片刻,同他說:「我想聽那天晚上你給我敲奏的曲子。」

  「我唱給妳聽吧。」李鉞道。

  人魚的嗓音是神明的恩賜,他們的歌聲是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但是此前李鉞從來沒有唱過歌。

  孟弗是第一個聽到他歌聲的人,也會是唯一的一個。

  李鉞離開後,孟弗洗了澡,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此後的幾日,李鉞常常會來,宮裡的侍從們也漸漸注意到這件事,他們私下裡偷偷議論女王陛下似乎有了新的情人,看向謝爾文的目光充滿同情。

  謝爾文陰沉著一張臉,那天晚上孟弗同他說「你猜」的時候,他還以為孟弗待他是有幾分真心的,他著實沒想到她能這麼快的就喜歡上別人,他倒要看看那人有什麼過人之處。

  孟弗知道謝爾文心裡的想法,只是如今她有了喜歡的人,便也不好再將計就計下去了,人魚是很喜歡吃醋的。

  她用老國王留下的寶貝們把水池重新裝點了一番,等到李鉞再來時,問他:「你喜歡這裡嗎?」

  李鉞對金銀寶石都沒什麼興趣,可這裡的孟弗精心準備的,他就點了點頭。

  孟弗又問:「那這次你能多留幾日嗎?」

  最近海裡也比較太平,而懷明自從腦袋會發光後,也不怎麼出門騙魚了,留下來也沒什麼。

  見李鉞答應下來,孟弗非常開心,她準備了許多李鉞喜歡的點心,還有幾隻長著長長耳朵的兔子玩偶。

  她發現李鉞很喜歡兔子,可是這種小動物是沒辦法在海底生活的,她只能做些布偶給他。

  孟弗最後乾脆把政務都搬到這邊來處理,宮人們意識到女王是真的很喜歡這位新情人,就是不知道這位新情人長得什麼模樣,能如此得陛下的歡心。

  將政務處理完,孟弗坐在池邊與李鉞閒聊,她發現今日李鉞的臉好像格外的紅,明明她還沒說什麼過分的話,這條往日裡稍微一逗尾巴都能僵硬的人魚,今日卻是黏黏糊糊地總往她身邊靠。

  孟弗正想打趣他兩句,突然感覺他呼出的氣息非常灼熱,撲在她的臉頰上,帶著某種膩人的香。

  孟弗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她伸手握住李鉞的手,只是剛一碰到他,就被他的體溫嚇了一跳,她摸了摸他身上的其他地方,也都是這樣熱的,她蹙眉問道,「你身上怎麼這麼燙?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王宮裡的醫生可以給人魚看病嗎?應該不能吧,有專門給魚看病的醫生嗎?要去哪裡找?

  孟弗又急又悔,是不是因為她堅持要把他留在這裡,他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李鉞剛想說自己沒什麼,可隨後就感覺被孟弗觸碰到的地方像是著了火一般燒遍全身,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是生病,於是下一刻他像是一支離弦的箭,一下子游出好遠。

  冰涼的水花濺在孟弗的臉上,她隨手擦了一把,向李鉞叫道:「李鉞,你過來!」

  李鉞沒有理會孟弗的話,他不是不想待在孟弗的身邊,正相反他現在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想要待在她的身邊。

  但是他現在真的不行。

  他現在不是生病,他只是求偶期到了。

  人魚進化這麼多年了,竟然還有求偶期,這是多麼不合理的設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18 02:54 AM

第94章 番外(海的他爹3)

  九、

  孟弗望著已經游到池子角落處的李鉞,他那麼大的一條人魚縮在那裡,尾巴不停拍打水面,像是遭到虐待一般,有點可憐,孟弗看著都替他難受。

  水花四濺,池邊的白薔薇抖動自己翠綠的枝葉,白色的花苞落在水面上,被魚尾打碎,花瓣零落漂向四周。

  孟弗叫了李鉞好幾聲,他始終沒有反應,她皺了皺眉,乾脆將自己的外衣脫下,然後撲通一聲跳入水中,向李鉞游了過去。

  李鉞渾身都在發燙,成年後人魚便會迎來自己的求偶期,但此前求偶期對李鉞來說完全沒有影響,他每天該幹嘛幹嘛,偶爾還能出去巡視一下,把那些不講公德,在外面仗著求偶期亂搞的人魚都抓起來,聽他講海洋八榮八恥。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這一次的求偶潮會來得如此洶湧,他腦子想的都是要將岸上的姑娘拖進水中,藏進自己海底的宮殿裡,與她纏在一起,日日夜夜都不分開,他的理智與慾望在他的大腦中來回拉扯,若是早知道會這樣,他不該答應孟弗留下來的。

  不會是懷明那個禿子給他下毒了吧!

  等一下,李鉞抬起頭往岸上又看了一眼,岸上的姑娘呢?孟弗呢?

  他眨了眨眼睛,環顧四周,然後就看到孟弗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水裡,現在就在水池中央,並且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她的衣服被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長髮披在腦後,隨著水波散開,白皙的皮膚在燈火下透著微微的粉色。

  李鉞的舌頭在口腔轉了一圈,抵在上牙膛上,他的腹中突然感到一陣難以忍耐的饑渴,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她。

  他不想把姑娘拖下水,可姑娘自己下來了。

  這對人魚的考驗未免太大了些吧!李鉞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念海洋八榮八恥,將那些可怕的可恥的念頭通通壓下去。

  只是這件事,憑他一條魚的努力是不夠的,他看著水面上孟弗的倒影,對她說:「別過來了。」

  孟弗停了下來,無聲地望著李鉞。

  李鉞抬頭與她對視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對孟弗說:「我真沒事,妳別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人魚的聲音對人類而言本就充滿了誘惑,現在聽起來更加惑人心神。

  孟弗恍惚了一下,隨後定了定神,直直看向李鉞。

  「可你現在看起來,」她頓了一頓,身體稍微前傾了一些,同他道,「好像是很希望我過去的。」

  李鉞抿著唇沒有說話,銀色的尾巴有些煩躁地拍打著水面,他想讓孟弗過來,又不想她過來,有些時候求偶期的人魚會陷入極度瘋狂當中,到最後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李鉞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到這一步。

  伴隨著水滴落下嘩啦嘩啦的聲音,水面上蕩起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漣漪,又有幾朵薔薇從枝頭掉落,殘缺的花瓣漂到孟弗的胸口,孟弗抬手將那花瓣撥開,又往前了些,她的手就要碰到他的尾巴了。

  「妳別動。」李鉞壓低聲音道。

  她再這樣,自己真的很難保持理智,到時候傷到她可怎麼辦?

  孟弗沒有動作,垂眸望著李鉞的尾巴,他尾巴上的鱗片微微張開,彷彿在承受極大的痛苦,孟弗的心臟好似跟著他蜷縮的尾巴一起緊縮起來,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溫柔,問他:「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能好?我現在能為你做什麼?」

  她想,如果李鉞需要的話,她可以立刻想辦法把他送回大海裡,也可以再也不把他留在這裡。

  「我……」李鉞動了動唇,實在有點說不出口,他把自己與尾巴與孟弗拉開距離,對孟弗道,「就是那個了……」

  那個了是哪個了?他們兩個認識這麼久了,李鉞第一次同她打起啞謎來。

  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

  孟弗瞇了瞇眼睛,她越來越想知道李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而且李鉞明明就是很想自己過去的,真是一條口是心非的人魚,他到底在糾結什麼?

  孟弗猛吸了一口氣,潛到水下,不等李鉞反應過來,她已經游到他的面前。

  孟弗從水中出來,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淌下,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她仰著頭,雙手扶在李鉞的肩膀上,身體則是緊貼著他的尾巴,比任何海妖都要惑人。

  而孟弗明顯感覺到李鉞的身體更熱了些,與此同時,她還有了另一個發現。

  好了,她現在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孟弗低頭看去。

  果然。

  只是人魚的……

  真的有點不一般。

  「妳現在知道我怎麼了吧?」李鉞有些無奈地呼了一口氣,一張臉紅得彷彿要燒起來似的,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他灼熱的氣息撲在孟弗的脖頸間,對孟弗半真半假地抱怨道,「都讓妳不要過來了,趕緊離我遠點吧。」

  孟弗臉頰也有些微微地泛紅,她稍微後移了些,抿了抿唇,問他:「為什麼突然會這樣?是不是吃錯了東西?」

  是王宮裡有人看他不順眼,在他的點心裡做了手腳?還是他在海裡被其他人魚暗算了?但他在她這裡已經待了有段時間了,如果真是在海裡被人魚下藥,那藥效可夠持久的。

  「真沒事,」李鉞做了個深呼吸,盡可能將被孟弗挑起的那股來勢更猛烈的燥熱給壓下去,他說,「就是人魚的求偶期到了,過了這幾天就好了。」

  求偶期……

  孟弗對人魚的習性了解不多,但是她知道「求偶」這兩個字的含義。

  孟弗忍不住想低頭再看一眼,又覺得不妥,乾脆側過頭,看著池邊盛開的薔薇,她小聲問道:「那你要回到大海裡嗎?」

  李鉞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現在回到海裡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他的心又想他留在這裡。

  就算孟弗不能與他一起度過這段求偶期,但能離她近一點也是很好的。

  花香馥郁,縈在四周,孟弗還是低頭,又看了一眼,她抿著唇,沉默了許久,又問李鉞:「你要去找其他的人魚嗎?」

  孟弗從來沒有問過李鉞在海裡是否有其他的伴侶,不知為什麼,她好像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是他唯一動心的對象。

  「不會。」李鉞道。

  他找什麼其他人魚啊?他現在腦子裡全是眼前這個姑娘,而這個姑娘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眼下的形勢是何等的危險,自己這條人魚是何等的可怕。

  他閉了閉眼睛,覺得該給自己搞一盆冰水過來,他倒是也能使用魔法直接將這裡冰封,可孟弗還在這裡,他得先讓她回到岸上去。

  李鉞剛想開口讓她到岸上去,就聽到孟弗問他:「很難受嗎?」

  李鉞搖了搖頭,道:「沒有,忍一會兒就好了。」

  他在撒謊。

  孟弗不看他的表情,只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了。

  她的雙手在水下撥弄了一下。

  李鉞受驚一般想往後退,但是他已經縮在角落裡了,根本沒有再後退的餘地,他聲音沙啞道:「都說了不要過來了,趁著我還能控制我自己,妳——」

  孟弗打斷他的話,問道:「我幫你好不好?」

  李鉞的話戛然而止,呆呆地看著向自己靠近的孟弗,她說什麼了?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孟弗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道:「我說,我來幫你好不好?」

  李鉞張了張唇,腦子似乎都有些不清醒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人魚的求偶期會傷到腦子嗎?他傻傻地問孟弗:「……怎麼幫?」

  孟弗莞爾,隨後她抬起手,將自己上衣的扣子一顆一顆解開,衣服褪去,浮在水面上,隨水流漂遠。

  瑩白的肌膚好像在發光一樣,修長的手指縈著一層薄薄的水光,隨著孟弗的動作匯成一顆晶瑩的水珠,滴答一聲,落進池子裡,也落在李鉞的心房上。

  李鉞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身體僵硬,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孟弗也不需要他在這個時候說話,她欺身而上,堵住李鉞的唇。

  李鉞在這方面實在沒什麼經驗,只是在海裡的時候觀看過某些不講公德的人魚野戰,但他那時嫌棄他們太辣眼睛,彷彿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眼睛的傷害。

  而孟弗又是個人類,她比起人魚更容易受傷,李鉞就更加束手束腳,不敢亂來。

  此事開始幾乎是完全由孟弗來主導的,起初確實有些困難,但很快也就有了趣味,她伏在李鉞的身上,問他:「你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如果求偶期必須要與同類一起完成,那她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李鉞沒有說話,他的雙手鉗在孟弗的腰上,一雙眼睛比夜空中的辰星還要明亮。

  白色的薔薇花瓣隨著水波起起伏伏,那些聲音直到天要亮時才漸漸低了下去,窗外的玫瑰都嬌羞地低下了頭。

  十、

  謝爾文這幾日過得十分不好,他的確是為了風萊才來到洛蒂安的,數月以前,他們在知道洛蒂安的公主在找人後,立刻派出大量人手先一步找到一個去過海邊的漁夫,從對方口中逼問出他曾看到有個人魚救了個姑娘,並將姑娘安置在一個巨大的蚌殼裡面。

  得知這一切的謝爾文徹底放了心,既然救下孟弗的是一條人魚,那他們也不必擔心他還會再找回來。

  謝爾文從漁夫的口中拷問出更多的細節,然後來到洛蒂安,獲取洛蒂安女王的信任。

  這個計畫是如此的完美,唯一沒在謝爾文預料之中的是,自己會真的喜歡上孟弗。

  他在風萊的時候,眾人不知道他是國王的私生子,但仍有不少貴族小姐追求他,他一個都不喜歡。

  他知道他們之間開始於一場欺騙,若是處理不好,他與孟弗也就完了,他早就想好了,等到他們互通心意以後,他會向她坦白自己的來歷,那時候她應該可以原諒自己,他們可以結婚,洛蒂安與風萊也可以達成合作,成為友國。

  那時信心滿滿的謝爾文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失寵了。

  就算這位女王陛下喜新厭舊,但是不是也太快了些,而且她還沒得到過自己吧?

  謝爾文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合女王的心意,況且自己對她還有救命之恩。

  謝爾文也懷疑過孟弗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孟弗如果真的知道他是從風萊來的,不可能這樣平靜。

  只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得到了孟弗寵愛的男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他必須得想個辦法,見那個男人一面,至少要明白自己是輸在了哪裡。

  而在度過求偶期後,李鉞發現自己可以變出人類的雙腿,在岸上行走,他閒著沒事的時候和孟弗一起出去,不過作為人魚,李鉞還是更喜歡待在水裡。

  謝爾文賄賂了這裡的侍從,趁著其他人沒注意,偷溜了進來,他過來的時候,李鉞正在水裡看書。

  聽到聲音,李鉞抬起頭,看向躲在薔薇叢後的謝爾文,這人怎麼還在啊?

  看到李鉞向自己看來,即使是作為情敵,謝爾文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的英俊,他突然間有些能夠理解女王為何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移情別戀。

  但理解歸理解,謝爾文還是難以接受,難道孟弗是個只看臉的膚淺之人嗎?這個男人總有一天會老去,到時孟弗還會喜歡他嗎?

  謝爾文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畫本,在上面刷刷寫了一行字,展示給李鉞看:「你知道我是誰嗎?」

  李鉞瞇了瞇眼睛,抬起手,指了指水面。

  謝爾文以為水底下有什麼東西,他低頭看向水面,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看到,皺眉寫下:「你讓我看什麼?」

  李鉞嫌棄地看了謝爾文一眼,這個人類真是太蠢了,他道:「這都不懂?讓你照照你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嗎?多看看也許就知道了。

  謝爾文深吸一口氣,在紙上寫下:「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嗎?」

  李鉞挑了挑眉,他為什麼要知道謝爾文是什麼身份?他很牛嗎?有他祖安王者李鉞牛嗎?

  放低自己的身段。

  謝爾文不是個傻子,知道自己真實身份不能透露給李鉞,好在他除了風萊國王私生子這一身份,還做過畫師,做過詩人,他寫的小詩在風萊風靡一時,雖然這些在其他的貴族面前不太能拿得出手,但是對上水裡的這個男人應該是足夠了。

  畢竟謝爾文覺得一個正經的男人不可能整天泡在池子裡面,而且他手裡那本書是剛識字的小孩子才會看的,他卻能看得津津有味,謝爾文立刻得出結論,他不僅沒有內涵,還是個文盲,孟弗太讓他失望了,居然會喜歡這種只有臉的男人。

  李鉞看到謝爾文在畫本上寫下的文字,翻了翻書才全部認全,然後抬頭問道:「就這?」

  就這麼點能耐出來顯擺什麼啊?他還以為謝爾文能三口一頭鯨呢,那他真要佩服他一下。

  謝爾文氣得差點沒叫出聲來,什麼叫「就這」?他一個連字都不認識的文盲,憑什麼用這種輕蔑的態度同自己說話!

  他抓起炭筆,低下頭在畫本上刷刷刷寫個不停,不一會兒就寫了滿滿一頁,這還沒寫完,他翻過去在下一頁繼續發洩自己的怒火,他要讓李鉞認清自己的身份,他這樣的人注定不會在孟弗身邊待得長久的,他不如知趣點,趕緊離開,說不定還能給孟弗留個好印象。

  李鉞剛剛度過求偶期,整條魚都陷在巨大的愉悅當中,他看謝爾文也沒有從前那麼生氣了。

  謝爾文可能是準備在這裡連載小說了,寫了大半天都沒有寫完,李鉞也不理他,轉頭向門口看去,孟弗說她要去處理點政務,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李鉞把書扔到岸上,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準備小寐一會兒,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過去的時候,謝爾文終於寫完了。

  李鉞撩開眼皮看了一眼,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他直接給了謝爾文四個字:「太長,不看。」

  謝爾文聽到這話氣得腳一崴差點沒摔到池子裡面去,他張開嘴,啊啊了好一會兒,他一時間無比痛恨自己現在是個假啞巴,不能開口說話。

  「急了?」李鉞嘖了一聲,搖了搖頭,客觀評價道,「你這脾氣太差了。」

  這怎麼有人脾氣比自己還大?

  他三口吃不下一頭鯨,他脾氣憑什麼這麼大!

  謝爾文低頭要在畫本上把自己想說的話都寫出來,只寫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手,等會兒這個人再來一句不看,自己今天就得氣死在這裡了。

  他把畫本合上,目光沉沉地看著李鉞,這是目前他唯一可以表達自己憤怒的辦法了。

  「你怎麼在這裡?」孟弗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正在小寐的李鉞睜開眼睛,聞聲看去,謝爾文同樣轉過身去,他的表情十分委屈,等到孟弗走過來,他低頭在畫本上寫了一句:「妳很久沒來看我了。」

  孟弗道:「我這段時間比較忙。」

  李鉞哼了一聲,別過頭去,那過段時間不忙了就要去看他了?

  孟弗忙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握住他的手,對謝爾文,她應該要一直這麼忙下去了。

  謝爾文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狠狠剜了一刀,他顫抖地在紙上寫下:「他是什麼人?」

  孟弗眉眼帶笑,側頭在李鉞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於是不高興的人魚立刻變得高興起來,孟弗問謝爾文:「還看不出來嗎?」

  謝爾文今日算是知道殺人誅心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他在紙上不解問道:「妳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人?」

  「嗯?」孟弗對他的問題感到很困惑,李鉞哪裡不好了?就憑這張臉謝爾文都不該問出這種問題來。

  謝爾文將剛才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在紙上寫了出來,表明自己都是為了李鉞好,可是李鉞不僅不接受他的好意,還出言譏諷他。

  謝爾文也不擔心被拆穿,反正李鉞那個文盲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寫了什麼。

  「不會吧?」孟弗轉頭看了眼坐在池子裡的李鉞,笑著對謝爾文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孟弗對李鉞惡劣的性情是有些了解的,他確實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那樣的人魚罷了。

  謝爾文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問孟弗:「妳不信我?我難道會撒謊騙妳?」

  孟弗抬頭,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謝爾文,他是不是忘了他是憑什麼來到王宮裡的。

  謝爾文不明白孟弗眼神的含義,但他能明白,孟弗的心就是偏的,任憑他說出這個人一千個一萬個不好,她都不會信的,他在這裡待下去只會自取其辱。

  「我不打擾你們了。」他收起畫本,向外面走去。

  謝爾文離開後,孟弗可以專心哄人魚了,她抬手在李鉞的臉頰上戳了一下,道:「好了,人都走了,可以高興點了。」

  李鉞沒有說話,其實從孟弗親的時候,他已經沒那麼醋了。

  孟弗繼續道:「等過兩天,就用他換點金子回來,你有什麼喜歡的嗎?我買給你啊。」

  李鉞的雙腿變回尾巴,大尾巴在水面拍了兩下,冰涼的水花濺了孟弗一臉。

  孟弗靠在他的背上,聽他哼唱著那些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

  十一、

  謝爾文回到白露宮後,便決定繼續自己之前的計畫,愛情只會影響他奪權的速度,他要獲取孟弗的信任,為風萊謀取更多的利益。

  但是謝爾文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回到白露宮不久就被軟禁起來,他起初以為孟弗是為了李鉞才這樣對待自己的,他那顆少男之心一下子死得透透了。

  但是第二天,孟弗帶著李鉞一起來到白露宮,謝爾文才明白孟弗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兩個人從始至終都是自己在自作聰明,自作多情。

  從李鉞出現後,孟弗就在考慮要怎麼處理謝爾文了,既然不能將計就計,那用他從風萊國王那裡換點好處也是可以的,若是風萊國王完全不在意謝爾文,那她還可以挑撥一下他們的父子關係,總之不能讓他們消停了。

  風萊的老國王還是很在意謝爾文這個兒子的,當初在得知謝爾文想要孤身來洛蒂安犯險,他就是很不贊成的,但謝爾文一意孤行,定要做出點成績出來,現在果然翻車了。

  在得到洛蒂安傳來的消息後,老國王立刻派人帶著禮物來洛蒂安贖謝爾文。

  此時他的四個兒子為了爭奪繼承人這個位子爭得頭破血流,知道老國王暗地裡花了大價錢去贖謝爾文便覺得不太對勁,他們深入一查,好家伙,這還有個私生子啊,他們的這個爹是不是太能生了點。

  四位王子立即聯合起來,準備先把謝爾文這個給幹掉,謝爾文這幾年在風萊雖沒有累積下什麼人脈和資源,但是他有老國王的寵愛,並且非常善於向老國王示弱,一被這些兄弟們暗算了,就跑到老國王面前告狀,最後倒也沒有吃虧。

  不過這些暫時與孟弗也沒什麼關係。

  新年的時候,孟弗與李鉞一起來到大海深處。

  那些曾經在海面上引誘船員觸礁的人魚們,一看到她與李鉞,就像是見了貓的老鼠,逃得飛快,留下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泡泡。

  孟弗此時是真的相信海底沒人敢排擠李鉞。

  李鉞也不管他們,只專心同孟弗介紹海底的各種景觀,與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生物。

  人魚們躲在暗處,悄悄打量著他們,並且向不在這裡的人魚們傳遞資訊,讓他們躲著點,別衝撞了陛下。

  就是傳遞資訊的過程中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傳達的意思漸漸變了味。

  陛下回來了!

  陛下帶了個人類回來了!

  陛下搶了個人類回來!

  陛下要吃人了!

  謠言一步步傳播出去,最後竟然演變成陛下要吃人魚了!

  沒在現場的人魚們大驚,他們從來沒見過吃人魚的人魚,但是這事按在李鉞的身上好像也不違和。

  誰會成為陛下的第一盤菜呢?

  他們思來想去,都不想奉獻自己,決定投個最討厭的人魚出來,懷明不幸中選。

  這是個老倒霉蛋了。

  人魚們的動作很快,選好魚後,就把懷明給送來了。

  李鉞正坐在珊瑚叢後面,抱著孟弗說話,突然從天而降這麼個懷明,真的很掃興,而且他的腦袋也是真的很亮。

  「你來幹嘛?」李鉞握著孟弗的手,一臉不高興地問道。

  懷明道:「他們說你要吃人魚了,讓你先嘗嘗我的味道。」

  李鉞:「……」

  「有病吧。」李鉞道,他看著懷明那個還在閃光的腦袋,問他,「你是不是給他們吃錯藥了?」

  「海神在上,這事跟我真的沒關係。」懷明立即發誓,他多無辜啊,本來在家好好地熬藥,突然來了一大群人魚把他五花大綁送到李鉞這裡來。

  這一路上他還以為是要他給李鉞製藥呢,嚇死他了,還好他只是要吃人魚了。

  孟弗:「……」

  「趕緊走趕緊走。」李鉞一臉嫌棄地擺擺手,懷明的腦袋不僅亮,他還會閃光,實在過於干擾他們了。

  懷明也不想在這裡多待,李鉞回來了,他得趕緊回家把自己煉藥的鍋碗瓢盆都清洗一下,省得又要聽他嘮叨,煩死魚了。

  懷明離開後,孟弗向李鉞問道:「他的腦袋為什麼會一閃一閃的?」

  「他吃錯藥了。」李鉞道。

  孟弗笑了一聲,起身看了看四周,躲在水草後面的人魚一對上孟弗的視線,就匆匆轉身逃離這裡,遠處精美的水晶宮殿高高矗立,孟弗依稀記得自己夢中有見過這一幕,她想了想,回頭向李鉞問道:「這裡沒有海王嗎?」

  李鉞思索片刻,有些不確定道:「現在應該我是海王吧。」

  說完李鉞感覺不太對,又改口道:「沒有『吧』。」

  他伸出手,象徵海王的權杖便出現在他的手中,他伸出另一隻手,向孟弗邀請道:「走吧,去我們的王宮看一看吧,我的陛下。」

  他帶著孟弗步入那座耀眼的水晶宮殿,牆壁上各色的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無數的人魚排列整齊,分列在兩側,等到孟弗與李鉞一起在王座坐下時,他們彎腰行禮,齊聲唱著遠古時流傳下來的歌謠。

  十二、

  新年過後,孟弗回到洛蒂安,幾個對洛蒂安虎視眈眈的鄰國聯合風萊,派兵攻打洛蒂安,薩拉提斯的女王在收下一份厚禮後,選擇旁觀。

  國家與國家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不是小孩在玩過家家,與你好了就要好一輩子,孟弗清楚這一點,所以也沒有感到意外,對方只是做了一個女王該做的決定。

  敵軍來勢洶洶,孟弗倒不是毫無準備,幾位將軍都是打仗的好手,同時孟弗聯合北邊的幾個國家,在敵軍後方搞偷襲,順便還派人去分裂聯軍,洛蒂安的兵力雖不占上風,但這麼一番操作下來,不僅抵擋住了來侵略的敵軍,偶爾還能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

  風萊見勢不妙,趕緊傳信給教廷,教皇與風萊達成合作,此戰風萊若是勝了,教廷能得到不少的好處,況且這幾年洛蒂安的皇族對待他們明顯沒有從前那般虔誠了,他以為自己親自去為孟弗加冕,能夠讓一切好轉過來,但孟弗讓他失望了。

  她要為她的錯誤付出代價了。

  洛蒂安的紅衣主教收到教廷的來信,立刻來到軍隊中,當著數萬士兵的面,指認李鉞是個惡魔,他蠱惑了洛蒂安的女王,洛蒂安終將會在這個惡魔的帶領下走向毀滅。

  他的話一說出來,全軍譁然,兩軍交戰,最忌軍心動搖,洛蒂安原本士氣正盛,很有可能因他這一番話而頹敗,到時還要把責任推到李鉞的身上。

  孟弗握住李鉞的手,鎮定問道:「主教大人憑什麼說他是惡魔呢?」

  主教昂首沉聲道:「將他扔進水中,若是能浮起來,他自然就是惡魔,若是不能,便能證明他是好人。」

  他知道孟弗與這個情人非常恩愛,定然不願把他沉進水中。

  李鉞:「……」

  實不相瞞,他不僅能浮起來,他還能表演一個大變人魚。

  孟弗看了李鉞一眼,然後笑道:「主教大人這個法子不錯,正好我懷疑您是被惡魔附身了,才會在這種時候出來擾亂軍心,不如您自己先自證個清白?」

  孟弗頓了一頓,見主教臉色大變,她很貼心地道:「您放心,如果您不幸遇難,我一定會將您風光大葬的。」

  主教一對上孟弗的眼睛,便意識到這位女王陛下是真敢將自己扔進水裡的,他大聲道:「我是神的僕人,怎麼會被惡魔附身!」

  孟弗微微一笑,道:「您不要這麼自信,也許惡魔太強大了呢?只不過是被沉進水裡,若是能證明您的清白,這一切也是值得的,您的肉體雖然死了,但您乾淨的靈魂會回到父神的懷抱。」

  孟弗說完便沉下臉,對後面的衛兵道:「來人,將主教大人帶下去。」

  「等一下!」主教連忙高聲道,「我還有其他的辦法。」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根半米長的白色法杖,深吸一口氣,將法杖在衛兵的頭上輕輕一點,衛兵的頭上便亮起一陣白光。

  李鉞托著下巴,覺得這個東西懷明應該會喜歡。

  主教道:「這根法杖被神明賜福過,若是普通人被他點中,便會像這樣出現白光,若是點在惡魔的頭上,那就會出現一團黑霧。」

  主教說的這些都是扯淡,法杖上面有教皇做的小型魔法陣,白光還是黑霧都可以由他來操控。

  「陛下,您可敢讓他到我面前一驗?」主教問道。

  在這麼多雙眼睛下,孟弗若還要逃避,就等於是在告訴眾人李鉞真的有問題,只是紅衣主教敢這麼說,他的法杖定然是有問題的。

  沒等孟弗想好接下來該怎麼做,李鉞就道:「行了,來吧。」

  主教立刻笑了起來,這個天真的男人還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麼,他立即抬起手杖,落到李鉞頭頂,然而沒有任何反應,沒有白光,也沒有他說的黑霧。

  主教傻眼了,手杖壞了?他換了好幾個姿勢,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他將手杖點到其他人的頭上,這回也沒反應了。

  李鉞等了一會兒,什麼也沒等到,他懶洋洋地出聲問道:「你這能不能行啊?」

  主教正忙著修理手杖,根本沒有心情去理會他。

  李鉞便繼續道:「你這不行啊,還是我來吧,真是一群廢物點心,這樣還想趕走惡魔呢,趕緊回家種地吧,還能為國家做點貢獻。」

  主教張嘴便要反駁,說他瀆神,結果李鉞先上前一步,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權杖。

  李鉞的動作實在太快,主教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掌,一臉懵逼,這是在幹什麼呢?惡魔把他的手杖給奪走了?他的上帝啊,這個世界沒救了!

  李鉞低頭看著手裡的手杖,他這個人不太喜歡用魔法攻擊,但這不代表他不會,他轉過頭對著孟弗笑了一下,然後舉起手杖,霎時間一片柔和的白光自他腳下開始擴散,不久後就將整個軍隊都籠罩其中,白光籠罩下的士兵們彷彿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純潔最動聽的聲音。

  孟弗見次,立即趁機高聲喊道:「神佑洛蒂安!」

  「神佑洛蒂安!」她身邊的侍衛們附和道。

  「神佑洛蒂安!」前排的將軍與士兵們跟著一起喊道。

  「神佑洛蒂安!」神光籠罩下的所有士兵震聲道。

  「神佑洛蒂安——」

  溫暖的陽光從雲層間傾瀉而下,春風掃過萬里平原,將帶來最好的消息。

  紅衣的主教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孟弗抬了抬手,便有士兵上來將他拖了下去。

  洛蒂安的士兵們氣勢大增,接下來同聯軍交戰接連幾場均是大勝,同時聯軍內部出現分歧,不久後便四分五裂,被洛蒂安的軍隊一直追到老家,孟弗派出使臣,向他們索要大筆的賠償。

  這一場關乎洛蒂安生死存亡的戰爭終於結束。

  回到王城,孟弗在拿到賠償,論功行賞後,便開始著手準備她與李鉞的婚禮了。

  那圓形的廣場上,數百隻白鴿齊齊飛向天空,上千朵紅色玫瑰熱烈綻放,白紗隨風搖曳,人魚美妙的歌聲回蕩在王城的上空,民眾齊齊歡呼,為這對新人獻上他們最真摯的祝福。

  願愛永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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